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意惹春烦》 第1章 有个郎中他姓林 这洛川城中,几月前来了位江湖郎中。 他不开医馆,不设招牌,也不是人人都治,说是不差钱的主,他救人就是要——看缘分! 却鲜少有人知,“他”这个江湖郎中其实是个女人假扮的。 【一】 春雷响,万物长。 郊外小院旁,一伙刺客纵马而过。 雨水踏破泥土的芬芳,萧萧落叶裹挟着刺眼的剑光袭来,兄长染血的衣襟划过她的脸庞,她闭上双眼伸手想去够。 一时间雨声,刀剑声,呼喊声起伏不绝... “哥——!” 林枝意猛地从雕花床上坐起,素白的寝衣紧贴着她起伏的胸膛。 她抬手撩开额间的碎发,低低垂眸,褪色的金丝盘扣还在手掌中紧攥着,留下了浅红的压痕。 砰!砰!砰!屋外的人重重地敲锤着门板。 她翻身从床沿的暗格中取出一个饰盒,小心地将盘扣收了进去,看似寻常的饰盒里侧却有个夹层,除了盘扣外,还有张发黄的旧纸,盒盖上有些掉落的纸屑。 将饰盒收好后,她才开口问了句:“谁啊?” 外面是璇玑阁的掌柜春芳姐,她贴着门板急切地轻喊了句:“林郎中,楼下有官爷找你!” 话落,便听见踢嗒踢嗒脚下生风般地朝楼下跑去的声音。 官府的人又来找她做甚,治病救人?可不像他们往日的做派,八成不是什么好事,怕不是又来找她验尸? 这洛川城,是座江南小城,毗邻海岸,百姓多以打渔种地为生,民风淳朴。 长久以来,城中鲜少有恶劣案件发生,顶多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正因如此,官府里正儿八经的仵作没几个,若是有人命案子发生便要常常寻些城内郎中协助破案。 几月前,她刚到这时,准备盘下璇玑阁东侧的小铺面开个医馆,牙行的人带她来看铺面时,说这酒楼前东家要全家搬迁到柳宁镇去,正要便宜出手。 牙行的人笑得谄媚,她瞧着这虽是略显陈旧了些,格局陈设倒是瞧得出些辉煌。 为了调查七年前的林家案,她作为游医借住于酒楼之中,倒也保险些,倘若被那几人发现她还活着... 她就这般盘下了这酒楼,重新取名。掌柜的春芳姐就原是酒楼的账房女史,现在则是明面上璇玑阁的东家。 这几月里,她也是有意无意与洛川城的捕头齐默凡打了些交道,此人不似表面平和,心思深沉。 林枝意站起身来,抓了抓蓬乱的头发,胡乱地将其一挽盘了个男子发髻,又伸手将挂着地麻布束带一圈一圈紧紧缠上。 木梯咿呀作响,楼下的众人抬眼望去,她已然是一个俊秀的少年模样。 春芳姐急忙迎上去,三步两步地冲上台阶,拽着林枝意就往下赶,眼神还一边示意着门边的那人。 门口的小捕快穿了件皂色的长袍,洗得有些泛青,原本平整的圆领也皱巴在一起,不过也怪这天,到了芒种雨就下个不停了。 他两片眼皮耷拉着,甩着手上的令牌,没好气地埋怨道:“林郎中,好大的排场啊!” 他的旧皂靴跺了跺门槛,鞋面上板结的泥块落了一地,一旁的白苏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把手中擦拭的料壶“砰”地一声重重地扣在桌上。 拿起一旁的笤帚就往他脚下戳,低着头道:“麻烦您,高抬一下贵脚!” 小捕快倒也不恼,见林枝意走来,利落地从檀木椅上跃起,转身边走边埋怨着:“走吧,头儿等着您呢,跟个大姑娘似的这么慢!” 他回头却见林枝意依旧站在原地,履着袖口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刚要发作,只听林枝意开口道:“差爷,总得告诉小人是何事吧?我也好准备准备。还有上次那回的报酬还没结呢!” 小捕快闻言道:“城南没了个猎户,死得蹊跷,咱头儿找你去验验。” 他接着喃喃道:报酬什么的,自然会给你结,可不是人人都能得咱头儿这般器重。”说罢,他指尖蹭了蹭鼻头。 “既如此,我便记下了,苏木。” 她朝后摆摆手,只见身后一半大孩子,皮贴骨的窄肩挎着个比他肩还宽的翻盖大木箱子,晃晃悠悠,吃力得走上前递给林枝意,轻喊了声:“师傅!” 林枝意下巴微点,不等小捕快反应,挎着木箱先迈出了门槛,踩上一早就摞在地上的马凳,捧着着木箱,坐在马车里闭眼小憩起来。 车外,雨后积水的倒影中,掠过一抹石青色的箭袖,男子转着指尖的罗汉杯望着楼下,些许清茶洒在桌面上。 车辙碾过青砖石板,带起些许湿泥,车帘半卷着,路过几角黛瓦白墙,便出了城门。 雨水滴滴答答扣着窗柩,将小捕快的声音砸地粉碎,林枝意屈指轻扣着木箱听了个大概。 “听说,今个儿这尸首,死相极惨,林郎中你可有福了!”小捕快转头眇了眼闭目的林枝意。 他转头来还想说点什么,车轱辘猛的一沉,他猛拽紧缰绳,晃动间将林枝意怀中木箱撞开了个坎。 隔着晃动的车帘,外头的雨似是渐渐停了,车辙卡在个水洼里动弹不得,旁边的流泥倒是给它埋了个彻底。 “林郎中,走两步吧”小捕快跳下马,伸手准备接过木箱,却被林枝意侧身避开。 她瞧着前面三两人群道:“不劳烦您了。” 小捕快伸出的手讪讪地蹭了蹭罩甲,撇了撇嘴,跟在林枝意身后。 ... 几个村夫围在一破落小院前叽喳地议论着什么。 “真是造孽,你们说是不是被人毒死的呀,吓煞人嘞!” 一老翁穿着蓑衣,扇着手中的斗笠手中应和道:“莫不是,他家那现世宝所为,我早觉着这老陈父子俩,要出事...” “真得假的!” “亲耳听见,那会有假!!那天我路过可听见不小动静。” 林枝意路过几人走到院门前,看守的一名捕快手握佩剑横亘于她面前,问道:“何人?” 却也被身后的小捕快厉声呵斥道:“我!你们也不认识了吗?” 两人见状立马侧身让开,分立于小径两侧,打量着眼前的清秀男子。 林枝意再走近这院子些,便闻见那尸臭,夹杂着些许酸腥味,扑面而来,像是腌鱼用的臭坛子被人突然扣在她头上一般,令她几欲作呕。 她掩了掩鼻,屏了口气,伸出手拍开了眼前摇摇欲坠的木门。 “吱呀——!” 木门忽得一颤,慢慢荡开,眼前一片断壁残垣。 这哪是人能住的地方!就算是勉强苟活着,睡在荒郊破庙,也比这强上几分。 她迈过门槛,屋檐上的破瓦被风吹的簌簌作响,稍一触碰就要倾泄而下一般。 抬眼望去,破砖堆砌的屋檐角落下,倒是有几坛陈酿整齐地码放着,坛盖的五瓣桃花上有层浅浅薄灰。 林枝意蹲下身去,指尖轻抚过粗粝的陶面,轻贴坛盖有醇厚的酒香从蜡封的粗布中渗出。 旁边乱垒着几个空酒坛,一把割湖草用的镰刀静静地躺在枯灰的落叶上。 “头儿,林郎中我带来了!” 小捕快小跑着朝里院去,伫立在院中的男子身着墨色窄袖劲装,一双如墨般的眉毛搭配着点漆般的眸子,五官虽不出众却透着冲天豪气。 此人便是洛川城府衙的捕头——齐默凡。 齐默凡倒也算是洛川城县令面前的大红人,不到而立就破获了城中大部分疑案,不过其中是否有冤假错案那便无人可知了。 林枝意站起身来,拍了拍掌中的陈灰,拎起脚边的木箱。 齐默凡大步上前拍了拍林枝意的肩头道:“林兄,可把你盼来了!” 他欲揽过她的肩将她带到院中,林枝意却错步躲开。 院中的草席上陈着一具男尸,腹部高高隆起,如同身怀六甲一般,仵作在一旁查验着尸身,见齐默凡一行人到来,恭敬地行了个礼。 齐默凡道:“如何了?” 仵作朝着齐默凡大声禀报道:“经小人查验推断,死者大约六十有五,死亡时间应在昨日亥时到丑时之间,尸身便查除去膝盖与手肘的擦痕,未见其他可疑伤痕。” 他接着道:“尸首发现时,俯卧着半坠于榻上,擦痕应当是其死前发病导致,验无他杀之嫌,应当是病亡。小人医术不佳,至于是何病症便要看林郎中的本事了。” 他说罢斜晲了林枝意一眼,收拾完器具对着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林枝意并没有在意,她放下搭在肩上的木箱,手摸索到一处暗格打开。 从中拿出醋瓶净手后,取了些麻油抹在鼻翼两侧,再将下层檀木匣中的冰蚕丝手套拿出,屈指戴上。 林枝意俯下身去,触摸着尸身膨隆的腹部,指尖扣动只听到“咚咚”沉闷短促的浊音。 她绕着尸身走了一圈,又将尸身侧转摆放,其外表倒是确实并无血渍外伤。 观察尸身面部,面色蜡黄,脸颊上皮贴着下骨,形成了两个凹陷,眼睛还半开着。 她用指腹轻揉其下颌,慢慢掰开他的嘴,舌红但舌苔却黄腻,之前闻到的酸腐气味混着酒气吸入她的鼻腔。 林枝意心下有了判断,此人多半是死于鼓胀之症,但此症致病缘由多样,不好轻易定断,门外的争吵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爹——!” 一男子不顾门口捕快的阻挠,踉跄着,丢了魂似得闯进院子,扑通一下跪倒在草席前。 身后捕快的手本想擒住他的衣领,抓了个空,忙抱拳低声跟齐默凡禀报道:“头儿,此人自称自己是陈猎户之子,非要擅闯进来。” 身后的村民聚在门前,哽着脖子瞧着里面。 齐默凡不悦地使了个眼色,低头问到:“你就是陈猎户之子阿发?” 阿发瘫坐在地上,干裂的上唇磕着下牙不知道嘀咕些什么,林枝意听不清,不过无外乎是些忏悔之言。 他身旁的齐默凡大抵也是看多了见惯了这场面,抬起手面无表情地将他从泥地上拽起。 齐默凡审视着阿发的表情,质问道:“前日亥时,你人在何处?” 阿发被猛地拽起,身子还有些发软,他舔了舔唇角,半响才嗓音沙哑地开口:“小的...这几日都在...广源县!” 齐默凡松手甩开了他,他整个人踉跄几步撑到桌角才勉强站稳,齐默凡继续追问道:“就这么碰巧不在?” “爹,他平日好酒,小的...三日前...在酒楼撞见想拉他回家...他非是不肯,还扬言要打死我这个不孝的!。” 他瞥了眼角落的空酒坛,又迅速低下脑袋。 阿发攥紧着衣袖,满脸懊悔道:“后来...他让我有多远...滚多远,我就...离开了。” 齐默凡问了句:“平常这院子只有你们父子俩居住吗?” 阿发答道:“我不住这,我跟娘子...住在妻父家中。”他的声音越说越小,似是有些羞愧。 齐默凡问道:“那为何不回家,跑去了广源?” 阿发答道:“我...拜访旧友去了,他能为我作证,我...” 第2章 路边的男人不要捡 林枝意将尸身的手臂缓缓放下,齐默凡留意到她准备脱手套的动作,上前问道:“林郎中如何?” 林枝意答道:“银针三探未见青黑,死者的舌下络脉也无中毒之症,排除毒杀的可能。”话落,她指尖指向尸体胀满的腹部。 “真正的死因是死于肝脉解索引发的败症,至于缘由有些是因为饮酒过量所致...有些是...” 