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上空行》 第1章 恩怨 南烟大陆自形成二十几万载,孕育了人、妖两族,然,在十几万年前被一道无形结界骤然割裂。这道横亘天地的屏障,沿着东北天狐族、西北龙鸣国、大陆中央的清幽山、西南云滇之地蜿蜒,将大陆生生撕裂成两半。 不久之后,结界边缘忽然出现嗜杀成性、残忍嗜血、神智癫狂的疯癫修行者——人或妖皆不能幸免,被其统称为魔族。 经人妖两族联合探查,骇然魔族盘踞在结界的另一端,据记载,其生存之地终年被荒芜笼罩,狂风肆虐下卷起漫天黄云,皲裂的土地毫无生机,远处仅有一片万年不化的枯木阴林,枯骨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整个魔族上空。 此后经年,被结界困住的魔族不断从某个缝隙中溢出,直至百年前,魔族举族攻打人界大宗清幽山! 清幽山一战,天地失色。人妖两族几近灭绝,人界即将飞升的太清境白芨真人与魔尊空微尽同归于尽,其所在的清幽山更是生灵涂炭、元气大伤;魔族也因此销声匿迹。 百年光阴荏苒,南烟大陆仿佛沉入虚假的宁静。然而,死水之下,暗流早已涌动。 林间花草繁茂,树木参天,蝴蝶翩翩起舞,蜜蜂嗡嗡作响,鸟鸣蝉声此起彼伏,宛转悠扬。 正值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大地上,江渚逸慢悠悠地驾着马车,沉醉于这美丽的景色中。 他忍不住倒上一杯酒,吟诵道:“日照林中景,花上蝶与蜂。有得一行人,逍遥在山中。”说罢,江渚逸一饮而尽,眉宇间尽是自得。 然而,前方的马儿突然停下,任他轻唤,马儿却不为所动,只低头啃食路边的青草。江渚逸也不强求它,随它低头逐草而食,自己也乐悠悠的翻身至车顶,听这吱声阵阵,嗅着草木芬芳,昏昏欲睡。 就在他快要沉沉入睡之际,一股若有若无、却又熟悉到骨髓战栗的灵力悄然拂过。江渚逸猛地睁眼,瞬间睡意全无。他坐起身,凝神感知片刻,锁定好方向,一跃下车顶,驱马前行。 走出这片山林,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头一沉——这整个安于镇一片狼藉,浓烟滚滚,火焰冲天,这竟然是整个镇子竟然发生了大火! 这可不常见,寻常不过是某一家一户走水,邻里相助便可扑灭。可如今,整个镇子都在燃烧,显然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 连蒙带猜的猜了个大概,江渚逸下意识勒紧缰绳。他灵力尽失百年,如今是个连剑都提不起来的废物,实在无力多管闲事。 正当他想调转马头离开时,那股灵力又似无形的线般萦绕在心中,撩拨得他心痒难耐,念念不忘。 那感觉……太像了,像师尊,也像……巅峰时期的自己。 挣扎再三,他最终决定下马一探究竟。 他在车上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壶水,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没有全部弄成酒。两三下将马车内的羊绒毯用水浸湿,叠起挂在胳膊上,就开始冲向那片炼狱。 进入镇子,一眼望去,眼前的景象令他心中一沉,满街尸骸、残肢遍地、鲜血如山涧小溪一般沿着沟沟缝缝淌满了整个青石板,将街道染成刺目的猩红。 他震惊眼前原本繁华的街道变成了现在的尸山血海、修罗屠场,燃烧的木梁发出惊雷般的爆裂声,火焰冲天,热浪灼烧着他的皮肤,房屋坍塌,焦糊气味混杂着血腥,令人窒息。 见此哀景,江渚逸心中沉痛不已,但他明白时间紧迫,他必须竖起心神,感知灵力的方向,同时侧耳寻找看是否还有微弱的呼吸。 小心翼翼的前进片刻,转到一处宽阔的街巷拐角,他看见一群黑衣蒙面、掩藏灵力的魁梧壮汉,正在围攻一个五六岁的孩童。 江渚逸的目光不由得向下移,看到那孩子身边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容貌姣好,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鲜血止不住地流淌,手死死护着小孩的腿,显然是为了保护孩子而惨遭毒手。 小孩儿眼中泪水涟涟,高声无助的哭泣着,豆大的泪珠滚落,手足无措的扒拉着身边的尸体。黑衣人首领狞笑着,高举屠刀,寒光直指那幼小的头颅! 江渚逸怒火中烧,随后无力的背靠墙壁,痛苦地闭上双眼,双手握拳,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自嘲一笑:说这些人禽兽不如,而自己又何尝不是见死不救的懦夫? 为什么,要让最无能为力的他遇上最无可奈何的事呢? 要是他还能调动灵力就好了……哪怕只有一丝! 这强烈的念头在他灵力尽失的百年间达到顶峰,就在绝望之际,他敏锐的感知到,周身浓郁的灵力正在疯狂汇聚。难可置信的睁开双眼,肉眼可见的灵力如云雾般包裹在他身旁,那气息……竟与他同宗同源! 这异象,百年来从未有过!更奇异的是,这股灵力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仿佛失散已久的亲人,正在呼唤他! 或许是此地的异样吸引住了黑衣人,他们悄声围拢过来。江渚逸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运气法诀,尝试调动灵力朝拐角处的黑衣人攻去。 只听砰的几声闷响,黑衣人应声倒地,江渚逸走出拐角,行至路中央,直视那领头的家伙,心中刚升起一丝得意,却见那家伙竟挡下致命的一击,只是受了些伤。 失落瞬间涌上心头:这灵力竟然如此微弱,连这种小角色都打不过! 但转念一想,他又在心中安慰自己:至少还有呢,总比这百年,一丝一毫都没有,强多了! 这般安慰完自己,他一个瞬移至黑衣人面前,用灵力吸起一把刀,架在那人脖颈处,冷声问道:“是谁派你来的?为何要屠镇?” 话音未落,背后劲风袭体!刀刃破空之声尖锐刺耳!江渚逸反应迅速,将手中的人质用作挡箭牌。 利刃透体!人质瞬间毙命。江渚逸松开尸体,向左一步,直视不远处屋顶上的人。 黑衣斗篷,夜色掩面,身材匀称,几缕紫色的头发飞扬,但在此地灼热的火光照耀下,他还是一眼看清了她发髻上斜插的两根反光的玉骨刺——魔界四大护法之一,雪风谚! 认出此人,江渚逸怒意顿生,眼睛冷冷盯着她,右手握紧刀柄,指节发白,但他又不得不强制舌尖舔舐上颚,压下翻涌的气血,放松自己道:“雪风谚!” 见被认出,雪风谚索性不再遮掩,她光足向前,竟踏着炽热的火焰,凌空而立。哭泣的孩童震惊地张大嘴巴,眼泪悬挂在肉嘟嘟的脸颊上:她竟然没有摔下屋檐,而是凭空立在天上! 一阵风吹来,熊熊火焰如同肆意生长的巨龙,直冲云霄。也恰好,吹掉雪风谚斗篷的帽子,杂乱的发丝随风飞舞,凌乱又不羁的放纵飞扬在脸颊旁。 火光映射出她姣好的面容,眼深而狭长,明明是个很深情的眼睛,此刻却目光阴冷,诡异的魔纹自锁骨蔓爬至眼尾,更添妖异。 “哼!”她赤足踏火,步步逼近,声音带着刻骨的轻蔑:“你一个被清幽山抛弃的废物,也配叫本座名讳?” 见真的是她,江渚逸眼前猛地闪过百年前那锥心一幕:他的芳华剑撕裂长空,直刺雪风谚命门!她却阴笑着,将毫无防备的叶醉琉拽至身前! 他反应不及,剑光无情穿透……叶醉琉惊愕的眼神,喷涌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 想到此,江渚逸目眦欲裂,恨不得现在就嚼碎了她:“百年前你们魔族攻打我宗清幽山,在师尊灰飞烟灭时,你这走狗不也在摇尾乞怜?” “找死!”被戳中痛处,雪风谚脸色骤变。旋即,她似想到什么,忽又娇笑起来,笑声中满是恶毒的快意:“我再不堪,如今也还活着。倒是你,江渚逸,亲手将自己好友的亲弟弟刺死在自己剑下,滋味如何啊?” “哈哈哈哈哈。”她仰天长笑,语气中尽是得意,素手轻扬,指尖二寸泛着青紫幽光,与她素白的手一比,更显其阴森狠毒:“一场大战,同时失去了养自己长大的师尊,以及生死与共的挚友!不知,你这位曾经的人间正道,这百年苟延残喘,过的是否如意啊?” 字字如刃,剜心刻骨!江渚逸沉默着,眼神却像是看个死人,但就是眼前这个该死之人,害他失去一切! “你……”雪风谚得寸进尺,声音越发尖锐:“叶醉璃是不是个废物?他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至亲死于你手,他却还顾念那点可笑的昔日旧情,让你苟活至今!你说说你们两个,曾经都可以为对方挡剑去死,如今怎么都活着?哈哈哈哈哈!” 眼见她越说越过,冷静的理智终于决堤!江渚逸怒极反笑,声音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你还没死,我就不可能死!你魔族屠戮我山门,杀我师尊与师姐,此仇你必血债血偿!” 雪风谚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血债血偿?就凭你!”随后她忽然想到手底下的人传来的消息,说他百年前清幽山一战后灵力尽失,宛若废人。 笑声戛然而止,她修长纤细的手指微抬,当作发饰的玉骨刺便已出现在手中,犹如一支利箭直指江渚逸。 “既然百年前没有取你狗命,今日,我便收割了你的项上人头!”话落,她双手持着玉骨刺攻击而来。 江渚逸从见到她心中便是紧张担忧的,他明白自己面临的危险,然而他还没有查清百年前魔族为何攻打清幽山,他还不知道他寻找百年、念念不忘的师尊是否仍在人间。 眼看雪风谚飞身而至,玉骨刺已经尽在眼前,江渚逸身上的汗毛已经应激竖起,好似下一秒就要刺穿自己的咽喉。 江渚逸心中一横,抱着殊死一搏的态度再次召唤空气中的灵力,刀光闪烁,迎向她的攻击。灵力波动如海浪般翻滚,江渚逸心中一喜,竟赌赢了这一击! 雪风谚被震得手掌发麻,轻巧飞身向后。 而江渚逸此时感知到更多灵力的涌动,他心中一阵狂喜,决定乘胜追击。他勾唇一笑,意气张狂,将湿毯扔到小孩身上,随后从他手腕处滑出一个青蓝色的镂空法器,落地瞬间化作一圈金光将人笼罩在里面。 “呆在这别动。”他说完就提起刀飞身砍去,直指空中的雪风谚。 