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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小偷

作者:闻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裴景乘暂时在侯府里是无地自容了,他自己的小院子都没回去一趟,出了青桉居不久,一甩身上“小鞭炮”就掉头径直向外头去。


    明明只是相隔了一天,再出门,裴景乘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透过分开的指隙,勉强看清了眼前新挂起的牌匾。


    瑰雅宝屋。


    牌匾还挂着红绸,碎金一地密密麻麻,并不眼熟的男人在门口接受恭贺开业大吉,热切的请客人进店观望闻酒,分明是此店老板。


    裴景乘没见过他,他印象里这里原是做古玩生意,老板是个矮胖胖的秃头男人,整天守着柜台不离一步。


    可眼前这已经成了卖胭脂香粉的。


    友知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跟在少爷身后,刚好不容易从一堆东西里勉强看到些路,腾出眼来,竖起耳朵就听少爷问起:“友知,这里…从前那家店呢?”


    友知抱着大包小包太久有些喘气,边缓边说:“原店的,老板……身上背了官司,赔不起钱,就把店抵了出去,好几月前的事了,到了今天翻新重开张。少爷也许久没来过了,所以不知道这档子杂事。少爷若是想寻古玩一类,前头也有家店可以逛。”


    裴景乘没接话,他深深看了几眼,好似怀念什么,可抵不过转瞬即逝,于是扭头要走:“算了,没想买什么。走吧。”


    他并不是为了买古玩,只是单为了某一样东西,才下意识在此而驻足。


    大约是去年的五月天里,沈从新与他无意进店闲逛,原是为了避着太阳,却在店里最高处看到了一枚双月刻萤的玉佩。


    玉佩颜色青透,对半刻做一双弯月,中间镂空部分雕刻了一排追月而飞的萤火虫,几只萤火虫的尾巴恰好是点点明黄,原本美中不足的瑕疵被能工巧匠这么一粉饰,反倒成了难得一遇的天时人和。


    一问老板,也不怪裴景乘会觉着非同一般的好看,还是个镇店之宝,开口就是五百两银子。


    那时裴景乘一眼就觉得很适合沈从新,大手一挥要买下送给他,被沈从新严词拒绝,裴景乘追问缘由,沈从新那时说的是他不喜佩玉。


    那个时候他没多想,虽然可惜过这块玉不能去配沈从新,左右也强求不得,便不了了之了。


    后来却观察到沈从新日日佩玉簪玉,才知道他只是不愿意收找了借口。


    他后来又提了要送,沈从新就换了说法,他说:玉佩要是他喜欢可以自己买,但不能是裴景乘送。


    裴景乘不明白,但在沈从新的半威逼半哄骗下也听话答应了,并且发誓也不给别人送。


    后来大约成了心上茧,每每路过,他就进去看上两眼,想知道沈从新买没买,他喜不喜欢。


    直到冬天过去,一系列事情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来过了,没想到居然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也没什么。


    裴景乘看似毫不在意的转身,身后人群又是一拥而上的往新店里冲,他和友知一前一后的擦着人流离开,侧身闪躲时,他的余光却被身后一瞬的闪光牵引回头。


    那道光刺眼如耀日,似火似冰晶,只向着裴景乘的左眼射来,越过人群,命定一般的特别。


    他回眸看去,歪头避开,方才能看清了双眼。


    那店的牌匾上,一块凸出的木板上,一段红绸后,赫然露着青翠的一角。


    风一阵阵的吹,红绸下的细细固线受不住拨动断裂开,骤然的,红绸脱离了牌匾,随着流水漂泊一样游荡空中,一众人的视线便被这鲜红夺去,仰头嗟叹。


    只有裴景乘。


    他的眼睛,始终盯在那红绸下,彻底显现全身的玉佩上。


    玉佩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么的光洁清透,只是下面的穗子,从白换成了红,或许也是图着喜庆。


    依旧是很好看。


    裴景乘最终以八百两,将那玉佩从顶上拿了下来,挂在自己那一堆平安符堆里。


    老板是个奸的,初到京城需要立足盘资,只见他穿着富贵,又是一口就要买下,转了转心里的小算盘,立马换上愁苦的脸,说什么“那是镇彩,就图个吉利,招财进宝,千万不能卖的”,裴景乘也不爱废话的识破了他的伎俩,挥手让他报价,他就立马挂上了谄媚的表情,举出八个手指头。


    八百两,全丢出来得是用箱子才盛的下,他怎么可能随时带在身上。


    若是照常挂在裴府账上,考虑到这老板好似不知道他是谁,不明白肯不肯,又要费口舌时间,所以就让友知去了最近的自家酒楼里,凭着他的随身东西立马取出来了足够银两回来,才有了玉佩在平安符里随动随出的场面。


    店里有伙计认得人,他悄悄凑到老板耳边说了几句话,老板脸色瞬间大变,急的差点跳脚:“你怎么不早说?那我还…我还明晃晃坑了一笔,这怎么办?”