林枝意目光缓缓投向角落的酒坛,心中虽有别的怀疑,但见猎户尸体、口内、身侧皆无线索,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恍惚间,她似是回到了七年前,春日的暖阳那样的暖和,娘亲抱着她坐在小院中,一手捧着医书告诫她道:"意儿,身为医者,治病救人固然重要,但答应娘亲切不可妄言怪病异症,若是被人视作异类..." 她此刻参与查验,不过也就是为了查看林家血案文书,娘亲当年就是因此病症招来杀身之祸,若是我再重蹈覆辙,不仅这么多年的隐忍付诸东流,还可能会给璇玑阁的人带来杀身之祸。 罢了,罢了,静观其变。 “如此,便是病亡了,这肝脉之症...与他...饮酒不节相关。”齐默凡垂眸盯着地上的空酒坛,心下有了判断。 阿发微微抬眉瞧眼众人后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我再三劝说他少喝点酒...少点喝酒,就是不听,如今落得这般...” 齐默凡斜睨了阿发一眼,正了正乌皮腰带,缓缓开口道:“天色也不早了,明早你书信一封,叫好友来衙门一趟,日后也好有个旁证来证明你的清白。” 他旋即向小捕快使了使眼色,小捕快心领神会,转身去吩咐院中其他的差吏:“你们也手脚麻利些,记录完便将尸体运回衙门的停尸房。” 林枝意闻言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依我拙见,还是先别移动尸身较为妥帖,死者因鼓胀而亡随意挪动必会破坏尸体,若是到时事情有变,您也不好交差啊。” “林兄思虑周全”齐默凡听完也觉着有理,眼神示意小捕快下去安排人在此当值看守尸体。 “齐捕头,上回的报酬...”林枝意刚准备轻声讨要个说法,齐默凡用眼神示意她周围还有旁人。 齐默凡倒是一脸气定神闲地看着林枝意,沉声道:“齐某自是言出必践,只是还未到时候。” “莫不是还得挑个良辰吉日不成?”林枝意冷笑调侃道。 林枝意收拾完拎着木箱,站在来时的马车旁,碾着脚下的小树果。 小捕头抛来一粗布囊袋里面有碎银几两,这便是林枝意今日的工钱:“走吧,头儿让我送你回去,至于那事到时他自会通知你。” ------------------------------------------------------ 马车缓缓停在璇玑阁后巷,林枝意轻松地从马凳上一跃而下,与小捕快招呼了声,朝暗色里走去。 与前街热闹的景象不同,后巷里静悄悄的虽能依稀听见酒客们举杯畅饮之声,但林枝意耸了耸肩,心中忐忑不会如此倒霉,刚拿上工钱便遇上拦路抢劫之人吧。 喧闹声如潮水般退去,转瞬间被密密麻麻、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淹没。 “林何!” 林枝意脚下一顿,不由得攥紧手中木箱的皮带,心中腹诽她可真是时运不济,莫不是近日常与尸体打交道沾染了些阴秽之气,待她回去,定要寻个驱邪避煞之物,贴身带着以求平安。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侧身轻转,瞧见几个穿着粗布麻衣家丁模样的人,手持棍棒,一看就不像良善之辈。 其中一人手臂上还有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他站在几人中间,瞧这架势,应当是这帮人的头儿。 林枝意心中狐疑,这几人并不知她的真名,这般气势汹汹地找她到底有何目的?往日里她一向宽以待人,也未曾与谁结怨,莫不是对家寻仇? 若是叫前院客人听到此处的动静,璇玑阁的生意定会受到影响,还是先见机行事为好。 “各位兄台,找林某有何贵干呀!” 林枝意面上堆起一抹笑容,那笑意浮于嘴角不达眼底,举手投足间倒是显得她云淡风轻。 若是他们依旧冥顽不灵执意纠缠,她也自有办法收拾他们轻松脱身。 谁知,那家丁头子根本不吃这一套,横眉冷蹙语气恶劣地喝道:“我家老爷有请,劝您还是乖乖听话,我们这些粗人下手可没轻没重啊!” 说罢见林枝意依旧不为所动,大手一挥欲将其直接强行带走。 “你老爷何人啊?喂!怎么当街强抢民男啊!” “我们刘老爷是洛川城首富!今个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去,谁让你林郎中这么难请呢?” 林枝意心中哑然竟是刘老爷,又回想起似乎他几日前便就一直重金求诊,还纵人打伤她的病,只为了让她能早日去救他那不学无术,常常强抢民女的混账儿子刘拥。 林枝意早听闻他做的这些恶事,正想着天道好轮回呢,怎么可能去医治他。 她一边用力挣脱着几人的拉扯,一边用食指勾藏在衣袖内的蛇缠藤药囊,今日就拿你们几人来试试水。 … “慢着——”一道低沉的声音陡然响起。 暗处的男子看不清样貌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叫人无法忽视,他穿着一身暗色劲装忽地从房顶瓦片上一跃而下,挡在了林枝意的面前。 家丁们被男子的突然出现吓得后撤了一步,一个胆子稍大些的叫嚣着道:“你小子还想英雄救美不成,怕是夜黑风高看瞎了眼,大爷我劝你少管闲事一边呆着去!” 林枝意见有人来,指尖微曲,蜷了蜷手迅速收起了已触及边缘的药囊,冷眼打量着面前男子的背影。 宽肩窄腰,肩背上扣着的剑鞘盘扣上镶缀了一枚红宝石,在月光地映射下闪烁着血色琉彩。 这剑鞘上的盘扣??!!这人究竟是谁?! 林枝意霎时间呼吸一滞,犹如一双手紧扼住了她的喉管般呼吸不能,脸色顺得煞白。 不行!得赶紧脱身,将此人抓回璇玑阁仔细盘问一番。可眼下,她又打消了念头,若他是那些人做局派来的,她岂非引狼入室?但...她苦苦追寻了数年的线索如今就在她眼前,就跟风筝的断线一般,稍微犹豫便消失于天际间,如此难得的机会,真的要视而不见吗?!!! 也不容她细想,双方已然交手。 家丁们拿着棍棒一拥而上犹如饿虎扑食一般,而那人仍稳稳立于原地,手中并未持任何武器,好一副装腔作势的模样。 刚出言嘲讽的家丁拿着木棍直冲男人头部敲去,只见他一个闪身避开,顺势抓过那人的手臂轻轻一拧,只听骨头咔嚓一声,他再一记直拳打向家丁胸口,逼得那人连连后退。他又侧身提膝,击向另一人的腹部,动作行云流水,估摸着是个练家子。 那家丁头子见事不妙,从腰腹处皮带扣上的刀鞘中抽出一把短柄尖弯刀,暗自咬牙发誓无论如何今日他都要把人给老爷带回去。 刺眼的刀芒盖住了赤色的琉光似要将其吞没,男人耳朵微颤却没做反应,银色的刀刃从他背后刺入肩胛骨,他眼神闪过一抹阴鹜却转瞬即逝,吃痛的嘶了一声。 林枝意见形势不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衣袖一甩猛地掷出药囊,顿时小巷中紫气飞溅。 几个家丁连带着男人都猝不及防地吸入了迷烟,几人先是一阵剧烈咳嗽,随即都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横七竖八躺在巷中。她捂住鼻子刚想逃走,男人的大手紧拽着她的裤管,眼神迷离地幽幽开口道:“林郎中,就是这么对救命恩人的吗?”说罢直接昏了过去。 林枝意提了提膝,挣开他紧攥裤腿的手。何须他救,她本就可轻松脱身,这下反倒给她惹了不小的麻烦。 罢了,赌一把。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远处巷口,传来打更人有节奏的梆子声。 “这...这...是发生何事了?天老爷!这光天化日的...!” 打更人手中的梆子“铛”的一声落地,他被眼前横在巷中的几人吓了一哆嗦,扔下破锣,战战兢兢地一个踉跄,又迅速稳住身形慌不择路地向亮处跑去。 嘴里大喊着:“来人啊!来人啊!” 小巷间楼墙重叠,皎皎月影透过狭细的碎缝,漏下几缕微光,映照出林枝意隐匿在暗处的半张侧脸。她后背紧紧贴着墙壁,汗滴沾湿了她的鬓角碎发,她手臂拖着吃力地撑起男人忽然沉重的身躯。 “林郎中若把我抛下明日...定...”刚醒来的男人小声嘟囔完又昏了过去。 莫不是他又出言威胁,林枝意定将他跟那几人扔到一处去,罢了,先将他带回璇玑阁,若是真有蹊跷,她逃走前也定要将他毒得肠穿肚烂不可。 林枝意费了些力气才将他驮回璇玑阁后院的厢房中,将他放下的那一刻,她瞬间感到如释重负,双肩猛地后仰,舒展了下筋骨,一屁股坐到木凳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就连呼吸都变得费力了。 稍歇片刻,她揉了揉酸涩的手臂,从桌上拿起柴盒,“刺啦”一声点燃烛芯,暖色烛火的照耀下林枝意才看清男人的样貌。 他安静的躺在床上,淡色的薄唇紧抿着,眉头微蹙,细长的睫毛在如玉般无暇的脸庞上投下些许阴影。 她只觉男子看着似曾相识,莫不是在哪个她看过的话本中。 等等!这都不是关键。 这男人穿着普通的粗质劲装,但剑鞘上的宝石绝非凡品,并不是寻常人家能接触到之物,再者那个盘扣。 林枝意唇角微抿,眼神在摇曳的烛光下忽明忽暗,慢慢拿出木箱里的醋瓶洗净双手,动作轻缓地解开男子粘血的剑带扣,仔细查看织金缠绕的盘扣,又小心地将它置于一旁的梨花木凳上。 片刻思斟后,她站起身来瞥了男人一眼,转身大步跨出门槛,关上房门,暖光下床上的男人睫毛微蹙。 “苏木,去给后院第三间厢房的人包扎一下。”林枝意踏进前院小声吩咐着正准备将草药入酒的少年。 名叫苏木的少年是她去年在城门口捡的。 “是!师父。” 苏木没有片刻迟疑,脸色如常地放下手上竹筐奔去后院。 春芳姐正巧走来,望着苏木匆忙的背影,满脸疑惑地问道:“枝意啊,这孩子匆匆忙忙地去做甚了?” 林枝意表情有些僵硬并没有接茬,反倒是故意撇开话题般得漫不经心开口:“春芳姐,今日璇玑阁怎么这么冷清啊?平常的那些老客呢?” “他们呀,都去隔壁花涧坊看新来的名伶苏柔儿了”春芳姐烦恼地抚着脸上的细纹,“我们这就我一个半老徐娘在前头揽客,就算这浮生醉再好喝,哪有婀娜多姿的舞蹈下酒呀。” 林枝意心中暗道原来刚刚的喧闹声是花涧坊传来的,她还以为今天诸事不宜起码璇玑阁生意兴隆呢。 “那改日我俩也去瞧瞧热闹!”她嘿嘿一笑,刚准备抬脚开溜就被春芳姐一把拽住,“从实招来,你又憋了什么坏事?你一心虚便是这个表情!”