两周后的晌午,引擎的咆哮宣告着别墅男主人的强势回归。继父林国栋风尘仆仆踏入玄关,魁梧的身躯几乎填满一半门框,满面络腮胡更添粗犷,带着外省风雪的气息。
他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客厅,瞬间锁定了刚从书房走出的江屿。
“哎呀!江老师是吧?”
雷鸣般的嗓门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他几步上前,结实的大手猛地攥住江屿微凉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江屿指骨瞬间泛白。
“真是精神的小伙子!年轻有为啊!”他大力摇晃着江屿的双手,仿佛在检验某种农具的结实程度。
“晚晚这成绩坐火箭似的往上窜,多亏了你!老林家记你这个情!” 继父膝下荒凉,待我如珠如宝,这份厚重的亲近里,藏着对填补生命空缺的迫切。
江屿被这突如其来的熊抱式问候震得后退半步,手腕上传来的热度近乎灼烫。他勉强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声音在胸腔的震动下有些发颤:
“叔叔好…应该的…”刚想将功劳谦逊地引向我,继父厚实的手掌已带着千钧之力拍上他的肩胛。
“咳咳…”
猝不及防的冲击让江屿呛咳出声,求助的目光下意识投向我,却尚未聚焦,怀里已被猝不及防地塞满了沉甸甸的各色土特产礼盒,异乡的标签如同他此刻的格格不入。
视线低垂的刹那,继父脚上那双意大利定制、光可鉴人的锃亮皮鞋,与他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廉价球鞋,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划出一道无声却刺眼的阶级裂痕。
他喉结艰难滚动,脚尖微不可察地向内并拢,试图将那点寒酸藏进巴洛克雕花门栏的华丽阴影里。
“爸爸。”我适时地上前,轻轻拉住继父挺括的羊毛大衣衣角,声音清脆得如同冰凌相击。
“有没有给晚晚带伴手礼呀?”
这并非我惯常的说话语调,但看着江屿几乎要被那份热情的重量压垮,熟稔滋生的维护之意悄然破土。
“哈哈哈!当然有!宝贝疙瘩等着!”继父朗声大笑,豪爽地拉开硕大的行李箱,变戏法般捧出一个深蓝色天鹅绒首饰盒。
“咔哒”轻响,盒内丝绒底座上,一枚镶嵌着碎钻的樱花发卡折射出冷冽星光。
“还有这个!”他又摸出一个精致的黑色钢琴漆钢笔礼盒,烫金Logo彰显着不菲的身价。
“在魔都文具展一眼相中,配得上我们小公主写锦绣文章!”
目光一转,他极其自然地将同款不同色系的钢笔塞进江屿僵硬的掌心,语气熟稔得如同吩咐自家子侄:
“江老师别拘束!拿着!这是给您的教具!好笔配名师!”
就在递送的瞬间,我清晰地捕捉到江屿紧攥的拳头骤然松开,又迅速蜷起。他脚步微挪,一个极其隐蔽的错身,将那双饱经风霜的球鞋更深地藏进了门廊华丽围栏的厚重阴影之中。
午后的书房弥漫着暖气和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生物课本摊开在人体九大系统那页,密密麻麻的图示与术语如同沉默的堡垒。
我的目光在循环与生殖系统的复杂迷宫中逡巡,堡垒坚不可摧。地理的堡垒已固若金汤,稳居90分高地,上周便鸣金收兵。唯有生物,仍在82分的泥沼边缘挣扎,尤其是那禁忌般的生殖系统,像布满荆棘的雷区。
江屿突然从他那堪比百宝囊的背包里掏出一个透明亚克力盒子。盒内,晶莹剔透的果冻与五彩软糖被精心塑造成微缩的人体器官,在灯光下折射出诱人又诡异的光泽。
“今天,玩这个。”他宣布,镊子尖端精准地钳起一颗颤巍巍、宝石红的草莓果冻——那是心脏。
“看好了——”话音未落,一根纤细的透明吸管已穿透那柔软的红宝石,暗红的草莓酱如同粘稠的热血,骤然从吸管中汹涌而出!
