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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混世魔王的诞生

作者:闻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裴景乘清晰的记得自己是如何出生的。


    最先感受到的是窒息,仿佛脖子有绳索牵制,他本能的伸手去摸,却是什么也没有。


    紧接着传来似有若无的粘稠水声,滴答滴答,在黑暗中,萦绕耳边,格外穿心。忽的,他的双脚被一双粗糙的手紧紧拉扯上,如拔河一般的行法,他在被循序渐进的慢慢向某个方向滑动,一拉一挪,一停也停。


    这个空间里对于他是绝对安逸的,他其实感受到了自己的不舍,但他可没有反抗的机会,更没有反抗的时间,就在那双手拼死的一拽,他便如地里萝卜一样,一拔既出,被强行的脱离安逸空间,来到一个满目人头的红色世界。


    他的出生,几乎成为了接生陈婆后半生的闲话中心,最先的,就是他睁眼出世,环观四周牙牙学语的旷世奇事。


    那是一个雨夜,风声呼啸,雷若撕裂夜幕的咆哮。


    她后来想许是上天给她派的机缘,所以指挥雷公电母扰她一夜无法安眠,这才听到了急促的拍门声,接到了让她一解燃眉之急的差事。


    她那时为了儿子娶亲的事,满天满地的筹聘礼,累的是直不起腰,却还是眼见约定之日近在眼前,算一算,居然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陈婆只一个儿子,好吃懒做无甚才学,媒婆都挥手不说的人物,这次好不容易有人家愿意结亲,她恨不能去抢钱也要凑够聘礼将人娶回来。


    京城裴家,家族世代从商,是古来有名的商贾大族,其家业遍布天下,总揽全大璟半数以上的酒楼茶馆,近些年来吞并了大大小小同商数不胜数,产业范围容扩进布匹珠宝各式各类十来样,更是达到了祖上不如的繁盛。


    更是在裴家大小姐与三皇子定下婚约后,坊间还有传闻,皇帝欲将通商贸易放于裴家一言,不论真假,其显贵程度也不言而喻。


    陈婆去开门,只见风雨里,眼前女子穿罗带簪,面上妆容尽数花了,在脸上难堪狼狈。


    一路不敢耽误,来请人的婢女嘴上急急,囫囵交代清楚状况,还没等听眼前疲态愁容的妇人应声,就强硬的拉着她一齐迎泥泞狂奔着沿来时脚步赶回府中。平来姐妹眼里最是贪财守财的人,此刻就凭什么从头上身上落了地,惊一声微弱却清脆的响,也不曾放慢脚步或迟疑回头寻觅。


    同样眼下被迫视财如命的陈婆见了宝石镶的珠钗,顿时从骨头里生出一股反抗意来要挣脱她的一双手回行去捡。却没成想这么个纤细瘦弱的富贵窝少女竟然比自己还要厉害许多,硬生生止住了她的举动,甚至能将她这么个腰肥体粗的阿婆连拖带拽,三步并一步的就快出了平巷。


    大雨未有止歇之境,反而愈演愈烈,天地黑沉沉做满状,压的人心无力升。


    眼看着裴府就在十几步外,婢女秋水忽然想到了什么,也是简要的脱口道:“不是有意冒犯苛待阿婆,如有不满请在事情了了我磕头赔罪。实在是夫人难产时不待人,如若阿婆能保夫人和腹中小主子平安,老爷的赏赐必是不手软的大方,可要是耽误了,不止我性命,就恐怕阿婆也要因此牵连。”


    裴府的老爷,家喻户晓的爱妻如命,曾因夫人一句家乡水美不得常见的寻常叹思,而日夜不休的亲自快马取水灌池解相思,而得“取水郎”此调侃殊称。


    正因如此,哪怕是最宅心仁厚之人,若是万一痛失所爱,保不齐要变成什么样的疯子。


    陈婆听罢,心里有喜又怕。虽说她做接生以有整整十八年的光景,什么样的状况都不是第一次见,不谈阎王手里抢人,的确也是可以论个相似。她任何时候都能从容应对,但听言语间的隐隐威胁,倒是让她没由来的想起打退堂鼓。