两人在空中交手数百招,引得周围山川土木变色,直到雪风谚左手握住玉骨刺带动周身暗紫色的魔力刺去,力气之大到让江渚逸毫无反抗能力,直接从空中疾速跌落,眨眼之间就从空中撞向身后着了火的房屋。 接着一声巨响,轰隆隆地响声不断,燃烧着的房屋接连倒塌,地上被犁出一道长长的沟壑,中间是划破青石板的黑色痕迹,沟壑两旁被青石板、燃烧着的房屋碎片和灰烬堆成一米高,而江渚逸赫然被埋在火光废墟之下。 见状,雪风谚也没打算放过他,她手指一松,玉骨刺直接悬在她身前,随着修长的手指上下一滑动,玉骨刺瞬间变出成百上千个;如白玉般光滑细腻地脚,步伐稳健却轻盈的微微向后用力一蹬,脚腕间的金玲炸响,优雅与力量并存的携着玉骨刺冲向坍塌的废墟。 然,废墟下的江渚逸几缕头发散落,眼前是压在自己身上还燃烧着的木块,他忽然庆幸,他还带着师尊和“他”送的护身法器。 那一击虽然被法器给挡下了,但受的伤却不是作假,特别是他还没有灵力护体,他现在整个胸前的肋骨都好似断裂成渣了一般,就连呼吸都是针扎般痛。 嘴巴里的铁锈味已经蔓延开来,还有越来越重的趋势。若是没有猜错,他的嘴角应该已经控制不住的流出血迹来。 但他不可以站不起来,他若是不站起来,他绝对会死在这里! 想此,他费力的抬起胳膊,牵扯到胸腔,疼的他龇牙咧嘴,咬紧牙关,将痛呼咽下去,随后毫不在意的用已经肮脏的手指擦去嘴角的血痕,扒拉开埋住自己的熊熊火焰,费劲的站起来,双手握刀、拼尽全力应向刺袭而来的雪风谚。 他在赌,赌这地方既然有他可以调动的灵力,以他几十里外都能感应到的程度,他不信就只有这一点! 刚刚还埋在一堆的断裂的房屋瓦屑和着火的房梁榆木随着江渚逸的飞身被炸裂崩开,裹挟在他离去的身后。 两者相撞,江渚逸没有任何留恋,使出掠影云散消失,随后在她身后忽然出现劈去。 雪风谚反应迅速的转身格挡,但江渚逸却又消失不见,不过眨眼之间,江渚逸已消失出现数回,之后他闪现的越来越快,攻击的力度也越来越猛,直到最后他出现在斜后上方,一击将雪风谚打落在地。 见她受伤,江渚逸杀意骤起,他不再掩藏自己对她的滔天恨意,在空中连斩数刀,刀刀充满灵力与杀意,全朝着雪风谚周身弱点而去。 雪风谚拼着血肉挨了几刀,随后周身符层出现,她的身下显出一个黑色发亮的怪异图层,是魔族召唤阵。 她愤恨地眼光死死瞪着江渚逸,不甘心的想要吃了她,却又不得不因为阵法召唤暂时离开。 光线忽闪又灭,等尘埃落定,火光继续燃烧着未着尽的木头,地上徒留下几潭血迹,人已不见踪影。 江渚逸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内心百感交集,随即因伤重而摔倒在地。 他虽紧急在空中调整了姿势,但还是不免牵扯到胸腔的伤口,血液回涌,喉腔里的血液来的又凶又多,他再也忍不住低头呛呕出一大口血来。 身体疼痛难忍,但他百年都不曾跳跃的心,却激烈的活跃着,平静百年的心湖亦然惊现惊涛巨浪、无风也波涛汹涌,更何况刚刚出现的台风过境。 魔族百年隐匿,终于出现了!出现的还是雪风谚,她可是眼高于顶、心狠手辣的魔族四大护法之一,除了上任魔君空微尽,无人能召唤她! 就连同为魔族四大护法之一的叶醉璃都不能! 所以空微尽他没死?! 魔尊空微尽没死,那与他同归于尽的师尊是否也如自己猜想的那般,仍活在世间的某个角落!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心脏酸涩的抽疼,鼻翼涌出股浓烈的酸意,眼角也微微发红,他急忙深吸一口气,暗自调整着情绪。 第2章 忘忧经 见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小孩儿小心翼翼的靠近江渚逸,满脸关切与不安。 “你没死,你怎么不起来?” 小孩儿的声音清脆如铃,宜人悦耳,但江渚逸却心中一寒,尽管他已是身心俱疲,还是扬起一抹假笑:“没死,但也快死了。” 小孩儿惊讶的张大嘴巴,随即慌乱的摸向江渚逸的胸膛,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你可不可以不要死啊,呜呜呜。” “可以!”江渚逸虚弱地回应:“我手中有一瓶丹药,拿来给我。”小孩儿连忙爬过去,找寻着他口中的丹药,江渚逸忽然有些感慨,今天竟然有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儿陪着自己。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手也太脏了,一会儿洗洗吧。” 小孩儿愣住,脸一皱,随后瘪起嘴巴想哭。 但现在江渚逸没空回他,因为他现在断裂的骨头正在一寸寸的归位、连接、生长,疼的他嘴唇都要咬流血了,额头也渐渐冒出细汗。 小孩儿委屈的眨巴眨巴眼睛,憋了半天的泪水掉落,视线猛地一清晰,见江渚逸难受的模样,他问道:“你怎么了?” 江渚逸疼的五脏六腑恨不得搅在一起,万蛊噬心般咬着身心各处,耳鸣眼晕,根本无暇顾及他,自然也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 过了片刻,疼痛渐轻,他才松开咬紧的牙关,休息片刻,忍不住想:六师兄的药不仅难吃,还好疼啊。 他这次回去一定问问,能不能改进改进,让它不这么疼;要实在不行,弄晕自己也行啊,何必清醒着遭受这些痛。 真的活又活不好,死又死不掉。 等他身体逐渐恢复,忍不住打量起小孩。可爱隽秀的面容,圆润的脸颊,穿着绫罗绸缎,发黑似墨,清风拂扬,显然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只是脸上的泪水与鼻涕让他不忍直接上手去捏,只能用湿毯子帮他擦拭,顺便将刚刚的法器给收回来,重新戴到手腕上。 “你家里人死完了?”话一出口,江渚逸瞧着小孩又泪眼朦胧的样子,心虚的松开他,伸出一只手摸摸鼻子,换个措辞:“你家在哪呢?咱们看看还有没有人活着。” “……”小孩儿沉默不语,江渚逸心中一紧,决定带着他走一圈看看,或许还有幸存者。 在镇子里走了一遍,江渚逸却发现,除了这个孩子,竟再无活人。他心中无奈,带着小孩走到镇门前,看着用石头砌成、规规矩矩的题着安于镇三个字的镇牌前,沉重的说道:“再看看吧,今后就看不到一模一样的了。” 马车颠簸在远离安于镇的山道上。江渚逸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孩童安置在软垫上,自己则盘膝而坐,心跳如擂鼓,一直未能平复。 今晚,他能调动的灵力,是他清幽山忘忧峰的忘忧经! 世间仅两人会,一位是清幽山上任掌门、也就是与魔尊同归于尽的师尊白芨,一位便是自己;可百年前,师尊灰飞烟灭,自己灵力尽失,这灵力到底从何而来? 是师尊吗?! 而且,为什么现在自己还能感觉的到?难道是借着那一小股灵力,把自己堵塞了好久的经脉给打通了? 一想到这微小的可能,激动瞬间席卷全身。他脸颊泛红,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深吸一口气,以意念沉入丹田,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丝微弱真气。 他激动的手指都微微发颤,以意引领着丹田中的灵气,缓缓行至膻中,继而流转手三阴经、手三阳经、足三阳经……每经过一个经脉,江渚逸内心的激动就多一分。 他强压内心的雀跃,屏息凝神,小心的引导着灵气向最后的难关——足三阴经探去。 灵气,竟真的成功抵达了足三阴经!江渚逸激动得吞咽了一下。要知道,这百年间,他的灵力最多只能在足三阳经徘徊,寸步难进! 难道……真的恢复了?! 狂喜尚未蔓延,异变突生!灵力到达足三阴经的少阴肾经时,如同奔流入海的江河骤然撞上无底深渊,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他如何催动丹田,后续涌来的灵力一接触足三阴经区域,便如泥牛入海,被那无形的“深渊”贪婪地吞噬殆尽。 江渚逸浑身僵硬,嘴角的笑意凝固、碎裂。他缓缓睁眼,目光空洞地盯着晃动的马尾,脑海一片空白。 良久,他低下头,发出一声自嘲的苦笑:“呵……还是不行啊。” 百年来都毫无办法的事儿,怎么可能就靠这小小的一股同源真气就治好呢? 自己竟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真是天真得可笑! “罢了。”他摇摇头,强行驱散阴霾,自我安慰道,“好歹这次冲到了足三阴经,以前在手三阳经就断了,也算……进步吧。” 自我安慰完,江渚逸突然猛地抬起头!既然不是自己的灵力恢复,也已经远离安于镇,那这股若隐若现的真气怎么还在? 目光倏地转向怀中熟睡的孩子——这可是他从镇子里唯一带出来的“宝贝”了。 难道这灵力在他身上? 江渚逸皱眉,满心疑惑。一个六岁稚童,怎会有如此精纯强大的灵力?更遑论修习法术!他伸出手,在孩子身上仔细摸索探寻。 指尖触碰到颈间一物。他轻轻拽出——是一块温润的龙纹玉佩。入手微凉,灵力波动正是由此散发!江渚逸凝神细看,总觉得这玉佩有几分眼熟。 他自幼师兄们宠得无法无天,不仅如此,介于师尊和……他,对他十分疼爱,他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材地宝见过无数,一时竟想不起在哪见过此物。正欲摘下细看,一只小手突然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江渚逸抬眼,对上一双不知何时睁开的丹凤眼。小家伙眨巴着大眼睛,睫毛忽闪,漂亮得不像话,纯然天成的可爱让人毫无抵抗力。 他心中暗叹,饶是见惯了修真界的俊男美女,这般天然去雕饰的漂亮小童也是头一遭。他忍不住想:当年师尊初见他时,是否也是这般心情? 罢了,愿这小家伙远离是非,一生安康吧。 至于玉佩里的灵力……江渚逸摩挲着玉佩,目光落在那双黝黑深邃、眼尾微翘的丹凤眼上,神思恍惚。这眼睛…… 他心中猛地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像,脱口问道:“你……是叫萧锦安吗?” 