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默凡见她依旧不肯交代,便下令让捕快将她带回衙门审问。
就在此时,最先离开的小捕快横冲直撞地奔了回来,附在齐默凡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他脸上也有了些恐惧。他望向林枝意,表情凝重地说道:“你讲与郎中听。”
小捕快这才说出口:“林郎中,城西的一家兄妹也死于刘少爷相似的症状,同样是…莫名的腹部肿胀气绝而亡。”
林枝意听罢有些震惊。犹豫片刻,还是措辞委婉地开口:“齐捕头,刘拥确系中毒而亡但依在下拙见,他极有可能月前还感染了某种瘟疫!林某才疏学浅一时难以辨明是何病症。”
说罢,她瞟了眼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担惊受怕的刘府众人,接着道:“还望您即刻将刘府众人隔离。”
“嗯在下知道了,林郎中先随我前去城西,瞧瞧吧!”齐默凡道。
...
“诶,听说了吗,最近可不太平哦!”几个老汉坐在茶铺里讨论着城中的事。
“据说是瘟疫啊!”
一白发老人穿着粗布麻褂,捧起酒碗一饮而尽,点上烟袋子,吐出一口浊气幽幽开口:“我隔壁家那小子,前几日还活蹦乱跳的,今早就突然不行了,早上路过他家,都看见他娘们在置办身后事了。”
老樵夫起身感叹道:“真是世事无常啊!”
林枝意一行人正巧途经此地,刚刚落座,她指尖轻滑着桌上的积水,写下一个“虫”字。
齐默凡将几个铜钱放在桌上,朝着茶厮喊道:“伙计,看茶!”
樵夫正准备抬脚迈出门槛,却与林枝意对视了一眼,他眉头紧皱,指着林枝意脱口而出道:“苏郎中?”
林枝意听见了他的话语,面上波澜不惊,衣袖下的手指紧紧攥着。她轻呼出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强壮镇定地开口道:“老伯认错了,在下林何。”
樵夫眯了眯眼,审视她片刻后,说道:“林何?哦,是老夫老眼昏花了,莫怪莫怪!林公子长得像从前的一位故人。”
林枝意抬手倒了碗茶,吹开热气抿了一口,问道:“无妨,都是缘。老人家,你们刚刚在说何事啊?什么瘟疫?”
樵夫见三人打扮便知不是寻常人,警惕地问道:“这里地处偏僻,瞧几位的打扮不像本地人士,三位到此地来所为何事?”
齐默凡在桌下踢了她一脚,暗示她谨言慎行别先暴露身份。
林枝意抬脚准备回踩他一脚,卯足了十分劲,却一脚踩在迟知许的脚上,迟知许下意识抓紧桌角,一滴冷汗从脸颊滑落,脸色阴沉地瞪了她一眼。
林枝意抬袖掩住唇角,还是忍不住发笑。她轻咳了两声,倒了杯茶给迟知许,小声说了句“抱歉。”
她接着骗樵夫道:“我们三是诰金来的药商。”
樵夫扫了她们三人一眼,摇了摇脑袋,从胯上扯出一个烟袋,齐默凡见樵夫依旧不买账,便知他想要什么,他从腰侧的锦囊中又取出几两碎银扣在桌上,浅笑道:“请您喝茶的。”
樵夫立马换了副嘴脸,说道:“几位爷瞧这眼生,来做生意的?我劝你们还是请回吧!”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粗粝的手指蜷起桌上的碎银,放到牙上一咬,继续说道:“这啊,怕是要有瘟疫喽,各位爷可别到时落得人财两空。”
...
走出茶铺,正值晌午,烈日把泥土烤得焦黄,一泉溪水边停着辆马车,一双靴子挂在车外,晃呀晃的格外悠闲。
齐默凡走上前踢了一脚那双皂靴,靴子的主人立马起身,盖在脸上遮阳草帽也顺着他的动作滑下,被迟知许一把接住。
小捕快从车架上一跃而下,从迟知许手中拿过草帽带上,说了句:“谢了!”
