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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便宜弟弟和狗人堂兄

作者:钮祜禄寰旸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沈聿修刚踏进自己院落的月洞门,准备换下继母所制的长衫,就见一个不速之客杵在院中那株老梅树下。那人一身簇新的锦缎,脸上挂着假意的关切,眉眼间带着刻意模仿他父亲年轻时倨傲神情的少年,他那便宜弟弟——沈继业,正抱着胳膊,毫不掩饰眼中的挑衅。


    “哟,大哥回来了?”沈继业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浮夸的亲昵,“这喜庆的日子,你居然穿这身衣服,莫不是故意给爹爹添堵?”这便宜弟弟刻意加重了“爹爹”两字,想要干什么不言而喻。


    沈聿修脚步未停,甚至连眼神都没给这个便宜弟弟一个,径直走向正房门口。他神情淡漠,仿佛眼前只是空气里多了点碍眼的尘埃。他这副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怒骂都更让沈继业难堪。


    沈继业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随即被一股被轻视的恼怒取代。他几步上前,拦在沈聿修面前,声音带着尖刻:“沈聿修!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你以为你还是沈家高高在上的大少爷?看清楚点!我叫‘继业’!父亲给我取这个名字,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你,沈家未来的家业,轮不到你这个死了娘、又不受待见的‘便宜’大哥来继承!你不过是个占着名头的摆设!”


    这番恶毒的话,直指沈聿修最深的痛处——母亲含恨而终,父亲的薄情寡义。然而,沈聿修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波澜,甚至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他停下脚步,终于将目光落在了沈继业那张因为激动而略显扭曲的年轻面孔上。


    那目光平静得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古井,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沈继业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虚,气势不由自主地弱了半分。


    就在沈继业以为对方会暴怒或者反驳时,沈聿修却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极浅,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和嘲讽。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继业?名字不错,志向可嘉。”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沈继业身后的虚空,“只是,你今日这份‘志气’,是凭你自己的本事生出来的,还是……有人借了你的口,替你吹出来的?”


    沈继业一愣,显然没完全理解这话里的弯弯绕绕。


    沈聿修又向前极轻地踱了一步,无形的压力让沈继业下意识后退半步。声音从喉间缓缓吐出,却也更冷了:“我方才在想,你急匆匆跑来,想必是觉得这‘继业’的名头,已然十拿九稳了?连沈聿熙都肯为你摇旗呐喊。”


    “沈聿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在沈继业头顶。眼神瞬间慌乱,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表情分明写着“你怎么知道?”。


    沈聿修心底了然,果然如此。他唇角的笑意加深,但却未达冰冷的眼底,反而透出彻骨的寒意:


    “堂兄他……确实是个热心肠的人。”沈聿修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赞叹”,“自己如何在这诺大的沈府立足还没搞清楚,就总惦记着替别人操心前程。但你可知这名字想进家谱,自有族中法度章程。你年纪尚轻,又不是名正言顺教导出来的正经主子,这“继业”能不能站稳,还需看日后你自身的造化。为兄劝你不如先去祠堂,将《沈氏族规》抄上几遍,明白明白何为‘尊卑有序’、‘嫡庶有别’,再过来与我论长短。我看怕是父亲事务繁忙,疏于教导你这些根本了。””


    沈聿修每一句话都在明晃晃地告诉沈继业:你名字还未上族谱,甚至上不上的去看得看你日后的表现,这让当了十几年私生子的沈继业脸色瞬间惨白,他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身体因极度的愤怒和羞辱而微微颤抖。他想反驳,却发现沈聿修的每一句话都像毒刺,既拔不掉,又无法正面回应。


    沈聿修完全无视沈继业的愤怒,转头对沈墨平静吩咐:“府里近来似乎有些不知所谓的野狗乱吠,扰人清静。吩咐下去,我的院子看紧些,别让些不干不净、不明不白的东西混进来。”


    “天不早了,”沈聿修仿佛没看到他的狼狈,整了整自己并未凌乱的袖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疏离淡漠,“继业弟弟若无事,就请回吧。我这院子小,怕是容不下你这‘继业’的大志向,更容不下……别人塞进来的闲言碎语。”


