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友禁区》 第1章 久别 距离演唱会开始还有三个小时,余莫图望着体育馆前的广场,大街小巷堵得水泄不通,导航半天才找到后援会说的红舞鞋咖啡馆。 咖啡店前围满了几百号人,伏在现场团团坐着,中间腾出一大块位置。当中的一男一女正拿着话筒,唱的是《有一种悲伤》。 被同担拽着拍了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发了朋友圈—— 没有屏蔽某个人。 「打卡,演唱会。」 路演本就是粉丝自行组织的应援,点歌的人选了首《挚友》。余莫图刚想夸对方有品,却在听到旋律响起后的声音时愣住: “想当星辰,却像路灯......” 这声音...... 旁边粉丝抱怨:“大哥你放错了,这是顾笑那版的啊。” 再次从他人口中听见顾笑这个名字,余莫图倏地发觉,这两个字眼已经变得太过陌生。 过去多久了?忘记了。 久到脑海只剩下对方黯淡不清的模糊剪影,就连样子都快忘得一干二净。 手机突然震动,他打开后微微顿住,微信屏幕上的置顶聊天栏里,用户名叫「恭喜」的人发来一条消息。 再次看见这个名字,余莫图大脑有些恍惚—— 是顾笑。 对方发来一张图片,他盘算着时间,迟疑片刻还是点了进去。 照片里面人群重重,乍一看又有些眼熟,放大后竟看见了红舞鞋咖啡店的广告牌,自己戴着的帽子也出现在了画面中。 余莫图彻底错愕,下意识转身回望,可眼前一片人群来往,街巷堵成车水马龙,纵然踮着脚也找不到那人的身影。 记忆中模糊的画面逐渐清晰,心脏无来由地惊颤—— 顾笑也在。 旋即,对方又发来消息。 余莫图嘴角一抽,还掺杂着些奇奇怪怪的恼怒——第二张照片里,自己的脸被放大到画面正中间,茫然寻找的样子过于滑稽。 还有这抓拍的技术也是日复一日的烂,不输当年。 Emo:「?」 约莫过了十几秒,对面停止了「正在输入中」。 恭喜:「你果然来了,我也在这。」 恭喜:「好久不见,莫图。」 余莫图眼皮一直在跳。 他揉搓着眼睛,脑子有些混乱缺氧,随后沉默地往上滑动—— 眼前的几行字,却是覆盖了前前后后的四年。 一直都会收到那个人的生日快乐和节日祝福,每次凌晨踩点,雷打不动。 他从一开始的抵触和触景,再到后来的习惯性接受,四年过去,单方面的聊天原来已经占了几页屏幕。 然后就再没有然后,余莫图没回过一句话,不知道还能再聊些什么——轻飘飘地说句「谢谢」么。 上次正式的聊天已时隔多年,没有单删,没有联系,不是心存幻想和期待,只是觉得没必要。 一拍两散、形同陌路的例子都很正常,工作久了,再烂的人也都见过。除了原则问题,余莫图学会了淡然置之。 “留着万一有缘呢?”上司这么跟他说,“做人时刻留一线,资源最大化。” 万一呢。 余莫图喃喃自语,他上下滑动,点开照片又退出,莫名情绪涌了上来,最后还是选择了回复。 他发出了四年后的第一句话。 Emo:「所以你在哪?」 恭喜:「我在车上呢,演唱会见啊!」 对方秒回,还发了个开心的黄豆表情。 Emo:「你是跟我同一区吗?」 对面却是不再回复,余莫图眯着眼,突然看见顾笑给自己的朋友圈点了赞。 即使在四年后的现在,他仍然会梦见当年遭口诛笔伐的日子,常在凌晨惊醒,心脏狂跳。 再然后,心悸到彻夜失眠辗转反侧。 窗外风声呼啸,被辱骂的场景重复在脑海中闪回、刀刃相向,就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如鲠在喉地窒息。 余莫图沉默地蜷着,数着节拍静静地等待四面八方的谩骂窜入耳膜: 有时候是幻听,有时风声敲窗。 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做过一次好梦。 污言秽语、背负骂名,谣言和辱骂成了家常便饭。 早晨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今天究竟收到多少条恶评—— 原来越来越少了。 骂声从起初的数以万计减少成几千条,再慢慢少成只有若干条消息,直到最后自己被彻底遗忘。 互联网就是这么一个东西,仿佛只要熬的久了,一切就能重新开始。 “我们分手吧。” “好。” 但最后的消息还是停留了在四年前,他感觉自己也困在了四年前。 医生说这是心病,余莫图自然清楚,只是停了安眠药一段时间,又会重新戒断。 四周掌声雷动,待倏地回神后,《挚友》已经唱完了。 晚上五点半,眼前的天仍旧灰亮一片。 雾蒙的视线里覆了层纱,悬在高空的月色,在穹顶上渗出了灰暗的微黄。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不会下雨的吧? 余莫图瞅着天空愣了半晌。 他侧着身子瞄向弯绕绵长的队伍,前方几千多名观众陆续排队,挤镶在西南门的进口区。 “这次玲姐有没有请嘉宾啊?应该不请吧,我都听不够她唱的了。”他听见前边的情侣在分析。 只见旁边男生指着刚刷新的微博帖子:“大粉说请嘉宾了。” “周杰伦?陈奕迅?林志炫?林俊杰!!” 夏尾白昼如此漫长,长得像是横亘千古的光影不绝。 可夜色悬降的速度又是如此之快,快到恍惚之中,等四周的路灯亮起,余莫图再次抬头看去,天空早就蔓延了无边昏暗的黑色。 如漆黑深邃的挥毫泼墨,瞬间晕染了四面八方。 