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宫里,风平浪静。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淑妃娘娘对那件“雾影流光裙”赞不绝口,尤其是袖中那枚带着淡淡白芷清香的香囊,让她觉得心神宁静不少。她甚至赏了浣衣局几匹普通的绸缎,以示嘉奖。
只是,派去取衣的春桃,在向锦绣宫那位真正的主子——苏锦瑟公主回话时,却总觉得心有余悸。
“主子,那洛凤鸣……奴婢瞧着,倒像是个有几分邪门的。”春桃低眉顺眼,将昨日之事原原本本,又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尤其强调了洛凤鸣最后那句关于“抽丝”和“织补”的话。
苏锦瑟斜倚在美人榻上,指尖轻轻拨弄着一支点翠嵌珠的华丽发簪,闻言,凤眸微眯,一抹冷光稍纵即逝。
“邪门?”她嗤笑一声,“不过是些乡野村妇的粗浅伎俩罢了。许是她真懂些稀奇古怪的偏方,又或者……是有人在她背后指点?”
她想起昨日洛凤鸣处理摄政王衣物之事,心中那丝莫名的不安又泛了起来。一个普通的浣衣宫女,怎会接二连三地化解她布下的“小意外”?
“主子,那‘鬼手愁’……”春桃欲言又止。
“无妨。”苏锦瑟摆了摆手,语气淡漠,“一点点粉末,就算她侥幸避过,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本宫的棋局,岂是她这般人物能窥探的?”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既然她这么‘能干’,往后浣衣局里若有什么棘手的活计,不妨都‘照顾照顾’她。本宫倒要看看,她这块‘石头’,到底有多硬。”
春桃心中一凛,连忙应下。
浣衣局内,洛凤鸣却像是全然不知自己又被人惦记上了。
她依旧每日按部就班地清洗着堆积如山的衣物,只是比往日更加留意周遭的动静,也更频繁地“麻烦”小福子。
“福公公,今儿御膳房的莲子羹可新鲜?淑妃娘娘宫里的小厨房,最近都添了些什么新菜式啊?”
“福公公,听说慎刑司还在查‘凤点头’金簪的案子?可有什么新进展?有没有怀疑到什么特别的人?”
“福公公,宫里头最近可有什么关于香料的奇闻异事?比如……某种能让人心神不宁,或者产生幻觉的?”
小福子被她问得头大,却又不敢不答,毕竟洛凤鸣时不时会塞给他一些自己配置的“头疼脑热小药丸”,效果出奇的好。
“石头姐儿,你这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啊!”小福子端着一碗刚从御膳房“顺”来的冰镇绿豆汤,凑到洛凤鸣身边,压低了声音,“淑妃娘娘宫里,和平日没什么两样,就是听说娘娘最近胃口不太好,总觉得心烦气躁。至于那金簪案,慎刑司查了个底朝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倒是有传言说,是宫外势力与内贼勾结,想借此扰乱宫闱,甚至……甚至牵扯到前朝余孽!”
前朝余孽?这剧本走向越来越离谱了!一个小小的金簪案,都能扯上谋朝篡位的大戏?编,接着编!
“那香料呢?”洛凤鸣不动声色地追问。
小福子挠了挠头,努力回忆着:“香料……倒没听说什么特别的。不过,前几日听敬事房的老档头喝酒时念叨,说几十年前,宫里曾出过一桩奇案,与一种失传的‘迷迭香’有关。那香能令人产生幻觉,性情大变。他还说,那‘迷迭香’的配方,似乎与前朝司天监巫家有些关联,只是巫家早就因谋逆案被抄家灭族了,相关记载也都被销毁了。”
巫家?司天监?
洛凤鸣心中一动。这个姓氏,她似乎在哪里听过……对了,是她那块凤纹暖玉!娘亲临终前曾含糊不清地提及,这玉佩与巫家、凤家以及一场滔天血案有关。
难道,这宫中的“局”,竟与她的身世之谜有所牵连?
她越想越觉得头绪纷乱,却又隐隐抓住了一条线索。
苏锦瑟……淑妃……凤点头金簪……合欢凝露……鬼手愁……巫家……迷迭香……
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和事,像一颗颗散落的珍珠,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而那条线,似乎正指向一个巨大的阴谋。
如果“凤点头”金簪失窃是苏锦瑟自导自演,目的是为了栽赃陷害淑妃,或者转移视线,掩盖她更深的图谋。那么,她为何要多此一举,在我一个小小的浣衣宫女身上浪费心思?除非……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她忌惮的,或者……是她想要的?
是那枚玉佩吗?