三人一同挤在狭小的车厢里,外头的日头正大,晒得人头晕。林枝意拿袖子扇着风,却也是徒劳无功。
她挽起袖子,抬手掀开车帘,问道:“还有多久才到?”
小捕快驾着马,眯着眼喊着,车辙的声音盖过了他的话语,只能听清大抵是快到了。
“吁——”
马车停在一处人家门前,低垂的白布幔在风中摇曳,阶梯上散落着几贴纸钱,门就那样敞着。
院中仅有一个老妪,穿着素服麻衣坐在竹板凳上烧着纸元宝,两口棺材横在厅堂里,仵作站在一旁与司吏记录着什么。
齐捕头率先迈进大门朝着老人走去,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捕头印,托在掌心,递到她眼前,轻声说道:“孙婆婆,我是洛川城的捕头齐默凡,我们这次来,是想问问您一些情况。”
孙婆婆大声喊道:“什么?听不清!”她眼含着泪水,皱褶的手放在耳边摆了摆,喃喃道:“人老了,不中用了!”
小捕快快步走上前,用手慢慢地划拉了两下,孙婆婆紧紧盯着他的手,片刻后似是看懂了,脸上神情瞬间暗淡下来。
她轻轻叹一口气,放下了手中折着元宝的黄纸,微颤着手抹去眼眶中的泪珠,望向厅堂里的灵柩,语气满是疲惫地说道:“阿佳和阿涛这俩孩子,自小便没了父母,我老婆子替人家做布鞋,也是一针一线将他们拉扯大,谁想到...”
她的泪水像是断线的珠串,终是止不住的流,林枝意上前捋了捋她的后背,过了好一会,她才有所平复。
稍稍停顿片刻,孙婆婆接着道:“他两从小就没让我担心...幼时就在街头卖艺补贴家用,上月还在花涧坊找到了差事,阿佳说...开春要带我老婆子去诰金见世面。”
“谁能想到啊...这两个孩子丢下我老太婆就去了...”孙婆婆呜咽着,悲从中来懊恼地拍着腿。
掀起的风,吹落了丧盆中的未燃尽的元宝,齐默凡弯腰拾起放回盆中,示意小捕快继续问道:“他两是何时发病的?”
孙婆婆努力回忆着,说道:“就前日,先是阿涛回来说有些发热,吃啥吐啥,到了晚上,阿佳也变成如此。我腿脚不好,去得早上去请郎中来也没诊出啥病,昨日晚上阿涛就没了...紧接着阿佳也...”
林枝意倚靠在梁柱上,双手抱胸,秀眉微蹙,心中思索暗自思索:这二人的病情竟发展的如此迅速,比娘医书上记载的更为凶险,刘拥服用的方子虽不能根治,但也算是一直吊着他的命。
但他们二人与刘拥一样接触不到水源、农田,到底是如何感染上的,莫不是有水源受到了污染?
迟知许看着她紧皱的眉头,神色平静,淡淡地开口道:“刘拥貌似也去过花涧坊?”林枝意闻言,诧异地猛地转脸问道:“你从何而知?”
迟知许面色如常,语气波澜不惊地说道:“当时捕快们搜出的木盒里,有一张花涧坊店铺的房契,不过具体的可以请齐捕头再去查一下?”
林枝意诧异地上下打量着他,心中不禁想:这人观察细致入微,不过出现一瞬的房契,也被他牢记。
若是,被他找到她女扮男装的线索,可不好!
如果迟知许看的没错的话,那三人唯一的关联点,恐怕就是这花涧坊了。
迟知许见她面色凝重,拱手道:“东家,我出去一趟。”林枝意瞧着众人都走向厅堂,她随手摆了摆,便朝前走去。
待到林枝意走近,看向阿佳与阿涛的尸首。
只见二人同样身形消瘦,且腹部有明显隆起,阿佳手臂上的红色丘疹上应该是血吸虫尾蚴侵入皮肤导致的,再结合孙婆婆的描述,也许从小食不果腹也导致了他们发病速度快于刘拥,但三人皆是感染了水蛊。
不,前日的猎户总觉着蹊跷,得想个办法告知齐默凡这几人极有可能都感染的是水蛊,怎么样才会不引起他对我身份的疑心呢?