这次开票运气很好,余莫图位置在内场第三排,他看着前边大哥倒腾出一堆零件,眨眼的功夫拼好摆成了一架钢铁大炮立在身前。 沉默片刻后,余莫图忍不住开口:“那个......你们怎么带进来的?” “和上面对接示意了下,核实身份后直接放我进来的。”对方指了指旁边那几人,“还有她俩也是大粉,咋啦,你设备带不进去?” 余莫图点头。 大哥笑呵呵地调相机参数:“没事,看我们录的就行。” 今晚的出场灯光秀很绚丽。 全场欢呼,人声鼎沸,声浪澎湃成爆破绽放的烟花,徐徐汇聚又尽数宣泄而出。 几万人的音浪汹涌席卷,一层接连一层地传染叠加,从三楼看台蔓延到二楼,又从二楼攀到内场,烘出了声势壮阔的浩大礼赞。 “A-Lin!!”余莫图扯着嗓子化身成男高音夹子,疯狂挥动荧光棒,惹得前面的大哥错愕转头。 他激动地放大手机屏幕,长按手机啪嗒啪嗒地狂拍几十张。 舞台暗了下来,趁着中场休息的时候,好多些人都去上厕所,内场瞬间空了一大片。 姓顾的说是要演唱会见,结果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余莫图翻着聊天记录,下意识瞥着台上乐队的即兴表演,脑子里突然有了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哥,你知道巡回第一场的嘉宾是谁吗?” “嘶,我印象里是翻唱过《挚友》的一个明星来着,人家男生版本还挺火的,我捋一捋啊。”大哥不怎么关注消息,他这下打开内部群爬楼。 余莫图咯噔了一下。 “找到了,她们说是——” 啪嗒一声,舞台瞬间亮起,身后有人开始尖叫着喊出不合时宜的名字,出现在此刻宛如幻觉。 “想当星辰,却像路灯,若爱一个人——” 他倏地错愕抬头,台上依旧空无一人,可这熟悉的男声让人的心跳错了半拍。 伴着升降机缓缓拉起,A-Lin换了新的礼服出场,她招手笑了笑,转身看着后方的大屏幕。 ...... “难道非要我爱其他的人,你才心安理得卸下了责任。” 下一刻,灯光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聚焦在舞台右侧的一个人身上,白净的光线将衣服染成了一片茫茫雪色。 余莫图瞬间失神。 ......真的是顾笑。 “给我一个理由忘记,那我爱我的你。” “给我一个理由放弃,当时做的决定——” 声音高亢响起,男女舞台对唱,对方缓缓走到舞台中央。 原来是《挚友》和《给我一个理由忘记》的串烧啊。 当男生的脸投映在演唱会大屏上时,余莫图记起了当年选秀的成团夜。 看着他投入演唱的样子,当时的约定突然在耳畔回荡。 “陪我去看A-Lin演唱会吧。”余莫图当时抱着他笑。 “服了你小子,天天都这么说,结果高中到现在也没去成。”对方嘴角一抽,“那到时候我去台上当助唱嘉宾,你在台下看小爷我唱歌哈。包赚的,能同时看你偶像和你老公同台表演。” 余莫图松开脖子:“神经病啊做傻梦呢,美死你得了。” 对方的视线仿佛直勾勾地朝着他这里扫来,明明隔了万千个荧光棒,竟也能隔空交汇、双目对视。 余莫图又觉得自己这算自作多情,但看见顾笑真的招起手时,他竟然打了个颤栗,下意识挥动着手中的荧光棒。 看着屏幕里的顾笑,余莫图的心情简直难以言表,直到注意到对方食指上的戒指,他倏地呼吸一顿。 这是两人当年一起在店里DIY的银戒。 ......原来还留着。 台下台上,回溯的动作,熟悉的节奏,一如当年疯狂呐喊的样子。 千言万语,说不清,道不明,像在不断的失去和重逢。 一曲结束,她说:“让我们掌声欢迎顾笑!” 第2章 遗忘 “大家好,我是顾笑,很高兴来到演唱会现场,很荣幸我这次能当A-Lin姐的表演嘉宾!”顾笑咧嘴朝台下观众打着招呼。 “我也很喜欢你那个版本的《挚友》。” 台下尖叫声响起,飙出了几句海豚音喊着他的名字:“顾笑!” “你粉丝嗓门还挺大欸。”A-Lin愣了愣。 顾笑佯装折煞跪地,他干笑着摆手说不敢。 “......” 余莫图看着自己喜欢的偶像和自己的前任在大屏幕上同框时,总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他究竟是怎么混上A-Lin演唱会嘉宾的??? 认识这么久了也无法理解,余莫图沉默半晌,然后举起手机放大拍照: 长得还是那个欠揍的傻样。 “对咯,接下来要唱什么歌?” “台本流程是这样嘛?”顾笑愣住,他瞥了眼地上的提示词,表情有些怪异。 对方恍然:“噢......话筒声音外放了。”台下粉丝们哄堂大笑,感谢小品女王又贡献一弹小品。 她指着大屏上浮现的八首歌单说:“接下来呢,我们进入幸运环节,选一位观众指定一首歌曲,不过这个工作就咱们表演嘉宾啦,你来挑一位。” 顾笑眉毛一抬,他张着嘴欲言又止,然后环顾四周,带着询问的语气:“我随便挑吗?” “当然,这八首小case了啦,不过咱们观众想听别的也行。” “那我——”顾笑顿住,不怀好意地扬起了嘴角。 余莫图脑子里突然警铃大响,他错愕地看着对方回过身子,大摇大摆地来到舞台左侧,面向自己所在的一区。 下意识地,余莫图从包里掏出防晒口罩戴上,直挺挺把头埋下。 同一时间,对方声音响起:“我选一区三排七号。” “我发现那里有好多钢铁大炮欸。”顾笑又补了一句,带着笑意。 A-Lin探头笑说:“是吗,记得把我拍的美美的噢。” “......” 