    可如今大概是身不由己了,不等脑子追上,人已跟着入了府。走在长廊上,面前就是产房,只能拼一把经验丰富,博一个家财万贯,今后子孙满堂。


    妇人的叫喊声只堪堪被一道惊雷所能掩盖,可见痛苦折磨不是一般。雨天更是容易焦虑的天色,婢女婆子乱做了一团蚁虫,相撞的相撞,各有各的手上不稳,陈婆远远看见,都顾不上自己的处境,啧舌骂了句“一群蠢材。”


    远在城外山脚的夫君不见其形也知多无章,手上传音以被反复揉搓成了一摊废纸,只恨大雨浇落了沙石堵住归家车马,就是弃车自走,也无缝可钻。急得是手心渗血,怕得是心晃欲出窍。


    夫人若就此出事,那么今日也是他的死期。


    秋水一出现就被夫人的一位陪嫁婢女锁定,她一把拉过秋水询问情况,又侧眼看见了跟在她身后的陈婆,也是同样的没顾她大口换气,拖着人就进了里屋。层层罗帐交叠飘摇,团团人影包裹中,是一个气息渐弱的美妇人,汗水如雨淋似浇透身下锦褥,面色比玉也要苍白羸弱。


    生死面前,陈婆完全没了它想,一把推开妇人脚前因为有些接生经验而被临时顶替位置的婢女,探头查看一番,迅速吩咐着取水和药物,没一会儿,好歹是有了秩序可言。


    之后,就有了裴景乘的眼见。


    他眼前是无数陌生的面庞,可越过距离最近的一位,她的身侧,是两位似有若无的老者身影。


    皆是胡须长留,一人手握香炉,一人轻持拂尘,春风和煦的笑容让裴景乘非常熟悉,于是他伸手去抓,自然没成功。


    两位老者依旧笑着,身影却在云烟似的飘散无形,他急得身躯都在辗转,就在彻底消失前,他在一众人的目光里,口吐几个模糊字,像是:“别走。”


    事情在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他爹回城时,还没见到这个艰难降生的儿子,就先从市井街头了解到了这桩奇异事。


    他到家时,孩子正被自家夫人抱在怀里,孩子的双眼炯炯有神,一只手拉住母亲垂落的发丝,咯咯地笑。


    夫人也慈爱的冲他笑,低头用鼻尖轻柔的擦蹭孩子的额头,一转眼,看到满身污糟泥巴的夫君,又是不一样的笑,好似天上月,明亮霜洁。


    裴毅脱了外衫,快步上前将妻儿紧紧搂进怀里。


    心情起伏跌宕,可比失而复得。


    林抒雅望着夫君茫然无措的脸,抬手扶上他的脸颊,笑道:“我们的取水郎怎来的这么晚,竟是叫这个三儿子先见了姊姊阿兄,才到你这个父亲。”


    “是我……是我的不好,父亲该受罚。”裴毅说着,就要给自己一掌风。


    林抒雅眼疾手快卸了他手上力度,嗔怪道:“我是开解你,怎么还会意错了。孩子是无故早产,谁都想不到的,别自责。来,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裴毅听罢,伸头在林抒雅额头落下一吻。


    夫妻俩为他们的第三子取名裴及,小字唤作景乘。


    前景坦荡,乘风破浪。


    好寓意,可惜他提前的出生大约注定反骨,越长大,就离这样的期许越来越远。


    裴景乘四岁前,经常没缘由的生病,前前后后让家里人提心吊胆,烧香祈佛不知道多少遍,好时偏看他格外有精神,忽然一病就是高烧不退,四肢绵软,要么口吐白沫,白眼横转,还有一回昏沉了整整三日不见醒,大夫都要开口劝夫妻早做打算了,他忽然大喘一口气,又一次好了回来。