    那人安慰他道:“老板放心,虽然裴家不好糊弄招惹,但这个裴小少爷,不用怕。”


    老板为他前后不一的话语疑惑气愤:“那到底是要不要紧?一会提醒我这个,一会又说不用怕,你捉弄我呢?”


    伙计道:“都是要说的。老板,这要不要紧,全在面上。”


    “什么意思?”


    伙计伸手一指。


    老板顺着看过去,正是裴景乘提着玉佩小心打量的画面。


    “他要是喜欢,那就不要紧。”


    老板蹙眉思考,仿佛是想明白了,哦一声,咯咯笑起来。


    原来是凭着喜欢就可以随便坑的冤大头啊。


    他拍了拍伙计的肩头,说道:“提的好,把握了分寸,这可就是我最大的主顾啊,你,好样的,回头给你赏钱。”


    伙计大喜:“谢老板!老板未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必将在这京城有一席之地!”


    老板被说的开怀大笑,带动着周遭不明事情的客人也笑了起来,更多人恭贺起他,他就如同看到了未来金银满地的场景,手一挥,店里的东西价格又便宜了一些。


    友知将所有手上东西通通取了出来放在单一个大些的盒子里,这样也轻松多了,是裴景乘叫他这么干的。


    手上轻松了视野终于重新开阔。他个子高,视线所及也远,眺望着回去路,那不算长的桥上,已经水泄不通。


    不知是老板用了什么法子,新店开张居然比着过节一样,引来许许多多的人慕名来凑个热闹。


    这一会儿更是肉眼可见比先前又多了一倍。


    大家都赶着去买新鲜,又是桥路,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挤着走,自然就堵在一处,短暂无法通行。


    他们还走在街上,越靠近桥越难走。


    友知顾及手上东西,人高马大不比少爷小个子能自如钻走,被猴急的人们推搡着左转右转,一来二去次数多了,不知不觉就已经落后了一大截。


    “少爷等等我!”


    他跳起大喊了一声,好在周围虽然嘈杂,但他嗓门更大些,裴景乘回头,这才发现光忙着埋头借过,友知都落后了这么远。


    “我在这!”


    他隔着有十来个人的距离举手仰头回应,转身反着方向去找他。


    人头攒动间,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杵着根粗细不匀的木棍,走的颤颤巍巍。她胳膊一直高抬伸着,手漫无目的打探前方,不小心摸到了某位小姐的衣裙,被那小姐骂骂咧咧指示下人狠狠推开。


    巧合的,裴景乘正擦着她借过。


    那一推,就直直把人推到裴景乘身上。


    他被撞了一个踉跄,脚下群魔乱舞的动,最终还是败阵,同那老奶奶齐齐倒下。


    那小姐嚣张跋扈的气焰不灭,还要指使人不依不饶,却看见裴景乘的脸时,大吃一惊,立刻收敛了气焰,遮着面庞悄悄带着下人匿进人群里。


    倒下的方向是小摊,摊子卖些奇石怪木,为了方便来往客人看赏所以置办的不高。


    裴景乘一倒就撞在了摊上一块硕大的奇石上,后脑重重磕上,顿时剧痛袭来。


    友知听见路人群群惊叹,跳起查探,一眼却看见少爷倒地,吓得手里什么东西也不顾了,慌慌张张跑的盒子里东西都抖出来好几个。


    伺候裴小少爷,最忌讳,最需要谨记在心的,就是任何东西不可能超过少爷本身。


    人群见有人摔倒,纷纷避祸的节节离远,默契将倒地的他们隔在一个半圆空地上,友知才能这么畅通无阻的靠近了少爷。


    他左右看着,又听见有人擦身而过时叽叽喳喳的没底气叫骂,当即明白了状况。


    倒地一刹那,除了疼痛,随即就是一阵眩晕。


    裴景乘自顾自的捂着后脑勺,闭了好久的眼睛,咬着牙关嘶嘶出声。再拿下来,先是没见出血,还庆幸着安下心来,抬头看见友关切的面庞,耳朵还有点听声模糊,由着友知将他扶在怀里,离得那么近了,可还是只能看见他嘴动。