伴着心脏疯狂跳动,余莫图咽了口唾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脸出现在了大屏幕上——虽然带着黑色口罩。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是看了自己朋友圈发的门票位置! 他错愕地看着台上两人,有些手足无措。 “干嘛还愣着呐,抽到你了快起来吧,选首好听的啊老弟。”前边大哥转头。 草。 余莫图头皮发麻,整个人压抑地有些喘不过气。 四年前......四年前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在一片起哄怒骂声下,在众目睽睽下,他被迫狼狈逃窜。 “看来我的歌迷今天有些紧张,还戴着口罩欸。”她朝余莫图打了个招呼,“Hello,Hello帅哥,怎么称呼?” 余莫图看见工作人员把话筒递来,他下意识把防晒口罩往上提。 “......我姓余。” 余莫图清了清嗓子,细声说着,他试图把视线都聚焦在对方身上,但最后又鬼使神差地挪到了顾笑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 顾笑说:“余先生,你看着挺年轻欸,大学毕业了吗?” 余莫图攥着话筒:“差不多,应该比你小吧。” 对方的表情很精彩,余莫图这下拌嘴赢了。 “......那你想挑哪首歌呢?” 余莫图愣了片刻,他支吾着开口:“可以,可以再唱一次完整版的《挚友》吗?” 对方持着话筒的手微微一顿。 A-Lin说:“当然可以。” 余莫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这首歌的,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熬过这漫长的五分钟。 他傻傻地愣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握着话筒不敢吱声,只是一味地跟着旋律挥动荧光棒。 两人视线隔空交汇,汹涌澎湃得像无边袭来的潮水。 “荡气回肠,又能如何。” “我最不应该,还害你受困,进退不得——”女声高亢,男声低落,对方直勾勾地望向一区这边,眼神充斥着侵略性,寸步不离。 余莫图却不敢对视,旋即侧过了头,耳朵发烫。 千言万语,潮起潮落,仿佛听到了许多无尽的呼喊,声音踏过千山万水,时至今日弥漫到了眼前。 待歌曲完毕,他这才悻悻坐下,身旁几个同担调侃:“长这么俊都不愿意露脸,妻管严吗哈哈!” 余莫图只是一味讪笑,随后摘下了口罩。 “接下来舞台还给A-Lin姐啦,大家再见!” 看着顾笑挥手缓缓离场,坐着升降机落幕,一米八几的个子最后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余莫图的心脏仿佛也空落了一块。 他走了。 一切蓦地索然无味,后半场实在提不起劲来,余莫图的思绪混乱成了麻绳,脑中重复闪回着对方在台上唱歌的样子。 该说不说......真的很帅。 余莫图盯着手机拍下的照片,默默放大,看着对方的眉眼和鼻子,不由得内心感叹。 演唱会散场,今天却看得不是很尽兴。 本来是期待已久的巡回第一场——可嘉宾怎么偏偏是......本以为自己对过往有了抗性,现在发现一切都是自我欺骗。 当再次见面,记忆中封尘污垢的伤疤又破了一大道口子,冷风直接铺满灌了进来,待结痂脱落的时候,竟然又疼又爽。 微信突然震动,又是置顶栏发来了一连串的语音。 恭喜:「我唱的怎么样?」 他发了三个害羞的小黄豆表情,语气熟稔得好像从没有分开过一样。 余莫图双手一顿,他抿了抿嘴,还是选择回复。 Emo:「好听。」 两个字言简意赅,却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恭喜:「你待会有空吗?」 Emo:「怎么了。」 恭喜:「要不......叙叙旧?」 恭喜:「可以吗?」 顾笑带着试探的语气发了长语音。余莫图刚想说不了,结果对方又加了句:「A-Lin姐也在。」 Emo:「我马上来。」 在化妆间,余莫图美滋滋地收下A-Lin的合影签名,这简直人生圆满。他现在看顾笑的心情都好了三分: “谢了老——呃......顾笑。” 望着对方骤然大放异彩的眼神,余莫图嘴角抽搐,对这习惯性口误感到绝望,他现在只想找地缝埋进去。 最后一脸慎重地将照片塞进皮夹里,整顿好衣服。 “那个......你想说些什么?” 顾笑的表**言又止,他紧搓着手,现在看上去比余莫图还紧张。 化妆间此刻就只有两人,待对方试图靠近的时候,余莫图身子却下意识地退缩。 望着顾笑充满期待而又失落的眼神,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解释了,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都过去了。”余莫图轻声打断,“公司做得对,弃卒保帅嘛。” “我当时是很委屈,简直无妄之灾,但是自从上班久了,推卸责任和避重就轻的事情就很常见,不是被背刺就是在被背刺的路上,我已经习惯了。” 顾笑怔住:“莫图......” 