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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凤兮有遗歌,三叹讽微言

作者:谢语嫣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张沉尧把举报信扔到了妻子的脸上。


    北京初夏的早晨,妻子坐在客厅里泡茶喝。惯例她是要喝三盏,再起身去学校的实验室。


    张沉尧昨天下午就被找去谈话了,领导说让他回家慢慢跟妻子说,并指出这样的情况,野花一般斗不过家花,说到底,婚姻法保护着呢。退一万步说,张沉尧如果非要诉讼离婚,那么对于他在学界的名誉和未来进一步的升迁都有影响。


    最后,领导还暗示,这种老房子着火的情况他们处理过很多,只是一时兴起罢了,距离拉开了,时间久了,不见面就没事了。


    张沉尧昨晚一夜未归,他在办公室里反复看那封上峰给他的举报信,信里说他为老不尊,觊觎年轻□□,趁着海外讲学哄骗年龄可以做他女儿的无知少女。对妻子不尊重,动辄打骂,并提出离婚,想要跟外面的风流孽债双宿双飞。


    信里倒是一句没提陈染枝。但是几十年同床共枕,他认得出这是妻子的口吻,也只有这样几十年的枕边人,才能每一句都精确无误地扎入他的心脏。


    孙灿然仿佛早料到了他这样的举动。她淡定地笑了笑:“哟,咱们家老张回来了。这都夜不归宿了,你这个岁数,外面那小野鸡恐怕是无法给你下出蛋来了。”这句就是捎上了陈染枝。张沉尧气得发抖,他强忍住自己努力平静语气道:“我们说好了的,你也有王俊伟,你为什么出尔反尔?”


    孙灿然依然淡淡然的,只是出口的话不那么好听:“呵,‘我们’?我何时跟你‘我们’起来了。三十年夫妻,你除了需要出门表演你那已婚权威学者的角色时捎带上我,什么时候跟我‘我们’过。”


    张沉尧怒道:“你......你太过份!这几年我怎么过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放我一条生路!”


    听到这句,孙灿然终于挂不住脸发火了。她声音突然高了八度,歇斯底里道:“你个泥腿子狗屁学者,表面道貌岸然,实则干尽男盗女娼之事。我不放你一条生路?你给过我生路么?你这几年是你的报应!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看着你,就知道这是你的报应。我每天看你自己折磨自己,我心下不知道多痛快!”


    张沉尧愣了,他完全呆住,他不知道一向通情达理的高知妻子竟然对他有这么多的怨恨。他喃喃道:“那王俊伟呢,你们单位的王俊伟呢?他愿意你不离婚?”


    孙灿然突然笑了,虽然也年过不惑,但她笑起来还是有年轻时候明艳的影子,可接下来她出口的话却像嘶嘶的蛇吐着信子:“王俊伟?呵呵,他为他能睡到院士夫人不知道多满足呢。若说这世界上谁最不想让咱俩离婚,王俊伟算头一个!”


    张沉尧完全错乱了,他问道:“你呢?离开我你不是更快乐么?”


    孙灿然站起来,拉了拉中式的丝绸唐装,道:“老张,我确实离开你更快乐,但是你不跟我离婚,也不太在我面前转悠的。我陪你奋斗了三十年,在古代至少有个三品诰命傍身,现在你却连我这份应得的都要夺去,你也太不要脸了。”


    她顿了顿,品尝了下张沉尧的脸色,然后快乐地说:“至于陈染枝,她可以做小啊。哦,要是她拉不下脸,改口喊我这师母作姐姐,给我端茶倒水,可以做外室,做情妇嘛!”


    张沉尧颤抖地指着她道:“你真的没有廉耻了!”


    孙灿然脖子一扬:“呵!贼喊捉贼,你们无耻之尤竟然来骂我?她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你有老婆有孩子,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她小你20岁!不要脸到一块去了,竟然还有脸来指责我。”


    张沉尧已经接受了他同床30年的女人精神崩溃的事实。他道:“灿然,你这样做对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好处。染枝没有害过你,她一直很尊敬你,是我情不自禁,是我。”


    孙灿然的眼里已经带泪了,但是这泪并不是梨花带雨,而是淬了剧毒的暴雨梨花针。


    她冲到张沉尧面前,抓住他的胳膊,指节用力到泛白凸起,怒道:“我知道是你不要脸,是你!可是她又凭什么!她算个什么下贱东西!我陪你的三十年呢?她懂你,我不懂么?我在学界奋斗的三十年算什么?我没有当上院士所以我比她贱,比她蠢么?你凭什么纵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东西来跟我争,跟我抢?”


    她说到声嘶力竭,顿了顿,却并没有松开手,张沉尧觉得自己要被她抓进肉里。


    “你不爱我,好,我不也爱你。但是院士夫人的位子以前是我的,以后也是我的,这是我该得的!如果你要把这个也夺去,那大家就一起下地狱好了!”