    沈聿修轻描淡写的话语,比任何辱骂都更让他感到自己是如此的低贱、多余和不配。最后一句,如同重锤,彻底击溃了沈继业的心理防线。他再也待不下去,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影仓惶狼狈。


    庭院里恢复了寂静,只有老梅树的枝叶在微风中轻响。沈聿修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肃杀。他转身进屋,动作利落地换上了一身更为挺括的深青色长衫。


    沈聿熙……很好。既然你把手伸得这么长,那也别怪我剁得狠。


    ——第二日制香坊——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香气,昂贵的沉香、清冽的檀木、甜蜜的花脂……层层叠叠,交织成沈家财富与底蕴的无声宣言。内堂光线柔和,紫檀木的柜台泛着温润的光泽,摆放着精巧的香炉和锦盒包装的成品香。掌柜垂手恭立,额角却隐隐见汗。


    沈聿熙就站在柜台旁。


    他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锦袍,领口和袖口绣着极淡雅的缠枝银线,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透明,像上好的薄胎瓷。一头乌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更添几分柔弱无辜。他微微侧着头,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此刻正专注地看着掌柜,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流露出一种不谙世事、却又认真想要帮忙的纯真。


    “李掌柜,”沈聿熙的声音清越柔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未经世事的懵懂,“方才清点库房,那批上好的‘麝香’似乎耗得比往常快了些?是最近订单特别多么?”他语气里只有单纯的疑惑和关心,仿佛真的只是好奇库存的流动。


    李掌柜喉头滚动了一下,恭敬地回道:“回熙少爷,是……是有些订单,也有些是老夫人那边日常取用……”


    “哦,原来如此。”沈聿熙轻轻颔首,脸上露出一抹恍然和浅浅的、如释重负的微笑,仿佛困扰他的小疑问得到了解答,纯净得让人不忍怀疑。他纤长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柜台上一个未启封的香料锦盒,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我只是想着,这香用料金贵,尤其是那几味核心的配伍和窖藏年份,婶娘当年教导时提过,最是关键,一丝也错不得的。李掌柜您经验老道,自然是清楚的,我只是……只是怕底下人一时疏忽,浪费了婶娘的心血和坊里的好东西。” 他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带着一丝对“浪费”的心疼和对“婶娘心血”的珍视。


    这番话,听在任何人耳里,都只觉得这位熙少爷心细如发,懂得珍惜,对嫡母的技艺充满敬意。他绝口不提秘方,只是“关心”用料和“担心”浪费,把自己放在一个维护家族产业、敬重长辈成果的晚辈位置上。


    这时沈聿修身着竹月暗纹锦袍,手持金丝暖炉,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环顾四周,眼神温柔似水却又有一种道不明的寒冷,当他的视线落在沈聿熙身上,以及李掌柜那略显局促的神情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锐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成一贯的深不可测。管事们见到沈聿修纷纷躬身行礼:“大少爷。”


    沈聿熙闻声转过头,看到沈聿修,素白的脸上扬起一抹微笑道:“聿修堂弟来了?怎么有空到制香坊来?”


    “有些日子没见到聿熙堂兄了,过来看看,顺便问一件事”沈聿修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安静的工坊。


    “哦?还有堂弟不明白的事么,说来听听。”


    “既然堂兄有兴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昨日在我院中,继业弟弟特意去‘请教’了我一番。言语间,倒是对堂兄你推崇备至,说你对他提点良多,连如何‘激励’我这不成器的,堂兄您都悉心教导了。”


    沈聿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道:“继业年纪小,性子直,说话难免……呵呵,堂弟别往心里去。我们兄弟间,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帮衬?”沈聿修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堂兄的‘帮衬’,向来是别具一格。从‘帮衬’继母进府,到‘帮衬’继业弟弟认清‘家业’归属……桩桩件件,都让我这做堂弟的,叹为观止。”


    这话如同揭开了沈聿熙最隐秘的伤疤,他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怨毒。沈聿修这是在当众点破他当年撺掇沈聿修父亲扶正外室、气死原配的旧事!也是在警告他,他对沈继业说的那些话,沈聿修一清二楚!


