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沉尧打量着陈染枝的宿舍,他坐在床上,看床前放着的桌柜一体办公台,左手边是一张藤椅,藤椅对住了窗外的春花秋月。床头柜上散落着一些小瓶子,他好奇心顿起,走过去发现是晚香玉的flower essence。记忆袭来,陈染枝在牛津的那间宿舍也是这样,此刻在岭南潮湿的空气里,昔日的甜蜜心动又挟裹住了他。
陈染枝把自己平时喝茶的杯子递给他,张沉尧并不起身,只是支着脑袋拿过来茶杯。他笑道:“这里是你们的国家物理实验室么?李院长不是让你带我去参观实验室么?他知不知道你把我带这里来了?”
陈染枝跳脚,她在他面前还有孩子气的一面,她夺过来茶杯,把他扑在床上。
她用手指慢慢描画他的眉骨,他的鼻子,他的嘴巴,做了早晨起床时想做却没敢做的事情,道:“给你登堂入室,你还这么多抱怨。”她压着他,感受到了身下的异常和他眼里渐渐浓郁的春色。怎么回事啊!一见面两个人什么正事都不做了,好像就要把这五年的时间给补回来一样。陈染枝体力实在不支,她从他身上翻下来,并肩躺在一旁,拉着他的手说:“我好累啊,我们睡一会吧。”张沉尧说:“你躺着,我来。”
陈染枝躺着了,她像是砧板上鱼,各种由不得自己了。
窗外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岭南的雨季来临。挟着玉兰香气的雨砸在校园里,陈染枝本科的时候就是这样爱上了康乐园。她在一教的窗前做雅思题,暴雨氤氲开窗边的树木,漫天蔓延的绿色,像绿野仙踪的梦。她在那个时候才开始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值得的。选理值得,学理论物理值得,做她父亲的女儿值得。
陈染枝是被热醒的,身上还黏黏糊糊的,她睁眼看自己身上被披了条毛巾被,而张沉尧却不知所踪。
她猛地坐起来,张沉尧掀开帘子走进来:“我去学五打包了黄焖鸡饭,我在食堂吃过了,你趁热。”
陈染枝轻笑:“你现在登堂入室到都知道‘学五’了?”
张沉尧笑着说:“学生看我满头白发,都争着帮我刷卡,还不肯要钱。”
陈染枝道:“牛津的时候你就白了这么多,你说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
张沉尧道:“现在白了更多,我大学时候就有些少白头。”
说着,陈染枝已经开始大快朵颐,张沉尧看着她说:“慢点,给你泡点茶。”
陈染枝忙制止道:“喝水就好了,吃完请你去我办公室坐一下。”
张沉尧说:“好,你慢点。广州的黄焖鸡果然好吃,你们食堂也不贵。为着这伙食,我都想来Z大任教了。”陈染枝差点噎到,张沉尧连忙起身帮她拍背。他急着给她拿纸巾:“跟你说慢点慢点了,还是这么毛躁!”
嗔怪和心疼是怎么这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又被那张嘴说了出来。
陈染枝看着张沉尧呆了,她按住他的手:“别急,慢慢来。”张沉尧懂了,他说:“你放心。”
你放心,这句话好耳熟,陈染枝觉得好像最近在哪里听到过。只是张沉尧欺身到她面前来了,浓郁的青草香气,她的头靠在他身上,他慢慢抚着她的肩膀,像是两只交颈的鹤。
夜幕低垂,被雨洗过的康乐园在夜色里生机勃勃。
通往办公室的那条林荫路上多了一些南方特有的生物,蜗牛,蚯蚓,牛蛙,运气好的话还会遇见蛇。陈染枝提醒张沉尧注意脚下,他笑着说:“放心、放心,不会路边杀生的,我眼神比你的好。”
突然,对面有人说话:“张沉尧院士,您怎么来Z大了啊!”这把声音带着磁性,陈染枝如遭雷击,身边的张沉尧已经迎了上去,他道:“徐院长,你好你好,好久不见啊!”
陈染枝慢慢抬头,她发现徐青南握着张沉尧的手,眼睛却看向她。她心一横,走上前去,说:“徐老师好。”张沉尧讶异,他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不平常,他转脸过来看她,那下午因为沉迷而仰起来任他予取予求的脸上有着慌乱和害怕。
徐青南这边,心都碎了。他有过她,他当然知道有过她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他心里又恨又狂乱,像是在打一场法国的雾月革命,他握着张沉尧的手不自觉地箍紧了。
陈染枝知道这是自己弄出来烂摊子,她得把场子支撑下去。
她主动上前开口道:“张老师是我在牛津时候的指导老师,他来这边参会,我带他来参观一下办公室。”
徐青南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在张沉尧的惊讶里迅速松开了手。他看着张沉尧说:“这么巧啊,我和张老师是全国科学社会联合会议认识的,我们分别是文科和理科的带头人。”
张沉尧比徐青南多活了十几个年头,在圈里浮沉了几十年,他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位对于自己小独角兽的情愫。徐青南在他眼里是意气风发的中年人,不够稳重,不够国内江湖,但是运气够好,几年内蹿到了这样的地位上。他是在暗恋陈染枝么?还是他们已经发生了什么?
张沉尧对于陈染枝有必胜的信心,几年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点。他不去看徐青南,他只看向陈染枝,道:“好巧啊,你们也认识。”
陈染枝想要钻到地缝里,或者哪里来条蛇咬一下她,她就可以晕过去送医院了。
她说:“对,一个学校的,很容易就认识了。”
徐青南看见他俩对话,四目相对,他知道他败了。那里面插不进去一个他。
于是,他满怀恶毒笑着说:“前段时间陈老师刚刚参观过我的办公室,张老师这是要去参观陈老师的办公室了么?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陈染枝耳朵红得要烧起来,咬着下唇讲不出话。
张沉尧之于她如果是内心的湖泊,柔软细腻的港湾,面前这位咄咄逼人的历史界新秀之于她就是致命的潘多拉魔盒,哪怕有张沉尧在身边,她还是能感觉到那雪松和杜鹃的荷尔蒙侵略。
张沉尧了然,但是他也了然他占据着必胜的高地,不论是陈染枝还是同眼前这位男人间的较量,他道:“哦,原来如此。我工作远在北京,有时力有不逮,多谢徐老师照顾染枝了!”
得体,胸有成竹,不骄不躁不嫉妒。徐青南内心的雾月革命打到了哪里,是不是该把洋洋得意的雅各宾们打入泥里。
他突然了悟,此时此刻,他必败了。终于还是,曲终人不见,江上数青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