四年了,我以为我们不会再有交集。 ......也是真有缘。 余莫图如此想着,突然有些释怀,他扬脸笑说:“真的好巧啊顾笑,居然能在这里碰见你,不过你能挑到我的位置,是因为当时看见我朋友圈发的动态吧。” 语气带着肯定,不容分说。 看见对方无措地张嘴,余莫图又倏地顿住,垂敛了眼神。他的指甲紧掐着掌心,最后抬头说:“顾笑,其实我不怪你,真的。” 刚要继续开口,眼前突然就黑了一片,余莫图整个人被埋了进去,丝缎面料裹着他的脸,无比瘙痒。 余莫图错愕地贴在了对方的胸膛上,纵然隔着厚重的演出服,也能听到心脏跳动的疯狂触响。 快要呼之欲出。 他彻底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顾笑颤着嗓音,轻轻触摸他的头发。 余莫图这下无来由哽住,他的鼻子猛然一酸。 仿佛积压已久的尘封终于昭然若揭。 此刻的拥抱,紧实到好像久违的贪恋和怀念,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好长时间,腿也要僵麻。 视线里只剩下胸膛的起伏,他再看不清其他。 缓缓闭上眼,这短暂的沉溺和释怀实在叫人沦陷其中。 余莫图最后还是沉下心来,一点一点地挣脱开顾笑,平静地望着他的眉眼:“真的都过去了,顾笑,我们向前看吧。” “你看,你都可以当A-Lin的嘉宾了,混得很好嘛。”余莫图笑着锤了他胸口,“我得要赶飞机了哈,凌晨的航班,明天还有活要干呢。” 他松开了顾笑的手:“谢了,以后星途坦荡啊,顾大侠,认真的。” 余莫图把「我们来日方长」咽了下来,还是不说了好。 话毕,他朝顾笑竖起大拇指,转过身匆匆离去,背影很决绝。电视剧上演到了这一幕应该得飙泪吧,可现实毕竟是现实,余莫图只觉得忽然浑身一轻。 好像耿耿于怀多年的东西,最后有了着落,安然落地。 走出场馆,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夏季多雨,看来今天也不例外。 余莫图望着夜空,这天气预报果然说的不准,他默默撑开了伞。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欢迎您选乘本次航班,您的座位号码位于行李架下方......” 飞机上,他又鬼使神差地打开两人的聊天界面,突然想起来自己设置了不看顾笑的朋友圈。 纠结片刻后,余莫图还是点了进去,却并没有得到如期所料的一条惨白的横线。 他视线有些失焦。 ......没有屏蔽自己。 顾笑隔三差五,发好多条内容,满满的活人感。 可直到四年过去,余莫图才第一次重新接触他的生活。 一切都变了。 当初顾笑和公司闹得狼狈不堪,和自己只剩下无言的沉默。 都说前任相见是仇人,分外眼红。可四年后再度重逢,恍惚回神后,他发现两人聊天的方式还是一如当年。 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一拍两散、形同陌路都是正常,一见钟情、高山流水也是正常。 工作久了,再烂再好的人也都见过,一开始会感慨世界上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再到后来,一切都变得习以为常。 遇到好人那是今天的一等奖,遇人不淑,纯粹就当交学费。 顾笑是好人,但还是变成了陌路。 “留着万一有缘呢?”上司这么跟他说,“做人时刻留一线,资源最大化。” 资源最大化么?他已经得到了。 余莫图摩挲着手中的合影签名拍立得,眼神有些黯淡。 “......如果您有行李无法防止妥当,请与乘员联系,我们将协助您办理托运手续。谢谢!” 微信翻页爬楼了好长时间,看着两人以前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说来也是有趣,十几个G的手机内存都塞在这了。 “各位旅客,我们的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请您再次确认安全带已经系好,手机电源已经关闭——” 伴着广播声响起,突如其来的,余莫图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点开了聊天右上角。 微信系统显示:「将联系人“恭喜”删除,将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不带丝毫犹豫的,连着按下两次红色键,动作快到大脑都没反应过来—— 用户“恭喜”从此消失在了一千多个列表里,像是石沉大海,浪沫蒸发,带走四千多个日夜,退出了余莫图的世界。 “为什么太熟悉,反而变成距离。” “触不到的恋人化身挚友也像搪塞——”脑海中忽然又回荡起《挚友》的旋律,这首歌单曲循环了太久,久到已经条件反射。 余莫图这下只是笑笑,他裹紧了空姐发的毯子,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困意慢慢袭来。伴着飞机升起的巨大腾空失重感,他昏沉睡了过去。 难得安稳,难得平静,没有失眠噩梦,一觉睡到落地。 幻听的谣言秽语,从此好像消失的一干二净,耳朵清静得出奇。 短短几个小时,却是这四年来最踏实的觉。 