春芳姐抓过林枝意的衣领,像拎小鸡仔一样语气严肃的质问道。 几番盘问下,林枝意实在是拗不过她,就将刚刚今日所发生之事全都告诉了她。 “这刘老爷真是欺人太甚,明日我就偷偷找几个泼皮无赖去他府前闹事。”春芳姐担忧地看着林枝意说道:“还有后院那男人来历不明实在危险,万一暴露你的身份,不若你将他关在厢房中,待他伤养好了让苏木用马车直接丢出城去!” 第3章 劝你如实交代 林枝意表情微微一怔,没想到春芳姐也有这么决绝的一面,想必都是为她着想。如今之际,她定是要处理好这事,不能给璇玑阁众人带来任何麻烦。 “不可,他知道我是璇玑阁的东家,还是会找回来,眼下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跟他谈判,若是不能只好...” 林枝意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这些年她虽一直迫切地查询真相,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算是问心无愧。 春芳姐捏了捏她的肩,肩上的手微微颤动但是她仍然语气镇定地说:“枝意,春芳姐年纪也大了,你若是需要我...可以...。”林枝意听言鼻子微微一酸,眼眸湿润地眨了眨,轻拍着春芳姐的手喃喃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苏木进门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他俯身恭敬地禀报道:“师父,那公子苏醒过来已经无碍了。” 天刚蒙蒙亮,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小巷,璇玑阁的烟筒冒出屡屡白烟。 林枝意到后厨取了些吃食,拎着食盒快步走去了后院厢房,先是靠在窗檐上听了听,没什么动静,才抬手敲了敲屋门。 里面的人似是还没转醒,好一会才弱弱地开口搭了声。 “请进。” 林枝意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推开屋门迈步走了进去,她将食盒轻轻放置在梨花木桌上,打开木盖端出一碗清淡的粥食和几个爽口小菜。 她抬头望向床榻上的男人,刚准备开口问些什么。 却发现男人的双眸正注视着她,他的眼眸好似鸳湖的水一般深不见底,只见他微微撑起身子,额前几缕碎发搭在眉间,更添了几分随性与不羁。 迟知许淡色的薄唇微启,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像是受了重伤般咳了两声,虚弱地出声道:“多谢…咳…林郎中搭救,咳…在下迟知许。” 这位传闻中医术高超的林郎中,迟知许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年岁大些的老者,没想到是个身形纤瘦的俊秀青年。他身穿一袭缥碧色儒衫,绦带垂挂出他纤细的腰身。面庞白皙,鼻梁高挺,倒是给这个偏秀气的脸庞添了几分英气。 林枝意轻轻拂了拂衣袖,走到门边,秀指稍稍一勾挑上了门闩,背对着幽光侧身悠悠倚在门框上,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她并不打算与他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 “迟公子昨日为何在璇玑阁后巷?” 林枝意知道他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就算是那日迷晕他的蛇缠藤,起效虽极快,但也只需清水拂面便能即可清醒,又怎会如此病弱呢? 男人眸色平静不见一点波澜,言辞恳切地道:“实不相瞒,迟某自幼习武,此番前来是想在此璇玑阁谋个差事。” 他低低垂眸,说到习武时目光落在掌心层层厚重的茧子上,似是在追忆过往。 林枝意凝神一听,嘴角微勾带上了一抹嘲讽。混口饭吃?!这男人张口便是如此拙劣的谎言,当她是懵懂无知的七岁孩童吗? “打住迟公子,我劝你实话实说!” 她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拿起边桌上的剑鞘,脸上的笑意被冷冽取代,声音低沉地道:“说句难听,林某,并不吃您这一套,装可怜对我,可没用!” “我林何虽出生乡野,见识不多,但也识得此配饰的珍贵,您就算不是个什么王公贵族,此物也断不会是一寻常百姓能用的。” 林枝意抬眼紧盯着他,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地接着说道:“迟公子撒个这么漏洞百出的谎,究竟是瞧不起林某呢?亦或是试探林某吗?” 屋外,船夫哼着些婉婉小调,尾音上挑带起些河畔的沙砾。乌篷船划过雕栏经过窗口,船桨敲到岸边。 “哒、哒、哒。” 林枝意的脚轻轻点着地,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等着他给出解释。 迟知许脸上倒也没有些许被揭穿的尴尬,神色坦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剑鞘,慢慢地用指腹擦了擦上面凝固的血迹,淡淡的腥味中杂糅了些梨花香。 这味道,在昨日的小巷中也曾若有若无的飘散过。 片刻后,迟知许抬眼,缓缓地道:“林郎中,并非在下有意隐瞒,实在有不得已苦衷,需要一个假身份留在此处。” 林枝意嗤笑一声,淡漠地回应道:“我为何要帮你?迟公子先好好养伤吧,林某这暂时不缺伙计!” 迟知许却坐起身来,扯了扯束口的衣袖,拈了拈指腹上血污,一字一句地道:“慢着!林郎中可知还魂草?” 此人?竟知她暗中求购还魂草之事!此事就连璇玑阁众人面前她也从未提起,无人可知。 她强装镇定地打开门闩,目光冷峻地转头甄字酌句说道:“林某不知此药材,迟公子莫怪!”说罢便干脆利落地跨出了房门。 迟知许打量着她离去的背影,思量片刻,缓缓合上眼睛靠在床栏上。 “是药吗?” … 林枝意心有余悸地快步走进前院,一脸凝重,院中的几人见她脸色异常纷纷放下手上的活围了过来。 都开口道:“怎么了东家(师父)?” 林枝意缓了缓心神眉头一皱却也不知什么能说,说些什么,几人面面相觑。 “都先回去干活吧!”春芳姐先开了口,催促着几人继续去做事。 林枝意忽想起昨日只有苏木接触过男人,她倒也不是怀疑这孩子,只是想问问他是否发现男人的古怪之处?“苏木,你等等。”她抬手拦下少年,动作轻柔却带着几分急切。 她将苏木带到院子的角落里,细声问:“昨日那个公子,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吗?” 苏木眨巴眨巴眼,努力回忆着:“倒也没…什么古怪的...?”突然,他猛的一拍手,吓了林枝意一哆嗦“对了,师傅!他腰腹处有道疤!不过应当是有些年头了…” 林枝意听闻“伤疤”二字,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当机立断道:“明日为师去换药,顺便检查下你的长进!” 次日夜间,河边的窗格被风吹的“咔咔”作响,璇玑阁中虽不比往昔热闹,但仍有些老客在前院举杯畅饮,兴致盎然地对饮作诗。 林枝意端着药盘,径直来到后院厢房,一掌拍开了后院厢房的门。 迟知许应是口渴,正准备爬起身给自己倒杯水润润嗓子,见来人是她,又想起自己应当是虚弱的,所以又躺了回去。 “嗒”的一声,林枝意把药盘重重地扣在桌上。 “躺好,换药!”林枝意语气不善。 迟知许心中愕然,昨日她那般决绝的,今日莫不是要拿他练刀? 犹豫片刻,为了留下他还是抬手解开里衣的扣子露出肩膀上触目惊心的血痕平躺在床上,顿了顿,开口道:“麻烦林郎中了。” 林枝意拿起银针,小心翼翼地挑开了脏污的细布,不得不说,苏木这小子的包扎技术有所长进呀。 她瞟了一眼闭目养神的迟知许,掀了掀他衣服一角,瞥见了在他腰侧另一处早已结痂的刺痕,心中盘算了下要如何才能使用通感术法。 林枝意之所以不治刀伤是有原因的,就是她幼时起就有的通感。 所谓“通感”是一种类似通灵术,通过触摸对方的伤疤,就能感知其受伤时的部分记忆,但同时伴随自身也会丧失部分记忆,反复使用更将会记忆全失。林枝意自小便有这一能力,她母亲也有,这是他们母女俩的秘密,应当是母亲家族传男不传女的秘术。 她伸手拿过一个绿色的药囊倒出些草药,浸湿后轻轻敷在他创口。 林枝意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起身,站在他身后为他缠上细布。缠绕时难免有些不小心地触碰,见他面色如常,她悄悄地将指尖挪到了那处疤痕上。 只见面前忽的出现一片竹林,一模糊人影紧攥着“他”的手,护在“他”身前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剑,没多久便在眼前咽气了。刺客仍是逮住逃跑的他,大手将他提起。就在利刃刚穿过他的腰肌时,白色的刀刃穿过刺客的胸膛,绽开一朵血色红梅,昏迷前“他”看到一白眉白衫老头走来... “林郎中,还要摸多久”迟知许回头不解的看着林枝意。 林枝意这才回神,发现自己手一直搭在人家腰上,迅速缩回手,挠了挠后颈,尴尬地说“抱歉,走神了!”又意识到她为啥要心虚。 迟知许表情也有些古怪,起身披上外衣,坐到桌前拎起茶壶斟了杯茶。 “咳…咳…”许是口渴许久,最后一口喝的太急反倒呛着了,他缓了缓神见林枝意还杵在原地,问道:“林郎中,还有事?” 林枝意吸了口气,屏声静气道“迟公子,想留在这也可以?”她站起身来走到桌前给他又重新斟了杯茶“不过林某胆小,你得告诉我为何要留在这?” “为父报仇!” 他接过茶碗抿了一口,初春的茉莉新叶很是润嗓。他悠悠把碗扣在桌上,杯中的热气似纱帐遮上了他脸庞,“这剑鞘其实是我父亲的遗物,我本是诰京一户药商家的公子。” “几年前,也不知父亲生意上得罪了何人,惨遭灭门。”林枝意听闻那二字,摆弄茶壶把的手微微一颤,抬眼定定地看着他,似是想把他看穿一般。 迟知许睨了她一眼,垂眼继续道:“有些事迟某现下不便透露过多,但据我所知与璇玑阁的浮生醉有关。” 