    裴景乘甩了甩脑袋,甩的有些明光了,他不知音量大小的道:“我没事,我没事,你先,先拉我起来。”


    他声音实在太小,蚊子一样,半有半无着蹦字出口,显得虚弱又无力。


    “嘶——”


    脑后突然开始一阵阵的疼,说太也没有,但就这么突如其来一下,也很是折磨人。


    友知才应了话将人拉了起来,听见这一句清晰的嘶声,伸手要去扒少爷又捂起来的脑后,被裴景乘抬眼躲开:“我没事。”


    又过了好一会儿,在裴景乘推拒着友知的间隙里,围观的人们已经重新开始流动,拖沓的脚步声众多,又有身边人的询问,他的耳朵模模糊糊的听见这么几个断断续续的呼声。


    “阿…阿…阿阿,阿……”


    裴景乘从友知的手里逃脱出来,寻声低头,是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奶奶,也是仔细的看了才发现,这老奶奶原是个盲子。


    他依稀能够想起自己是被她撞倒在地。


    老人家看起来年纪很大了,皮肤皱巴巴像是老树皮,又是盲人,他不免心生怜悯。


    本来老人家就已经很难过了,又看不见,他想不到平日里这个老奶奶都是怎么生活的。


    裴景乘蹲下身子,把丢出一边的简易拐杖送回她摸索的手里,轻声问道:“老人家,你还好吗?”


    老人家斜歪在摊子下,双手支撑着木棍才没就此整个还贴在地面。


    她本来都静下了,忽然听见了裴景乘说话,低下头去。


    就当裴景乘以为她还是聋病缠身的时候,她却又抬起了头,猛然张大了嘴巴,却是支支吾吾吐露不出一个字,并不能回答的清裴景乘的关问。


    借着迎面的阳光,裴景乘看了个清晰。


    这老奶奶嘴里空空荡荡,只留了个舌根在后。没有鲜血淋漓的恐怖,已经枯萎似的残存,黑黢黢像是**的树根,看割痕,应当是许多年以前受的疼痛。


    居然是没了舌头!


    裴景乘自小到大金窝银窝里娇养,所听所见不说多么高尚,那也是紧着漂亮才能入眼,家里从上到下从没见过这么惨烈的场景,那儿还有感受疼痛的能力,完全一门心被这惨烈占据了思维和行动。


    半天缓不过来,如果不是友知过来唤回了他的些许神智,他还呆愣愣的趴坐原地天地旋转。


    友知跟着来扶,首一眼,也先是被那老奶奶惊了一抖,显然不敢相信的震惊模样。


    再低头,看自家少爷一双眼就对着那空荡荡的嘴一眨不眨,已然吓灭了三魂七魄,赶紧先去捂了眼睛,而后一把抄起双膝几步跑到了安稳地带,才轻轻放下让他好坐着,唤回了少爷的神智,躬身去扒后脑的头发查看有无伤及伤怎样。


    裴景乘没再去拦,他的脑子比被撞时还要嗡嗡作响,那恐怖的一幕就仿佛粘在了眼上,甩也甩不开。


    友知手上拨着,裴景乘头发又厚又密,卷曲着结成一团,他费了些功夫才终于找到了伤口。


    只见层层头发下,一条不大的血痕竖着,在无人觉察时滋滋的往外出血,血流不快,而是粘稠地将四周变如泥泞难行,发丝也化作了杂草与之纠缠不休。


    伤势本身不重,但要看出在谁身。


    “呀少爷!我得赶紧带你去医馆,否则这伤要是化脓,可就遭了!”友知满脸堆急,语速快出了平时两倍不止,边说边行动着,却被裴景乘一把拉住。


    他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没来得及彻底脱离上一刻带来的遗留,低头吐气时,却发现已经那一长串的平安符,连同挂在一块的玉佩,不见踪影。


    一口气,一半都还在嘴里。


    友知也被他这么一抓,顺着看去。


    少爷的腰间,空空荡荡。


    他立刻瞪大了双眼,瞳孔震颤,表情开始不受控制的乱飞。


    裴景乘看他整个人都不太好,少见他这样大的情绪。他知晓原因,还在安慰:“说不定是丢在路上了,我们去找找,一定还在那里。”