萧锦安浑身一震,瞳孔瞬间放大,小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他迅速收敛表情,警惕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江渚逸没想到他还真是萧锦安,不由得感叹这世间因果缘法,还真是自有循环啊。 “因为你的名字是我起的!” “不可能!”萧锦安立刻反驳:“我爹说,我的名字是恩人起的!” “你爹是不是还说,”江渚逸扬起脖子,带着几分得意,“在龙鸣国境内,世道混乱,他和你娘在躲避战乱搬迁的途中,遭遇一伙凶悍马匪,护卫死伤殆尽。就在命悬一线之际,一位仙人从天而降,三两下打跑了坏人,还赠予他们一块护身玉佩?你爹为感念恩德,便请他为尚未出生的你取名?”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还兴奋地比划了一下,然后一脸笃定地看着萧锦安:“那位仙人说,相遇即是有缘,愿你长大后衣锦还乡,一世安康,便为你取名锦安!对不对?” 萧锦安盯着眼前这个跳脱不羁、与父亲记忆中那个“内敛、持重、温和、端庄”的仙师形象天差地别的人,小脸从震惊到失望,最后变得萎靡不振。幻想破灭了!虽然昨晚火光中不说话的江渚逸还有那么一点点像…… “啧,”江渚逸见他这副模样,有点痞气地撇嘴,“你这什么表情?给我好好管理管理!” 算了,原谅他吧,毕竟还是个小孩子,江渚逸在心里默默发誓,绝对不是因为小家伙那张可爱的小脸蛋! 至于这块玉佩,就让它好好护着他长大吧。 江渚逸发现,自从遇到这小家伙之后,自己叹气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不行,还是得赶紧把他送走!一刻都不能耽搁! 打定主意,江渚逸起身就去驾车,盘算着尽快到下个村子找个好人家。 想到即将摆脱“麻烦”,他美滋滋的拿起酒壶,痛饮了一大口,满足喟叹:“人间仙品啊!” 随后低头看着拿起糕点,一口一口细细嚼咽的小孩,见他这端庄的、一板一眼的架势,还真有点小古板的感觉。可细看,孩童的天真活泼和富家养出的优雅贵气又奇异地融合在他身上。 这小家伙还真是矛盾又可爱! 江渚逸这边好奇地盯着萧锦安瞅个不停,江渚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萧锦安却被酒香吸引,眼巴巴瞅着他手中的酒壶。 江渚逸乐了,直接把酒壶递过去:“喏,好东西,别浪费!” 萧锦安捧着酒壶,小心翼翼抿了一口。瞬间,辛辣感直冲鼻腔,呛得他眼泪直流,小鼻子小眉头全皱在了一起。 “哈哈哈哈!”江渚逸见状,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萧锦安无奈的冷着脸盯着江渚逸,心中再次疑惑:他这人的性子恶劣成这样,怎么会是阿爹口中的仙师! 江渚逸笑够了,才伸手替他擦擦嘴,乐呵呵道:“这可是好东西,得等你长大了才能喝。今天就当给你尝尝鲜。”说着又翻出一只酒杯,倒了半杯:“来,再尝尝,这次慢点,好好品品后味儿,是不是醇香十足,满口留香?” 结果不管江渚逸再怎么劝,萧锦安紧闭双唇,不肯再尝一口。 “啧,不好玩。”江渚逸撇撇嘴,伸手去端那杯酒,毕竟不能浪费嘛。谁知一只小手更快,端起酒杯,“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紧接着,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呛咳,小脸憋得通红。 江渚逸再次被逗得前仰后合,一边替他拍背顺气,一边顺手捏了块桂花糕塞进自己嘴里。 萧锦安:“……” 无语凝噎。 看着好玩到不行的小孩,江渚逸忽然心血来潮,勾着他的下巴说:“来,叫声爹爹。”说着还轻轻挠着他的下巴。 嗯,这小孩子就是软乎乎的! 哪想萧锦安一扭头躲开,留下江渚逸空滞的、细白又清瘦的手悬在半空。 江渚逸哄了半天,他就是不叫一声。就连用刚刚说他不好玩的话激他,也还是不叫。 酒足饭饱,闹也闹够了,江渚逸驾着马车,继续慢悠悠朝宗门方向晃荡。一路山色葱茏,野花烂漫,逗弄着身边的小家伙,倒也闲适惬意。可惜好景不长,前方的村落映入眼帘。 江渚逸驾着马车在村里转悠良久,终于寻到一户面相和善、家境殷实的人家愿意收养。为防这孩子日后受委屈,他还特意多留了些银钱。 将萧锦安带到那对夫妇身边,江渚逸看着沉默不语、小脸紧绷的孩子,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蹲下身,多叮嘱了几句:“以后跟着他们好好过日子,要听话,好好读书,一定……要一世安康。” “未来…要是有机会,我就回来接你。”说完,江渚逸努力忽视萧锦安眼眶里闪烁的泪光,转身离去。 “我把玉佩给你,你别送我走!”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的声音自身后炸响:“我长大以后一定会孝顺你的!一定会!” 这还是相识以来,江渚逸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大声的说话,声音哽咽,却又清楚洪亮,倒是跟他漂亮的外表极为匹配。 短短两日相处,江渚逸心头竟然已经开始有点不舍,心里泛起一丝酸胀,但一想到空微尽无辜攻打清幽山、师尊身死、自己灵力尽失的谜团,想到前路凶险……他不能连累他。 “我不要你的玉佩。”江渚逸回身,声音低沉:“跟着我,未来会很苦。留在这里,至少能安稳度日,性命无虞。” 见江渚逸停下脚步,萧锦安猛地扑过来,双手死死抱住他的大腿,仰着小脸,泪水涟涟:“我不怕吃苦!求求你……别卖了我!” 江渚逸正在为他的懂事心疼,闻言差点脚下一滑,皱着眉头低头问他:“什么叫卖?我们一没关系,二没血缘,我还倒贴钱,怎么就卖你了?” “爹!”这一声清澈明亮,响如惊雷,一下子炸在江渚逸的心尖上! 江渚逸愕然低头,只见小家伙仰着脸,眼眶中挤出来的眼泪都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不由得惊呆:“刚哄你半天不说话,现在你这是讹我?” 萧锦安理直气壮地点头:“嗯。” 江渚逸:“……”抬头对上不远处那对夫妇复杂、鄙夷、欲言又止的眼神,他慌忙解释:“我尚未婚配!” “……” 最终,还是没“送”成。 此后一个月,江渚逸驾着马车,几乎踏遍了沿途所有村落。他精挑细选,找的都是心地善良、家境富裕、家庭和睦的“有缘人”。然而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同样的戏码上演了二十四遍!他也赔出去整整二百四十两雪花银! 江渚逸心疼地捂住干瘪的荷包,他的心都在滴血!修真界用灵石交易,用不着这些凡间的碎银,可这么多钱,都是他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攒了一百多年的全部身家! 第3章 灵力尽失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海时,江渚逸终于看清了这座养育他百年的山门。 层峦叠嶂的大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群峰如青螺点翠、虬龙盘空,而在这么多群山之中,属他们眼前的最高耸、最黛色含烟,但走过这座山峰这么多年,江渚逸比谁都清楚,这多具有欺骗性。 这座看着翠屏环抱、曲径通幽的山峰是清幽山最大的一座山峰——昭阳峰,也是掌门坐镇的主峰。峰前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霜色天阶,每一阶都铭刻着清幽山历代先贤的剑意,刮着劲烈罡风。 若没有清幽山的玉牌,一踏上阶梯就会被历代先祖留下的守护剑意攻击,而越往上走,杀意越重! “萧锦安,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现在还可以被我卖掉。”望着眼前直入云霄的阶梯,江渚逸俯身低头盯着只到他腰间的幼童,问最后一遍。 “等踏上这阶梯你可能会遭受流言蜚语、受很多罪、甚至可能会死。”他刻意停顿,强调道:“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九千九百九十九阶长梯,没有灵力,我自己都爬不上去,是不可能抱你的!” 萧锦安仰起脸,霜雪凝成的肌肤衬得瞳色愈发漆黑。他忽然抬手,攥住江渚逸腰间玉牌,将挂在自己脖间的玉佩拿出来,寒玉坠子撞在青玉牌上,发出清越的响声。 “啰嗦。”奶音裹着山间罡风,惊落数片碧叶。小小的身影已毫不犹豫地踏上第一级台阶,绣着金蝉纹的锦靴踏碎晨露,在青石铸就的台阶上洇开深色痕迹。 气的江渚逸直起身,指着他叉腰吼道:“你闭嘴!我才两百六十七岁,你才啰嗦!不知道只有形容老头老太太才能用啰嗦吗?你懂不懂!” 他气的捂着心口,一副肝疼肺疼的模样,仰天长啸:“等回山门,我一定请掌门师兄给我算算,我们是什么孽缘,好尽早斩断!” 萧锦安顶着扑面而来的凌厉剑意,小小的身躯绷得笔直,迈着坚定的步伐踏上第二阶、第三阶……对身后的咆哮充耳不闻。 江渚逸眉梢一挑,忽然也想看看,以他这毫无灵力的小家伙,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子正霜钟敲响时,江渚逸终于望见古朴庄重的清幽山门。这座山门如同从山脉骨髓里生长出来的森严道统,门柱采是碧寒玄铁岩,在冷月下泛着青灰幽光。往前,门匾之上,“清幽山”三个古篆大字铁画银钩,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磅礴剑意。 江渚逸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见山门前无人看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孩儿睡得安稳,小手紧拽着自己胸前的银纹玉兰,发间的青色竹纹在月华下流转,脸上干净稚嫩。 果然,因那玉佩,这山中剑意未伤他分毫! 还没等江渚逸多想,萧锦安的脑袋在他胸前蹭蹭,随后慢悠悠的睁开惺忪的睡眼。 “醒了?”江渚逸盯着怀中的小团子问道:“醒了就赶紧下来,别指望着我再把你抱到忘忧峰。” 萧锦安正眨着浓密的眼捷,小手揉揉困倦的双眼,听见江渚逸的声音,立刻惊醒,随后扑棱着小腿就要往地下跳。 江渚逸弯腰把他放下,随即拿出玉牌悄悄地、蹑手蹑脚的借着月色仔细观察了片刻,才对他说:“别出声,在这里没我的话不准乱跑,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萧锦安看着江渚逸小心翼翼、做贼心虚的模样,歪着头不解:“唔,这是你家吗?你怎么像是做贼的?” 清脆的童音在寂静空旷的山门前格外清晰,吓得江渚逸赶紧捂住他的嘴:“嘘,小点声,你给我把他们吵醒了我跟你没完!” 看着江渚逸紧张的样,萧锦安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觉得此刻非常重要,应该听他的话。 就这样,江渚逸屏息凝神,带着萧锦安,如履薄冰般悄无声息地潜回了忘忧峰。 峰上草木青翠欲滴,郁郁葱葱。仔细倾听,山涧的清泉叮咚声响起,流水的潺潺声若隐若无的传来,身处此间,连萧锦安这毫无修为的凡童,都能清晰感受到空气中那股浓郁的灵气。 蔓入山顶的木质阶梯,曲径通幽,蜿蜒曲折。山中夜色如墨,但阶旁两侧灯光微亮,在这幽静的山间夜里泛着暖光。 江渚逸望着这熟悉的灯火,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糗事。那时的自己刚到忘忧峰,不小心在山中迷路一夜。可从那之后,师尊便让人打造了这些由万年深海龙鱼的油膏为芯、配以长灼阵的灯盏,从此灯火葳蕤,永生不灭,就是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可如今灯在,我在……为什么师尊不在了呢? 江渚逸喉头哽咽,赶紧抬手遮住即将落下的泪,轻声道:“走吧。” 察觉到他情绪低落,萧锦安主动牵起他的手。江渚逸微怔,低头看着小家伙故作无事、目视前方的侧脸,心头掠过一丝暖意:“走吧。” 一路顺着万千明灯沿至云海深处,江渚逸推开小院的竹扉。院中灯火通明,灯影摇曳间,他仿佛又看见白芨执灯立于山门,霜发逶迤如月华倾泻…… “师尊……”他踉跄着伸手去抓那幻影,掌心只余夜露寒霜。 身后猛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江渚逸满怀期待的回眸,奢望以往皆是一场噩梦。然而,他只看见萧锦安踮着脚,去够那株开得正盛的桂花。 他这才环顾小院,春意盎然,繁花似锦——桂花、玉兰、合欢、玉簪、凤凰木、垂丝海棠……争奇斗艳。 自他拜入忘忧峰起,这院中的一草一木皆是他亲手打理,特别是这株合欢……可是“他”领着自己扛上清幽山的。可百年前,师尊在自己眼前灰飞烟灭后,他便逃离了清幽山,百年未敢迈进这山门一步。 师兄们只当他在外寻找复原灵力的法子,可他自己心里清楚,这百年,他不过是在浑浑噩噩的流浪罢了。 不能再想,胸腔的钝痛几乎将他淹没。他急忙收敛心神,注意到满院繁花却无落蕊,便猜到是掌门师兄派人定期打扫。 穿过庭院,登上竹楼雕花门,振灵香扑面而来。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岁的自己趴在桌案上,望着正襟品茶的师尊,好奇地问:“师尊,这茶苦涩得很,有什么好喝的?” 白芨放下茶杯,微微歪头,身后如绸缎般的白丝垂落,他好似第一次知道茶是苦涩的,低头认真的询问道:“这茶,苦涩吗?” 小江渚逸端起茶杯又尝了一口,认真的点点头:“嗯,不好喝。” 白芨垂下垂眸,低头瞧着杯中,茶汤清澈透亮:“可这碧蓠月华,世间仅有一棵。” “世间只有一棵的茶树?”小江渚逸惊讶地张大嘴巴:“它在哪啊?” 白芨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院落,久久未答,最终只低声道:“或许……仅此一棵,才苦涩吧。” “你个小鬼胡说八道些什么!又惹你师尊不高兴!信不信我揍你!”一道轻佻却威严的声音响起。 来人黑发如潮水般铺展在身后,俊美深邃的脸上满是千年岁月的沉淀。深邃的眼睛里含着笑,却暗藏威胁的望着小江渚逸。 小江渚逸委屈的扑向白芨:“这茶本来就不好喝啊。” 那人一个眼神扫过来,小江渚逸的嘴巴顿时发不出声来,随后他的身体也不受控制的自动走向屋外。 “阿阳别听他胡说八道。”那人对白芨温声道,带着轻哄:“这些年我已在培育另一株碧蓠月华了。再过不久,它绝不会是孤零零的一棵!” 江渚逸弯腰,打开桌子上木制的镂空雕花茶罐,看着里面剩余的半罐碧蓠月华,嘴角僵硬的扯出一抹笑,轻轻合上茶罐。 他起身,走向书案,白玉镇纸下压着半卷《南华经》,砚中宿墨未干,仿佛主人方才搁笔离去。他颤抖着抚过紫檀笔架,当年就是在这里,师尊握着他的手,写下第一个字。 “师尊,这是什么?”幼时的他总爱扯着白芨的广袖追问。 “是忧。”白芨指尖凝霜,在虚空画出流云纹路:“忘忧…”话音戛然而止。江渚逸此刻才懂那未尽之言——忘忧峰,忘忧经,师尊是希望他忘却忧愁,还是……连那“忧”也要一并忘却? 窗外忽有流萤掠过,他鬼使神差地走向后山。合欢树下仍开着轻羽般细花,树根处却多了座孤坟。江渚逸跪坐在碑前,怀中玉簪突然发出悲鸣——正是当年师尊魂飞魄散时,他在灰烬中拾得的那根。 “您是不是早就算到今日,才会教我写的第一个字是忘忧?可我又怎会忘!”他摩挲着玉簪的纹路,半响,悄然出声,绝望地低语:“我在山下寻觅百年,至今都没有找到这个簪子的出处……求您告诉我,您到底为什么拿着它发呆?它……究竟从何而来?” 山风在齿状峰峦间被绞成死寂,连最桀骜的鹫鹰掠过时都收拢铁翼,无声掠过。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沉重如闷鼓的心跳。 江渚逸自嘲一笑,他也是疯了,才会荒唐的找一座孤坟,要个答案。 他握紧玉簪抵住心口,身后传来窸窣响动。萧锦安赤着脚站在树影里,发间不知何时沾了合欢花,他脖间玉佩中的灵力,此刻露出尖来纠缠在江渚逸身侧。 夜枭凄厉啼叫划破寂静,江渚逸猛然起身掠起。手掌带着凌厉之势停在孩童胸膛半寸之处,颤抖不休!那双映着月华的漆黑瞳仁里,清晰地映出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偏执与疯狂! 牙齿猛地咬住舌尖,剧痛唤回理智。江渚逸强迫自己收回手,从左手食指的青蓝色、雕刻着玉兰云纹的灵戒中拿出一只手镯,递给被惊吓到呆愣的萧锦安。 见他惊魂未定,江渚逸勉强扯出一抹笑,声音微哑:“把这个戴上,它能遮掩你玉佩中的灵力波动。” 第4章 清幽山被抓 在还泛着鱼肚白的昭阳殿前广场,新弟子们列队整齐,剑鸣声清越刺耳,惊飞檐角悬挂的青铜铃铛。叮当声里,混着江渚逸含糊的抱怨:“九千级天阶还不够折腾?去其他峰还偏要在主殿转乘……” 新弟子们整齐划一的剑鸣声刺破雾气,惊起檐角悬挂的青铜铃铛,叮当声里混着他含糊的抱怨:“九千级天阶还不够折腾,还偏要主殿转乘...” 话音未落,他忽觉后颈汗毛倒竖!转头便见云雾中冲出一团白影,仙鹤赤红的喙在晨光中泛着危险的光泽。 “赤霄!停——”江渚逸话音未落,衣摆已被利爪勾住,一阵拉车感传来,整个人被拖进花丛!新裁的玉簪花簌簌落在发间,他狼狈地抬手抓着半截腰带从残花中坐起,正对上仙鹤扑闪着翅膀扬起细长的脖颈高亢的嘹叫,一阵嘲笑! “再笑拔光你的毛!”江渚逸恶狠狠威胁,却见赤霄突然绷直脖颈,羽翼炸开如雪浪,警惕地望向演武场。 他顺着目光望去,数百步外的演武场上,一名白衣少年剑尖轻挑,一滴晨露折射出七彩光晕——那分明是白家嫡传的凝冰诀! 啧,白家的小子,来清幽山?江渚逸琉璃般的眸子一转就明白了,十一师兄的人情债。 嗯?他斜对面那个火系法术、长相明艳硬朗的小孩儿,那周身灵力运转方式……好生眼熟,莫非是那家的? 避世几百年,现在来清幽山?! “什么意思,扎堆的往清幽山送?!都快把清幽山给捅成筛子了!”江渚逸气愤地喃喃自语。破空声骤然响起!他抬眼,一柄寒光凛冽的佩剑已悬停眉心三寸!剑身倒映出他错愕的面容。 越过森寒的剑光往后瞧,无数无数灵剑骤然出鞘,数百道剑气交织成天罗地网,寒光凛冽,气流卷落满树合欢花瓣! 紧接而来的便是执事长老那响彻山峰的厉喝声,如惊雷炸响,甚至在山峰间激起回响:“你是哪峰弟子?不知道现在是早课修习时辰吗?” 江渚逸眉心一跳,心里一紧,一个小人狂奔不停:完了!啊啊啊啊啊!都怪自己贪玩,赶快过去不就行了,还非要看看,这下不看了吧! 他好多年不回来,连当年那些小屁孩如今在哪峰、有无徒弟都不清楚,一时语塞。 见他呆立不语,恰晨雾在剑刃上凝成霜痕,执事长老指尖轻叩剑柄。霎时清越剑鸣荡开云霭,数百道视线如锁链绞住场中橙黄身影。 江渚逸后颈寒毛倒竖——这招“千江映月”分明是当年他教柳林月戏弄木子夜的小把戏,如今竟被用来对付自己。 失策啊,早知道就不教给那混账小子了! “你究竟是哪峰弟子?昭阳殿前也敢造次!”执事长老声若洪钟,灵气催动的音波震得檐角铜铃簌簌作响。 江渚逸盯着距灵台仅三寸的剑尖,恍惚看见两百年前暴跳如雷的二师兄,吼偷懒不练功的他,却把自己气的跳脚,但却没有打他一下。 不是,他们百器峰的暴躁是遗传的吗?上来就动刀动枪的一点都不符合清幽山的清雅! “晚辈…”他喉结滚动,余光瞥见围观弟子腰间玉牌在赤血晨阳的照耀下闪过流光——落霞峰青鸾纹、百草峰灵芝印、百器峰的悬纹剑……偏生没有熟悉的银纹玉兰。 冷汗浸透后心时,他忽然记起柳林月偷喝师尊茶汤被烫得跳脚的蠢样。 “吾乃悠然峰柳林月门下弟子!”江渚逸猛地击掌,震落袖中刚刚掉进衣袖的半块桂花糕。在众人惊愕目光中,他淡定的抬脚碾碎糕点,理直气壮道:“他命我暗查新弟子根骨,这才故意隐匿气息。” 剑气骤然凝聚成光芒!执事长老袖中玉牌青光暴涨——正是执事堂独有的剑心芒,讲究个剑随心动,聚敛成芒! 不是,他从头到尾就说了这一句话,何至于动杀心啊!江渚逸心跳如擂鼓,面上却笑得春风拂柳。 他赌的是柳林月那混小子绝对不靠谱,以他天天到处惹祸的性子,这么多年,一定收了很多弟子陪自己玩。 “柳林月的外门弟子?”执事长老的冷笑激起层层回音:“柳师叔根本就没有收徒!更何况,他五十年前就已经任职执事堂!” “来人!