林枝意貌似轻松地淡淡道“你有何证据让我相信?我又为何要留你在此?” 迟知许拿起茶碗,吹了吹威胁道:“我知道在哪?——还魂草!” “只要林郎中收留在下,一月后还魂草我会亲手奉上。” 林枝意也没接话,她知道应当是问不出啥了,轻轻放下茶壶把像是有了盘算,拿起药盘转身出门,在扣上门的间隙对着屋里的人说:“待迟公子养好伤便是璇玑阁的护卫了”。 月影如梭,隐秘在屋外黑暗下的脸上闪着些许踌躇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她将药盘放回药库,走到账房里。 袅袅烛火照在春芳姐的脸上,她拨弄着算盘,烦心地“啧”了一声,一双手附上她的肩头轻捏,林枝意温柔的询问道:“怎么,是谁惹我们春芳姐烦心了呀”。春芳姐烦躁地拍掉她的手,拿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道“还不是这账本,一天不如一天,你们也都不操心,真的是!” “还有这事?”林枝意追问道。 春芳姐将账本扔到她身前,指着上面的几处盈亏道:“你自己看看吧,再过几个月这怕是又要易主了。” 这可不行,得想想办法吸引些客人,上回做的那个养颜膏还得再改良改良,等得空去看看这花涧坊到底有何玄妙之处,将他的客人都吸引走了,林枝意撑着脑袋口中喃喃。 春芳姐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想起昨晚的陌生男人,轻声问道:“后院的那位,你准备怎么处理?” “待他好些了,做我的贴身护卫。”林枝意嘟囔着嘴顶着支毛笔,随意地开口。 让迟知许做她的贴身护卫,就不怕他搞什么事情了,到时再她时时刻刻盯着,没准还能抓到他的把柄加以利用。 春芳姐见她漫不经心地样子,想必这是心里做了打算便也没追问些什么,嘱咐了句:“你自己看着决定吧!” 第4章 璇玑阁探店手册 窗外的绿柳又冒出了些枝芽,两只麻雀似是在拌嘴,叽叽喳喳吵个没完。 林枝意在院中捣鼓些药材,将杵臼敲的铛铛响,表情时而严肃时而憨笑,苏木在旁边石凳上坐着,脸上涂着些白色膏体一脸茫然。 苏木的医术的确是“大有长进”,迟知许躺了四日便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林枝意面前,颔首恳切地说道:“在下已经痊愈了,林郎中...额…应该是东家。” “你去一楼找春芳姐吧,我昨日同她交代过了。”林枝意依旧专注地捣着药,苏木冲着迟知许尴尬一笑,脸上白泥皱在一道红口白牙颇有些吓人。 墨瓦白墙下,晨光透过窗柩雕花,在前厅的青阶石台上投下点点斑影。 迟知许穿过前院连廊,迈进厅堂里,柜台旁木架子上陈列的酒坛泛着幽光,他扯着嗓喊了声“可有人在?” 回应他的只有在梁柱间细碎的回声,没一会,也被窗外的小贩叫卖声击碎,正当他打算先四处转转时。 只见一女子风尘仆仆从二楼库房出来,穿着一件靛蓝小衫,衣襟上绣着几朵粉色海棠。她脚步匆匆,手中挎着本账簿便朝着楼下来。 人还未到眼前,声音先飘来了。 “你便是新来的护卫吧,枝意跟我提起过过!”春芳姐走到他跟前跟挑白菜似的上下打量着他。眼前的男子,面如冠玉,虽穿着粗制的侍卫劲装,但一眼便知其身份的不寻常。 她虽然心中有些许不解,不过枝意既决定要留下他,就必有她的考量,她向来这般有主意。 迟知许神色凛冽,却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道:“在下迟知许,还请春芳姐日后多多指教,多多关照。” 春芳姐见他态度恭敬,虽不喜他这冰窖似的表情,倒也没想着为难他。 领着他快步走到璇玑阁门外的金色匾额下,抬手轻指大门:“喏,这便是璇玑阁的大门啦,每日巳时开启,亥时关闭,这便是你平常差事之一,可记好了!” 迟知许看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璇玑阁”三字,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何名为璇玑阁?” 春芳姐笑言道:“东家说‘玉律阴阳会,璇玑日月新’璇玑运转,万物更新,便是其名字由来。” 迟知许闻言“更新”二字,喃喃自语道:“是新的开始吗?” 街上的店铺也都陆续开肆了,路上人影攒动热闹异常,三两小贩背着箩筐叫卖着新采的莲蓬。一孩童拿着糖葫芦在巷间奔跑,撞倒了街边的梯子,春芳姐蹲下身轻拍孩童的肩哄着:“不怕,不怕啊,慢慢走别跑!” 迟知许弯腰捡起地上沾染脏污的糖葫芦,糖衣的倒影里他的眼眸染上一丝伤感,二楼窗台上本就摇摇欲坠的花盆也随着梯子的晃动就要砸在下,迟知许耳弧微颤,立马察觉到了危险,将糖葫芦一抛抽起街边的竹竿手臂向上挑起,“啪”地一声将花盆拍到了河中。 店家拿着个擀面杖,骂骂咧咧地就冲了出来,拿着擀面杖对着迟知许骂道:“你,你,你,我的花盆啊!”春芳姐瞬间起身挡在了他身前,一只手将他往后护,厉声道:“花盆什么花盆,差点砸到人你没看见啊,砸到人你这店就甭开了!”围过来的人渐渐变多,纷纷指责起窗台的那些个花盆。 “太危险了,差点砸着孩子” “是啊,他还不关心人家有没有受伤,这种黑心店我可不敢去!” 店家听着众人的谴责有些吃瘪,啐了一口瞪眼瞧着二人,随即转身逃回店里挂出一个今日停业的牌子。 春芳姐笑了笑又领着他介绍了几个相邻的店铺,包括日前生意矫好的花涧坊。 春日正午的阳光就有些刺眼,没一会,二人便回到前厅了。 迟知许环顾四周,厅堂里此时只有寥寥几个食客,厅堂的一侧临河而建,一个白胡老者悠悠地晃着茶杯,睨着眼,拿手中的糕点残碎逗着河里的鸳鸯。 厅堂中间,一个大的木制阶梯延伸至二楼两边的雅间,雅间门口皆挂有一盏珠灯,有客时便会亮起的,流光溢彩,甚是夺目。 “酒客们黄昏时分才会前来,到时会有乐师奏乐助酒。若是碰上几个贪杯者醉酒闹事,你得即刻将他带去前院醒酒。” 春芳姐抬手示意他坐下,随即又走到柜台边的架上拎起一坛酒,“咚”的一声放在木桌上,“说到——酒,这浮生醉便是店里的招牌,若是前头忙不过来…” 迟知许盯着酒坛,眼神微微一凝,接话道:“我需要帮忙上酒,我记下了。” 他一手轻轻搭在桌上,指尖摩挲着桌上斑驳的木纹,鼻尖轻嗅,酒坛里的窖香冲破封盖直冲鼻腔,他眼眸不自觉地微微眯了眯。 春芳姐也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絮叨着:“二楼呢,都是雅间。” 迟知许抬眼望去,伸手指了指二楼右边的窄梯,“那是去何处的楼梯?” 春芳姐望向他手指的地方,表情顿了顿,叮嘱道:“那是东家住的阁楼,她喜静,最是厌烦旁人擅入,若要寻她必得先敲了门通报。我们这些个伙计,都住后院的房舍之中,平时没要紧事,尽量少往阁楼那处去。” 迟知许点了点头,抬眸望了眼窄梯:“迟某知晓了”。 二人穿过厅堂,走过连廊来到前院,白苏背对着他们坐在井边,挽起袖子剥着毛豆,春芳姐嘴角噙着一抹笑压低步子走过去轻拍她的后背,白苏吓得一个转身又气又恼地笑道:“春芳姐,你又吓我!”说罢,把手上的毛豆水甩到她脸上。春芳姐侧身边躲边对着迟知许介绍道:“这小妮子叫白苏,别看年纪小,厨艺了得,是璇玑阁的厨娘。”白苏这才瞧见迟知许,手上动作一顿,手掌在围布上抹了抹,憨憨的一笑。她的脸颊因为劳作有些微微泛红,几缕碎发贴在鬓边。 “白苏,这位迟公子以后便是东家的护卫了。”白苏抬眼瞧着他,微微颔首,声音清脆带着些害羞道:“迟公子好,以后还请多指教!” 迟知许微微欠身,神色虽依旧冰冷,但也温恭地道:“白姑娘客气了!还请两位多多关照迟某,多指点我些!” 春芳姐看着二人,轻轻拍了拍白苏的肩膀,“行啦,只会有的是机会熟络,我俩就不打扰你干活啦。” 说完,她俩又闲扯几句便继续往后院去了。 后院里有一株梨花树斜依在粉墙上,树下的一扇小门旁挂着的木牌写着三个字:药库房。 春芳姐站定在他身后,神情严肃,语重心长地说道“迟公子,那些细枝末节的事其实都不打紧,最关键的便是要护东家周全。”说着,她目光锐利如隼般,肃然地接着道:“我不管你来这的目的是什么?可若有任何差池,让东家受伤分毫,整个璇玑阁上下,定不会轻饶了你。” 迟知许微微颔首,答应道:“迟某牢记,定护东家周全!” 这时,只见林枝意穿着墨色锦袍,拎着药箱似是有些急事要出去,见他二人站在后院中,朝着迟知许问道:“了解差不多了吧?你先跟我出去一趟。”说罢,就拎着箱子疾步奔向璇玑阁的侧门,后巷停着几日前那辆算不上宽敞的马车,小捕快正叼着根狗尾草,斜倚在车架上。见到来人,眉梢上挑,吐掉草欠欠地开口:“今日倒是麻利!” 迟知许快速跟上她刚准备问去何处,便被一把拽上了马车。 迟知许踉跄着跌进车厢,厢内有股淡淡的梨花香。车夫甩鞭一声马啸刺破后巷的静谧,疾驰而去,幸好他手急眼快地握住了车架才勉强没有摔倒,扯了扯褶皱的衣襟,对着闭目养神的林枝意,疑问道:“发生何事了?” 林枝意撇了他一眼,抿了口茶几上刚倒的茗茶,语气淡淡地答道。 “刘宅,刘拥死了!” 马车缓缓停在刘宅门前,掀开车帘,林枝意发现对面素日里的热闹的长街此刻空无一人,大宅门前右侧的红灯笼滚落在地。 这刘老爷本是洛川城的一普通茶商,每日还为了碎银几两,每日发愁。一年前,不知怎么的在荒山后发现了一片珍贵草药,那药材极为难得,盘下荒山后做起了药材买卖才快速起家。 一夜暴富最是容易迷失自我,曾经为了生计勤劳奔波的茶商,会给过路人尝尝自家的茶水。 现在却也变得恶劣又张狂,在城中更是不择手段,打压、抢占、排挤不肯投靠他的小商贩。 这时,一阵急促凌乱的马蹄声踏破宁静,掀起尘土,径直停在了三人面前,迟知许微微侧身挡在林枝意身前。 骑马的一人她虽眼熟却叫不出名,但另一位她认得,是那日城郊的仵作,他们应当是来寻小捕快的,仵作下马,不慌不忙的抬手抱拳,微微颔首,眼神不善地说:“林郎中,别来无恙啊!自林郎中在洛川城现身以来,衙门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林枝意倒也不恼,瞧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地骗道:“怪不得,他们都那般说你...”