第3章 大理 余莫图前些日子都快丧失对时间的感知,什么520521,通通都成了七夕节前。从五月初开始熬夜加班,一直到大促活动结束他才缓过劲来。 看着超额完成的业绩数据,老板满意地批了余莫图演唱会的假。 成年人的世界再多点情爱都显得奢侈,演唱会回来后又里里外外忙了几个月。 为了双十一营销,整个项目组都在赶工,余莫图就差住在公司,每天顶着没睡醒的黑眼圈趴在电脑桌前,各种代码报错已经让他痛不欲生。 “我要辞职,老子不干了。” 幻想中的他掀桌摔杯为号,站在老板办公桌上泰山猿叫。 只是现实里—— “简单你就简单写吗?有考虑扩展吗?你的思考,你业务的沉淀,融合进来了吗?” “你的顶层设计是什么?” “你的底层逻辑是什么?” 面对老板的夺命追问,余莫图讪讪地脖子一缩,熟练的模版化道歉。 每天拖着身心俱惫的躯壳回到公寓,洗漱完毕以后已经凌晨一点。 相对意外的,这几个月做噩梦的次数少了很多。 有时候早上醒来,余莫图试着回想,但记不大清梦中的场景,他望着镜中自己眼角的泪痕,还有泛青的眼圈,下意识打着呵欠。 演唱会当晚分别之后,一切似乎都开始渐渐脱敏。 那个人的痕迹,那个人的声音和模样,好像只要不再细想,或许都能当做过眼云烟。 有时候他会上热搜,有时候会刷到他的路透,余莫图已经能习惯纯当娱乐新闻,点个赞就直接划走。 今天老板良心大发,批了A组全体成员的带薪假期。 “你们自行商议下团建旅游,费用不超过规定上限就行。” “还有快到年底了,最好一次性把年假全都休掉,直接和团建叠加。” 余莫图听了都觉得飘飘然,感觉BOSS吃错药—— “我去找老大打听了下,我们指标超太多,也不知道究竟给BOSS赚了多少,反正他刚刚乐得直接约人去钓鱼。”组内的陈乔说。 小组七八人讨论的很快,直接定了下周去大理,顺便当过冬。 “图,我跟你说的考虑了吗?”飞机上,旁边的人问他。 “杜师兄,我想先拿年终奖。” 余莫图有些蛋疼,说出来都满面愁容:“你走之前给我点缓冲啊,不然这年彻底没法过了。” “放心吧,哪能祸害自家师弟呢,我跳槽前会做好交接的——但你真不打算换个工作?”杜朝辉失笑。 换工作么...... 余莫图顿了顿,有些心不在焉:“年终奖拿了再考虑吧,不过码农这日子的确不是人待的。” 边吐槽着,他拍了拍脚下的书包: “美名其曰放年假,电脑还是得随身带。” 飞机落地已是中午,一群人直接奔向预订的民宿。说是民宿,但和余莫图之前出差住的环境大不相同。 眼前是原生态的白族传统四合院,木门上挂着「阖家小院」的木质牌匾,雕刻的红字有些褪了色,已经颇有年代。 砖石搭成的墙很有民风淳朴的气息,上次见到,还是十几年前的余宅小巷。 小院的四周木杆架成了梯子,葡萄藤沿着枝干攀爬,罩满一整个庭院露天前厅,抬头望去,仿佛能掉下几颗紫绿色的葡萄来。 “这可以吃的,没打农药。不过还得等几天熟了些,你们来的刚是时候哈。”老板娘见他们盯着葡萄蔓,笑得很豪迈。 “这边介绍下,咱们阖家小院有公共厨房,喏,就在那儿,餐具用了要自己洗。”她指着大厅旁边的房间,“我家的四合院可以住十几人,算上你们今天这批,房间刚好住满。” 大理本土人很热情,说话都带掏心掏肺,老板娘喋喋不休地讲了十来分钟,上到风土人情名胜古迹,下到饮食起居网红景点,统统介绍了个遍。 “还有不懂的微信联系哈,我去接儿子了。”老板娘吆喝着出门。 组内同事都很随性,老大也就懒得约束。 他说二三十的年纪丢不了人,除了出门群里记得报备,其余都是自由活动时间。 “景点打卡我明儿会找个当地导游来,大家今天自行就近逛逛,早上赶飞机,现在可以休息会。” 余莫图拒了同事的邀饭,待在房间躺着。 他趴床上望向远处的窗外,葡萄藤缠着绕过窗前,窗台旁还摆着几盆绿植,悬挂着的风铃时不时地响一阵—— 今天,要干啥来着? 他愣愣地打开熬夜做的备忘录: 1、吃午饭,尤其是菌子,菌子,菌子!! 噢......现在吃不下,pass。 2、打王者。 我他妈神经病吧,跑云南打王者?余莫图无法理解凌晨自己的脑回路。 3、逛街,听网上说大理扎染很好玩欸。 ...... 思来想去,还是去染布好了—— “......”看着染布工坊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余莫图整个人有些恍惚,他打开手机看去,十二月七号,难道这也算旺季么。 来都来了,今天必须染上。 下一秒,前方尖叫声猛地响起,好多女生喊出了五花八门的称呼。 “施芳宝宝看下镜头!”“许可菲啊啊!老婆我爱你!”“小欧阳加油啊!” 余莫图正大惑不解的时候,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名字,他错愕地转头—— “顾笑,顾笑!”前方的几名女生高声喊着,手里拿着应援旗,叫得很起劲。 什么......鬼? 余莫图怀疑自己听错了耳朵,心脏瞬间咯噔直跳。 他茫然地轻戳身前的路人:“您好,染布工坊这里是发生什么了吗?” “一群明星录综艺呢,你不知道啊?全村出动看热闹来了。”大叔打量了一番笑道,“看你这扮相是游客?” 余莫图讪讪点头。 在没见到对方之前,余莫图是打脸充胖子的典型,口嗨不犯法,他洋洋洒洒地对朋友说自己已经放下了,每天睡觉都很香。 “小弟,要进去看看不?活的明星欸!想染布可以明儿来,今天被节目组包场了,不知道录到啥时候。” 