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染枝和张沉尧一路无言地走到了她的办公室。进门后,张沉尧开始自顾自看她的书柜。办公室更简单了,仿佛薛宝钗的雪洞,除却办公桌椅柜和沙发一应全无,只是陈染枝的办公桌后面挂了一副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复印品,张沉尧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陈染枝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他突然走过来抱住她:“不要解释,我们不需要。”
陈染枝又想流眼泪了,只是今天实在太倦,泪水有些流不出来。张沉尧接着说:“没有我照顾你的时候,你这么好,当然会被别人觊觎。”他口才甚好,讲话温柔又在理,以前的陈染枝常常迷失在他的声音里。只是这一次,她突然回味了起来,“别人”,原来除了她和他,都是“别人”啊。陈染枝像是溺水的人,抓紧了张沉尧,他加深了这个拥抱。两个人除了拥抱以外均无别的的想法,这里是写题的办公室,是历史悠久的物理学系,是见证他们精神彼此碰撞、交融的地方,无需要别的行为再来证明他们两个人的亲密了。
陈染枝关机关了一个晚上,徐青南虽然知道她要开会,但是到了第二天下午还是没有开机他就略有些担心了。草草处理了学院的事务后,他想要顺路去她宿舍敲敲门,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却没料到在半路上遇到了她,和张沉尧。
徐青南在北京开会多次见过张沉尧,之前觉得他儒雅清高,不爱跟人打交道;但是关键场合的发言又很正派且言之有物,颇得上峰喜爱。院士的话,在理工科的系统里已经混到学术圈的至境了,传言张沉尧当年还是破格提拔;而他因为年龄不够,还卡在文科体系学部委员的备选名单里。
想着想着,徐青南内心又开始暴乱了,“老头子!什么东西!肯定是欺骗了陈染枝!”又思及陈染枝和张沉尧并肩走过来时,陈染枝眉里眼间的甜蜜,像个小女人,他又突然哀伤横生。她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这样!她有些冷淡,虽然他能感觉到她处在极致的快乐中,但是她还是带着若有若无的距离。他以为他已经征服了她,从马丁堂的展览品,到绮丽的一夜,再到加了微信!她明明是他的人啊,为什么还没来得及宣誓主权,就被张沉尧这个糟老头子不战而胜。徐青南按捺住要冲去找陈染枝的心,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不能乱,他要冷静思考下一步。
第二天,陈染枝去机场送张沉尧,在安检口,额头抵着额头,张沉尧说:“都在国内了,你等着我。”陈染枝点点头。
张沉尧离开了,陈染枝空落落的。她又开始把自己逼进工作里了,好在上课、给实验团队讲题、自己做题、设计理论模型非常占用时间,她完全忘记了别的事情。放松娱乐变成了在每天睡前跟张沉尧发发微信,讲讲电话,讨论一下白天工作的内容,然后抱着电话沉沉睡去。她全然忘了徐青南。
又是晚上十点多,花费了三四天,陈染枝把之前的理论模型研究推进了一些。张沉尧建议她换个公式进行计算,她没想到之前没注意到的公式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她虽然很累,但是心里却松快,想说蔡纯老师的团队可以开始着手做实验了。“咚咚咚”,有人敲门?陈染枝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啊,哦,也许是蔡纯老师的博士生,他下午说要来拿工程式,她让他晚点再来,她当时需要再复盘一下数据。她起身,拿着手里核算好的草稿纸走到门口,打开门,纸张掉落。
陈染枝蒙了,眼前是男人头顶乌亮的旋,她摸过这头发,黑、短、扎手,像他的脾气。然后他起身,把纸张放在她手里道:“陈老师,我能进来么?”陈染枝慌乱之下努力稳住了自己,他来做什么?这是教学楼,他也不敢做什么吧!她拿着纸张侧开身,茫然地做了个请进的动作。徐青南没给她继续发呆的时间,他走了进来,并顺手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了。
陈染枝震惊地看他,他也看进她眼里,她干巴巴地开口:“徐老师,我......我们讲清楚了的吧?”徐青南笑了,带着成熟男人的侵略味道,他说:“你什么也没跟我说啊。”
陈染枝想要推开徐青南,可是徐青南的力气很大,比张沉尧要大很多。怎么又到这一步了?陈染枝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那雪松杜鹃花的风暴席卷进去了。这场风暴一点也不爱惜她,也不爱惜她的桌子,笔筒、书本、草稿纸掉了一地。陈染枝艰难地想,怎么好像要被吃掉?他的学识交织他的气息像是她错失的另一部分命运,她恍惚地想,也许当年学了文科,会在B大遇到他么?那样就不会再遇到张沉尧了吧。此刻,恍惚间仿佛春水碧波荡漾,并渐渐入港。张沉尧的气息是那种温柔的挟裹,属灵的合一;突然,徐青南抓着她的下颌让她看进自己的眼里,她在想他!徐青南想要让她集中注意力,但是此时刚才的那一汪春水仿佛突然涓涓急流地决堤了,他把晚香玉再次抛向空中。
陈染枝的肩头,脖颈都是红痕,她累得好像离开了水的鱼在岸上吐泡泡。徐青南看起来还是衣冠楚楚的斯文模样,失去衣服的只有她,她突然生气,想要伸手打他,他看见了没有躲,受了这一巴掌。陈染枝气急败坏,她扯起来地上的衣服裤子,转身看徐青南在笑。他说:“怎么样,狐狸精配书生是否是天作之合?”陈染枝怒道:“神经!这办公室你爱呆就留给你呆!”抓着包,急匆匆便要走。谁知道青峰突然被乌云团住,徐青南的眸子深了深,陈染枝就害怕他这个眼神,她知道他又动情了。转身就要走,被拉扯住,两只手被他的一只手控制着,他的另一只手褪下亚麻裤。他咬她的耳朵,恨道:“老头子到底哪里好?”