“血液流动。”他声音低沉,目光追随着那黏稠的“血流”,而我的笔记本已被本能驱使,飞速勾勒出肺动脉蜿蜒的路径。
“至于那个…”
讲解的节奏陡然一变,他眼疾手快地抓起一整块明黄色的芒果布丁,“啪”地一声精准覆盖在模型精密仿真的盆腔区域,动作仓促得近乎狼狈。
“生殖系统…等会儿再讲!”他迅速别过脸,耳根瞬间蔓延开赤霞般的红潮,声音强行拔高,带着刻意的转移。
“先、先背循环系统口诀!”他飞快地剥开一根棒棒糖塞进自己嘴里,又递给我一根。
“背对…就奖励这个!”甜腻的草莓香精味在空气中弥散,却盖不住那份欲盖弥彰的窘迫。
“嗯…”我咬住糖球,坚硬的糖果在齿间滚动。午后三点的阳光透过纱帘,给脸颊镀上一层暖金,掩盖了皮肤下悄然升腾的热度。
他总在指向课本上**的生殖器解剖图时骤然失语,喉结滚动如同吞咽刀片。那双曾游刃有余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难以言喻的局促。
为何?传闻中情史斑斓的他,难道面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反而生出了神父般的负罪感?
僵持的空气终于被他的动作打破。猩红的笔尖猛地圈住课本上那幅线条清晰的盆腔解剖图,力道几乎穿透纸背。
“这部分…”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滑动了一下,声音干涩紧绷。
“重点记名称和功能。”书本被他几乎是推搡般挪到我面前。
“自己看十分钟。”话音未落,他已霍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向窗边,从褪色牛仔裤口袋摸出一个印着俗艳花纹的廉价塑料打火机,“咔哒”一声脆响,点燃了指尖夹着的香烟。
白雾袅袅升起,淡得几乎闻不见烟味儿,他抽烟的样子如同含着一颗解压的硬糖,频率低得隔三差五才偶见一次。烟雾模糊了他侧脸的轮廓,指尖夹着的烟只燃了浅浅一截,火星在暖光里明灭如萤火,随即被他摁灭在窗台外沿特地放置的石质烟灰碟里。
“……”
故技重施是吧。这堂生物课何时才能抵达终点?渴望的休息时光在分秒流逝。
我带着一丝不耐,解锁手机点开□□班级群。一个不起眼的1M文件跃入眼帘——“生物中考知识总结”。发送者是班里那个以恶作剧闻名的捣蛋鬼。指尖快过思绪,我已点下接收。
“啊啊啊——”
凄厉放荡的女声□□如同淬毒的冰锥,撕裂书房的宁静!手机音量失控般飙至最大,污言秽语混杂着不堪入耳的喘息,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每一根神经!
“!!”
血液轰然冲上我的头顶!脸颊滚烫得能煎熟鸡蛋,指尖慌乱地在音量键上疯狂按压,屏幕却纹丝不动——是病毒!冰冷的绝望感攫住了心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如迅雷般探出,带着破空之势夺过那烫手的机器。动作太急,昂贵的镶钻手机壳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边缘被硬生生掰裂开一道白痕。
“…中病毒了。”他声音绷紧如弦,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冰冷的桌面上,仿佛要隔绝那无形的污染源。
另一只手抄起厚重的教案本,对着我绯红的脸颊急促地扇动着空气,带起的风裹挟着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烟草气息。
“别慌…”
他试图安抚,然而自己暴露在空气中的耳廓,早已红得如同熟透的玛瑙。彩铅盒被他碰翻在地,一支深蓝色的笔杆“啪”地一声断成两截。
“循环系统!”他几乎是吼出这四个字,抓起笔在习题册上奋笔疾书,字迹比平时狂放大了一倍。
“心脏结构!”笔尖在纸面刮擦出刺耳的沙沙声,他猛地起身,带倒了椅子。
“…我去倒水!”同手同脚的僵硬步伐泄露了主人内心的兵荒马乱,消失在门口。
我僵坐在宽大的书桌椅中,灵魂仿佛被那魔音抽离。
(内心:神啊!降下天火将这社死现场连同我一起焚毁吧!移民火星的念头从未如此刻般迫切!)
直到他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我手边,杯壁的凉意惊醒了我。我猛地抓住他微凉的袖口布料,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哽住的急切:
“江屿!我…我真不知道!以为是复习资料!”
十四岁的躯壳里,生理期的暗涌与动漫里朦胧的情愫交织,却唯独对**的“性”抱持着本能的羞耻与鸵鸟般的逃避。
他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盖在我因后怕而微微颤抖的后背上,干燥的掌心传递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
“没事。”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抽回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滑动,执行着彻底的格式化清除。
“不是你的错。”他将恢复出厂设置的手机递还给我,屏幕光洁如新。
“我们…”他翻开课本新的一页,笔尖悬在“生殖系统”的章节标题上空,微微停顿。
“跳过这章。”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
“放心。”他补充道,指尖在手机侧面虚拟按键上点了点。
“防火墙已加固。”
“不能跳…”我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埋进胸前。
惠仁一中的尖塔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地理的90分只是半壁江山,生物82分的悬崖边,如何能承受中考的惊涛?