余莫图嘴角一抽,摆手表示不了。 人群突然松开,工坊内挤出三个人来,正中间的胖子拿着喇叭,满头大汗:“招几个当地人来帮忙,有谁愿意一起参加活动的?最好要会染布的。” 一群女生唰地举起手,眼睛发光。 “是男配男,女配女......顾笑和小欧阳需要两个男搭档,施芳、许可菲、沈洛洛要三个女生。” 人群瞬间嘈杂泄气一片。 女生人选很快就定了下来,她们跟工作人员进了工坊。 但好像就没几个男的,胖子扫了一圈,焦头烂额地冲着对讲机解释:“哥,外面只有大爷不上镜——” 只见他突然顿住,两眼放光地朝余莫图这边望去。 “哥们,有兴趣染布么?”胖子咧着嘴走上前来,笑得很谄媚,“缺两个路人当NPC,在录制综艺呢。” 一边说着,他晒了晒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表示自己所言不虚。 余莫图咽了口唾沫,很诚实地打退堂鼓:“那个,我是游客,不会染。” “没事,带薪五百块,录到晚上。”胖子比划了这个数。 余莫图承认自己是个正人君子,本来推脱一番就逃走,但架不住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没事的,就和顾笑见个面而已,又不会怎么样——他试图自我说服。 被胖子带着来到工坊里,周边各种摄影机杵着360°环绕跟拍,眼前的五个明星竟然还能装出聊家常笑谈的样子,余莫图瞠目结舌。 “各位,我们请了五个附近的村民来当助理,这次的名次还是按积分制度算,裁判是工坊的三个阿嬷老师。”胖子介绍了一通游戏规则,示意他们选人。 “那我选——”小欧阳看着余莫图正要张口,就被身边的同事给截胡,“我选他。” 毫不犹豫地,顾笑指着余莫图,脸上笑呵呵。 余莫图无来由心虚地咽了口唾沫。 “噢,噢......”小欧阳嘟囔着,只罢邀了另一个男生。 “你好,我是顾笑。” “......你好,余莫图。”两人当着镜头互相问候,下一秒,对方声音低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 “小组年休旅游呢......我纯属意外见到你的,信么?”余莫图压着嗓子,跟顾笑进了房间挑染色用的衣服。 “但你把我删了。”顾笑说。 余莫图内心咯噔了一下,眼皮直跳,四周摄像机突然围了上来,他还来不及做表情。 “咱们就染这个吧,你染衬衫我染裤子。”对方指着衣架上的纯白套装笑道。 “放轻松,都会剪辑的,节目组不会为难你们。”他轻声说,用着只有余莫图才能听见的音量。 声音细若游丝,呼出的热气让余莫图的耳朵有些发烫。 工坊里弥漫着说不出的味道,空气裹着板蓝根汁液发酵出的微酸气息,直冲鼻子,但也不算难闻。 老式木架上垂着几十匹蓝白布料,花纹图案繁多,周边晾着些染好的衣服。 其他四个本地人手脚很麻利,各种流程处理得很快,在明星的起哄下,要乐得飘飘然升天。 至于余莫图和顾笑这组—— “对,捆布料,用力点,不然会散开。” “别松掉,麻绳绑紧些。” “浸在缸里,用力按啊,把染液吸进去。” 两个人在阿嬷的教导下手忙脚乱地操作,余莫图脸都快涨红了,眼前的摄像机直怼,怕不是连毛孔都拍得一清二楚。 “要是最后一名会怎么样?”余莫图忙着使劲浸泡上衣。 “惩罚呗。” “啊?”余莫图突然一慌,“罚什么?” “他问我最后一名惩罚是啥——”顾笑并没有回答,而是重复了一遍,抬头对着镜头咧嘴笑。 “要是输了,这位同志要陪我一起受罚吗?” 画面外的胖子见状比了个OK。 余莫图错愕地转身,全然不知摄像头正对着自己缓缓放大。 顾笑挑眉:“第五名的奖励就是,吃折耳根炒香菜。” “?” “云南特色。”他补了一句。 草。 余莫图崩溃,这五百块能还回去吗。 “我感觉吃定了。”他对着染缸使出搓衣服的架势,表情很绝望。 “来云南旅游,完全没打算挑战吃折耳根炒香菜——”余莫图眼神很空洞,只是机械性地重复搅动缸液。 顾笑的脸都快笑烂了。 “我也第一次来云南,咱们真有缘。” “摄影师把两人同框拍进去。”副导演对着传呼机说。 怪有CP感的。 出缸、浸染、氧化。 长长的镊子夹住麻绳将其抽出,衬衫和长裤松了开来,露出了蓝白渐变的纹理,其实倒也不丑。 余莫图对自己染的衬衫还颇感满意,和顾笑的长裤搭在一块,倒是刚好成了配套效果——衬衫白色调为主,下摆掺着蓝纹的点缀,长裤是蓝色渐变,从上往下由浅至深,颜色过渡得很和谐。 “反正我给我俩打一百分。”顾笑竖起大拇指。 余莫图深以为然。 然后两人齐刷刷转头,不约而同地嘴角抽搐,另外四组简直是本地人带飞全场,各种花里胡哨的花边图案应有尽有,把扎染做成了潮牌架势。 “准备吃折耳根炒香菜吧。”还没等三个阿嬷打分,难兄难弟已经原地投降。 一边说着,顾笑下意识搭住余莫图的肩膀,按揉了一阵。 等他反应过来时,才注意到余莫图的耳朵发红,脖子都在颤抖。 “对不起。”余莫图欲言又止,最后背对着前方的摄像机,轻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害你出糗输了。 对不起那天不告而别。 顾笑的嘴角突然僵住,但马上敛了表情,嘻嘻哈哈地说:“有啥关系啊,两人一起受罚最好玩了!” “导演,待会记得拍我俩的镜头特写啊!” 第4章 巧合 余莫图忙着染布不假——但节目组为了保证节目效果,硬是要求他们多染几回,挑个最适合的片段来剪辑。 