陈染枝突然哭了,她哭着喊:“你也是老头子!你自己也是老头子!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你凭什么!”徐青南气得脸铁青,他要惩罚她,却又舍不得她太难过,于是他让她面向他道:“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家世清白,洁身自爱,已经跟前妻离婚七年,女儿在美国读高中,她跟她妈妈和继父生活在一起。我自从回国,除了谈过一位相亲的女士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女人了!”陈染枝听着哭笑不得,怎么自我剖白上了,她又不要听这个。她眼睛盯着他轻轻道:“第一次你把我当成谁了?”
徐青南突然气弱了,这确实是他的错先。他一开始的确把她当潘心鸿了,但是两个人怎么可能一样。
潘心鸿是他年少的梦,娇柔,可爱,宜喜宜嗔,但是潘心鸿无法跟他比翼双飞,她申不到美国的奖学金,也不想出国读书,只想回到家乡,让副市长的父亲给她安排一个养老的闲职悠游度日。而他的梦想在美国,他要去世界上最顶尖的学府去学习人类的文明和思想,一个江苏地级市的政府闲职怎么可能占用他一生的时间!所以,他转而跟金融系追求了他好久的陈虹剑在一起。
年少的爱情开始得有多轰轰烈烈,结束得就有多么不堪。潘心鸿割腕自杀被救回,在北医三院的白色病床上,她眼里含泪抽泣,却不肯再睁眼看他一眼。
他曾以为他在长久的时光之河里忘了这些了,这是他年轻时候犯下的错,他一直想要挽回补救。当陈虹剑和他的生活理念越来越不合,争吵越来越多,屋檐下的冷战有时候能达到一个月的时候,他和陈虹剑协议离婚了。陈虹剑在华尔街做得风生水起,他记得离婚签字的那天,在律师事务所,陈虹剑用英语跟他交接完后,换回普通话轻蔑地说:“还好你请不起好的律师,不然我就要给你付大额赡养费了。”律师们都眼观鼻鼻观心,他们听不懂中文,却听懂了这里面的不屑。徐青南没有讲话,他转身离开了。他想起来了心鸿的眼泪,他知道这是他罪有应得,是老天给他的惩罚。
可是,陈染枝是完全不一样的。她有学识、有能力、有肩膀,还懂他那颗中国文人的心,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体,不曾磨合却能激发他持久的激情。她只是亭亭站在那里,他有时候就不能自持。
徐青南大学之后受的都是美国教育,他知道这种吸引也是可遇不可求的,而且很多女人都会沦陷在这种吸引里。所以,他见完张沉尧之后觉得自己还有一丝胜算,便是在这里。
他看张沉尧和陈染枝,认定他俩没有这种摧枯拉朽的吸引力,他俩只好似一个人一般,气质、举手投足、待人接物都几乎一模一样,对了,还有他在陈染枝身上闻到过的青草香气,那天握手时张沉尧也有,他敏感地捕捉到了。“哼,老头子,不过比我早遇她几年罢了。”思及此处,徐青南又心下黯然,颇为神伤:“就是这几年,陈染枝的爱情和生命是被张沉尧塑造了的。”今夜,他已思量甚久。夜袭物理系,就是要用这最原始的武器——也是他仅有的武器收复失地。
而今,面对着陈染枝的质问,他心惊,他没想到他在她面前暴露得这么明显。他支吾:“初恋......”陈染枝哼了一声:“我不是替身,咱们不演菀菀类卿的戏码。”说完又要推开他,他只能继续制服她的双手,情急道:“她都过去了,你比她好多了!”陈染枝哭笑不得:“我不想跟你的初恋比,我是我,我不是任何人的竞品。”徐青南没想到陈染枝想得这么复杂这么深,但是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自己。他弯腰解衣,像是哄她一样贴近她说:“那你不要再提了,她们都过去了。”
陈染枝丢盔弃甲,还想着那句话里的“她们”。有多少个“她们”呢?“她们”是否像她一样,被肉身拘禁,为肉身系缚驱遣,为着徐青南这无可抵挡的男子气概而折服,沉迷在他无边无尽的荷尔蒙里呢?“她们”是否也因为这样,爱上了他的精神世界,开始心疼起他的人生来了呢?她渐渐无法思考,巨浪翻涌,雪卷千里,澎湃的水意要淹没了她,在这汹涌的离岸海域里,她抓着她的那片青舟,和他一同共赴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