对了!
林枝意眼睛一亮,抬眼望向棺椁旁,用镊子夹出黑条虫,满脸疑惑皱眉不解的仵作,嘴角微勾,心中有了主意。
司吏记录好一切后,几人便也准备离开了。
齐默凡这边,但由于考虑到可能是什么不知名的疫病,不得不把孙婆婆带去安济坊隔离,他眼神示意了下小捕快,捕快立马心领神会。
他走到孙婆婆面前,微微屈膝蹲下,边比划边耐心地说道:“孙婆婆,我们得带你去其他地方住,这太危险了!”
孙婆婆一天,脸色瞬间煞白,情绪激动,大声道:“不...不去!我老太婆哪都不去!我还要等我两个乖孙头七回家。”
小捕快有些为难,抬眼左右望了望,不知道怎么开口,眼神看向了一旁的齐默凡求助。
齐默凡眉头一皱,神情严肃,不容置疑地说:“不可,为了洛川城百姓的安危,必须把所有人隔离起来。”
林枝意见状,走上前迟知许顺势接过她的药箱,她蹲下身用手把上孙婆婆的手腕,缓缓开口道:“孙婆婆年纪大了,这般舟车劳顿身体恐怕也吃不消。”
小捕快在一旁连忙搭话:“是啊,是啊!头儿!!”
林枝意接着道:“目前从脉象上看,并无任何异常,不若这样,齐捕头只限制她外出的话,也可以做到隔离的效果。”
对于林枝意的提议,孙婆婆自然是愿意。齐默凡撇了撇嘴,一脸无奈,但也觉得这是最佳方法了。
毕竟,人若是在官府的马车上有个什么闪失他也不好交代。他吩咐手下好好将阿佳与阿涛安葬,就葬在离这最近的地方,也方便孙婆婆前去看望。
林枝意写了贴进补的方子交给小捕快,又从衣襟中取出布囊,拿了几锭银钱,认真地交代小捕快:“劳烦您再给孙婆婆买点药,补补身体。”
小捕快抬眸瞧了眼林枝意,二话没说接下了方子,不自在地说道:“这点钱,小爷我还是有的,怎么能什么好事都让你做了,我也要做!”
齐默凡抬起胳膊,用手上的文书“啪”的一击拍向他的后脑勺,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板着脸骂道:“就你滑头,还不赶紧去办!”
小捕快“蹭”的一下起身,揉着后脑勺,嘟囔着小跑出门:“都是头儿,把我给拍笨了!”
吱呀吱呀,马车缓缓前行,车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林枝意悄悄抬眸瞄了眼齐默凡,他的眉毛皱成一个“川”字。林枝意深吸一口气,开口说出了她的判断:“齐捕头,依在下拙见,现下发病几人并非偶然,但在下定论之前还需您调查一件事。”
齐默凡剑眉微挑,沉声道:“什么?”林枝意瞧了眼闭目养神的迟知许,认真地说道:“劳烦,齐捕头调查一下,刘拥生前一月是不是花涧坊的常客?”
“此话怎讲?”齐默凡面色严肃问道。
林枝意摩挲着身上的布料,掩饰住心中的紧张答道:“此病症多有蹊跷,林某怀疑是人为,而三人皆与花涧坊有所渊源,说不准能在那里调查出什么。”
齐默凡听闻此言,看向车帘外热闹的鸳湖边,几个孩童拿着花灯追逐嬉闹,林枝意探出窗对着几个孩童,大声喊道:“你们几个,还不赶紧回家!”
他冷冷地开口道:“林郎中,你可知花涧坊背后之人不单单只是一个刘拥。”他停顿了片刻压低声线,低声开口道:“可为了百姓,齐某愿冒风险,您可方便明日随本捕头一同乔装前去调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