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灯一点,不死不灭;玉牌一带,同袍之爱。
其实不然,凡入清幽山者,不论修为高低,职位大小,皆是清幽山门徒,点燃魂灯,放于昭阳殿偏殿,受师门保护。
玉牌之上,镌刻符文,则是进出清幽山防御阵法的必备之物。除此之外,玉牌也被用于区分各峰弟子,在某种程度上,与各峰花纹一致。
但玉牌之上的符文,不仅用来鉴别身份,在某一时刻,上面的符文还可抵御一定程度的攻击,用来保护山门弟子。
一眼望去,萧锦安的目光首先被殿中央那十几个庄严肃穆的牌位吸引——那是清幽山历代掌门祖师的魂牌。牌位之后,万盏魂灯如星海铺陈,以各峰峰主的魂灯为起点,呈巨大的扇形向前上方延展,层次分明,庄严肃穆。
他抬首仰望,本以为属于忘忧峰的魂灯区会因人数稀少而显得空旷,却不曾想也点亮了上千盏,汇聚成一片璀璨的光域。然而,仔细看去,其余诸峰魂灯密密麻麻,排列齐整,唯有忘忧峰后面,缺失很大一块儿扇环,如同星海中的黑暗裂隙。
那些空缺……是忘忧峰下属余峰弟子的位置吗?
还没等萧锦安想出个所以然,一枚刻满符文的玉牌递至眼前,打断了他的思绪。玉牌之上,银色的符文流淌,中央镌刻着一朵精致的玉兰花——正是忘忧峰的标识。
“要看便站起来看,跪着不难受吗?”江渚逸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贯的随性。
萧锦安一怔,目光从玉牌移向江渚逸,又瞥见他身后不远处,掌门关星源正目光温和地注视着这边。他顿时面颊微烫——如此肃穆时刻,自己竟走神被抓现行!
见萧锦安发愣,江渚逸晃了晃手中的玉牌,疑惑道:“不愿意?”
萧锦安立刻回神,急忙伸手将那险些被抽回的玉牌紧紧握入掌心,抬头直视江渚逸的眼睛,语气郑重无比:“弟子愿意!”
江渚逸颔首,转身走向关星源,同时对仍跪着的萧锦安道:“起来吧,我忘忧峰没没那么多规矩。”
萧锦安依言起身。只见江渚逸已随意地走到属于他自己的那盏魂灯前,信手拈起一炷盘幽香,借用魂灯的灵火点燃,甩灭火星,行至最前方历代祖师的牌位前。
他双手持香,举至额前,微微垂首,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响起:“祖师在上,不孝弟子江渚逸今收萧锦安为徒。”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旁听的萧锦安和关星源都为之侧目的祝词:“唯愿此子——坚守本心,活得肆意。”
语毕,他持香恭敬三拜后,以手中香火点燃那盏代表萧锦安的魂灯,霎时还未被点燃的崭新魂灯,顿时灯火璀璨,火光摇曳,直到最后将盘幽香插入香炉。
萧锦安虽然没有收过徒,也是第一次当别人的徒弟,但也笃定:这祝词,绝对不对!
哪家师尊在祖师灵前,祈愿徒弟“活得肆意”的?掌门师伯真的不管管他在历代祖师跟前胡说八道吗?!
似是听到了萧锦安心里的想法,关星源无奈轻叹,训斥道:“不得无礼。此乃昭阳殿魂殿重地,纵是装,也要装得端正些。”
江渚逸“啧”了一声,浑不在意地环顾四周:“又没外人,就咱们三个,装给谁看啊?”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牌位前早已熄灭的魂灯,这每一块儿魂灯都是属于先辈的故事。忽然,他的心猛地一沉,呼吸都似停滞了片刻。
江渚逸喉头微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师尊的牌位,怎会不在?”
关星源心下一紧,沉默片刻,斟酌着缓缓道:“当年……怕你触景伤情,睹物思人,便未曾将牌位安放在此。”百年前师尊离世后,江渚逸也随之灵力尽失,众人皆以为他悲痛欲绝,承受不住打击,便将所有与师尊相关的物件皆隐于幕后。
但既然江渚逸问起,关星源轻挥袖,一道温和的灵力波动散开,忘忧峰魂灯最前处,忽现一方漆黑如墨、边缘流淌着暗金色泽的牌位,上书“已故尊师白芨之灵位”,字迹刚劲有力,庄重肃穆,显然是关星源的手笔。
然而,江渚逸的目光并未在牌位上停留,而是急切地、带着最后一丝希冀,落在那牌位之前——那本该供奉着一盏长明魂灯的位置。此刻,那里空空如也。
“师尊的魂灯呢?”他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颤抖,再次问道,目光紧紧锁住关星源。
关星源缓缓上前,取过三炷盘幽香点燃,对着白芨的牌位恭敬跪拜后,将香插入牌位前的香炉。他站起身,语气沉重却温和,仿佛在叙述一件久远而无法改变的事实:“师尊的魂灯……当年便与师尊的衣袍,一并安放于忘忧峰后山的衣冠冢内。”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深深的缅怀:“一同安葬的,还有师尊的佩剑——愿情。”
江渚逸只觉呼吸一窒,眼前阵阵发黑,仿佛被一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原以为……若师尊尚存一线生机,魂灯定不会灭。可如今,魂灯既被安放于衣冠冢,那它必是早已熄灭。
那他这百年的猜想……难道都是一场空吗?
