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枝意表情微微一怔,没想到春芳姐也有这么决绝的一面,想必都是为她着想。如今之际,她定是要处理好这事,不能给璇玑阁众人带来任何麻烦。
“不可,他知道我是璇玑阁的东家,还是会找回来,眼下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跟他谈判,若是不能只好...”
林枝意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这些年她虽一直迫切地查询真相,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算是问心无愧。
春芳姐捏了捏她的肩,肩上的手微微颤动但是她仍然语气镇定地说:“枝意,春芳姐年纪也大了,你若是需要我...可以...。”林枝意听言鼻子微微一酸,眼眸湿润地眨了眨,轻拍着春芳姐的手喃喃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苏木进门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他俯身恭敬地禀报道:“师父,那公子苏醒过来已经无碍了。”
天刚蒙蒙亮,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小巷,璇玑阁的烟筒冒出屡屡白烟。
林枝意到后厨取了些吃食,拎着食盒快步走去了后院厢房,先是靠在窗檐上听了听,没什么动静,才抬手敲了敲屋门。
里面的人似是还没转醒,好一会才弱弱地开口搭了声。
“请进。”
林枝意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推开屋门迈步走了进去,她将食盒轻轻放置在梨花木桌上,打开木盖端出一碗清淡的粥食和几个爽口小菜。
她抬头望向床榻上的男人,刚准备开口问些什么。
却发现男人的双眸正注视着她,他的眼眸好似鸳湖的水一般深不见底,只见他微微撑起身子,额前几缕碎发搭在眉间,更添了几分随性与不羁。
迟知许淡色的薄唇微启,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像是受了重伤般咳了两声,虚弱地出声道:“多谢…咳…林郎中搭救,咳…在下迟知许。”
这位传闻中医术高超的林郎中,迟知许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年岁大些的老者,没想到是个身形纤瘦的俊秀青年。他身穿一袭缥碧色儒衫,绦带垂挂出他纤细的腰身。面庞白皙,鼻梁高挺,倒是给这个偏秀气的脸庞添了几分英气。
林枝意轻轻拂了拂衣袖,走到门边,秀指稍稍一勾挑上了门闩,背对着幽光侧身悠悠倚在门框上,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她并不打算与他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
“迟公子昨日为何在璇玑阁后巷?”
林枝意知道他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就算是那日迷晕他的蛇缠藤,起效虽极快,但也只需清水拂面便能即可清醒,又怎会如此病弱呢?
男人眸色平静不见一点波澜,言辞恳切地道:“实不相瞒,迟某自幼习武,此番前来是想在此璇玑阁谋个差事。”
他低低垂眸,说到习武时目光落在掌心层层厚重的茧子上,似是在追忆过往。
林枝意凝神一听,嘴角微勾带上了一抹嘲讽。混口饭吃?!这男人张口便是如此拙劣的谎言,当她是懵懂无知的七岁孩童吗?
“打住迟公子,我劝你实话实说!”
她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拿起边桌上的剑鞘,脸上的笑意被冷冽取代,声音低沉地道:“说句难听,林某,并不吃您这一套,装可怜对我,可没用!”
“我林何虽出生乡野,见识不多,但也识得此配饰的珍贵,您就算不是个什么王公贵族,此物也断不会是一寻常百姓能用的。”
林枝意抬眼紧盯着他,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地接着说道:“迟公子撒个这么漏洞百出的谎,究竟是瞧不起林某呢?亦或是试探林某吗?”
屋外,船夫哼着些婉婉小调,尾音上挑带起些河畔的沙砾。乌篷船划过雕栏经过窗口,船桨敲到岸边。
“哒、哒、哒。”
林枝意的脚轻轻点着地,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等着他给出解释。
迟知许脸上倒也没有些许被揭穿的尴尬,神色坦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剑鞘,慢慢地用指腹擦了擦上面凝固的血迹,淡淡的腥味中杂糅了些梨花香。
这味道,在昨日的小巷中也曾若有若无的飘散过。
片刻后,迟知许抬眼,缓缓地道:“林郎中,并非在下有意隐瞒,实在有不得已苦衷,需要一个假身份留在此处。”
林枝意嗤笑一声,淡漠地回应道:“我为何要帮你?迟公子先好好养伤吧,林某这暂时不缺伙计!”
迟知许却坐起身来,扯了扯束口的衣袖,拈了拈指腹上血污,一字一句地道:“慢着!林郎中可知还魂草?”
此人?竟知她暗中求购还魂草之事!此事就连璇玑阁众人面前她也从未提起,无人可知。
她强装镇定地打开门闩,目光冷峻地转头甄字酌句说道:“林某不知此药材,迟公子莫怪!”说罢便干脆利落地跨出了房门。
迟知许打量着她离去的背影,思量片刻,缓缓合上眼睛靠在床栏上。
“是药吗?”
…
林枝意心有余悸地快步走进前院,一脸凝重,院中的几人见她脸色异常纷纷放下手上的活围了过来。
都开口道:“怎么了东家(师父)?”
林枝意缓了缓心神眉头一皱却也不知什么能说,说些什么,几人面面相觑。
“都先回去干活吧!”春芳姐先开了口,催促着几人继续去做事。
林枝意忽想起昨日只有苏木接触过男人,她倒也不是怀疑这孩子,只是想问问他是否发现男人的古怪之处?“苏木,你等等。”她抬手拦下少年,动作轻柔却带着几分急切。
她将苏木带到院子的角落里,细声问:“昨日那个公子,有什么古怪的地方吗?”