    为此,她的母亲二八的年纪,正是好风华,为他也忧生了丝丝白发;而他的父亲两头关心同样的愁,请遍天下名医,用尽无数稀世药材都通通无济于事,一度让他认为是否曾经做了坏事惊动了老天,所以自己这个孩子的命必须替他偿还罪过。


    这些,裴景乘也都知道。


    他记得父母日日落在脸上的泪珠,记得许许多多不同模样的人在身边乱舞,更知道母亲怎样的拜佛虔诚,也看见父亲深夜为自己以血亲写平安符放灯河上。


    他记着出生后的一切。


    也是又一桩异事,许是他出生奇人,或是有什么劫难,四岁以后,居然就无事发生了。


    能吃能跑能说会道,他的父亲同样觉得奇怪,母亲则认定是烧香拜佛起了作用,佛祖施了庇佑,于是从此以后吃斋念佛,经常行善捐医,慢慢积累出了一个“再世观音”的名号。


    裴景乘和沈从新的相遇,是在五岁的生辰宴上。


    彼时他穿着一身金绣的红袍,头上顶着小小的珠冠,被父亲单手抱坐在怀里,受前堂宾客恭贺祝赞。他不喜欢身上这件赶制出来特意为了今天而作的衣裳,哼哼唧唧的扭扭歪歪,他的父亲只当他是困了,换了姿势学着夫人模样轻轻拍他后背,一贯的哄睡。


    这样一动,身上的衣裳就贴的更紧了。因为前几年大病,他如今才在学语中。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父亲自己的难受,只一味的更加哼唧,试图让父亲转变想法察觉自己的不满。


    “裴叔叔,小弟弟是在难受吧?他一只在哼哼哼呢。”


    说话的正是沈从新,他那年七岁,刚随升迁的父亲到京城。


    一见如故,莫若如此。


    眼缘就是那么的突如其来。或许是来源于他能看透自己的不适而得以让自己换了衣裳,总之裴景乘对他怎看怎满意,自此以后,就爱和他缠在一起。


    沈从新也不负期许的成为了一个完美和他契合的,狼狈为奸的好友。


    裴景乘六岁时,由他自己提出,两个人商议着同去沈府最高的梧桐树上掏了鸟蛋。行至半途,沈从新不慎脚滑,因此躺了好几个月,后来在脚侧留下一道长长的疤,裴景乘哭着上门向他赔罪,反得了沈从新一个糖人安慰自己。


    八岁时,沈从新不知从何处寻了一本江湖侠义的话本,抑扬顿挫的读给裴景乘这个因为不肯听学而识字不多的文盲听,惹得两个人心向神往,当天夜里蹲守暗巷欲演一出英雄救美,结果差点被人牙子打包带走,若不是裴家的侍从出来寻少爷,他们大约一辈子都难再见父母。


    还是八岁,裴景乘被二哥一纸指控逼迫,被父母送去初上学堂,与上了一年学仍然生无可恋的沈从新对上了眼,由他开口,两个人各自收拾了包袱想要来一出离家远游。被各自父母发觉后,沈从新被罚跪在祠堂悔改,裴景乘则因着家里人宠爱,只从此身边又添了两位仆从随在左右,也再没提过学堂的事。


    街头横行,惩奸除恶,“威名远扬”。上至以牙还牙捉弄无良商贩被马蜂追,下至恶毒幼童故意尿湿其鞋袜被脱光衣服回家叫妈妈,桩桩件件,日日常发生,年年都轮回。


    沈从新都陪在裴景乘的身边。


    长到九岁时,两个人在安生了一段时间后,终于还是合伙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如果说从前的都只能算是鸡毛蒜皮,那这件事大约可以比做凤羽龙皮。


    也是这一生转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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