不,绝不是!空微尽不是还活着?!
见江渚逸沉浸在自己的阴郁世界中,萧锦安下意识走上前,关星源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停下,随后无声地叹息,带着满心担忧的萧锦安,悄然退出了这片被沉重哀伤笼罩的魂殿。
六年光阴,倏忽而逝。
这六年里,忘忧峰主江渚逸的“丰功伟绩”简直罄竹难书!清幽山各峰峰主,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他嚯嚯了一遍。
原因不止是他刚回山引雪风谚出来干的那些混账事——火烧悠然峰、剑引百器峰、雷劈镜湖,还有他追着朱凯从邙山深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抓回的珍稀灵鸠拔毛放血,若非朱凯及时赶到,那灵禽险些丧命。他还烤过关星源后山豢养的白玉灵兔;踩踏过颜子丙精心培育的罕见灵植;炸过廖峥偏殿的半个山头;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在落霞峰水源中投下蒙汗药,致全峰弟子昏迷三日,引得整个清幽山震动。
最“辉煌”的一次,他“不慎”烧了溯源山,半个山头焦黑,清幽山弟子们被迫吃了三天烤肉,他也从此声名远扬,名气比以往更甚……
甚至有段时日,他硬生生被各峰峰主联手列入黑名单,严禁他踏足他峰半步!
对此,江渚逸深感冤枉,时常对唯一听众萧锦安抱怨:“他不过是想换换口味吃个麻辣兔,谁知那兔子太能跑,竟然逼得我动用蒙汗药烟花!”
“再说那水源!”他理直气壮:“七十米外明明有她们落霞峰自有的甘冽山泉!以前她们都用那个,谁知道现在改道了?这能怪我吗?”
此刻,身着山水白衣的江渚逸,正慵懒地躺在一张竹制摇椅上,手执一根枯枝,指点着萧锦安剑招的细微瑕疵。
“腕再沉三分,力贯剑尖而非剑身……对,就是这样。”
六年时光,当初那个懵懂的半大孩童早已蜕变成挺拔俊俏的少年。不仅剑术造诣深厚,在法术修习上,萧锦安亦展现出惊人天赋,其掌握的法术种类与运用之精妙,已能与洛意、白峙衍等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平分秋色。
江渚逸看着,心中颇有些自得:除了自己教导有方,这小子天赋根骨绝佳,更难得的是那份远超常人的勤勉。
遥想当年自己,虽天赋异禀,却也还需师尊督促,偶尔也会偷懒。可萧锦安呢?赶他出去玩都推不动!这份刻苦,连木子夜都曾自叹弗如。
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
眼见少年身姿矫健如游龙,剑势圆融无滞,一套剑法已臻完美。江渚逸搁下枯枝,懒洋洋道:“行了,歇着吧。”
萧锦安闻言,利落地收剑回鞘,气息平稳。他走到摇椅旁的石桌前,为江渚逸斟上一杯温茶,问道:“师尊可是想吃些什么?弟子即刻下山去买。”
江渚逸瞧着比自己坐着还高出一截的徒弟,顿感气势被压,索性起身。
眼前少年一袭青衣,墨色长发仅用一根发带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拂过光洁的额头。剑眉斜飞入鬓,星眸清澈明亮,薄唇常含着一抹温煦的笑意。尤其当他展颜一笑时,露出的那颗小虎牙,更添几分独属于少年的狡黠与朝气。
不得不说,这徒弟……长得是真俊。
江渚逸心里莫名泛酸:柳林月他们几个都有人夸什么玉树临风、温润如玉的,怎就没人夸他?!
萧锦安见他盯着自己,神色似乎有些……不虞?忙道:“师尊,弟子给您做些常吃的杏仁酥或荷花酥可好?”
江渚逸收回飘飞的思绪,摇头,正色道:“我不饿”他话锋一转,提起正事:“清幽山十年一度的秘境试炼即将开启,你去报名吧。”
“秘境试炼?”萧锦安眼中闪过一丝不解,满心疑惑。
江渚逸解释道:“清幽山每五十年开山收徒,每十年则有秘境试炼。试炼成功者,方可修习更高深法术,为二十年一次的山门试炼做准备。唯有通过山门试炼,方算小成,才有资格接取悬赏台的外派任务——降妖除魔,匡扶天下大义!”
今日,该教他新功法了,但在此之前,他还是要带萧锦安去点魂灯,授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