拿下!” 一声令下,震彻云霄!整个昭阳殿广场上的弟子全都御起自己的灵剑剑指向江渚逸。 “什么?”江渚逸瞳孔骤缩,一脸茫然和不可置信!他手臂慌乱的摆动间,摸到自己腰间叮咚的玉牌,忙拽下,用玉牌格开几乎抵住额头的灵剑。 两者相撞,叮咚一声,清越剑鸣戛然而止,余音涤荡山间。 这么多剑,他清幽山有没有被穿成筛子不知道,他马上就要变成筛子了。 “等等!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动剑!不符合清幽山的气质和风雅!”江渚逸忙道。 执事长老见自己的灵剑被玉牌一触便敛去锋芒、骤然安静,他眼神一敛,气势顿然一变,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凝结成冰晶,身边惊现雷霆:“你到底是谁?!手中玉牌竟能直接震碎我的剑心芒!” 没有了直接的威胁,江渚逸松了一口气。见他在问自己手中的玉牌,他举起来放在晨阳下映照,指尖摩挲着凹痕处残留的松香,视线盯着玉牌中流畅又浓郁的符文灵力,记忆如潮水漫涌。 少年时的他总爱趴在青玉案边,看白芨用细小的骨刀在碧绿的晶玉上刻下流转的云篆,刀锋过处,星屑般的灵光簌簌坠落,格外好看…… 他刚拿到玉牌时,总是爱不释手的挂在腰间把玩着,直到被那人揪着衣领恶狠狠警告:“这可是你师尊辛辛苦苦、日夜不眠、亲手雕刻的,你给我好好珍藏,丢了打断你的腿!” 如今想来,他这是没有,嫉妒自己吧。 江渚逸指尖轻扯,将纷乱的思绪从往事的纷乱中抽离,微扬下巴,嗓间甩出一串得意的轻笑:“玉牌之上,镌刻符文。其符文可由各自师尊亲自雕刻,或于悠然峰领取。如此,玉牌可作为清幽山弟子的身份象征,进出各峰结界。危急时刻,它更是宗门赋予你们最后的依仗!” 将白芨曾叮嘱自己的话复述一遍,江渚逸收敛笑意,含情的桃花眼直视着执事长老,认真反问:“你,没有吗?” “你…放肆!”执事长老气得胡须乱颤,手中紧握的剑已然嗡嗡作响。细看下,剑柄处早已结满冰霜,但却又不敢再轻举妄动。 江渚逸眼睛忽然一亮,掌心翻转,右手微微触碰左手食指的灵戒,只听“哗啦”一声,数十面玉牌如枝头落雪般倾泻而出。 玉牌坠在他纤长的指尖,红绳绞缠间,勒出淡淡的血色:“你要吗?我这里还有很多。”他指尖轻捻玉牌,语气随意。 暖黄色的晨光穿透雕栏画栋、巍峨庄严的昭阳殿,将玉牌映得碧绿通透。风拂过,玉牌碰撞,发出银铃般清脆的声响。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连执事长老都愣在当场。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这...这得有多少门派的资源?” 江渚逸右手轻捻玉牌,左手食指挑起一块,略带嫌弃:“我看看啊,这个是大师兄雕刻的,玉兰都变成了牵牛花了。”众人听闻,皆忍俊不禁。 他指尖又点过另一块:“这块倒是精巧,是五师兄的练手之作,可惜符文雕错了,雕成了“惊魂”!” 江渚逸左手食指在那堆玉牌里挑挑拣拣,一边说还一边嫌弃。忽地,他食指绕了个圈,一枚玉牌被轻巧地挑起,一条弧线划过,玉牌已悬在他眼前。 晨光穿透玉牌,玉兰花的轮廓被染成金色,温润如蜜。江渚逸愣住,那是他为季越亲手雕的那块。他嘴角泛起一丝弧度,却是一抹自嘲:“呵……竟然没有送出去吗?” 执事长老刚刚虽然被震慑,但眼下他的动作十分放肆,不由得冷哼一声,嗓音低沉:“来人,摆七星阵!”瞬间,七色剑芒在殿内绽放,弟子们祭起灵剑,剑舞如虹。 “慢着。”一声清亮的声音打断众人,一位青衣男子手持清风扇,缓步而出后朝执事长老拱手行礼:“长老,这玉牌上的玉兰花纹……似是忘忧峰的标志?” 来人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似乎十分好奇江渚逸的身份。 听见有人为自己说话,江渚逸愣了愣,随后好奇的歪头打量此人,得出结论:不认识,没见过。 红衣服的桑罗森挤上前来,仔细端详着江渚逸的衣摆。他皱了皱眉,反驳道:“不对,他衣服上的玉兰花确实是忘忧峰的标志,但却不是银纹玉兰。” 众人附和,议论纷纷:“确实,我见过忘忧峰的弟子,他们的图案是紫色的。” “我也见过,确实是紫色的玉兰花。” “嗯?”江渚逸低头张开双手,仔细打量自己衣摆下方的银纹玉兰,橙色衣袂随着微风拂过,带起自己黑色织云锦轻轻飘扬,轻薄的锦衣上银光流淌的玉兰花好似活过来一般,栩栩如生。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底的无奈:真是没见识!没教养!这些混账小子!银纹玉兰可是只有我忘忧峰主峰才有资格配戴的花纹,那些下属小峰怎配! 见下面的局势乱成一团,声势嘈杂,执事长老大手一挥,暴喝:“闭嘴!把他抓起来!此人行踪鬼祟,玉牌来历不明!送执事堂严审!” 第5章 柳林月 晨雾弥漫的演武场上,一条金黄色的捆仙绳自不远处窜出来,还没等江渚逸反应,捆仙锁的金芒已缠至他腕间三寸!数百道剑影在地面织就寒光蛛网,映得他腰间玉牌上的银纹玉兰泛起诡谲青光。 江渚逸仰天长叹,心酸的感叹自己这多舛的一生:他绝对是门内历史上第一个在自家,被当成奸细抓起来的峰主! “住手!”一声稚嫩清喝破开剑阵。萧锦安踩着满地霜花疾奔而来,锦靴碾碎冰晶的脆响惊起檐上灵雀。 江渚逸瞳孔骤缩,眼见追来的捆仙锁即将缠上孩童脚踝,他失声惊呼:“小心!” 霜雾中传来玉箫清鸣,漫天冰棱寒网应声炸裂。柳林月踏着碎玉般的冰晶现身,发间歪斜的竹纹银簪正挂着晨霜,他目光扫过场中,嘴角勾起惯有的狡黠笑容,指尖已轻佻地挑起萧锦安圆润的脸蛋:“百年不见——” 他故意拖长尾音:“您这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来人一身劲装青衣,右手手指微转,玉箫已消失不见,腰挂一个玉葫芦,眼眸中的灵光闪烁,眉峰轻佻,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的在身后束起,额前又有几缕调皮的细碎刘海,映衬出来人的随意与慵懒。 来人正是掌管执事堂的柳林月。场间弟子看清来人,震惊瞪大双眼,连忙行礼:“柳师叔!” 柳林月随意摆手止住。 “别胡说!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江渚逸立刻反驳,话未说完,便觉裤腿一沉。 低头,萧锦安紧紧拽住他,小脸紧绷,沉着声质问:“你不是说这是你家吗?为什么他们都不认识你?还要抓你?” “唔~”江渚逸抬起头扫视一圈周围,除了熟悉的建筑和柳林月,他没有看到一个熟人。 百年光阴,足以改变太多。 他叹气,带着一丝落寞:“以前真是我家,但现在…就不确定了。” “怎么不确定了,以前这是您家,以后这还是您家!”柳林月不满江渚逸的话,剑眉微蹙:“小师叔,你什么时候有的孩子?怎么一点风声都没传来?瞒着师尊和师伯他们也就算了,怎么连我也瞒着?” “小师叔?”这三个字如同巨石投入深潭!众人虽然已有猜测,但鼻腔里仍倒灌进一口冷气,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那橙衣身影——清幽山他的师叔何其多,但能冠以“小师叔”的尊号,唯有百年前那场惊天血战中力挽狂澜、后又神秘消失的忘忧峰主——江渚逸! 那位二十岁便在桂溪试炼中拔得头筹,更是因他后面的斩妖除魔、少年风发的意气被天下芳华榜尊称为“芳华公子”! 最重要的是,这可是百年前清幽山大战中,以一己之力斩杀魔军长老之首、两名护法并重伤现任魔君的传奇人物!清幽山最耀眼的天骄! 刹那间,心虚、尴尬、按捺不住的兴奋与好奇,诸般情绪如潮水般冲刷着每一个弟子,他们齐齐昂首,眼眸里盛满荒诞又新奇的期待,试图穿透那玩世不恭的表象,在来人身上寻得半分仙风道骨。 江渚逸身姿挺拔,黑色织云锦长袍外罩着浅橙色华服,明亮热烈却被他穿出琼林玉树的潇洒。剑眉入鬓,星眸含情,鼻梁如刀削,薄唇似点胭脂,依旧是那副惑人的好皮相。 但那双温柔多情的眸子里,灵力波动稀薄得近乎透明,与传说中仙风道骨的谪仙形象隔着云泥之别。 一瞬间的惊艳过后,他们的眸中忍不住有些失望,如此孱弱的灵力波动,连资质最差的外门弟子都能胜他。怎配得上那“传奇”二字?定是故意掩藏起来了! 江渚逸被柳林月一连串的话语给砸的晕头转向,待回过神来,忙摆手澄清,声线里透着几分慌张和坚定:“你别胡说,他不是我儿子!” 柳林月哼唧一声,扬起下巴,笃定道:“怎么可能,他身上流转的灵力,精纯浑厚,分明就是您忘忧峰一脉相承的忘忧经气息!浓郁得都快溢出来了!怎么可能不是你儿子!” “真不是!”江渚逸敛去笑意,神情是罕见的严肃,连嘴角惯常的弧度都消失不见:“柳林月!你小子要是敢给我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察觉到江渚逸眼底的认真,柳林月下意识后退半步,心虚地挠挠头,尴尬解释:“那个……我今早本想去忘忧峰替您打理花草,撞见这小家伙醒来,迷迷糊糊抱着枕头喊您。我寻思着清幽山里,除了您还能是谁?就……” 江渚逸见他眼神飘忽,心下一沉,顿感不妙:“你又干了什么蠢事?” “我给师尊、掌门和诸位师伯师兄们传信。”柳林月语速飞快:“说您回来了!还……带着你儿子!”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流光,逃之夭夭!留下江渚逸在原地气结。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江渚逸仰天长叹,转而看向一脸无辜的萧锦安,满眼无奈,随后他猛地抬头,急喝道:“快,谁有法宝,能装下他就成!快!”震得人耳膜生疼。 众人仿若大梦初醒,满心抗拒。他们无论如何也难以将这位举止轻佻、行事鬼祟、灵力低微的男人,与记忆中那个剑光纵横、风采绝世的芳华公子联系起来! 巨大的落差让他们心生抵触:他可以是任何人,但他怎么可以是江渚逸!众人心中无声呐喊。 青衣折扇的洛意望着江渚逸焦头烂额的模样,轻咳一声试探着开口:“那个……就算这孩子被师祖们瞧见,似乎也无甚大碍……吧?”他声音里透着不确定,像是在为自己打掩护。 江渚逸的眉眼已拧成一团,嗓音都拔高了几分:“怎会没问题?!