说到这便不说了,急得仵作一直追问,怕是今晚都睡不好了。 另一人抓着小捕快的肩将他带到一旁的槐树下,他眼神警惕地瞧了眼四周,附在小捕快耳边窃窃私语了些什么,小捕头的表情或震惊或凝重。少顷,只见他转身朝着林枝意走来,伸手挠了挠后颈,似是有些为难地开口:“林郎中,我现下得赶去西郊一趟。您二位要不先在门口等等,我们头儿即刻便到。” 林枝意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但也没追问只是弯唇一笑:“您且去就是。” 见三人走后许久也不见齐默凡人影,林枝意双手抱胸站在马车旁踢了踢脚下的碎石,看着面无表情的迟知许抱怨道:“浪费时间!走!我们先去门口瞧瞧。”说罢,便迈步朝着刘宅大门走去。 就在此刻,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半扇,出来三人。 为首的中年人,大腹便便,神色着急地冲出门:“快,快把另一侧门也打开,齐捕快来了。”边跑边扶正着自己东倒西歪的帽子。 “是,是,老爷。还不快去,快去把门都敞开。” 答话的男人推搡着门童,林枝意一眼便认出他就是那日在后巷里拦住她的家丁头子。 不止她,迟知许也认得,他敛眸,脸色稍沉,攥了攥手中的剑鞘。 第5章 刘老爷你不要瞎说@#! 刘老爷在旁两手叉腰,他环顾四周,只见到林枝意二人站于门前,他正疑惑着二人的身份。 那家丁头子便也瞧见了二人,他一眼就认出了林枝意,他心虚地急忙瞥了眼刘老爷,手指不自觉的揉搓着衣角。 没等他反应,刘老爷已经开口问道:“二位,可是齐捕头派来的?” “在下,林何。是齐捕头派我来调查令郎的死因,旁边这位是我的助手。”林枝意的声音冰冷却清晰,她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刘老爷听闻“林何”二字,眼下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狠戾,他微眯双眸转而却悲戚地哭道:“林何?你…竟还敢现身!” 他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锦袍一甩直指着林枝意的鼻尖骂道:“就是你这庸医!害死了我儿!老夫还没找你,你反倒送上门来了!” 林枝意只觉得莫名,难道没被他们绑来刘府医治刘拥就是害死他吗?真是可笑! 她身旁的迟知许,双臂环抱着剑鞘,如松般扎根在地面,视线冷漠地瞧着这一切,一步未挪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你...” 就在林枝意准备反驳之时,刘老爷瞥了眼她身后,忽得双腿发软,似是被林枝意吓晕过去般,与刚刚判若两人。幸好身后的随从,反应迅速,急忙上前搀住了他。 “住手——!” 齐默凡说巧不巧就在此时出现在街头,他大喝一声,从黄骠马上一跃而下,大步朝众人走来。 刘老爷装作虚弱不堪得被两个侍从搀扶着“哎呦,哎呦”地叫着,他对着家丁头子斜晲一眼,家丁头子立马心领神会,凑到齐默凡跟前,拱手自称道:“齐捕头,小人是刘府的管家!” 说罢,手指哆嗦地指向林枝意他们,有些犹豫地喊道:“就是这二人,害了我家少爷,刚刚还想伤了我家老爷!”说完他瞟了林枝意一眼。 齐默凡疑惑地瞅了眼林枝意,他并不觉得眼前这个瘦弱男人能伤了几个家丁护卫的老爷。林枝意嘴角微微抽搐,翻了个白眼,嗤笑道:“荒谬!林某从未见过刘公子,又怎能害死他?倒是前几日他们...” 李管家见势不妙急忙上前打断林枝意:“你休要胡诌!”他突兀的打断就连“虚弱”的刘老爷都微微蹙眉。 林枝意隐约察觉到了些不对,盯着李管家慌乱的脸色,回忆他的异常神色,李管家似乎并不想让她说出那晚的事,他是不是对刘老爷有所欺瞒?亦或是那晚他假借刘老爷的名义实则是在欺骗她? 齐默凡狐疑地瞄了眼主仆二人,紧抿着的唇才缓缓开口道:“刘老爷,令郎的死因我定会查明,但你们也不可凭空污人清白?” 说罢,他走到林枝意身前,语气坚定地维护道:“林郎中,乃是在下特意请来彻查你儿子死因之人,况且本捕头如今就在现场,你是质疑他,还是想质疑本捕头断案的公允还是想挑战官府的威严?” 刘老爷目光狠狠剜了眼身前的李管家,眼珠悠悠一转,挣开侍从搀着的手,脚步踉跄,语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严肃质问道:“李管家,这是怎么回事?” 李管家吓得一哆嗦,低垂眼眸悻悻开口:“是老奴弄错了,齐捕头…还是先去看看我家公子吧!” 刘老爷脚步虚浮地朝着齐默凡面前挪去说道:“是,是,我的儿啊!有齐捕头在,在下相信定会为我儿找到真凶!” 林枝意见他主仆二人反应只觉讽刺,她双手叉腰站在原地,嘴角一勾嘲讽道:“算了吧,林某还是不进去了,等下这黑锅又扣到自个头上了!” 齐默凡走到她正前方,手握拳在嘴边轻咳一声,又装作不经意地朝林枝意亮出腰间别着的钥匙,压低声音沉声道:“林郎中?” 林枝意瞥见钥匙,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心道等她拿到了案卷文书,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绝不再帮齐默凡这狗东西干一件事,先不说好处没捞着啥,麻烦倒是惹了一身骚,上回结束晚没来得及向他讨要文书,这回定要让他交出来。 齐默凡见她这吃屎的表情,也没管他是否答允,正了正衣襟。刘家主仆立马心领神会,上前带路,李管家颤声道:“齐捕头这边请!真是可怜我家少爷了,年纪轻轻不知被哪个丧心病狂的下毒害死...” 站在一旁的迟知许,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有些疑惑林枝意态度的突然转变,顺着她视线方向瞅去,心中暗暗揣测:这便是林郎中你的软肋吗? 林枝意幽幽地抬眉看向他:“走吧!” 迈了两步,她还是没忍住回头开口埋怨道:“你是专程来看戏的吗?”迟知许倒也不恼,垂眼淡淡答道:“他们也并未伤你。” 好一个贴身侍卫,带他出来还不如带块砖,刚才直接拍倒那主仆二人,才算解气。林枝意走上前,气愤地抢过他背着的木箱向自己身后一甩,跟上已经走远的几人进入刘宅。 团花影壁上的纹路雕刻精致,穿过几道内门,到了刘拥所住的懿行院,林枝意抬眼瞧着这二字,只觉得好笑。 “怀瑾握瑜,嘉言懿行。” 懿行二字跟刘拥的平常行径可谓背道而驰,院边的海棠开的正艳,带着女人家凄厉可怖的哭喊声探出墙来:“呜呜...少爷,你死得好惨啊!我以后可怎么活呀!” 几人走进院门,一口楠木棺材赫然横在院中,院中几个仆从在阳光下站作一排,耷拉着脑袋,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相反,一个姨娘打扮的人瘫坐在棺材边,哭得肝肠寸断。她面容清瘦,纤细的指尖拿手娟捻着泪珠,时不时还抬眼望下周围。 棺材另一侧,贮立着一个穿素色衣衫的女子,神色从容地瞧着这一切,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她身旁同样穿着素净的丫鬟先望见了刘老爷一行人的到来,急忙附耳低声对她说道:“夫人,老爷来了!” 素衣女子这才抬眼瞧见众人走进院中,她眼眶微微泛红,慢慢走上前准备行礼。 那姨娘哪肯落了下风,她瞅见老爷来了也不管身后来人是谁,声线拔高,哭得越发凄惨。 刘老爷抬眸瞧见身旁齐默凡微微不悦的神色,顿时怒喝一声:“喊什么,没瞧见大人来了吗?哭哭啼啼的像什么!” 姨娘被吓了一哆嗦,抬眼打量了一番,齐默凡身上穿着的藏蓝官服和腰间挂落的捕头铜牌无一不彰显着他的身份,姨娘反应过来,立马闭嘴收了声,低低啜泣着。 素衣女人拿出绢帕抹了泪,这才向刘老爷附身缓缓行了个礼:“父亲。”刘老爷朝她摆了摆手,她强撑着起身,转头带着哭腔对齐默凡恳求道:“齐捕头,我相公遭此横祸,恳请大人查明死因还亡夫一个公道!” 她边说边提起裙摆,微微屈膝,准备跪在众人面前。 齐默凡见状忙想上去扶她,但反应过来男女授受不亲,他又将伸出的手搭在背后,眉目肃然地道:“夫人请起,齐某当然会主持公道,找到真凶,先请林郎中验尸吧!” 角落里啜泣的姨娘听到此言,眼珠悠悠一转,喃喃自语。 唯一留在这候着的捕快上前,将司吏记录的案卷文书递给了林枝意。 她低眉仔细查看一番,发现寥寥几张纸上仅有几处尸体表面检验记录,显示刘拥有中毒之症。 这文书中,怎的只有尸身检验内容,为何不先查验周遭环境,洛川城的仵作平日虽自恃甚大,但也不至于犯这种小错误,定是有什么内情。 林枝意柳眉微蹙,抬手抱拳请示道:“齐捕快,先查看下屋内周遭是否有可疑之处罢?” 齐默凡当然是直截了当的同意,他抽出腰间的铁尺,轻挑开关着的房门。 “吱呀——” 木门徐徐打开,阳光照入屋中,给屋内蒙上一了层细纱,漂浮的粉尘在屋中清晰可见,离得近的几个仆从在开门那刻都忍不住偷咳两下。 林枝意走到院角海棠树边的石桌上,她挥袖掸开落花。不紧不慢地折开木箱,从上层取出几样验尸的物件。 一番准备后,她戴上手套拿着针囊随着齐默凡进入刘拥屋内。 迟知许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就被她拦了下来,她脆生生地命令道:“你在外面守着,别进来添乱!” 刘家的人也一同站在门口候着,迟知许走到树下静静地盯着他们,他面色冷冽,毫不掩饰地释放着寒意,指尖轻敲着剑鞘上的红宝石。 他嗅着似有若无的蜜兰香,淡淡地扫了眼这株开得正艳的海棠树,却眼尖地瞧见了树根旁外翻的泥土,有些不对劲,一层明显翻新的湿土闪烁着碎裂的耀光。 另一边,刘拥的屋内昏暗,大部分光被窗纸拦在了屋外,空气中弥漫着些许药材的气息。 她注意到了凌乱的床铺,翻倒的饰盒,半敞的柜门,下毒者似乎在找些什么,是求财还是要命? 林枝意迈步朝里房去,走到刘拥生死的床铺边,边柜上摆放着些散乱的玩意,她捻起书角卷边的古籍翻看了两下,这是一本《娇红记》,讲的是相爱的两人冲破封建门第观念相爱的故事,只不过结局悲凉。 林枝意放下书拿起旁边散着药味的碗,轻嗅后大声朝屋外喊道:“劳烦刘老爷,找下令郎的药方给在下瞧瞧!” 