洛凤鸣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
就在这时,一个新的“麻烦”又找上门了。
这次送来的是一件锦绣宫的差事——苏锦瑟公主的一件用于祭祀的纯白祭服,不知被什么东西染上了一片极其顽固的暗红色污渍,瞧着像是陈年血迹,又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送衣服来的,正是苏锦瑟的贴身大宫女,名唤采莲,一脸的倨傲与不耐。
“洛凤鸣,这件祭服是公主明日祭天时要穿的,务必在今晚之前清洗干净,不能留下半点痕迹,也不能损伤了这雪缎的灵气。若是误了公主的大事,仔细你的皮!”
又来?还真是把我当成专业“背锅侠”和“污渍清理大师”了?这苏锦瑟,是打算把所有见不得光的脏东西都往我这儿扔吗?祭服染血,这兆头可不怎么吉利啊,公主殿下。
洛凤鸣接过祭服,仔细查看。
那暗红色污渍确实棘手,已经深深沁入雪缎的纤维之中。而且,她敏锐地察觉到,这污渍周围的布料,似乎比别处更加……脆弱。
她用银针轻轻刮取了一点污渍的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除了血腥味和铁锈味,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腐蚀性酸味。这种酸味,若非她对各种药物、毒物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根本无法分辨。
又是“鬼手愁”的变种?还是别的什么阴损招数?
洛凤鸣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惶恐:“采莲姐姐,这……这污渍瞧着像是动物的血,又像是铁锈,年深日久,恐怕……恐怕难以去除啊!而且这雪缎娇贵,若是用药过猛,只怕会损伤衣料……”
采莲柳眉一竖:“少废话!公主说了,这宫里就数你‘石头姐儿’最有本事!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留你何用?!”
她丢下这句话,便扭着腰肢走了,显然不给洛凤鸣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待采莲走后,小福子又凑了过来,一脸担忧:“石头姐儿,这锦绣宫是跟你杠上了啊!这祭服可不比寻常衣物,要是出了差错,罪名更大!”
洛凤鸣却不慌不忙,将那祭服摊开,又取出了她那些瓶瓶罐罐。
她先是用一种特制的药草汁液浸泡污渍之处,那汁液能中和腐蚀性酸味,并软化污渍。然后,她又用另一种带有极强吸附性的白色矿石粉末覆盖其上,静置片刻。
在等待的过程中,洛凤鸣还不忘对小福子进行“科普”:“福公公,你瞧,这就像人生。总有些‘污点’想赖上你,甩都甩不掉。这时候,你就得用对法子,先稳住它,再吸走它,最后……让它怎么来的,怎么滚回去!”
小福子听得一愣一愣的,似懂非懂地点头:“石头姐儿,你这话……真有哲理!”
洛凤鸣心中暗笑,她可没那么多闲工夫讲哲理。她现在想的是,如何让这件“有问题的”祭服,在“恰当的”时候,暴露出它“真正的”问题。
她处理完污渍后,又取出一只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特制香丸(用蜂蜡混合了极少量的、能与某些特定物质产生轻微反应的植物精油制成),巧妙地藏在了祭服内衬的一个隐蔽针脚处。
这香丸无色无味,常温下并无异常。但若是遇到特定的温度变化,或是接触到某些苏锦瑟可能会用到的特殊熏香……
洛凤鸣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傍晚时分,采莲再次来到浣衣局。
当她看到那件洁白如新、不染片尘的祭服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
“你……你真的洗干净了?”
洛凤鸣微微一笑:“幸不辱命。只是这污渍确实顽固,奴婢费了好些功夫。采莲姐姐,还请您仔细查验,若有不妥之处,奴婢也好及时补救。”
采莲将祭服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确实找不到任何瑕疵,那股子血腥和铁锈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雪缎本身带着的淡淡清香。
她心中虽然惊疑不定,却也只能冷哼一声,带着祭服走了。
望着采莲离去的背影,洛凤鸣眸光深沉。
苏锦瑟,你布下的局,我一一为你解开。现在,也该轮到我,在你这盘棋上,落下一子了。
她抬头望向锦绣宫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里正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巧妙化解苏锦瑟的连番刁难之时,摄政王府的书房内,容晏正听着暗卫的汇报。
当听到洛凤鸣用“人生污点论”对小福子进行“科普”时,这位素来冷峻的摄政王,眼尾那颗殷红的朱砂痣下,竟也忍不住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
“这个洛凤鸣……”他低声自语,“倒真是越来越出人意料了。”
他顿了顿,又对暗卫吩咐道:“明日祭天大典,多派些人手,盯紧锦绣宫和……淑妃宫里的人。本王倒要看看,她们究竟想唱哪一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