等会儿他们揪着我寻孩子他娘,我去哪变出来给他们?” 看着眼前这帮呆若木鸡的弟子们,江渚逸气得直跺脚。伸手推了推他们,抱起萧锦安就想从人群里突围,却被那小家伙挣扎着挣脱。金丝绣边的童袍滑脱在外,露出因用力而泛红的脸颊。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江渚逸无奈蹲下,用指腹摩挲着那张泪痕满布的小脸:“乖,咱们先撤,回头再找他们玩,啊?” 萧锦安的鼻尖的抽搭顿住,哭腔猛然不见,乌溜溜的眼珠子转的飞快:“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跟着你,所以才想把我藏起来?” 见他收放的如此自如,江渚逸一愣,忽然怀疑这小家伙儿是不是故意的。还没等他琢磨明白,莫名打了个激灵,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像是被命运的大手拍了拍。 “渚逸,你回来了?”温厚的声音响起。银色天极冠在光影里闪耀,这位素日温敦厚的清幽山现任掌门——关星源缓步而来,眉目舒展如春风,周身气韵温润从容,目光落在江渚逸身上,带着久别重逢的暖意。 江渚逸站起身,见这小鬼儿的目的已然达到,他低下头,扬起一抹假笑,咬牙切齿的盯着萧锦安那面无表情的小脸:“你这臭小子,到底跟我有什么孽缘!” 关星源却已单膝蹲地,将手中精美华丽的枫桦扇轻轻的递给萧锦安,态度和蔼可亲:“这是伯伯从藏宝阁挑的见面礼,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待会儿再带你去挑别的。” 江渚逸眼睁睁看着萧锦安接过枫桦扇时眼中的惊羡,脑子里闪过一个绝佳的念头,心动不如行动!他立刻悄悄地猫腰躬身,悄然后退,试图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融入人群。 他满眼都是关星源和萧锦安友爱互动,殊不知,他退一步,旁边围观的弟子便默契地退一步。等关星源哄好萧锦安站起身来,注意到这诡异距离,忍不住上前一步,皱眉问他:“你离我这么远作甚?我又不会吃了你。” 江渚逸疑惑的歪头往旁边瞧去,一看,自己与关星源之间空无一物,别说人了,连片叶子都没有! 再对比自己被众人刻意避开的三米距离,嘴角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扯出一个标准的假笑,威胁性十足。 关星源眼睛打量着江渚逸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他忽然迈步向前,声线里混着三分困惑七分探究:“你这样看着他们,是有你认识地故人吗?” 他目光特意在人群中那个气质清冷如霜的白家小子(白峙衍),以及满眼崇拜的桑桑洛森身上顿了顿。按理说,他们出生时,十二没去,不应该认识才对。 江渚逸偏过头,顺从的转个弯儿,十分熟练的换成开心的笑容,打趣:“哈哈哈,没有,怎么可能呢,师兄多虑了。我就是看看这些后辈根骨如何?” 洛意一直和白峙衍、桑洛森站在角落里,瞧着这出好戏,眼里满是笑意。特别是见到江渚逸格外熟练的变脸,心中一乐,嘴角溢出清浅笑声,手里的折扇“唰”地一声就打开了。 他这位小师祖倒是个有趣的人,性格跟那个跑得没影的柳林月师伯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回想起刚刚看到柳林月被质问时那副战战兢兢的心虚模样,心里就忍不住发笑。这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战战兢兢,一个从容不迫,却都透着股子滑头滑脑的机灵劲儿。 江渚逸的笑容在别人眼里或许是真心实意的,可在从小带他长大的关星源眼里,那分明就是心虚! 关星源心里叹气,他这位小师弟,怕是又闯了什么祸事。他摇摇头,没再多问,只是轻声说道:“走吧,去昭阳殿,他们在等你。” 见他们要走,萧锦安走上前,拽住江渚逸的衣服下摆,稚嫩的眉头微皱。江渚逸轻轻拍了拍萧锦安的脑袋,目光里透着股宠溺,又带着几分无奈。 此时,柳城熙匆匆赶来,恭敬行礼:“弟子柳城熙,见过师尊,小师叔。”话音未落,怀中已被塞进一个孩子。 “照顾好他。”江渚逸道,目光在柳城熙温润如玉的脸上停留片刻。这孩子气质像块上好的白玉,与关星源那方历经沉淀的老玉有几分神似,但更显青涩乖巧。 再看看旁边悄然探头探脑的柳林月,江渚逸心中越想越不对劲儿:明明都姓柳,为什么闯祸的永远都是柳林月,乖巧懂事的永远都是柳城熙。他们都姓柳,到底差在哪了? 想着想着,紧蹙着眉头的江渚逸忽然松开,因为他觉得可能是差在脑子! 第6章 师门日常 昭阳殿内,气氛庄重。江渚逸却毫无正形,慵懒地半卧在长条太师椅上,下颌支着掌心,晃悠着双腿,脚尖逗弄着一只通体雪白的毛团。 小兽用嫩软的乳牙啃咬他的鞋尖,被他轻呵一声,脚尖一挑,便翻了个四脚朝天。见它还要再起来,江渚逸坏心眼的再次把它踢翻,惹来小兽气愤的咿咿呀呀的龇牙吟叫。 关星源、廖峥、左风青、朱凯、颜子丙几位峰主看着他这模样,皆是无奈摇头。 悠然峰峰主朱凯叹气,指尖微抬,一道金色符文从指尖流出,将江渚逸脚边的小兽裹挟带走:“这可是雪山白狼三百年来好不容易诞下的独苗,可经不起你玩!” 关星源缓步走到江渚逸面前,神色肃然:“十二,师兄认真问你,那孩子玉佩内藏有的灵力,你真能调动?” 江渚逸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掌门师兄你干嘛突然这么认真,搞得我怪怕的……” 话音未落,百器峰的二师兄廖峥猛地一拍寒晶琉璃桌!哗啦一声,坚硬桌面瞬间化为齑粉!他须发皆张,怒目圆瞪:“江渚逸!少给我嬉皮笑脸!回答掌门师兄的话!” 江渚逸被这雷霆之怒吓得一哆嗦,见关星源也是一脸严肃,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咻的一下坐直身子,正色道:“确实能调动!但是不多,每次也就是几击的灵力。” 落霞峰峰主左风青轻启朱唇,声音带着天然的妩媚慵懒,试图缓和气氛:“哎呀,好了好了,十二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们这是干什么?”她斜倚在峰主位上,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墨玉烟杆。 廖峥的火气却被这话点燃得更高:“你还护着他!就是你们一个个都护着,才纵得他无法无天!什么祸都敢闯!” 左风青的眉眼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她收起烟杆,缓缓起身,步步生莲般走到廖峥面前,语气里带着几分火气:“什么叫我们护着?你护他的少吗?你不护着他你三更半夜的去人间捞他!” 对于他们两句就吵起来,朱凯已经见怪不怪,但眼下实在不是个吵架的好时机。见状,他猛的合上手中的铁血墨玉扇,那清脆的“咔嗒”声在殿内回响。 他起身,深蓝金纹长袍划出利落弧度,深邃目光扫过众人,落在江渚逸身上,修长手指轻点扇骨:“玉佩里的法力真的是跟你同根同源,一脉相承的忘忧经?” 江渚逸见此时气氛紧张,也不敢再胡闹,老实的点头:“千真万确!都是咱们清幽山忘忧峰的独门心法,忘忧经!但是……”他眉眼微微皱起,犹豫片刻:“不是出自我手,这个我不确定,因为…” 未尽之言,众人心知肚明。百年前师尊逝去的突然,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同时叶醉璃带人攻打清幽山,一场战争,江渚逸一夜之间痛失至亲与挚友叶醉璃,后更是灵力尽失。 关星源凝视着江渚逸,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抹心疼,如同暗夜中划过的流星,转瞬即逝却又不容忽视:“那也就是说,那个玉佩里同时有你跟师尊的灵力存在?”他的声音低沉稳重,字字清晰。 江渚逸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略显沉重的面容,内心不禁泛起酸涩。他轻叹一声,打破沉默:“不错,但因我修习忘忧经,方能引动其中灵力为己所用。” 百草峰峰主颜子丙再也按捺不住,急切追问:“那你可曾尝试借助玉佩中的灵力来打通经脉,重聚灵气?”他的眼神急切而焦灼,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江渚逸沉默片刻,忽然失笑,笑声中带着无奈与自嘲:“六师兄你是傻了不成?我的经脉、丹田气海完好无损,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呀!”他的话语虽轻,却如一记重锤,敲在众人的心上。 此话一落,颜子丙只觉天旋地转,脸色瞬间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重重跌坐在椅中。 是啊,经脉未损,丹田完好,神识清明,可为何体内的灵力无法调动?这诡异状况,百年来犹如梦魇,无人能解! 廖峥猛地站起,声如洪钟:“你未曾试过,又怎知不行?”他的面容涨得通红,眼中满是急切与不甘。 左风青闻声莲步轻移,飞身跃下玉质琉璃台阶,来到江渚逸身前:“对,未曾试过,又怎知无望?一次不行便两次;两次不成便百次!总有一日,定能成功!” 她的声音清脆有力,在这凝重大殿中激起回响,试图点燃众人心中将熄的希望。 江渚逸望着左风青那坚定不移的双眸,又越过她的肩头,望向峰主位上的众位师兄,他们所有人都目光坚毅、充满希熠。 这百年来,他们四处奔波,寻遍天下良方,试遍所有药材,为他耗尽心力。刹那间,一股滚烫的暖流冲垮了心防,他张开双臂,如同幼时般朝他们扑去,口中高呼:“哇啊~师兄~师姐~我太感动了!呜呜呜……” 他的动作夸张而滑稽,仿佛朱凯怀中的幼兽在他怀中翻腾撒娇。 然而,左风青却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熟悉的无奈,手中烟杆快如闪电,“咚”地敲在他额头上:“还是让他去死吧!” 