待风干晾晒后,明星们穿上扎染的衣服对着台本说些体己话。 顾笑不愧是衣架子,蓝白衬衫长裤穿在身上,倒是更衬身型了。 扎染结束,团队又得马不停蹄地跑去大理寺庙打卡,完成挑战。 求签祈愿挂福,寺庙的百年古树苍绿垂条,枝桠上绑着无数根红色祈福牌,风一吹就会迎面飘起,带着碰撞的摩擦声,簌落簌落地扬了一院子的红。 这是余莫图第一次写祈福牌。 还记得上次高考前几天余庆国和许清玉跑去寺庙求福,求菩萨佛祖保佑考试顺利,最后还真应了愿。 “留个念想呗,起码仪式感能让自己心安。”许清玉每次提起,都有一种感慨的意味在里头,“你看你这不发挥的很好吗?” 是这样么。 余莫图总是捧场然后转移话题,归根结底还得是自己发挥特别稳吧。 他看着手中的祈福牌,突然一筹莫展—— 该写些什么好...... 余莫图下意识地瞥眼望向旁边的男人,只见对方蜷缩成一团,靠在石桥旁,一米八几的个子拱成了肥硕的球形。 他看见对方把祈福牌压在膝盖上,认真捣鼓半天。 余莫图愣了愣,默默垂了眼,摩挲着手中的祈福牌,写上几个字。 “我也写好了。” 一道声音传来,余莫图回望,只见顾笑站在身后,把祈福牌挂在了自己系着的枝条旁边,但两人的姿势有些怪异,他能想象到在镜头中被对方环绕的画面。 “节目组......会看吗?” 顾笑愣住,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笑着解释: “不打紧的,待会把大概内容透露一下就行,也可以编个不一样的——反正后期会剪辑,因为我们五个人字都丑哈哈,节目组才不会去拍牌子。” 好吧。 余莫图想起了顾笑高中的那坨狗爬字,写得确实跟个鬼画符一样。 “各位辛苦了!咱一定好好剪,包上镜的!”胖子嘻嘻哈哈地发了红包,其余四个路人自然都乐不可支。 这白嫖上电视有钱赚,还能和自己的偶像合影签名,传出去都能吹嘘一整年。 这档综艺从下午一直录到第二天凌晨,期间手机被收缴,杜朝辉还短信语音齐活轰炸,组长急得就差打电话报警。 “你他妈要死啊——” “前脚才刚说二三十岁的年纪不至于走丢吧,你倒好玩一天的失踪!” 群里瞬间刷屏了几十个愤怒黄豆。 余莫图讪讪地发了四百块到群里,还添了一张跪地道歉的表情。 红包直接一秒抢罄,陈乔率先群里解围,笑呵呵地说:“下不为例啊,上电视这种好事要和我分享。” 行吧,去云南旅游上一天班最后还险些倒贴。 “......”余莫图正在想着如何措辞,余光中瞥见有人站在旁边。 他下意识抬头,旋即又怔住:“你怎么还没走?你的助理和房车呢?” 顾笑就离自己一米开外,戴着鸭舌帽,把额头掩得严严实实。 “我是飞行嘉宾,客串一期而已。”顾笑没有直接回答余莫图的问题,“我下班了。” “然后呢?”余莫图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步,他有些慌乱地环视四周,“这是外面,你注意点——” “......想什么啊?” 顾笑嗤了一声,探手揉着余莫图的脑袋,但下一秒又略微僵硬地挪开了手臂,只见他清着嗓子,轻轻开口: “好巧啊......莫图。” “还能在大理见到你。” 村落老化的路灯斜在石墙旁,灯泡啪嗒地一明一灭,昏暗的光线投落在顾笑的脸上,眼中盛着无数道深沉聚拢的阴影,马上又转瞬即逝。 余莫图有些出神,突然又哑口无言,两人陷入了僵持的沉默里。 可这种窒息的沉默,又莫名其妙地让他的五脏六腑涌上了难喻的恐慌和心安,就是在这种暗潮的情绪下裹挟着,余莫图望向顾笑,发出的声音风不平浪也不静—— “......折耳根炒香菜,好难吃啊。” 顾笑没想到余莫图在这种场合下说出的话牛头不搭马嘴,他愣了半晌,又失笑出声来:“那吃夜宵吗,附近有家烧烤,夜里才出摊。” “好。” 下一秒,两人同时伸出了手,只是余莫图手中递过去的是口罩,顾笑手里则打开了微信。 面面相觑片刻,余莫图脸色有些不自然,最后还是扫了对方的二维码。 「我是Emo。」 「用户恭喜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以上是打招呼的消息。」 「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走起,注意脚下啊,石头路坑坑洼洼的,我当时差点摔了。”顾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上去心情大好,顺手戴上了口罩。 余莫图垂着眼,紧了紧冲锋衣,他在微信群里发了条消息,表示如果有想吃烧烤的,到时候自己捎一份带回去。 “老板,老样子啊,除了鱿鱼不要,再加一份蛋炒饭,别放虾仁,今天不吃海鲜。”顾笑冲着烧烤摊的男人吆喝。 余莫图眼皮一跳,打量了几眼顾笑。 “好嘞。”老板响了一声,待他抬眼看去的时候,随口道:“呦这次带朋友照顾生意来了——” “也是明星......?”他突然压着嗓子煞有介事。 余莫图刚要摇头,就被对方插嘴:“可以是,我朋友今天被拉去录综艺了,到时候上电视。” “厉害!”老板百忙之中抽出大拇指。 余莫图觉得眼前这两个人像在捧哏唱双簧。 在等餐间隙,微信震动发来了消息,余莫图见是杜朝辉的语音,想点转文字的时候意外将声音外放。 “图,帮我带几串啊,还是老样子。” 