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绿柳又冒出了些枝芽,两只麻雀似是在拌嘴,叽叽喳喳吵个没完。
林枝意在院中捣鼓些药材,将杵臼敲的铛铛响,表情时而严肃时而憨笑,苏木在旁边石凳上坐着,脸上涂着些白色膏体一脸茫然。
苏木的医术的确是“大有长进”,迟知许躺了四日便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林枝意面前,颔首恳切地说道:“在下已经痊愈了,林郎中...额…应该是东家。”
“你去一楼找春芳姐吧,我昨日同她交代过了。”林枝意依旧专注地捣着药,苏木冲着迟知许尴尬一笑,脸上白泥皱在一道红口白牙颇有些吓人。
墨瓦白墙下,晨光透过窗柩雕花,在前厅的青阶石台上投下点点斑影。
迟知许穿过前院连廊,迈进厅堂里,柜台旁木架子上陈列的酒坛泛着幽光,他扯着嗓喊了声“可有人在?”
回应他的只有在梁柱间细碎的回声,没一会,也被窗外的小贩叫卖声击碎,正当他打算先四处转转时。
只见一女子风尘仆仆从二楼库房出来,穿着一件靛蓝小衫,衣襟上绣着几朵粉色海棠。她脚步匆匆,手中挎着本账簿便朝着楼下来。
人还未到眼前,声音先飘来了。
“你便是新来的护卫吧,枝意跟我提起过过!”春芳姐走到他跟前跟挑白菜似的上下打量着他。眼前的男子,面如冠玉,虽穿着粗制的侍卫劲装,但一眼便知其身份的不寻常。
她虽然心中有些许不解,不过枝意既决定要留下他,就必有她的考量,她向来这般有主意。
迟知许神色凛冽,却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道:“在下迟知许,还请春芳姐日后多多指教,多多关照。”
春芳姐见他态度恭敬,虽不喜他这冰窖似的表情,倒也没想着为难他。
领着他快步走到璇玑阁门外的金色匾额下,抬手轻指大门:“喏,这便是璇玑阁的大门啦,每日巳时开启,亥时关闭,这便是你平常差事之一,可记好了!”
迟知许看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璇玑阁”三字,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何名为璇玑阁?”
春芳姐笑言道:“东家说‘玉律阴阳会,璇玑日月新’璇玑运转,万物更新,便是其名字由来。”
迟知许闻言“更新”二字,喃喃自语道:“是新的开始吗?”
街上的店铺也都陆续开肆了,路上人影攒动热闹异常,三两小贩背着箩筐叫卖着新采的莲蓬。一孩童拿着糖葫芦在巷间奔跑,撞倒了街边的梯子,春芳姐蹲下身轻拍孩童的肩哄着:“不怕,不怕啊,慢慢走别跑!”
迟知许弯腰捡起地上沾染脏污的糖葫芦,糖衣的倒影里他的眼眸染上一丝伤感,二楼窗台上本就摇摇欲坠的花盆也随着梯子的晃动就要砸在下,迟知许耳弧微颤,立马察觉到了危险,将糖葫芦一抛抽起街边的竹竿手臂向上挑起,“啪”地一声将花盆拍到了河中。
店家拿着个擀面杖,骂骂咧咧地就冲了出来,拿着擀面杖对着迟知许骂道:“你,你,你,我的花盆啊!”春芳姐瞬间起身挡在了他身前,一只手将他往后护,厉声道:“花盆什么花盆,差点砸到人你没看见啊,砸到人你这店就甭开了!”围过来的人渐渐变多,纷纷指责起窗台的那些个花盆。
“太危险了,差点砸着孩子”
“是啊,他还不关心人家有没有受伤,这种黑心店我可不敢去!”
店家听着众人的谴责有些吃瘪,啐了一口瞪眼瞧着二人,随即转身逃回店里挂出一个今日停业的牌子。
春芳姐笑了笑又领着他介绍了几个相邻的店铺,包括日前生意矫好的花涧坊。
春日正午的阳光就有些刺眼,没一会,二人便回到前厅了。
迟知许环顾四周,厅堂里此时只有寥寥几个食客,厅堂的一侧临河而建,一个白胡老者悠悠地晃着茶杯,睨着眼,拿手中的糕点残碎逗着河里的鸳鸯。
厅堂中间,一个大的木制阶梯延伸至二楼两边的雅间,雅间门口皆挂有一盏珠灯,有客时便会亮起的,流光溢彩,甚是夺目。
“酒客们黄昏时分才会前来,到时会有乐师奏乐助酒。若是碰上几个贪杯者醉酒闹事,你得即刻将他带去前院醒酒。” 春芳姐抬手示意他坐下,随即又走到柜台边的架上拎起一坛酒,“咚”的一声放在木桌上,“说到——酒,这浮生醉便是店里的招牌,若是前头忙不过来…”
迟知许盯着酒坛,眼神微微一凝,接话道:“我需要帮忙上酒,我记下了。”
他一手轻轻搭在桌上,指尖摩挲着桌上斑驳的木纹,鼻尖轻嗅,酒坛里的窖香冲破封盖直冲鼻腔,他眼眸不自觉地微微眯了眯。
春芳姐也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絮叨着:“二楼呢,都是雅间。”
迟知许抬眼望去,伸手指了指二楼右边的窄梯,“那是去何处的楼梯?”