直面江渚逸的几人相视一眼,竟默契地点头赞同。 江渚逸捂住额头,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震惊得瞪大了双眼,满是无辜与委屈,放下手望着台阶上的众人,拖长调子委屈喊道:“师兄~师姐~” 那声音带着呜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朱凯手一抬,修长双指间金色符文流淌,瞬间将江渚逸捆成粽子,嘴巴也被一道符文封住。 世界清静了!几人终于松了口气。 廖峥扶额,怒气未消:“都两百多岁的人了,还天天动不动就撒娇,这成何体统!”他的声音中满是无奈与愤怒。 江渚逸心中委屈得要命:他哪里是在撒娇!他这是真情流露!是感激!是感动!这简直就是造谣!造谣! 左风青望着江渚逸那张无辜又委屈的脸,收起声音里自带的魅意,直言不讳:“女孩子撒娇也就罢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像什么样子!” 江渚逸内心哀嚎:想当年,他身姿挺拔如松,一袭青色劲武长衫随风轻扬,似谪仙临尘。衣襟上精致的清幽玉兰云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为他更添几分出尘雅致。腰间悬挂的芳华剑,剑柄处流苏轻摆,更衬得他干练潇洒! 桂溪试炼那日,他立于山巅,眉眼如远山含黛,眸中似繁星闪烁,清澈又明亮,唇角藏着淡然笑意,似对世间一切了然于胸,又云淡风轻。仅凭这一幕,他便一举挤进芳华榜前三,一时之间风头无两,连如狐狸般精明的苏珏也只能望尘莫及。 如今,他竟然被人如此污蔑!简直就是世风日下! 然而,没人管江渚逸的内心戏,都想着萧锦安脖间的玉佩。 关星源看着这个长不大的小师弟,无奈轻叹。他这个小师弟,这么多年过去,依然没个长进,活脱脱像个长不大的孩童,也不知是好是坏。 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让城熙把萧锦安带过来,却见被捆着的江渚逸正努力往前蹦跶,嘴巴被堵住只能“呜呜”作响,眼睛瞪得溜圆,拼命示意。 朱凯皱眉,轻弹响指解开他嘴上的符文:“怎么了?” 符文一消散,江渚逸立刻急切地道:“那玉佩是他爹娘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了!咱们不能这么贸然拿走。” 朱凯无奈扶额,去自己的峰主位上坐下:“有话不能直说吗?”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 江渚逸梗着脖子谴责道:“我有机会说吗?”他比划着自己的嘴巴,眼中满是委屈:“你们直接就把我嘴堵上了!太过分了!竟然让我直接丧失话语权!” 朱凯一时语塞,手中安抚幼兽的手指顿住,抬眼轻睨道:“那你现在又何必拐弯抹角!” 左风青啧了一声,扫视一眼朱凯,心疼地走到江渚逸跟前,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无视他的挣扎:“还不是被你们吓得!瞧瞧小十二这脸,都瘦了!” 眼看新一轮争吵将起,江渚逸急忙从左风青手下挣脱,边说边往后退:“既然几位师兄师姐都同意了,那等我片刻,我去把他的玉佩哄过来。”话音未落,人已溜出大殿。 廖峥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拧着眉,忧心忡忡:“这都两百多岁的人了,还没个正形!以前师尊在,他怎么闹都无妨。若将来我们都不在了,谁给他撑腰?” 左风青一听,立刻反驳:“怎么?你我死了之后,这整个清幽山就塌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讽刺,眼神更是不屑一顾。 廖峥被她噎得一愣,随后一挥衣袖,瞪眼道:“我清幽山怎么可能会塌!” 左风青白他一眼,款步回座,冷哼一声:“既然不塌,又岂会护不住他!” 廖峥也回位坐下,却仍是愁眉不展:“能护住最好,可万一……” 朱凯摇摇头,将怀中小兽放到腿上,打开铁血墨玉扇,轻声劝道:“二师兄,放宽心,你应该相信城熙他们几个!” 左风青也冷哼一声跟道:“就是!你是信不过你徒弟,还是信不过我徒弟!” 廖峥无奈叹道:“话是这么说,可他自身若无实力傍身,终是仰人鼻息!” 他看向空荡的忘忧峰主位,声音更沉:“更何况,忘忧峰的心经剑法,如今唯他一人会。这开峰立派、招收弟子、传承发扬,皆系于他一身!他这般不稳重,如何招收弟子?” 说到这,廖峥更是叹气:“柳林月那小子以前就是跟他学的,一样的不着调!” 听他提起柳林月,朱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我家林月怎么不着调了?哪一次交代给他的事情,他没办好?” 此言一出,几位峰主纷纷声讨。 廖峥怒道:“事办好了,但他一年前回来当天,就毁了我百器峰铸剑的炉子!” 左风青冷哼:“他前几个月还偷偷潜入我落雁峰看新来的女弟子沐浴!这是他一个师叔干的事!” 颜子丙更是痛心疾首:“他上个月还毁了我好不容易练的九阶极品离魂丹。” 面对他们振振有声的指责,朱凯也没想到会这样,但自己的徒弟绝对不能丢了面子!他连忙转向关星源:“掌门师兄,林月那只是年心性,跟十二小时候一样皮了些!绝非有意!” 关星源看着护犊子的朱凯,幽幽开口:“他昨天还去我藏宝阁偷了你藏在我这的……醉春风。” 朱凯瞬间石化,旋即咬牙切齿:“……反了他了,连我的酒都敢偷!看我一会儿回去不打死他!” 说着,朱凯心都在滴血:“那可是醉春风!我酿了三百年,就那一坛!我连尝都没尝一滴呢!不孝子!” 众人见状,异口同声:“活该!” 唯有关星源顾及身份,没好意思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第7章 线索 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江渚逸踏入后山。只见柳城熙、柳林月、还有其他的小弟子正围着萧锦安,糖葫芦、风车、傀儡小鸟等玩意儿堆了一地。 察觉到江渚逸到来,几人齐齐躬身行礼:“小师叔。” 江渚逸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我找他有事,你们几个先去前面找罗隐。” 几人面面相觑,满心疑惑:小师叔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正经? 瞧着几人疑惑的对着眼神,柳城熙率先应道:“是,弟子告退。”领着其余人鱼贯而出。 待众人散去,江渚逸蹲下身,与萧锦安平视,左手拇指在食指的灵戒上一划,一道无形的结界瞬间笼罩四周,隔绝内外。 他直视着萧锦安清澈又带着警惕的的双眸,嗓音不似平常的顽劣不恭,语气里满是严肃认真:“你在乎这个玉佩吗?”说罢,他轻轻勾起萧锦安脖颈间的龙纹玉佩。 萧锦安下意识地打断他的手指,护住玉佩,用力点头。 江渚逸面容愈发凝重:“好,你既然选择跟了我,也说过听我的话,那现在记好了,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至关重要!” 萧锦安被他严肃的模样感染,小脸紧绷,再次用力点头。 江渚逸双手按在他小小的肩膀上,目光如炬:“若你想保住这玉佩,查明你爹娘遇害的真相,就必须时刻将它贴身佩戴!无论谁问你要,许诺什么好处,都绝不能给!记住,是任何人!” 最后三字,掷地有声。 萧锦安皱起眉头,满心疑惑:“这玉佩有何用?为何其他人会要?” 他忽然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紧紧拉住江渚逸的手指:“它是不是与我父母的死有关!” 江渚逸轻抚他的头,叹息道:“眼下我也不知道,但雪风谚屠戮安于镇,绝非偶然。若你想查明这事,它便是唯一的线索!绝不可丢失、外借或赠予他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包括暂时借用也不行!” 萧锦安似懂非懂地点头,却仍追问:“那……若你向我借呢?” 江渚逸微愣,没想到他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不少,竟然考虑到了这,旋即答道:“若我向你借,自是可以。但你必须表现出极度的不舍与抗拒,并且,无论我去哪里,你必须紧紧跟着我,寸步不离!” 见萧锦安郑重的点头,眼中是超越年龄的认真,江渚逸心中稍安,揉了揉他的脑袋,带他前往昭阳殿。 昭阳殿中央,江渚逸再次引玉佩中那股纯粹的同源灵力。灵力如涓涓暖流注入体内,顺着熟悉的经脉路径游走,带来久违的力量感。然而,当这股力量行至足三阴经的少阴肾经区域时,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后续引来多少灵力,皆被那无形的深渊吞噬! 江渚逸心中泄气,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睁开眼睛,缓缓扫过围坐在峰主位和台阶前的师兄师姐们。 起初,他们眼中还带着几分期待和激动,但随着一次、两次的失败,那股热切渐渐冷却,化作如今的沉寂枯坐。霎时间,殿内只闻得见细微的呼吸声,以及朱凯怀中雪狼幼崽细弱的鼾声。 他轻叹一声,耍赖般瘫倒在冰凉空旷的殿中,身形在宽广的空间中显得愈发渺小。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再试天都要黑了。”声音带着疲惫的无奈,又透着一丝委屈:“而且,我饿了。”说完,江渚逸还夸张地揉了揉扁平的肚子,委屈巴巴地望向关星源,眼中闪过一丝乞求,试图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饿?你早就辟谷了!吃什么吃!”廖峥猛地起身,铁青着脸怒吼,声如虎啸:“你就不急?!你的灵力!灵力啊!”震得江渚逸耳膜嗡嗡作响。 