堂屋的檀木桌上摆着只青花瓷茶壶和一盘没怎么动过的绿豆糕,茶壶所配套的茶杯却不知所踪。 林枝意抬手掀开茶盖,却发现壶内早已被人仔细清洗过了。 她转头与检查窗沿的齐默凡对视一眼,朝他摇了摇头,齐默凡微微侧头,眼神顺势投向门外的众人。 他刚才检查了窗檐,沿边虽没有任何破损的痕迹,但地面上的点点淡色血痕虽被擦拭的几乎没有,但还是被他发现了,根据案卷文书,尸体表面并没有伤痕,那便是有人潜入时受伤了? 齐默凡手掌在地上一撑,利落地站起身,他抖了抖膝盖上的尘土,脸色不悦地责问众人:“这茶壶是谁洗的?” 刘府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应答,人群中有人攥紧了衣袖下发颤的手指。 刘老爷捋着胡须,厉声道:“大人问话呢!谁洗的?” 第6章 各怀鬼胎的刘家人 须臾,刘夫人见依旧无人应答,才缓缓开口道:“回大人的话,府中人皆传言夫君死于疫病,都避着这里,所以也没派人守着。” 林枝意听着刘夫人的话,指甲摩挲着茶壶上的水渍,心想,定是有人半夜来清理过证据,这下子有些棘手了。 她忽得想到了什么,取来一截湿布,在壶盖内侧用力捻了一圈,随后将银针戳在布上。 不出所料,银针果然慢慢发灰。 没等齐默凡开口,林枝意紧接着问道:“那今日又报官说有人谋杀,是唱的哪一出?” “这...”刘夫人似是难以启齿,她目光瞟了眼刘老爷,才缓缓答道:“是我报的官,夫君虽重病缠身一月有余,但…我总觉得这人没的蹊跷。” “再者,先前贴身照料夫君的侍从也病了,妾身虽知识浅薄,却也怕是什么急症,便想着请各位官爷来瞧瞧,若是疫病也不好宣扬,所以就胡诌了个借口。” 林枝意听闻此言,语气难掩着急地追问道:“那侍从人现在何处呢?” “人...”刘夫人看向一旁的李管家,他立马上前答道:“老奴怕他传染给他人,昨日一早让人拉去庄子上了!” 林枝意对一旁的齐默凡道:“齐捕头,若是疫病,得将所有接触过刘拥的人都看顾起来。” 院中的刘家人听闻要将他们全都关起来,顿时怨声载道。 小门童低声嘟囔道:“少爷真是染上瘟疫啦?” 几道声音七嘴八舌:“谁知道呢...完了...我不想死啊...闭嘴,让老爷听见有你好看的!” 林枝意透过嘈杂的众人,瞧见站在海棠树边的迟知许,他嘴角微勾,带着一丝玩味,不知何意。 为今之计,便是看下刘拥真正的死因是为何? 林枝意走到棺前,猛地掀开死尸面上的白布,刘拥脸色发青,双眼圆瞪,腹部微微隆起,口中皆是秽物,舌质呈现淡紫色且有瘀斑。 林枝意抬起刘拥的手,只见他的手指尖端呈青紫色,肌理出现皮疹,具说明尸身有中毒之症。 她迅速打开针囊,拈起一根银针,探入刘拥的口内,轻轻合上他的嘴。片刻,她将银针取出,只见银针逐渐变黑。 接着,用镊子夹出秽物,置于碟中,除去食物残渣后,竟发现几根发黑的细条状物。 这是!蠕虫?为何刘拥的口内会有蠕虫? 她起身,对着几个仆从问道:“你们少爷的恭桶是谁倒得?” 一个下人缓缓抬手道:“是我!”林枝意走到他跟前,表情严肃的问道:“这几日有何异常吗?” 下人思考良久,为难地说道:“这小的怎会记得,就是很臭...”他眉头紧皱,屏住呼吸,突然想起道:“嗷,还有...白色的线虫...这一个月来一直都有!” 莫非这刘拥一直重病不起的原因是因为它? 7年前,洛川城曾爆发过一种罕见的传染病名为——水蛊。城内一时,染病者数百上千,爹娘也是因为此病无人能可医迫不得已出山才暴露了身份,让他们找到了行踪,此事定要万分小心,不得暴露身份。 娘留下的医书上记载过:“江南有射工毒虫,人行于水上或沂水沐浴接触水源,此虫便会着与人身,有人患水肿,腹大四肢细,腹坚如石,多发于春夏。” 可水蛊多发于水源附近劳作的农户,刘拥一介纨绔从不劳作,怎会染上? 刘老爷从怀中拿出了那张药方递给齐默凡,低声说道:“齐捕头,这是小儿一直服用的药方。”说完,偷瞄了眼林枝意。 林枝意接过药方,只瞟一眼便知药方确实出自她手,那是为一个渔民开的大补肝脏的方子,但这刘拥的症状可不是仅仅治疗肝脏就可以治好的。 “刘老爷,这方子确实出自林某之手。”说罢,她看向一旁心虚的李管家道:“不过那日,李管家来‘请’我,我并未答允,这药方也是我开给旁人的。”说完,斜晲了李管家一眼。 刘老爷怒目圆瞪,骂道:“你那日跟老夫说从林何...林郎中那买回的药方!死奴才胆敢骗我!” 他两手抓起李管家的衣领,怒声追问道:“哪来的假药方!” 李管家不敢跟他对视,眼神躲闪,身体哆嗦得跟筛糠,惧怕地答道:“老爷我...” 刘老爷抬起大掌就要扇去,察觉齐默凡几人目光,又迅速收了手,一把甩开李管家的衣领,咬牙低声对着他道:“等会再收拾你!” 李管家的药方虽不能根治刘拥的病症,但这个方子多是些温补肝脏的药材,倒也为他续了会命。他虽不得医治,但终究不可能是因为这药方而中毒的。 等会再想办法告知齐默凡水蛊一事,眼下还是先查出下毒之人,会是谁呢?刘拥已经卧床一月有余,近期也没得罪到外面的人,应当是当时贴身照顾他的这几人其中之一。 “林兄,如何?”齐默凡走上前,询问正在用醋瓶净手的林枝意。 “刘少爷是被人毒害的,那人在他的茶中下毒后清洗了茶壶。”林枝意并未把话说完,她抬眸想看看几人的反应,但跟她对视到的几人,都心虚地忙低下头。 是她吗?还是他?这的人怎么都各怀鬼胎,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至于下毒之人是谁?就看齐捕头您了。”林枝意只觉得头大,既然本职工作完成那她便只需要坐着看戏就可以了! 齐默凡跟后面来的几个捕快将屋内可疑几个物件搬到了院中,一一查验,皆无毒物反应。 他站在几个仆从面前叫他们挽起衣袖,挨个检查,又将他们带入屋中让他们交代各自的行踪。林枝意坐到石凳上双手抱胸,看着这一院子好戏。 迟知许站在她身旁,轻搭了下她的肩膀,沉声道:“林郎中,我在这棵海棠树下有些发现。”林枝意挑了挑眉,调侃道:“喔,是吗?我瞧瞧。” 二人的对话却被旁边的人听到,那人皱眉警惕,身子微微颤抖,扶了扶发髻上的珠翠。 林枝意侧身弯腰看着树下,迟知许手指向新翻出的土堆。她嘴角一勾,一把夺过他的剑鞘:“借我一用!” 说罢,就用剑鞘轻轻掘开湿土,从衣襟里扯出一块丝帕轻轻捏起碎片。白底蓝花,大抵是牡丹图样,一旁的迟知许却看着那手帕上的梨花图案,微微蹙眉。 林枝意将碎片放入碟中,又从箱中瓷瓶中倒了点清水,将银针探入水中,只见银针慢慢变黑。 这茶壶与茶杯都是下毒之物,且茶杯的毒物反应更明显!应当是砒霜之类的含硫毒物,可为何将茶杯打碎掩埋,却只是清洗茶壶? “扑通”一声一个侍从跪倒在地上,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不是我...不是我...冤枉啊”他翻起的衣袖上有条淡淡的伤疤,使劲摆着手道:“这...是!不...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得!” 齐默凡将一本账本甩到他跟前,厉声质问道:“那为何周记药庄的账簿上有你购买砒霜的记档。” 这时,刘夫人却走上前替他辩解道:“是我让阿贵去买来药耗子的,我也知道这玩意会害人,都锁在库房里,钥匙只有我这有。” 她垂眸忧虑地看了眼阿贵,眸光微沉。 阿贵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眼望去,妇人一身素锦,衣摆上绣着几朵海棠花,瞳孔骤震:“是姨娘!她给了我些银两。” 姨娘“蹭”的一下站起身,杏眼圆瞪,手指直戳阿贵,扯着嗓子骂道:“好你个天杀的死奴才,冤枉我!” 刘老爷大喝一声:“住手,成何体统!”姨娘的手僵在半空中,怒瞪着眼,狠狠一甩衣袖。 “陈姨娘,有人前日亥时见着你在懿行院旁的花园里,你该当何解释?”齐默凡厉声问道。 姨娘揉搓着手绢,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支支吾吾道:“我的发钗掉那了,我去找。”她抬手摸了摸满头珠翠旁与众不同的木钗。 她借口蹩脚,齐默凡并没有接茬,继续审问道:“你在房中找什么?还是你下了毒在清理现场?” 刘老爷闻言才想起什么,立即垂眼看向地面没看到他要找的那个木盒。他“蹭”地起身,冲到姨娘跟前骂道:“你...是你杀了拥儿,就为了找你的身契是不是,我的儿啊!” 齐默凡拦住了情绪激动的刘老爷,转身吩咐捕快:“你们两去姨娘房中,找一下有没有她的卖身契。”说罢,他又命令刘家的嬷嬷道:“你搜下她和她丫鬟的身。” 谁知那姨娘脸色一变,拔下发髻上的木钗朝着自己的脖颈就刺去。 一道银光闪过林枝意的瞳孔,她衣袖下的手微微攥紧。 木钗“铛”的一声落在地上,瘦姨娘手腕上多了条血次呼啦的剑痕,滴答滴答的淌着血,她疼得摔坐在地上大喊着:“我的手…啊!” 林枝意暗暗松了口气,手指放松捡起地上的木钗,在衣袖上擦拭着尘土,木钗的雕花有些粗糙,但细节完整,可见雕刻之人虽手法不精,但也用心。 迟知许看她这淡定的模样不经疑惑,眼眸微动。 瘦姨娘被两个官吏架起,摔乱的发髻,长发披在脸上,发缝间一双惊惧的眼珠瞥着棺木前的林枝意,自言自语道:“都怪他,是他害了我!” 看着齐默凡走到她跟前,粗粝的手掌紧托起她的下巴,脸色铁青,质问道:“疯妇,你要做什么?” 瘦姨娘用眼珠死死瞪着前方。林枝意走上前将木钗插回她散乱的发髻上,细声道:“这么美的发簪,定是姑娘喜爱之物,怎可用它了结自己的性命?” 瘦姨娘望向沾了些尘土的木钗,眼眶中的泪水终是像蓄满的池塘般涌出,点点泪珠落在林枝意的掌心,她颤悠悠的抬起手想拿,却被齐默凡厉声阻止:“休得妄动!” 瘦姨娘“呵呵”苦笑一声,随即大笑起来:“是我杀的他,怎样?都是他害的!” 她盯着木钗,回忆道:“我本是西郊茶园的采茶女,虽然偶尔食不果腹,但好歹自由自在。谁知!刘拥他来山上游玩瞧上了我,直接将我掳回刘府!众人皆道我命好,做了大户人家的姨娘,可我本可有的大好人生,谁来赔!” 她的手指向刘老爷,恶狠狠的道:“他吗?” 再指向刘夫人,咬牙道:“还是她?个个都把我当玩意!” 齐默凡走上前,垂眼瞪看着地上瘫坐的女子。 