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演唱会开始还有三个小时,余莫图望着体育馆前的广场,大街小巷堵得水泄不通,导航半天才找到后援会说的红舞鞋咖啡馆。
咖啡店前围满了几百号人,伏在现场团团坐着,中间腾出一大块位置。当中的一男一女正拿着话筒,唱的是《有一种悲伤》。
被同担拽着拍了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发了朋友圈——
没有屏蔽某个人。
「打卡,演唱会。」
路演本就是粉丝自行组织的应援,点歌的人选了首《挚友》。余莫图刚想夸对方有品,却在听到旋律响起后的声音时愣住:
“想当星辰,却像路灯......”
这声音......
旁边粉丝抱怨:“大哥你放错了,这是顾笑那版的啊。”
再次从他人口中听见顾笑这个名字,余莫图倏地发觉,这两个字眼已经变得太过陌生。
过去多久了?忘记了。
久到脑海只剩下对方黯淡不清的模糊剪影,就连样子都快忘得一干二净。
手机突然震动,他打开后微微顿住,微信屏幕上的置顶聊天栏里,用户名叫「恭喜」的人发来一条消息。
再次看见这个名字,余莫图大脑有些恍惚——
是顾笑。
对方发来一张图片,他盘算着时间,迟疑片刻还是点了进去。
照片里面人群重重,乍一看又有些眼熟,放大后竟看见了红舞鞋咖啡店的广告牌,自己戴着的帽子也出现在了画面中。
余莫图彻底错愕,下意识转身回望,可眼前一片人群来往,街巷堵成车水马龙,纵然踮着脚也找不到那人的身影。
记忆中模糊的画面逐渐清晰,心脏无来由地惊颤——
顾笑也在。
旋即,对方又发来消息。
余莫图嘴角一抽,还掺杂着些奇奇怪怪的恼怒——第二张照片里,自己的脸被放大到画面正中间,茫然寻找的样子过于滑稽。
还有这抓拍的技术也是日复一日的烂,不输当年。
Emo:「?」
约莫过了十几秒,对面停止了「正在输入中」。
恭喜:「你果然来了,我也在这。」
恭喜:「好久不见,莫图。」
余莫图眼皮一直在跳。
他揉搓着眼睛,脑子有些混乱缺氧,随后沉默地往上滑动——
眼前的几行字,却是覆盖了前前后后的四年。
一直都会收到那个人的生日快乐和节日祝福,每次凌晨踩点,雷打不动。
他从一开始的抵触和触景,再到后来的习惯性接受,四年过去,单方面的聊天原来已经占了几页屏幕。
然后就再没有然后,余莫图没回过一句话,不知道还能再聊些什么——轻飘飘地说句「谢谢」么。
上次正式的聊天已时隔多年,没有单删,没有联系,不是心存幻想和期待,只是觉得没必要。
一拍两散、形同陌路的例子都很正常,工作久了,再烂的人也都见过。除了原则问题,余莫图学会了淡然置之。
“留着万一有缘呢?”上司这么跟他说,“做人时刻留一线,资源最大化。”
万一呢。
余莫图喃喃自语,他上下滑动,点开照片又退出,莫名情绪涌了上来,最后还是选择了回复。
他发出了四年后的第一句话。
Emo:「所以你在哪?」
恭喜:「我在车上呢,演唱会见啊!」
对方秒回,还发了个开心的黄豆表情。
Emo:「你是跟我同一区吗?」
对面却是不再回复,余莫图眯着眼,突然看见顾笑给自己的朋友圈点了赞。
即使在四年后的现在,他仍然会梦见当年遭口诛笔伐的日子,常在凌晨惊醒,心脏狂跳。
再然后,心悸到彻夜失眠辗转反侧。
窗外风声呼啸,被辱骂的场景重复在脑海中闪回、刀刃相向,就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如鲠在喉地窒息。
余莫图沉默地蜷着,数着节拍静静地等待四面八方的谩骂窜入耳膜:
有时候是幻听,有时风声敲窗。
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做过一次好梦。
污言秽语、背负骂名,谣言和辱骂成了家常便饭。
早晨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今天究竟收到多少条恶评——
原来越来越少了。
骂声从起初的数以万计减少成几千条,再慢慢少成只有若干条消息,直到最后自己被彻底遗忘。
互联网就是这么一个东西,仿佛只要熬的久了,一切就能重新开始。
“我们分手吧。”
“好。”
但最后的消息还是停留了在四年前,他感觉自己也困在了四年前。
医生说这是心病,余莫图自然清楚,只是停了安眠药一段时间,又会重新戒断。
四周掌声雷动,待倏地回神后,《挚友》已经唱完了。
晚上五点半,眼前的天仍旧灰亮一片。
雾蒙的视线里覆了层纱,悬在高空的月色,在穹顶上渗出了灰暗的微黄。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不会下雨的吧?