    这下轮到友知失魂落魄,他嗯了一声,回头沿着来时路细细去找。


    结果就是。


    两个人沿路回去,犄角旮旯都不放过,都要走到了没走到的桥头,也半个影子没见着。


    “有没有可能是被人捡走了?”裴景乘道。


    友知摇摇头:“那应该第一时间就送会给少爷你了,我们也没走远。”


    那么显眼的东西,几乎就是裴三少爷的象征。


    友知觉得今天,就像是命运为自己而定的死期。


    先是少爷受伤,再是平安符的丢失,他想,老天爷还真是会给自己找最惨烈的死法。


    裴景乘和友知先后回的侯府,裴景乘回来时,天色将黑,他的腰间依旧空空荡荡。友知是先送了少爷回来,自己又返回去打听寻找,擦着天黑,才死心回来了。


    他回到院子时,裴景乘刚躲了傅祈禄的找,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称睡。


    他就是为了避开这个人才跑去了外头晃荡一整天,怎么可能愿意去见人。就是没料到这么一躲,竟然反而比上午时的情况还要糟糕。


    他不后悔躲人,但多少后悔着出去了。


    “怎么样,找到了吗?”友知刚推门进来,裴景乘就一把掀开做戏做全套而盖在身上的被子,跑着过去问。


    屋里点了许多烛火,是天黑时侯府里的下人给点上的。


    友知的神情依然不好,不用他开口,裴景乘便也晓得了回答。


    他看友知那从此以后大概都寝食难安的脸,拉着他的手说道:“没事的,肯定是被人捡去了,说不定明天就送回来了。而且,我也我可以说是我不小心掉水里了呀,娘那么疼我,不会说什么的。”


    “夫人只会抽干了湖水也要找回来。”友知面上已经绝望。


    裴景乘懂母亲,友知懂的却是裴夫人。


    “那些平安符,都是夫人不远千里求来的,在夫人眼里,每一个都是挂着少爷您的命的。睡觉都放在身边,时时刻刻不能离,没那么简单就能交代的……”


    裴景乘抬眸,将自己上上下下摸了个遍,道:“可是,我还活的好好的啊,那平安符可见也没那么要紧啊。”


    他是不在乎,也从不信自己一条命,就和几个袋子包的纸密不可分了。


    他担心的,是那平安符的另一头,实则牵着的是友知的命。


    友知愁的说不下接下来的话,认命的叹了口气,扯出一个勉强的笑,眉头还是蹙着的:“算了,少爷。您早些睡吧。”


    他说完要转身,裴景乘却眼疾手快的将他要抽走的手拉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眼神坚毅:“我一个人睡不着,你留在这里给我讲故事听,我要听。”


    裴景乘要是睡不着,根本就不是那听故事就能有用的。他就是知道,依照友知的性子,等自己睡一觉睁眼,友知一定就自己个回了家去,然后再也见不着。


    就像从前的鸿笑姐姐。


    友知并不晓得,或者很多人都不晓得,裴景乘懂母亲,也了解裴夫人,更了解整座裴府的虚假。


    一家的良善,是因为无人犯错,一旦有犯,就不再是什么慈悲观音,而是冷血的蛇。


    他从不说什么,是因为这是他的家,是最疼爱他的父母亲人,但不代表他就无动于衷的视人命如草芥,不把几年的感情当做珍宝。


    夜里三更,格外的燥热,风也不再凉爽,裹着烦烦恼吹在心头,让人辗转反侧。


    裴景乘躺在床沿,左右难以入睡,干脆坐了起来想事情。


    友知坐靠在床下,垂着脑袋,嘴里还在含糊着,应该是做了梦,他的手还被裴景乘牵着,到了现在才被放下。


    裴景乘思来想去,就是疑惑一点。


    他的平安符向来是系的三股结,就是牵着平安符倒吊着拉自己都不能被扯开,怎么会没有察觉的就自己掉了呢。


    他撑着下巴,眉宇间一片严肃。


    说到平安符,那都是母亲从无数地方的寺庙求得的。说起寺庙,他便想起了最后一次去寺庙时的经历。若提起经历,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个摔倒在地的老奶奶。


    ta是个惯骗,却和今天撞到自己的老奶奶,如出一辙。


    甚至有理的,ta一个盲眼老人,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他们回去以后,就不见了踪影。


    “靠!”


    理清了一切后,裴景乘惊呼一声,震的房梁轻微摇晃。


    他一声就叫醒了半梦半醒的友知,友知还没彻底清醒过来,他就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凑到友知面前,晃着他的肩膀,着急叫道:“友知,东西不是掉了,是被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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