他眼眸微凉,语气不带半分同情地说:“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害了人的性命,你为何不报官解决?” 瘦姨娘听他此言,抬眼鄙夷一笑道:“官府?哼!官府要是有用就好了!” 齐默凡并没有计较她的诳语,厉声问道:“你一深闺妇人,哪里来的毒药?你的同谋是谁?” 瘦姨娘愤恨地望了眼他,衣袖微微皱起,一言不发。 “找到了,头儿,在丫鬟的枕下找到了她两人的卖身契。”那个被派去的捕快,小跑着呈上两张薄纸还有其他的几张房契。 “带走!” 第7章 疑似疫病 齐默凡见她依旧不肯交代,便下令让捕快将她带回衙门审问。 就在此时,最先离开的小捕快横冲直撞地奔了回来,附在齐默凡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他脸上也有了些恐惧。他望向林枝意,表情凝重地说道:“你讲与郎中听。” 小捕快这才说出口:“林郎中,城西的一家兄妹也死于刘少爷相似的症状,同样是…莫名的腹部肿胀气绝而亡。” 林枝意听罢有些震惊。犹豫片刻,还是措辞委婉地开口:“齐捕头,刘拥确系中毒而亡但依在下拙见,他极有可能月前还感染了某种瘟疫!林某才疏学浅一时难以辨明是何病症。” 说罢,她瞟了眼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担惊受怕的刘府众人,接着道:“还望您即刻将刘府众人隔离。” “嗯在下知道了,林郎中先随我前去城西,瞧瞧吧!”齐默凡道。 ... “诶,听说了吗,最近可不太平哦!”几个老汉坐在茶铺里讨论着城中的事。 “据说是瘟疫啊!” 一白发老人穿着粗布麻褂,捧起酒碗一饮而尽,点上烟袋子,吐出一口浊气幽幽开口:“我隔壁家那小子,前几日还活蹦乱跳的,今早就突然不行了,早上路过他家,都看见他娘们在置办身后事了。” 老樵夫起身感叹道:“真是世事无常啊!” 林枝意一行人正巧途经此地,刚刚落座,她指尖轻滑着桌上的积水,写下一个“虫”字。 齐默凡将几个铜钱放在桌上,朝着茶厮喊道:“伙计,看茶!” 樵夫正准备抬脚迈出门槛,却与林枝意对视了一眼,他眉头紧皱,指着林枝意脱口而出道:“苏郎中?” 林枝意听见了他的话语,面上波澜不惊,衣袖下的手指紧紧攥着。她轻呼出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强壮镇定地开口道:“老伯认错了,在下林何。” 樵夫眯了眯眼,审视她片刻后,说道:“林何?哦,是老夫老眼昏花了,莫怪莫怪!林公子长得像从前的一位故人。” 林枝意抬手倒了碗茶,吹开热气抿了一口,问道:“无妨,都是缘。老人家,你们刚刚在说何事啊?什么瘟疫?” 樵夫见三人打扮便知不是寻常人,警惕地问道:“这里地处偏僻,瞧几位的打扮不像本地人士,三位到此地来所为何事?” 齐默凡在桌下踢了她一脚,暗示她谨言慎行别先暴露身份。 林枝意抬脚准备回踩他一脚,卯足了十分劲,却一脚踩在迟知许的脚上,迟知许下意识抓紧桌角,一滴冷汗从脸颊滑落,脸色阴沉地瞪了她一眼。 林枝意抬袖掩住唇角,还是忍不住发笑。她轻咳了两声,倒了杯茶给迟知许,小声说了句“抱歉。” 她接着骗樵夫道:“我们三是诰金来的药商。” 樵夫扫了她们三人一眼,摇了摇脑袋,从胯上扯出一个烟袋,齐默凡见樵夫依旧不买账,便知他想要什么,他从腰侧的锦囊中又取出几两碎银扣在桌上,浅笑道:“请您喝茶的。” 樵夫立马换了副嘴脸,说道:“几位爷瞧这眼生,来做生意的?我劝你们还是请回吧!”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粗粝的手指蜷起桌上的碎银,放到牙上一咬,继续说道:“这啊,怕是要有瘟疫喽,各位爷可别到时落得人财两空。” ... 走出茶铺,正值晌午,烈日把泥土烤得焦黄,一泉溪水边停着辆马车,一双靴子挂在车外,晃呀晃的格外悠闲。 齐默凡走上前踢了一脚那双皂靴,靴子的主人立马起身,盖在脸上遮阳草帽也顺着他的动作滑下,被迟知许一把接住。 小捕快从车架上一跃而下,从迟知许手中拿过草帽带上,说了句:“谢了!” 三人一同挤在狭小的车厢里,外头的日头正大,晒得人头晕。林枝意拿袖子扇着风,却也是徒劳无功。 她挽起袖子,抬手掀开车帘,问道:“还有多久才到?” 小捕快驾着马,眯着眼喊着,车辙的声音盖过了他的话语,只能听清大抵是快到了。 “吁——” 马车停在一处人家门前,低垂的白布幔在风中摇曳,阶梯上散落着几贴纸钱,门就那样敞着。 院中仅有一个老妪,穿着素服麻衣坐在竹板凳上烧着纸元宝,两口棺材横在厅堂里,仵作站在一旁与司吏记录着什么。 齐捕头率先迈进大门朝着老人走去,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捕头印,托在掌心,递到她眼前,轻声说道:“孙婆婆,我是洛川城的捕头齐默凡,我们这次来,是想问问您一些情况。” 孙婆婆大声喊道:“什么?听不清!”她眼含着泪水,皱褶的手放在耳边摆了摆,喃喃道:“人老了,不中用了!” 小捕快快步走上前,用手慢慢地划拉了两下,孙婆婆紧紧盯着他的手,片刻后似是看懂了,脸上神情瞬间暗淡下来。 她轻轻叹一口气,放下了手中折着元宝的黄纸,微颤着手抹去眼眶中的泪珠,望向厅堂里的灵柩,语气满是疲惫地说道:“阿佳和阿涛这俩孩子,自小便没了父母,我老婆子替人家做布鞋,也是一针一线将他们拉扯大,谁想到...” 她的泪水像是断线的珠串,终是止不住的流,林枝意上前捋了捋她的后背,过了好一会,她才有所平复。 稍稍停顿片刻,孙婆婆接着道:“他两从小就没让我担心...幼时就在街头卖艺补贴家用,上月还在花涧坊找到了差事,阿佳说...开春要带我老婆子去诰金见世面。” “谁能想到啊...这两个孩子丢下我老太婆就去了...”孙婆婆呜咽着,悲从中来懊恼地拍着腿。 掀起的风,吹落了丧盆中的未燃尽的元宝,齐默凡弯腰拾起放回盆中,示意小捕快继续问道:“他两是何时发病的?” 孙婆婆努力回忆着,说道:“就前日,先是阿涛回来说有些发热,吃啥吐啥,到了晚上,阿佳也变成如此。我腿脚不好,去得早上去请郎中来也没诊出啥病,昨日晚上阿涛就没了...紧接着阿佳也...” 林枝意倚靠在梁柱上,双手抱胸,秀眉微蹙,心中思索暗自思索:这二人的病情竟发展的如此迅速,比娘医书上记载的更为凶险,刘拥服用的方子虽不能根治,但也算是一直吊着他的命。 但他们二人与刘拥一样接触不到水源、农田,到底是如何感染上的,莫不是有水源受到了污染? 迟知许看着她紧皱的眉头,神色平静,淡淡地开口道:“刘拥貌似也去过花涧坊?”林枝意闻言,诧异地猛地转脸问道:“你从何而知?” 迟知许面色如常,语气波澜不惊地说道:“当时捕快们搜出的木盒里,有一张花涧坊店铺的房契,不过具体的可以请齐捕头再去查一下?” 林枝意诧异地上下打量着他,心中不禁想:这人观察细致入微,不过出现一瞬的房契,也被他牢记。 若是,被他找到她女扮男装的线索,可不好! 如果迟知许看的没错的话,那三人唯一的关联点,恐怕就是这花涧坊了。 迟知许见她面色凝重,拱手道:“东家,我出去一趟。”林枝意瞧着众人都走向厅堂,她随手摆了摆,便朝前走去。 待到林枝意走近,看向阿佳与阿涛的尸首。 只见二人同样身形消瘦,且腹部有明显隆起,阿佳手臂上的红色丘疹上应该是血吸虫尾蚴侵入皮肤导致的,再结合孙婆婆的描述,也许从小食不果腹也导致了他们发病速度快于刘拥,但三人皆是感染了水蛊。 不,前日的猎户总觉着蹊跷,得想个办法告知齐默凡这几人极有可能都感染的是水蛊,怎么样才会不引起他对我身份的疑心呢? 对了! 林枝意眼睛一亮,抬眼望向棺椁旁,用镊子夹出黑条虫,满脸疑惑皱眉不解的仵作,嘴角微勾,心中有了主意。 司吏记录好一切后,几人便也准备离开了。 齐默凡这边,但由于考虑到可能是什么不知名的疫病,不得不把孙婆婆带去安济坊隔离,他眼神示意了下小捕快,捕快立马心领神会。 他走到孙婆婆面前,微微屈膝蹲下,边比划边耐心地说道:“孙婆婆,我们得带你去其他地方住,这太危险了!” 孙婆婆一天,脸色瞬间煞白,情绪激动,大声道:“不...不去!我老太婆哪都不去!我还要等我两个乖孙头七回家。” 小捕快有些为难,抬眼左右望了望,不知道怎么开口,眼神看向了一旁的齐默凡求助。 齐默凡眉头一皱,神情严肃,不容置疑地说:“不可,为了洛川城百姓的安危,必须把所有人隔离起来。” 林枝意见状,走上前迟知许顺势接过她的药箱,她蹲下身用手把上孙婆婆的手腕,缓缓开口道:“孙婆婆年纪大了,这般舟车劳顿身体恐怕也吃不消。” 小捕快在一旁连忙搭话:“是啊,是啊!头儿!!” 林枝意接着道:“目前从脉象上看,并无任何异常,不若这样,齐捕头只限制她外出的话,也可以做到隔离的效果。” 对于林枝意的提议,孙婆婆自然是愿意。齐默凡撇了撇嘴,一脸无奈,但也觉得这是最佳方法了。 毕竟,人若是在官府的马车上有个什么闪失他也不好交代。他吩咐手下好好将阿佳与阿涛安葬,就葬在离这最近的地方,也方便孙婆婆前去看望。 林枝意写了贴进补的方子交给小捕快,又从衣襟中取出布囊,拿了几锭银钱,认真地交代小捕快:“劳烦您再给孙婆婆买点药,补补身体。” 小捕快抬眸瞧了眼林枝意,二话没说接下了方子,不自在地说道:“这点钱,小爷我还是有的,怎么能什么好事都让你做了,我也要做!” 齐默凡抬起胳膊,用手上的文书“啪”的一击拍向他的后脑勺,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板着脸骂道:“就你滑头,还不赶紧去办!” 小捕快“蹭”的一下起身,揉着后脑勺,嘟囔着小跑出门:“都是头儿,把我给拍笨了!” 吱呀吱呀,马车缓缓前行,车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林枝意悄悄抬眸瞄了眼齐默凡,他的眉毛皱成一个“川”字。林枝意深吸一口气,开口说出了她的判断:“齐捕头,依在下拙见,现下发病几人并非偶然,但在下定论之前还需您调查一件事。” 齐默凡剑眉微挑,沉声道:“什么?”林枝意瞧了眼闭目养神的迟知许,认真地说道:“劳烦,齐捕头调查一下,刘拥生前一月是不是花涧坊的常客?” “此话怎讲?”齐默凡面色严肃问道。 林枝意摩挲着身上的布料,掩饰住心中的紧张答道:“此病症多有蹊跷,林某怀疑是人为,而三人皆与花涧坊有所渊源,说不准能在那里调查出什么。” 