苏木眨巴眨巴眼,努力回忆着:“倒也没…什么古怪的...?”突然,他猛的一拍手,吓了林枝意一哆嗦“对了,师傅!他腰腹处有道疤!不过应当是有些年头了…”
林枝意听闻“伤疤”二字,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当机立断道:“明日为师去换药,顺便检查下你的长进!”
次日夜间,河边的窗格被风吹的“咔咔”作响,璇玑阁中虽不比往昔热闹,但仍有些老客在前院举杯畅饮,兴致盎然地对饮作诗。
林枝意端着药盘,径直来到后院厢房,一掌拍开了后院厢房的门。
迟知许应是口渴,正准备爬起身给自己倒杯水润润嗓子,见来人是她,又想起自己应当是虚弱的,所以又躺了回去。
“嗒”的一声,林枝意把药盘重重地扣在桌上。
“躺好,换药!”林枝意语气不善。
迟知许心中愕然,昨日她那般决绝的,今日莫不是要拿他练刀?
犹豫片刻,为了留下他还是抬手解开里衣的扣子露出肩膀上触目惊心的血痕平躺在床上,顿了顿,开口道:“麻烦林郎中了。”
林枝意拿起银针,小心翼翼地挑开了脏污的细布,不得不说,苏木这小子的包扎技术有所长进呀。
她瞟了一眼闭目养神的迟知许,掀了掀他衣服一角,瞥见了在他腰侧另一处早已结痂的刺痕,心中盘算了下要如何才能使用通感术法。
林枝意之所以不治刀伤是有原因的,就是她幼时起就有的通感。
所谓“通感”是一种类似通灵术,通过触摸对方的伤疤,就能感知其受伤时的部分记忆,但同时伴随自身也会丧失部分记忆,反复使用更将会记忆全失。林枝意自小便有这一能力,她母亲也有,这是他们母女俩的秘密,应当是母亲家族传男不传女的秘术。
她伸手拿过一个绿色的药囊倒出些草药,浸湿后轻轻敷在他创口。
林枝意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起身,站在他身后为他缠上细布。缠绕时难免有些不小心地触碰,见他面色如常,她悄悄地将指尖挪到了那处疤痕上。
只见面前忽的出现一片竹林,一模糊人影紧攥着“他”的手,护在“他”身前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剑,没多久便在眼前咽气了。刺客仍是逮住逃跑的他,大手将他提起。就在利刃刚穿过他的腰肌时,白色的刀刃穿过刺客的胸膛,绽开一朵血色红梅,昏迷前“他”看到一白眉白衫老头走来...
“林郎中,还要摸多久”迟知许回头不解的看着林枝意。
林枝意这才回神,发现自己手一直搭在人家腰上,迅速缩回手,挠了挠后颈,尴尬地说“抱歉,走神了!”又意识到她为啥要心虚。
迟知许表情也有些古怪,起身披上外衣,坐到桌前拎起茶壶斟了杯茶。
“咳…咳…”许是口渴许久,最后一口喝的太急反倒呛着了,他缓了缓神见林枝意还杵在原地,问道:“林郎中,还有事?”
林枝意吸了口气,屏声静气道“迟公子,想留在这也可以?”她站起身来走到桌前给他又重新斟了杯茶“不过林某胆小,你得告诉我为何要留在这?”
“为父报仇!”
他接过茶碗抿了一口,初春的茉莉新叶很是润嗓。他悠悠把碗扣在桌上,杯中的热气似纱帐遮上了他脸庞,“这剑鞘其实是我父亲的遗物,我本是诰京一户药商家的公子。”
“几年前,也不知父亲生意上得罪了何人,惨遭灭门。”林枝意听闻那二字,摆弄茶壶把的手微微一颤,抬眼定定地看着他,似是想把他看穿一般。
迟知许睨了她一眼,垂眼继续道:“有些事迟某现下不便透露过多,但据我所知与璇玑阁的浮生醉有关。”
林枝意貌似轻松地淡淡道“你有何证据让我相信?我又为何要留你在此?”
迟知许拿起茶碗,吹了吹威胁道:“我知道在哪?——还魂草!”
“只要林郎中收留在下,一月后还魂草我会亲手奉上。”
林枝意也没接话,她知道应当是问不出啥了,轻轻放下茶壶把像是有了盘算,拿起药盘转身出门,在扣上门的间隙对着屋里的人说:“待迟公子养好伤便是璇玑阁的护卫了”。
月影如梭,隐秘在屋外黑暗下的脸上闪着些许踌躇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她将药盘放回药库,走到账房里。
袅袅烛火照在春芳姐的脸上,她拨弄着算盘,烦心地“啧”了一声,一双手附上她的肩头轻捏,林枝意温柔的询问道:“怎么,是谁惹我们春芳姐烦心了呀”。春芳姐烦躁地拍掉她的手,拿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道“还不是这账本,一天不如一天,你们也都不操心,真的是!”
“还有这事?”林枝意追问道。
春芳姐将账本扔到她身前,指着上面的几处盈亏道:“你自己看看吧,再过几个月这怕是又要易主了。”
这可不行,得想想办法吸引些客人,上回做的那个养颜膏还得再改良改良,等得空去看看这花涧坊到底有何玄妙之处,将他的客人都吸引走了,林枝意撑着脑袋口中喃喃。
春芳姐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想起昨晚的陌生男人,轻声问道:“后院的那位,你准备怎么处理?”
“待他好些了,做我的贴身护卫。”林枝意嘟囔着嘴顶着支毛笔,随意地开口。
让迟知许做她的贴身护卫,就不怕他搞什么事情了,到时再她时时刻刻盯着,没准还能抓到他的把柄加以利用。
春芳姐见她漫不经心地样子,想必这是心里做了打算便也没追问些什么,嘱咐了句:“你自己看着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