“分数…要稳在85以上才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如同即将潜入深海的旅人,坐回我身旁的位置。那本地理课本被他“唰”地立起,像一堵临时的、薄弱的战壕壁垒,横亘在我和他之间。
“好。”他妥协了,声音带着紧绷的沙哑。红笔划过纸页,圈出重点:
“我们只看…这些考点。”指尖悬停在那幅线条精细的男性生殖系统示意图上空,如同触碰无形的火焰。
他猛地撕下一张淡黄色的便利贴,“啪”地一声精准覆盖在那个过于写实的器官图示上。
“这样记。”他强迫自己声音清晰,却如同砂纸摩擦岩石。
“输精管是…”讲解刚开了个头,他仿佛被烫到般迅速将笔塞进我掌心。
“…你来标名称。”旋即猛地转身,面朝巨大的落地窗,只留下一个绷紧的背影。
“说对就…”喉结在绷紧的颈线上艰难滚动了一下。
“…奖励冰淇淋。”
墙上的复古挂钟指针早已滑过数字“10”,夜色浓稠如墨。书桌上,两套真题卷子墨迹新鲜,一个鲜红的“92”如同破晓的曙光,赫然印在生物试卷顶端。
“呼…”
胸腔里积压的浊气长长吁出,指尖在微微汗湿的卷面上轻轻拍了拍。生物与地理的战役,终于鸣金收兵。每周四与周日下午,将是我从题海中打捞出的、珍贵的喘息孤岛。
江屿将那张承载着汗水与微妙胜利的试卷仔细对折,边缘抚平成锋利的直线,珍重地放入我书包最内层的夹层。
修长的食指指尖停留在试卷一角——那里,“生殖系统”大题的得分栏,赫然印着鲜红的满分标记。
“这个…”他轻咳一声,掩饰性地用指尖蹭了蹭自己依旧泛红的耳廓,那里残余着傍晚讲解时的热度。
“咳,重点都掌握了。” 转身从带来的保温袋里取出一支已然有些软化的抹茶冰淇淋,碧绿黏稠的奶油不慎沾上他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就在这时——
玄关处爆裂般的巨响粗暴地撕裂了卧房的宁静,厚重的胡桃木门被一股蛮力踹开,浓烈的炭火与孜然气息如同侵略军般蛮横涌入,瞬间淹没了纸张与墨水的清冽。
继父壮硕的身影堵在门口,络腮胡上沾着晶亮的油光,手里高擎着滋滋作响、烟火气十足的烧烤铁盘,醉眼朦胧却精准地锁定了江屿。
“闺女!爹带了…”粗犷的嗓音裹着酒意,却在看清江屿的瞬间,如同猛虎发现幼崽般扑了过去!
“恩人呐!”
熊抱般的力道让江屿脚下踉跄,洁白的衬衫前襟瞬间拓上五道油渍鲜明的爪印,在顶灯光线下泛着狼狈的污光。
“这顿必须…嗝…陪老子喝到位!”
我手忙脚乱地抢救那张险些被烧烤签子戳穿的试卷。指尖触及冰凉的纸面时,眼尾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他搁在桌角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幽蓝的光刺破喧嚣的烟火气。
[10:02] 江屿:[转发《惠仁一中历年魔鬼录取线》]
[10:03] 江屿:明早7:30,狙击数学压轴题。冰冷的文字是无声的战书,宣告着短暂的喘息终结于黎明前的硝烟。
就在这一瞬的晃神,手中那支融化的抹茶冰淇淋,一滴浓稠的碧绿悄然坠落,精准地砸在试卷角落那涂满修正带的敏感大题上——那个他曾指尖停顿、耳尖飞红的“禁区”。
黏腻的绿意迅速洇开,覆盖了严谨的图示与蝇头小字。而在那化开的甜腻边缘,一点非常细微的、铅灰色的痕迹顽强地显露出来。
那是一颗小小的、画在卷角的星芒。线条有些笨拙,却带着小心翼翼的笔触,如同暗夜里悄然点亮的、只属于胜利者的徽章。冰淇淋的凉意渗入纸背,却奇异地熨帖了指间的灼热。
楼下,妈妈拔高的嗔怪穿透门板隐隐传来,带着主妇特有的锋利:
“林国栋!你又带那些脏东西回来!晚晚的肠胃怎么受得了!油烟会脏了晚晚的功课!还有江老师,你别跟着他胡闹!”
你们有过这样的社死时刻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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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烟火撞入的深夜与铅灰色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