齐默凡听闻此言,看向车帘外热闹的鸳湖边,几个孩童拿着花灯追逐嬉闹,林枝意探出窗对着几个孩童,大声喊道:“你们几个,还不赶紧回家!” 他冷冷地开口道:“林郎中,你可知花涧坊背后之人不单单只是一个刘拥。”他停顿了片刻压低声线,低声开口道:“可为了百姓,齐某愿冒风险,您可方便明日随本捕头一同乔装前去调查一番?” 第8章 乔装打扮的二人 林枝意嘴角微弯,低声应下,她倒要看看这花涧坊有何特别! 黑暗中,角落里的迟知许冷硬的身子微微放松,他半眯着眼眸,将二人的谈话听得真切。 齐捕头将林枝意二人送回璇玑阁,也没多说什么便急匆匆地离开了,似是要去处理刘府隔离的事。 二人走到后院,身后的迟知许叫住了她。 “东家,可是想要这个?”他握拳抬起手腕,待到林枝意转身后张开手掌,手掌中赫然是早晨齐默凡腰间挂着的钥匙。 那把钥匙很特殊,有官衙的专属云纹,林枝意一眼便认出。 她激动地快步上前,紧攥住迟知许的手腕,厉声质问道:“你偷的?这是从何而来的?” 迟知许将钥匙递给她,淡淡开口道:“我在去茶摊的马车上顺得已经物归原主,这枚是我找锁匠新做的,齐捕头并未察觉什么。” 林枝意听言这才松了口气,说了句:“下不为例,不过干得漂亮!” 这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偷到一向机敏的齐默凡之物,能力不容小觑,会不会有圈套?不若让他一同前往,以免有诈。 她向迟知许轻拍他的肩膀以示赞扬,摆弄着手上的钥匙说道:“到时你与我一同前去。何时去呢?” 迟知许走上前慢慢分析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齐捕头众人皆在各地收置的百姓,官衙定是会看守松懈。” 果不其然,官衙里的多数人都被派去安顿疫情,只剩几个看门的小吏,迟知许趁着夜色带林枝意悄悄潜到了架阁库门口。 他拿出钥匙,插进锁扣中轻轻转动,“咔嚓”一声架阁库的铜门缓缓打开。迟知许侧身让林枝意先进,林枝意手上提着一只烛台,迈步走进。 她轻轻咳了两声,里面实在是呛人,厚重的尘灰被风扬起直冲她的喉间。迟知许抬手挥了两下,缓缓关上铜门。 林枝意取出腰间竹筒状的火折子,拔开软木塞,轻吹一口。烛台被点亮,照射出一排排书架。 案卷文书被杂乱地堆放着,毫无秩序可言。 林枝意拿起一本,用衣袖捂住口鼻,抖了抖灰尘。慢慢翻开,这是一本关于上年程员外女儿失踪的案卷,她随意扫了两眼放回原位, 一旁的迟知许只是静静站在门边,林枝意叫了他一声:“你找一下七年前的案子。” 迟知许并没有多问,就在一旁翻找起来。 片刻后,几本七年前的案卷文书被摞在了林枝意面前,她一一查看都不是关于林家灭门案的文书。 正在她疑惑之时,锁扣再次被转响,门徐徐打开,一双金边皂靴踏入,是齐默凡。 书架后的二人屏住呼吸,看着齐默凡一步一步地朝这边走来,拾起地上的案卷文书,小捕快在门外探进个脑袋:“头儿,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齐默凡绕着前排书堆转了一圈,沉声开口:“不放心,来看看!”扫了眼书架,继续道:“虽说都不是些重要文书,但怎能这般随意摆放?” 小捕快摸了摸脑袋,赶紧答道:“明日我就找几个兄弟来收!” 齐默凡随手将手上的文书一放,他便迈步走出了架库阁,“砰”地一声,架库阁终是陷入一片黑暗。 林枝意这才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齐默凡刚刚说此处的文书不重要,那其他的案卷文书到底被放于何处? 七年前,洛川城也曾发现过水疫,刚刚的几卷文书中也未提及此疫,不若给些线索,也许能查看些七年前其余的案卷文书。 ... 翌日,清晨。 迟知许早早便醒来了,走出房门上上下下找了一圈,也不见林枝意的身影。 他一把抓住拿着簸箕准备去前院晒草药的苏木,他薄唇轻抿,微微朝着苏木颔首,语气冷淡地问道:“苏公子,东家去哪了?” 苏木瞧了他肩膀受伤的位置,关切地说道:“师父一早就出门了,他交代迟公子今日先好生养伤,不需要跟着了。” 迟知许眼眸微颤,昨日二人说要乔装潜入花涧坊,但也不至于一早就过去,可林何这么早是去哪了? 正被迟知许猜测去向的林枝意如今在何处? 她身着一件洗的发白,满是补丁的直裾长袍,戴着斗笠,唇边还有两撇白胡须。 林枝意拿着个蒲扇,拍了拍书前的飞虫坐,叫卖着:“卖书喽!卖书喽!” 不一会便见着了,那个她苦苦等待良久的男人,仵作身上的长衫因为赶集,有些凌乱。他仓促地拨开拥挤的人群,紧攥着手上的麻绳,上面吊起的新鲜猪肉是烧红烧肉的好材料,他边走边嘟囔着:“这破早市每日都这般挤,不过是想买点鲜肉,差点没挤死我!” “客官”林枝意伸出蒲扇挡住了他的去路,抬手捻了捻胡须,装模样地扯着嗓子开口:“我看客官您器宇不凡、文质彬彬,我这有几本书正适合您这样读书人。” 仵作刚要发作,听见林枝意恭维的话,咧嘴一笑,放下手中的猪肉,胸脯一挺,笑问道:“你倒也没老眼昏花,什么书?” 林枝意心中“呵呵”一笑,开口边却是:“哈哈哈,老夫最善识人,客官一看就会官运亨通,这几本官场秘籍适合您。”她用蒲扇点了点几本成色较新的书。 “这几本多少钱钱?我要了!”仵作随意的翻了翻书页,拿出钱袋就准备付,林枝意扇了扇风,故作姿态说道:“不贵不贵,这三本给您十贯如何?” “什么,这么贵,你坑我啊!”仵作听见价格,顿时扯紧了钱袋。 林枝意不急不慢地解释道:“客观我这书,可都是绝版的,这样吧我再随意送您一本旧书,您选!”说罢,她从脚下拎起一篮旧书,多是些破皮皱褶的烂书。 仵作皱着眉用指尖在书框里挑了挑,上面的几本书纸都被虫蛀烂了。就在这时,他瞧见了一本较新的册子,写着《杂病随笔》。 他拨开上层的几本旧书,拿出册子,翻了翻里头竟是些关于虫疫的书,心中大赞。 他举起书,激动地说道:“就要这本了。” 边说边掏出十贯钱扔给林枝意,拿起几本书就兴冲冲地小跑走了,林枝意拿起铜钱,对着远处喊道:“客官,您真有眼光!” 仵作走得着急,都忘记了刚放在桌上的猪肉。 “春芳姐,我买了猪肉,我想吃你烧的红烧肉了!”林枝意卸下伪装,走到璇玑阁的后厨,白苏在准备午间客人的吃食,林枝意朝她得意地举起手上肥瘦相间的猪五花。 春芳姐扭着腰,小跑过来,瞧了眼猪肉,兴奋地拍着林枝意的后背赞道:“东家,你一大早去买肉啦!这肉可难买勒。” 林枝意将肉甩在了案板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擤了擤鼻子,眯着眼语气疲倦地说道:“是啊,早上可多人了,累了,我上去歇会噢。” 说罢就迈步走上楼了,在楼梯上遇到了在擦拭扶手的迟知许。林枝意随意地打了个招呼:“早!” 迟知许没回答,鼻头微微耸了耸,皱眉面色冷淡地问道:“出去怎么不喊我。” 林枝意差点忘了他“贴身护卫”的身份,瞧了眼他,淡淡开口答道:“买菜也要着侍卫,我排场也太大些吧!”说罢,头也没回的便走上楼去了。 暮色悄然降临,林枝意穿着仔细,月白色的锦缎长袍修饰出修长的腰线,玉冠束发,腰间还别着几个香囊玉佩,她静静地站在梨树下,手持一把绘着花鸟图的折扇轻扇着,活脱脱就是一个闲散少爷的打扮。 扇起的微风拂过她清秀的脸庞,几缕发丝从束发中散落,她抬手挽到耳后。 桃花人面各相红,不及天然玉作容。 迟知许在暗处打量着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微微蹙眉。片刻后,他抬步上前,拱手道:“东家。” 林枝意侧身看去,折扇一合,见他似是有话要问,打断道:“今日我与友人相聚,留在玄机阁吧。” 不等迟知许开口,后院的门“砰”的一脚被人踹开,一双薄底快靴率先踏进了门,齐默凡今日没穿着他的捕头行头,一席玄色长袍,戴着顶墨色的冠帽。 他大手拎着一个被麻绳捆住的人就闯了进来,大臂一挥将他甩在地上,那人在地上拱了拱,嘴里塞着块破布“呜呜”地囔着什么。 齐默凡一脚踩在那人胯上,碾了碾靴底的尘土,抬手拎起那人的后领强迫他抬头,问道:“这人,林郎中可认得?” 林枝意短暂地凝视了一番,也没认出此人,好奇道:“不认得,这人是谁?” 齐默凡抬腿又踹了他一脚,答道:“此人在璇玑阁侧门,鬼鬼祟祟的,一看便知有鬼,我在他身上翻到一包这个。” 他从衣襟中掏出一方纸包,交到林枝意手中,她窄袖中扯出一方丝帕包住指尖,手指拨开粗糙泛黄的纸张,里面被人细致的折叠起来,紧紧裹着那一小撮粉末。 林枝意低头嗅了嗅,又从腰间掏出针囊,捻起一根银针刺入,银针慢慢变黑。 “有毒!”齐默凡立即脱口而出,他勾唇一笑开口道:“林郎中,看来有人想取你性命啊。” 林枝意收了收纸包,抬眸望了眼他,假笑道:“托林捕头的福!” 她瞧了眼月色,皎白无瑕,墙外是热闹的街区,酒客们推杯换盏,洛川城的夜晚开始了。 她撇了眼一旁的迟知许,面色镇定地开口道:“时候不早了,齐捕头,这人暂时先关在璇玑阁吧,我派人守着,以免暴露。” 迟知许走上前,面无表情地一把拎起地上的人,淡淡地说道:“东家,交给我吧。” 说罢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林枝意皱眉看了眼有些不解,疑惑地问道:“怎么?” 他抬手指了指林枝意手心包着的丝帕,林枝意这才反应过来,把丝帕抛给了他,她与齐默凡便匆匆从侧门离开了璇玑阁。 迟知许紧攥着手中的丝帕,指尖摩挲着丝帕一角针脚崎岖的白色梨花。 他一掌敲在那人的后颈,打晕了扔进柴房,拍了拍手上的尘灰。走到院中,对着西南角吹了个口哨。 一个黑衣人“蹭”的从隔壁酒家的屋檐跳下,单膝跪地,左手放在胸口微微颔首,细声道:“主子,有何吩咐?” 迟知许朝着柴房那使了个眼色,淡淡开口道:“看好他。” 他换上一袭墨衣,足尖轻点着璇玑阁的瓦片,借助内功轻轻一跃,如同寻常落叶般,落在花涧坊的屋脊上上,屈膝蹲下。 找准大概位置后,屏住呼吸,眯着眼,手指缓缓挪开了一片青瓦。 “滴答”一滴水珠落在林枝意的窄肩上,她抬眸看向房梁,心中暗自吐槽:这花涧坊生意这般好,也不花些银两修缮下屋顶,都漏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