    “你……你胡说什么!”沈聿熙有些绷不住了,声音带上了厉色。


    沈聿修却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路边聒噪的蝼蚁。他目光转向旁边一筐刚收进来的沉香木料,随手拈起一小块,放在鼻尖下轻轻一嗅,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然后,他缓步走向旁边正在调和一种名贵熏香的老香师。


    老香师见到沈聿修,恭敬地停下手中的活计。沈聿修拿起他刚刚调和了一半的香膏,指尖沾了一点,轻轻捻开,又凑近闻了闻。整个过程,他神情专注,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和对香料深入骨髓的熟悉。


    沈聿熙被彻底晾在一边,脸色阵青阵白,尴尬又愤怒。他感觉自己在沈聿修面前像个跳梁小丑。


    沈聿修放下香膏,对老香师微微颔首:“陈老,这‘雪中春信’的底韵,龙涎的比例似乎比母亲留下的古方多了半分?多了这一分,初闻清冽依旧,但燃到中段,暖意便过于燥烈,失却了‘春信’的含蓄蕴藉,反倒显得……急功近利,落了下乘。”他语调平缓,如同在探讨学术,却字字如刀。


    老香师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仔细回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和深深的敬佩:“大少爷慧眼如炬!老朽惭愧,竟未能察觉这细微之差!确是老朽手抖,多添了半钱!若非大少爷点醒,这炉好料子就糟蹋了!这方子……还是当年你母亲留下的最精妙啊!”陈老感慨万分,看向沈聿修的目光充满了真正的尊重。


    这番话,如同一个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沈聿熙脸上!他刚才还在这里颐指气使地“查账”、“指导”,结果真正掌握核心技艺、一眼能辨毫厘之差的,是那个被他视为眼中钉的沈聿修!沈聿修甚至没有直接指责沈聿熙半句管理不善,他只是用最专业、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谁才是真正懂香、配得上掌管这制香坊的人!


    “你……”沈聿熙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聿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精心营造的掌控者形象,在沈聿修轻描淡写的专业碾压下,瞬间崩塌。


    沈聿修这才缓缓转过身,重新看向沈聿熙。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和掌控一切的威严。


    “堂兄,”沈聿修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制香一道,讲究的是火候精准,心性平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香料如此,人心……更是如此。”他目光锐利如电,直刺沈聿熙,“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多,尤其是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用错了心思……当心,引火烧身。”


    “引火烧身”四个字,被他轻飘飘地说出来,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沈聿熙心头。他仿佛看到沈聿修眼中冰冷的火焰,能将他所有的算计焚为灰烬。


    沈聿熙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在沈聿修那无声却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气场压迫下,他感觉自己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无所遁形,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霜雪。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任何场面话。在工坊众人或明或暗的注视下,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比被人当众抽了耳光还要难堪百倍。


    沈聿修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空气里的一粒尘埃。他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对陈老和几位管事淡淡吩咐:“香料贵重,工艺更需严谨。按母亲留下的规矩办,不该少的步骤一步不能省,不该多的一钱也不能添。若有差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若有似无地掠过面无人色的沈聿熙,“无论是谁,家法处置。”


    “是,大少爷!”管事和工人们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心悦诚服。


    沈聿修不再停留,转身,衣袂轻扬,步履沉稳地离开了制香坊。留下沈聿熙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灰败,如同斗败的公鸡,在满室馥郁的香气中,显得格外狼狈和多余。空气中弥漫的馨香,此刻对他而言,却充满了讽刺和窒息感。他知道,沈聿修这次,是真的动了真火,他的警告,绝非虚言。沈聿熙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看似沉寂的堂弟,一旦亮出獠牙,是何等的可怕。


    沈聿修走出制香坊,午后的阳光落在他深青色的衣袍上,泛起一层冷硬的光泽。他抬起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味“雪中春信”的清冷气息。他低头,深深嗅了一下自己的指尖,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又仿佛在无声地告慰。


    母亲,您看到了吗?那些魑魅魍魉,儿子一个都不会放过。沈家,该回到正轨了。他眼底的冰霜缓缓沉淀,化为更加幽深、更加坚定的寒芒,迈步向前,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挺拔而孤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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