余莫图瞅着天空愣了半晌。
他侧着身子瞄向弯绕绵长的队伍,前方几千多名观众陆续排队,挤镶在西南门的进口区。
“这次玲姐有没有请嘉宾啊?应该不请吧,我都听不够她唱的了。”他听见前边的情侣在分析。
只见旁边男生指着刚刷新的微博帖子:“大粉说请嘉宾了。”
“周杰伦?陈奕迅?林志炫?林俊杰!!”
夏尾白昼如此漫长,长得像是横亘千古的光影不绝。
可夜色悬降的速度又是如此之快,快到恍惚之中,等四周的路灯亮起,余莫图再次抬头看去,天空早就蔓延了无边昏暗的黑色。
如漆黑深邃的挥毫泼墨,瞬间晕染了四面八方。
这次开票运气很好,余莫图位置在内场第三排,他看着前边大哥倒腾出一堆零件,眨眼的功夫拼好摆成了一架钢铁大炮立在身前。
沉默片刻后,余莫图忍不住开口:“那个......你们怎么带进来的?”
“和上面对接示意了下,核实身份后直接放我进来的。”对方指了指旁边那几人,“还有她俩也是大粉,咋啦,你设备带不进去?”
余莫图点头。
大哥笑呵呵地调相机参数:“没事,看我们录的就行。”
今晚的出场灯光秀很绚丽。
全场欢呼,人声鼎沸,声浪澎湃成爆破绽放的烟花,徐徐汇聚又尽数宣泄而出。
几万人的音浪汹涌席卷,一层接连一层地传染叠加,从三楼看台蔓延到二楼,又从二楼攀到内场,烘出了声势壮阔的浩大礼赞。
“A-Lin!!”余莫图扯着嗓子化身成男高音夹子,疯狂挥动荧光棒,惹得前面的大哥错愕转头。
他激动地放大手机屏幕,长按手机啪嗒啪嗒地狂拍几十张。
舞台暗了下来,趁着中场休息的时候,好多些人都去上厕所,内场瞬间空了一大片。
姓顾的说是要演唱会见,结果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余莫图翻着聊天记录,下意识瞥着台上乐队的即兴表演,脑子里突然有了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哥,你知道巡回第一场的嘉宾是谁吗?”
“嘶,我印象里是翻唱过《挚友》的一个明星来着,人家男生版本还挺火的,我捋一捋啊。”大哥不怎么关注消息,他这下打开内部群爬楼。
余莫图咯噔了一下。
“找到了,她们说是——”
啪嗒一声,舞台瞬间亮起,身后有人开始尖叫着喊出不合时宜的名字,出现在此刻宛如幻觉。
“想当星辰,却像路灯,若爱一个人——”
他倏地错愕抬头,台上依旧空无一人,可这熟悉的男声让人的心跳错了半拍。
伴着升降机缓缓拉起,A-Lin换了新的礼服出场,她招手笑了笑,转身看着后方的大屏幕。
......
“难道非要我爱其他的人,你才心安理得卸下了责任。”
下一刻,灯光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聚焦在舞台右侧的一个人身上,白净的光线将衣服染成了一片茫茫雪色。
余莫图瞬间失神。
......真的是顾笑。
“给我一个理由忘记,那我爱我的你。”
“给我一个理由放弃,当时做的决定——”
声音高亢响起,男女舞台对唱,对方缓缓走到舞台中央。
原来是《挚友》和《给我一个理由忘记》的串烧啊。
当男生的脸投映在演唱会大屏上时,余莫图记起了当年选秀的成团夜。
看着他投入演唱的样子,当时的约定突然在耳畔回荡。
“陪我去看A-Lin演唱会吧。”余莫图当时抱着他笑。
“服了你小子,天天都这么说,结果高中到现在也没去成。”对方嘴角一抽,“那到时候我去台上当助唱嘉宾,你在台下看小爷我唱歌哈。包赚的,能同时看你偶像和你老公同台表演。”
余莫图松开脖子:“神经病啊做傻梦呢,美死你得了。”
对方的视线仿佛直勾勾地朝着他这里扫来,明明隔了万千个荧光棒,竟也能隔空交汇、双目对视。
余莫图又觉得自己这算自作多情,但看见顾笑真的招起手时,他竟然打了个颤栗,下意识挥动着手中的荧光棒。
看着屏幕里的顾笑,余莫图的心情简直难以言表,直到注意到对方食指上的戒指,他倏地呼吸一顿。
这是两人当年一起在店里DIY的银戒。
......原来还留着。
台下台上,回溯的动作,熟悉的节奏,一如当年疯狂呐喊的样子。
千言万语,说不清,道不明,像在不断的失去和重逢。
一曲结束,她说:“让我们掌声欢迎顾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