春芳姐望向他手指的地方,表情顿了顿,叮嘱道:“那是东家住的阁楼,她喜静,最是厌烦旁人擅入,若要寻她必得先敲了门通报。我们这些个伙计,都住后院的房舍之中,平时没要紧事,尽量少往阁楼那处去。”
迟知许点了点头,抬眸望了眼窄梯:“迟某知晓了”。
二人穿过厅堂,走过连廊来到前院,白苏背对着他们坐在井边,挽起袖子剥着毛豆,春芳姐嘴角噙着一抹笑压低步子走过去轻拍她的后背,白苏吓得一个转身又气又恼地笑道:“春芳姐,你又吓我!”说罢,把手上的毛豆水甩到她脸上。春芳姐侧身边躲边对着迟知许介绍道:“这小妮子叫白苏,别看年纪小,厨艺了得,是璇玑阁的厨娘。”白苏这才瞧见迟知许,手上动作一顿,手掌在围布上抹了抹,憨憨的一笑。她的脸颊因为劳作有些微微泛红,几缕碎发贴在鬓边。
“白苏,这位迟公子以后便是东家的护卫了。”白苏抬眼瞧着他,微微颔首,声音清脆带着些害羞道:“迟公子好,以后还请多指教!”
迟知许微微欠身,神色虽依旧冰冷,但也温恭地道:“白姑娘客气了!还请两位多多关照迟某,多指点我些!”
春芳姐看着二人,轻轻拍了拍白苏的肩膀,“行啦,只会有的是机会熟络,我俩就不打扰你干活啦。” 说完,她俩又闲扯几句便继续往后院去了。
后院里有一株梨花树斜依在粉墙上,树下的一扇小门旁挂着的木牌写着三个字:药库房。
春芳姐站定在他身后,神情严肃,语重心长地说道“迟公子,那些细枝末节的事其实都不打紧,最关键的便是要护东家周全。”说着,她目光锐利如隼般,肃然地接着道:“我不管你来这的目的是什么?可若有任何差池,让东家受伤分毫,整个璇玑阁上下,定不会轻饶了你。”
迟知许微微颔首,答应道:“迟某牢记,定护东家周全!”
这时,只见林枝意穿着墨色锦袍,拎着药箱似是有些急事要出去,见他二人站在后院中,朝着迟知许问道:“了解差不多了吧?你先跟我出去一趟。”说罢,就拎着箱子疾步奔向璇玑阁的侧门,后巷停着几日前那辆算不上宽敞的马车,小捕快正叼着根狗尾草,斜倚在车架上。见到来人,眉梢上挑,吐掉草欠欠地开口:“今日倒是麻利!”
迟知许快速跟上她刚准备问去何处,便被一把拽上了马车。
迟知许踉跄着跌进车厢,厢内有股淡淡的梨花香。车夫甩鞭一声马啸刺破后巷的静谧,疾驰而去,幸好他手急眼快地握住了车架才勉强没有摔倒,扯了扯褶皱的衣襟,对着闭目养神的林枝意,疑问道:“发生何事了?”
林枝意撇了他一眼,抿了口茶几上刚倒的茗茶,语气淡淡地答道。
“刘宅,刘拥死了!”
马车缓缓停在刘宅门前,掀开车帘,林枝意发现对面素日里的热闹的长街此刻空无一人,大宅门前右侧的红灯笼滚落在地。
这刘老爷本是洛川城的一普通茶商,每日还为了碎银几两,每日发愁。一年前,不知怎么的在荒山后发现了一片珍贵草药,那药材极为难得,盘下荒山后做起了药材买卖才快速起家。
一夜暴富最是容易迷失自我,曾经为了生计勤劳奔波的茶商,会给过路人尝尝自家的茶水。
现在却也变得恶劣又张狂,在城中更是不择手段,打压、抢占、排挤不肯投靠他的小商贩。
这时,一阵急促凌乱的马蹄声踏破宁静,掀起尘土,径直停在了三人面前,迟知许微微侧身挡在林枝意身前。
骑马的一人她虽眼熟却叫不出名,但另一位她认得,是那日城郊的仵作,他们应当是来寻小捕快的,仵作下马,不慌不忙的抬手抱拳,微微颔首,眼神不善地说:“林郎中,别来无恙啊!自林郎中在洛川城现身以来,衙门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林枝意倒也不恼,瞧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地骗道:“怪不得,他们都那般说你...”说到这便不说了,急得仵作一直追问,怕是今晚都睡不好了。
另一人抓着小捕快的肩将他带到一旁的槐树下,他眼神警惕地瞧了眼四周,附在小捕快耳边窃窃私语了些什么,小捕头的表情或震惊或凝重。少顷,只见他转身朝着林枝意走来,伸手挠了挠后颈,似是有些为难地开口:“林郎中,我现下得赶去西郊一趟。您二位要不先在门口等等,我们头儿即刻便到。”
林枝意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但也没追问只是弯唇一笑:“您且去就是。”
见三人走后许久也不见齐默凡人影,林枝意双手抱胸站在马车旁踢了踢脚下的碎石,看着面无表情的迟知许抱怨道:“浪费时间!走!我们先去门口瞧瞧。”说罢,便迈步朝着刘宅大门走去。
就在此刻,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半扇,出来三人。
为首的中年人,大腹便便,神色着急地冲出门:“快,快把另一侧门也打开,齐捕快来了。”边跑边扶正着自己东倒西歪的帽子。
“是,是,老爷。还不快去,快去把门都敞开。”
答话的男人推搡着门童,林枝意一眼便认出他就是那日在后巷里拦住她的家丁头子。
不止她,迟知许也认得,他敛眸,脸色稍沉,攥了攥手中的剑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