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七星城演武场薄雾氤氲。六月合欢正当时节,绛纱般的花盏缀满枝头,却教城中扬尘裹挟,甜香尽散。
姜沅依旧一袭素装立于场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
这大抵是她最后一次踏入此地。
姜沅眸光流转,掠过攒动的人头,心却沉沉坠底。
“袁姑娘?”熟悉的清朗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自身后响起。
霍然回首,玄衣少年正立于几步之外,眉梢那道疤依旧醒目,眸光却比初见时更亮,灼灼如星,直直落入她眼底深处。
姜沅喉头微哽,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心绪:“徐公子。”
沙盘再起烽烟。姜沅指尖捻着象征骑兵的铜马,思绪却如乱絮飘飞——盛国宫殿的幽深,陌生君王黎述模糊的面容,母后强抑的泪眼……徐胜的攻势如骤雨疾风,她心神涣散,防线连连失守。
“承让。”徐胜放下最后一枚代表胜利的朱漆令旗,看向明显心不在焉的姜沅,关切道:“袁姑娘,可是有何烦难?”
姜沅怔怔望着棋盘上自己惨淡的残局,苦涩漫上舌尖:“家里……为我定了亲事。”她避开他骤然凝固的目光,声音轻得像叹息,“不日……便要出阁了。”
徐胜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仿佛被无形的冰霜冻结。
自那日沙盘一别,少女或凝神布阵、或狡黠反击的身影便如烙印刻在他心底。他日夜兼程处理完军中急务,只为赶来此地,再见她一面。未曾想,等来的竟是诀别!
“嫁人?”他喃喃重复,心口像被重锤狠狠凿中,钝痛蔓延四肢百骸。他想说什么,想挽留,想阻止,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找不到一句合宜的身份与立场。
她是平民袁江,他是微服出游的徐胜,萍水相逢,凭何置喙她的终身?
日影西斜,姜沅起身告辞,心乱如麻。
“袁姑娘!”在她即将踏入人群的刹那,徐胜猛地跨前一步,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急切,“徐某……徐某心悦于你!”他素来沉稳的面容染上一层薄红,目光却执着而滚烫,“纵知唐突,亦不能不言!若姑娘……若姑娘亦有一丝情愿,徐某即便粉身碎骨,亦愿为姑娘争一争!”
他不知这份情愫何时深种,只知听闻她要嫁人之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如此真实。
姜沅脚步顿住,脸颊烫如火灼,心尖被那滚烫的话语烫得猛烈一跳。
她何尝未曾动心?可她是岚国妙华公主姜沅!身后是岌岌可危的母国,是父母兄弟殷切期盼的目光,是万千岚国子民的生死!
她狠狠攥紧袖中的指尖,指甲刺入掌心,强迫自己硬起心肠,背对着他,声音冷得像淬火的冰:“徐公子好意,袁江心领。父母之命,岂容置喙?公子……请自重。”说罢,再不敢停留,身影迅速没入喧嚣市集。
徐胜僵在原地,望着那人潮尽头消失的纤细背影,只觉热浪穿透衣袖,灼伤皮肉。他看得出她眼底刹那的震颤与情愫,可她终究推开他,走得那般决绝。
沙场之上,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此刻却只余手足无措的茫然。
她必有不可言说的苦衷!这念头如毒藤缠绕,愈收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