    张沉尧知道妻子已经彻底疯狂,他不欲再说什么,此时说什么都是错的。


    他觉得住了二十多年的家突然十分窒息起来,二十多年前,单位分了两套房在三环,他和孙灿然合计了一下,一套卖了,一套出租。他们搬到了学校里面住,买了一套小两室一厅。当时的孙灿然多么的高兴啊,年轻的妻子仿若美玉,拉着他在客厅里转圈,直到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想到这,他不想再看那因为嫉恨而疯狂扭曲的脸,他挣脱开孙灿然的钳制,转身匆匆离开了。


    在家楼下,他回头看楼上的妻子在落地窗前站着,他不想细究那淬毒的目光了。他只想着他的小独角兽,他知道暴风雨即将来了,他要保护好她。


    陈染枝这边还处在暴风雨的前夜。她和徐青南互相坦白完,又各自扎进了工作里。只是,这几天,张沉尧都没有主动联系她,她心里放着徐青南,就也拖着,想说先把手上的项目做完了再说。


    周三上午陈染枝有两门本科生的课,下课后,教学秘书吴伊淇来敲她办公室的门说系主任让她过去一趟。陈染枝匆匆收拾了一下,赶去李主任的办公室。敲了门进去,她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


    上次偶遇陈染枝和张沉尧之后,李主任心里就揣了个谜团。今天早上他去隔壁化学系开会,讨论两个专业在实验室的使用上该如何安排合作。


    化学系的金主任是位年过六十的小老太太,一见他就先掩嘴笑了一会。老李心下莫名,却也觉得女人年龄大了,就跟小孩子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就要拉着金教授聊实验室。金教授却说:“别慌,你们系是不是有个叫陈染枝的?”


    老李阴恻恻地看着陈染枝,本来以为是个沟通院士的桥梁,结果这下要成搅动风云的祸水了。他低头抿了一口茶,慢吞吞地开门见山道:“小陈,你跟张院士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陈染枝心里有些突突的,她正色道:“在牛津读书的时候,张老师去客座过,指导过我很多理论方面的知识。”


    老李不抬头,道:“隔壁化学系的金老师是孙灿然的硕士导师,她是B大过来的,孙灿然又哭又喊地跟她诉了一箩筐的苦,据说你是那个狐狸精呢。”


    陈染枝觉得自己该愤怒,但是她仿佛麻木了。确实,这件事里,最对不起的就是孙灿然,她怎么骂自己都是应该的。


    见她不讲话,老李终于抬起头看她,语重心长道:“小陈啊,咱们学者回国了就要适应国内的人情世故,你是Z大培养的学生,也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切不能因为一些私生活的不检点就触犯人情这条红线。人言可畏啊。”


    陈染枝也看向老李:“李老师,我和张老师之间的事情确实有些复杂,可也绝不是金老师说的以及您想的那样。但是......”陈染枝突然有些说不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完:“孙灿然还在气头上,她说什么我忍下来就是。”


    老李看着这孩子倔强的嘴角,有些心疼地道:“啧,你属驴的么?你这好好一孩子怎么听不懂话呢!我的意思是你爱惜点自己的羽毛,国家和学校培养你这样一个人才不容易,别还没起步呢就白白折在这些鸡鸣狗盗的破事里!”


    看老李动了气,陈染枝忍不住又哭了。老李叹了口气,扯了张纸递给她:“擦擦,擦擦,你这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要是哭着从我这里跑出算怎么个回事啊!”


    陈染枝又有点想笑了。老李见她平静了一些,又道:“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好好处理!我相信你这么大个人,都教书育人了,手下带着两个硕士生,还能处理不好这种事。”


    陈染枝不说话,点了点头。


    老李今天好为人师的细胞大爆发,他接着滔滔不绝:“你还小,我们这种老头子见多了。这种事情,最后吃亏的还是你女孩子家家的,还没嫁人。甭管这事真的假的,孙灿然那婆娘既然攀咬上了你,你就得把自己摘干净。不论怎么闹,怎么说,你一定不能让她这盆脏水泼到你身上!”


    陈染枝觉得老李很像她爹,她知道他这一辈人,不论演算出过多么超前的理论公式,构建了多少国际领先的精密仪器,思想里还是保守的,带着些封建。但是这种方式,让她感受到了温暖。


    张沉尧从来不这样,虽然他岁数比老李和自己的父亲小不了多少,但是他从一开始出现在她眼前,就像一个同龄人一样。张沉尧!陈染枝突然闪念到了张沉尧,孙灿然的怒火隔着中国从北京烧到了广州,那么还在北京的张沉尧呢?


    老李看她刚刚还想笑,但突然面色惨白,抬头看向他的目光充满询问,老狐狸李主任心下了然,他慢吞吞地道:“这说到底是张沉尧和孙灿然夫妻之间的事情,他自己没有处理好,殃及无辜,你还是少操那些闲心,先想想发个什么声明在公共平台上吧。”


    陈染枝不语,张沉尧教给过她的,现在这种时候,就应该一句话都不说,等风浪平息了,再迅速把该办的事给办了。想了想,她对老李说:“李老师,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么树永远无法静,等风停下来就好了。”


    老李今天第一次认真地看了看陈染枝,这孩子,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还有这种大智慧。刚刚是他心急了,发声明的方式确实不够老到,容易把事情弄得更糟,水搅得更浑。正确的方式确实是什么都不做,等物议平息。


    “行吧,你去干自己的事情吧!等风静了,咱们再看看情况吧!”


    陈染枝如蒙大赦地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第一件事就迅速打了张沉尧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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