余莫图回了个OK,当抬头时却吓了一跳—— 只见顾笑突然蹭了上来,鬼鬼祟祟地盯着自己手机,表情看上去很是沮丧忧心。 “......怎么了?”余莫图不自在地挪了屁股。 顾笑咽了口唾沫,想挠头发,又意识到自己戴着鸭舌帽,只罢盯看余莫图良久,最后语气悻悻:“你谈新对象了?” 对方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余莫图也不是傻子,听得出来其中的酸味,他错愕地瞪大眼睛: “啊?” “他刚刚叫你图,就叫一个字。” 行吧,余莫图听懂对方想表达的意思了。 他嘴角一抽:“......这我师兄的口癖,他对朋友都说单字。” “噢,那就好——” 下一秒对方又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换脸速度比翻书还快。 不愧是演员,余莫图喝着冰雪碧暗想。 只是看着对方满脸写着紧张的样子,余莫图内心突然咯噔直跳,这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最后归结为自己的心情现在好像有些不错。 老化的路灯,陈旧的桌凳,斑驳满灰的石墙,灯光穿过烟熏缭绕的烧烤摊,穿出了丁达尔效应下蔓延开的光柱,好像就这么穿过了横亘长长的十几年。 在上海是看不到这些的。 老家江屿......估摸着也已经大改造焕然一新了吧。 余莫图拍了几张照片:“你看,这儿像不像小时候的巷子?” “挺像的。”顾笑搭着下巴,嘴里咬着竹签,“有时候还以为自己在江屿呢。” 一边说着,门前突然蹿出两个小男孩,手中拿着迪迦奥特曼和怪兽的玩具在嗷嗷叫。 “嘚,妖怪哪里逃——” 但这是猴哥的台词吧? 俩人见小屁孩手中的奥特曼,突然乐了。 “你们要死啊还不睡?!再吵吵我就把城里的姐喊回来给你们吃竹笋鞭子——” 老板转身瞪着欲打电话,被男孩压在身下的小胖墩见状马上翻了个面,逃也似的往屋里蹿去。 “很像我们。”旁边的人笑着说。 余莫图愣住,有些怪异地和对方双目对视,表情不自在地咬着吸管,他自然是懂得顾笑的意思,毕竟小时候自己天天搁在余宅小巷揍人,揍得顾笑满头包。 “蛋炒饭来了,包好吃的——” 顾笑接过老板的餐盘,眨巴着眼:“绝对没放虾仁,配料干净。” 语气很期待。 余莫图这几天的胃口实在不算好,熬夜加班肠胃炎已是老毛病,他吃了1/3肚子就已经饱了,盘算着再撑下去准得半夜窜稀。 还没等他开口,顾笑倒是心领神会地接过盘子,把它划拉到自己旁边大口吃了起来:“待会消消食,我送你回去,顺路的。” 余莫图还未反应过来所说的“顺路”是什么意思,他怔了怔,轻轻点头。 半夜的大理很安静,吃完夜宵已经快凌晨两点。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离得泾渭分明,没有言语,没有接触,只剩下每隔几十米杵着的路灯,光线昏暗,上方尚盘旋着飞窜的萤虫。 很多家家户户或门口敞着,或半掩半遮,能听得见一些院中传来的震天撼地的鼾声。 余莫图盯着前方的背影,丈量着他迈出的每一次步频—— 手还是摆得这么快。 裤脚垂地会踩脏么。 这大块头怎么还穿的内增高,难怪今天抬头抬得脖子都僵住。 戒指,戒指...... 他什么时候又戴上了—— 余莫图倏地愣住,出神地看着顾笑食指上的银戒,下一秒整张脸砸到了对方的背上。 “呃......” 他吃痛地揉着鼻子,尴尬笑笑:“没注意你停下了。” “到站了。” 顾笑挑眉指着前方「阖家小院」的木质牌匾,晃了晃手机,高德地图已显示到达目的地。 “今天麻烦你了。”余莫图讪讪地道谢,从背包里掏出房卡。在进门之前,他又转身望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顾笑,张嘴欲言又止: “那个,晚安......你早些回去吧,到民宿了记得跟我说声!” 他正欲关上大门,旋即顾笑径直迈了上来,推门声音吱呀作响。 余莫图错愕地下意识后退,不料整个人石阶踏空,就在要摔倒的时候当场被对方一把拽住。 顾笑的脸近在咫尺,鼻息环绕倾吐在了耳侧,微热的气息烧得余莫图整个人面红耳赤,他倏地愣住,瞳孔放大。 紧实的胸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下一秒,这拥抱骤然一松,顾笑扬着笑容松开了手,搭住余莫图的肩膀轻声在耳边开口: “晚安。” 嘴角带着笑意。 一边说着,他揉了余莫图的头发,紧了紧鸭舌帽就往院中走去。 余莫图发愣到彻底说不出话来,目不转睛地一路视线追随,刚好就看见顾笑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房卡,隔空朝身后晃了晃—— 这背影这架势,走路走得像是凯旋而归。 终于知道自己当时报出民宿名字的时候,顾笑的表情为何如此精彩了。 余莫图沉默了一会,突然头皮发麻背后一痒。 他转身抬头,却看见杜朝辉和陈乔趴在窗前,笑得很是猥琐。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我保证。” “这夜宵还挺好吃,是掺了爱情的味道吗——”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