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染枝恍惚间感到时空错乱,她和张沉尧已经坐在徐青南两层公寓的客厅里了。徐青南颇有风范,给两个人沏雨前龙井款待。到了他的地盘,他就要尽地主之谊。
张沉尧本来黑着脸,但见徐青南先低了头,便恢复了他之前的风度。他环顾客厅道:“你这房子可以。”
陈染枝觉得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关系真是风云变幻,有些哭笑不得。
她在氤氲的水汽里看着徐青南沏茶,发觉他竟然精于此道。而他仿佛真的就是邀请他们来喝茶一样,不说话,一道一道工序认真地走:悬壶高冲、环壁注水再把壶嘴贴近盖碗,让细流注入茶碗。
她忍不住了,开口道:“沉尧,你还是先回北京吧,把申请撤回来,跟领导说你只是一时糊涂。”
张沉尧不语,只看她,良久道:“不说这事了,我可以处理好,咱们来徐老师这里做客还是不讲私事了。”
徐青南在泡茶,闻言又嗤笑了一声,却并不语。
陈染枝无语了,她急急道:“一定要先把这个事情解决了。”
张沉尧想继续开口,徐青南突然把沏好的茶隔着茶几递给他,道:“张老师,刚才得罪,我给您赔罪。”
张沉尧接过来之后随即把茶喝了,他正欲开口,徐青南没给他机会,他接着道:“张老师,您对染枝的心意我了解,但是您想过没有,再这么闹下去,染枝在圈里还怎么立足?”
张沉尧道:“有我在,她当然可以立足。”
徐青南道:“那是之前,可您现在这样,您的原配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你让染枝如何自处?”
张沉尧沉吟了一下:“她只要院士夫人的位置,我不是院士了,就不会有麻烦了。”
徐青南笑道:“您虽然得染枝爱戴,但我看您不懂女人。您原配夫人现在是揪着夫人的名头在闹,但凡等你不是院士了,失去了地位和同她绑定的利益,她会更迁怒于染枝不说,还会肆无忌惮地毁灭你。她不会放你活着跟染枝双宿双飞的。”
虽是笑着说,但这话却令人心惊。陈染枝一直低头,她不说话。
张沉尧转头看她,便知这些她都早早想到了。
张沉尧轻轻问:“她来找你麻烦了么?”
陈染枝想起早上陈主任转述化学系金教授的话,屈辱的眼泪又盈满了眼眶。她不肯抬头,让面前两个男人看见她的软弱。
张沉尧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避嫌的地方,他伸手去擦陈染枝的眼泪。
徐青南黑了下脸,但是很快收拾了面色,继续闲闲地道:“尊夫人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这个院士夫人的头衔,这带来不了多少实权,当然你成了院士后,她在圈内圈外肯定比之前要养尊处优多了。可你不是院士了,凭你们两个人目前的社会地位也还不至于让她彻底丧失理性。”
徐青南的分析让张沉尧今晚第一次正经地看向他。
“关键是染枝。”
这句话让陈染枝的头低得更低了,张沉尧觉察到了她的不安,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陈染枝任他拉着。
这手在徐青南眼里非常刺眼,但是他知道是命运让他晚了一步,现在正是命运补偿给他的机会。
徐青南接着娓娓道来:“女人跟男人是不一样的生物,她们主要是靠情感来生存的。甭论她接受过多么先进的理念教育,都一样。传统的社会制度和婚姻制度可以最大限度压制住女人的嫉妒心,并光明正大地把女人的嫉妒心放入‘七出’的社会规范里。但是以父权夫权为主导的社会构架和社会主流价值观,代价是阉割掉女性的真实自我。现代社会不行了,您夫人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嫉妒。您的行为否认了她作为一个人以及作为一个女人的存在,她会跟您不死不休的。”
陈染枝听出了徐青南最后半句话里带的幸灾乐祸,她终于抬眼剜了他一下。
张沉尧突然心沉了下去,她用那种眼神看徐青南!恍惚间他回忆起来刚才在她的闺房里,她说的是“爱上了两个人”,张沉尧终于开始慌了。
徐青南心下得意,眉眼和嘴角带了些快意。他继续说:“张老师,您今天先在我这里休息下,我去办公室休息,您好好理理思路。”
张沉尧道:“我回染枝那里。”
徐青南道:“您当这里是您的私家宅院啊,这是Z大校园!您这不清不楚地进进出出染枝的宿舍,您想过给她一个单身女性带来什么影响么?”
徐青南讲的在情在理,张沉尧沉吟着,他看向染枝,这一次陈染枝并没有抬头看他,却沉沉地道:“我给沉尧订了东方文华的套房,他过会儿会去那边。”
徐青南立刻起身道:“正好我车停你们系楼下,我开车送张老师过去。”
张沉尧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被徐青南架着走了,陈染枝不言不语,只是坐在沙发上一味地低头,也没有想要跟上的意思。
车里,徐青南没有开音乐,张沉尧望着车窗外浓浓的夜色也不言语。徐青南突然开口打破沉默:“张老师,你太任性了。”
张沉尧并不理他。徐青南继续说:“我在历史系都听到了传闻,您那位夫人,打电话给化学系的金爱兰,把染枝好好编排了一番,说她靠身体混圈,是物理学界谁都可以上的公交车。”
张沉尧又羞又痛!他转头吃惊地看着徐青南,说不出话来。徐青南并不看他,继续专心开车。很快的,东方文华到了,徐青南带着张沉尧去办理入住,办理完毕后,他把卡放进张沉尧衬衫的口袋里,道:“好好睡个觉,明天回北京把这些事情处理好。做个男人,没把事情处理干净前别再来找她!”
最后半句带了警告的意味,张沉尧并不看他,转身就走。
徐青南玩味地看着他的背影,思及这一局自己已经赢了大半,还是忍不住带着笑,转身往相反方向走了。
返程的路上,徐青南放了自己喜欢的京剧《三打祝家庄》。
他自从知道陈染枝的存在后,就份外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也会留心别人言语里的她。他今天早上见过陈染枝后,带队参观到化学系,金爱兰正在系门口安排后勤人员浇花。
爱兰、爱兰,她酷爱栽种兰花,但是北京的气候不适宜兰花生长,来到岭南后,她就花心大发地在学院门口栽种了她能搜罗来的各种兰花品种。金爱兰是从B大退休后返聘到Z大,她竟然认识郝成新,看到他们一队人马过来就凑上来打招呼,说着说着就开始对着一群历史学者在那里大讲物理学院士张沉尧和女狐狸精陈染枝的八卦。
徐青南越听越痛,但也觉得金爱兰嘴实在把不住门,说出来的话越来越不像样子,于是赶紧打断了她,道:“中午我们还有聚餐,现在赶着去下个参观地点,您先忙!”
金爱兰正讲到兴头上,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都是系主任,学校开会肯定见过。她曾对这个四十多岁的年轻人担任历史系一系之长不甚满意,她是十年动荡时期过来的老专家,觉得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于是想要开口呛声徐青南,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接招,手脚麻利地扶着郝成新匆匆走了,让她吃了个暗亏!
金爱兰心眼甚小,不然也不会在老东家B大闹到连返聘都没有,心想下次有机会要给徐青南一点颜色看看,“哼”了一声转身回办公室了。
徐青南心里想着陈染枝,把马力开到最大,速度飙到60KM每小时,匆匆赶回公寓。她还坐在那里,头埋在手里,跟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样。他轻轻关上门,走到她的旁边坐下,揽过来她的肩膀。陈染枝把头埋进雪松和杜鹃的气息里,她的泪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