左风青轻敲烟杆,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你是个莽夫吗?吼那么大声,想让整个清幽山都知道吗?” 眼看二人又要争执,朱凯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安抚:“大家都别急啊,这百年来毫无进展,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头绪,咱们再吵起来,谁还能帮十二?” 朱凯话落,廖峥和左风青同时冷哼一声,各自坐下,闷声不语,殿内气氛依旧凝重。 关星源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瘫坐在地的江渚逸身上,轻叹道:“以现在的情形来看,问题还是出在渚逸身上。” 他指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颜子丙:“颜子,这里数你的医术最为精湛,你怎么看?” 颜子丙没有立即回应,身形一闪行至江渚逸身边。蹲下身,手法熟练的将纤长的手指搭上江渚逸腕间那只遮掩气息的金丝碧玉镯。 淡青色的灵力如温润细流,从他指尖溢出,轻易绕过手镯防御,探入江渚逸体内,沿着经脉细细游走。 一时之间,大殿内落针可闻,众人目光聚焦。时间缓缓流逝,颜子丙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片刻后,颜子丙缓缓睁开眼睛,收回手,朝台阶上那几个焦急等待的人摇了摇头,声音透着深深的无力:“身体还是查不出任何问题。”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重,透着几分无奈:“我之前一直以为是十二心气郁结,导致他不再触碰灵力。可今日看来,并非如此。” 想到这里,颜子丙目光温和带着探究:“十二,你在引灵入体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江渚逸缓缓坐起身,眉头微蹙,低下头仔细回想片刻,困惑与无奈交织:“我感觉我体内的灵力还在,但就是用不出来,好像……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一样!”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灵力被抽走?这比灵力消散更为诡异! 颜子丙神色一凛,不再多言,直接席地盘坐,双手迅速结印。周身灵力涌动,一股更为精纯的青蓝色的灵力从他掌心缓缓渡出,如丝如缕,笼罩住江渚逸。 江渚逸正欲起身细问,却瞬间被这股灵力压制,动弹不得。 时间缓缓流逝,颜子丙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多,脸色也渐渐发白。 江渚逸只觉体内似有灵力微动,却依旧难以调用。 那感觉,就像被困在深潭之下,用力挣扎却触摸不到水面。 终于,颜子丙支撑不住,灵力如潮水般收回。他微微喘息,盘坐调息,显然消耗巨大。 左风青见状,纤细的双腿一迈,人已至颜子丙身旁。她正欲运起灵力,却被忽然而至的朱凯握住手腕:“我来。” 他眼神中带着几分坚毅,左风青微微一愣,随即会意,将手收回,退至一旁。 朱凯盘膝坐下,金黄色的符文之力自掌心汹涌而出,源源不断注入江渚逸体内。这股力量更加刚猛浑厚,殿内金光隐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朱凯的额头也慢慢的沁出汗珠,连廖峥和关星源也从峰主位上下来,暂在一旁静候。 待朱凯也显出力竭之态,廖峥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奶奶的,我就不信填不满它!” 关星源抬手止住廖峥的动作,眼神凝重地摇头。 又不知过了多久,朱凯也渐渐撑不住,收回灵力,擦擦额头的汗水,声音沙哑喘息:“我六师兄两个无相境,倾尽全力渡入的灵力,如同石沉大海。想要给他填满……” 他苦笑摇头:“恐怕将我们几个全搭进去,也未必够看。” 颜子丙也在这时缓缓睁开眼睛,疲惫地坐在地上,虚弱道:“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关星源眉头紧皱,召来仙鹤,沉声道:“你们先回去闭关恢复,此事……急不得。”他目光扫过众人疲惫的面容,最终落在江渚逸身上,复杂难言。 见颜子丙拖着虚脱的身子离去,大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江渚逸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沉默的众人,他们仿佛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绪泥沼。他壮起胆子,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试探。 “六师兄这个大夫都走了……我这个病人……是不是也可以回去歇着,养养了?”说罢,他放缓脚步,轻得仿佛一片飘落的树叶,蹑手蹑脚地向殿门挪去。 唉,这日子过得,每天都如此卑微,他容易吗?! 眼瞅大门近在咫尺,江渚逸脚下生风,小跑几步,恨不得立刻溜之大吉。 然而,一向敏锐的朱凯捕捉到那微弱的脚步声,瞬间回神。他清咳一声,打破寂静,语气和缓却不容置喙的威压:“十二,这些天你就先待在山上,不要想着出去,更别想偷偷溜走!” 这话,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生生将江渚逸的退路截断。 江渚逸闻声猛的回头,眸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他直勾勾盯着高位上的朱凯,仿佛要看穿他心底的肮脏秘密:“你认真的吗?” 生无可恋的质问下,他心底的苦涩泛滥成灾:如今他灵力尽失,打不过,跑不掉!待在山上,还不日日被二师兄骂得狗血淋头? 朱凯洞察到江渚逸眼中的迟疑与抗拒,嘴角笑意温柔得如同三月春风,他轻轻颔首:“嗯,认真的啊,你的事一直是咱们的心病,现下终于有些头绪,你就先留下吧。” 好个笑里藏刀的八师兄,果然是老狐狸,话里藏着钩子呢! 江渚逸心中警铃大作:“可这个线索是我带回来的,我若在外,兴许还能撞上新机缘,要不我还是出去吧,等六师兄有办法了我再回来?” 江渚逸急中生智,试图以退为进。 廖峥又岂会给他机会,直接冷声拍案:“听你八师兄的,这段时间,你哪儿也不准去!” 左风青慵懒的声音飘来:“留下吧,待你恢复了,天高海阔,随你而去!”她轻描淡写,却堵死了江渚逸的最后一丝挣扎。 关星源见状,适时抛出“诱饵”,笑容温润:“不会无聊的,过几天便是本届拜师大会,刚好你也可以收一个小徒弟玩玩。” “拜师大会?!收徒?!”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江渚逸脑中炸开!他脸色骤变,慌忙摆手,急得语无伦次:“不不不!我突然觉得一点儿也不无聊了!真的!” 开什么玩笑! 那些新弟子都是千挑万选的精英!他一个灵力尽失的“废人”,拿什么去教徒弟?拿什么去保护徒弟? 届时师尊的脸、忘忧峰的脸,乃至整个清幽山的脸,岂不是要被他丢尽?! 越想越怕,脊背瞬间冷汗涔涔。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趁早回忘忧峰,把峰门锁得死死的! 第8章 布局 傍晚的残阳将檐角的琉璃瓦染成金红,江渚逸一踏出昭阳殿沉重的殿门,便见萧锦安正可怜兮兮地蹲在门口。暮色在他肩头铺开细碎光斑,那双攥着衣角的指节泛着青白,小小身影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单薄。 柳城熙与柳林月分立两侧,一人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一人拿着茶水和五彩玩具,苦恼的候着。 “小师叔,您可算出来了!”柳林月眼尖,几步上前,语气里满是急切:“您快瞧瞧这小团子,自打您进去后,他便似生了根,赖在这儿不挪窝。任谁劝,他那小脸绷得紧紧的,硬是不肯挪步。”说着,还冲萧锦安努了努嘴。 江渚逸垂眸望去,玄色衣摆扫过阶前积尘。蹲身时腰间的青玉禁步发出清响,惊得萧锦安猛然抬头。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还噙着水雾,却执拗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个遍,末了才抿着唇接过温热的瓷碗。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他们没有打你吧?”孩童嗓音里裹着蜜糖般的软糯,偏要装出老气横秋的小大人模样。 江渚逸被逗得失笑,刮了刮他鼻尖,指节摩挲过那冰凉的玉石,不过片刻,便重新动起手指,替他系好玉佩:“师兄们若舍得打,早些年我就被藤条抽成筛子了。” 柳城熙盯着江渚逸的神色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奉上茶盏,广袖上的云纹随动作流转如雾:“小师叔。” 江渚逸接过茶盏,抬眼望向柳林月二人,目光里满是笑意:“行了,你们忙去吧,我盯着他。” 蹲在台阶上的柳林月目光在萧锦安颈间停顿了一瞬——好浓郁的灵力,却在触碰到萧锦安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眸光无意似的往旁边一瞥,见柳城熙乖巧的伫立在一旁,恍若未觉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装,接着装!离得这么近,我不信他没看到?! 但见他跟老僧入定了似的,一动不动,柳林月跳下台阶,凑到江渚逸身前,咧嘴一笑:“我不忙,他忙。”说完,柳林月还伸出一只手,几根手指朝着柳城熙来回晃动弯曲,一副慢走不送的姿态。 见状,柳城熙微微叹气,恭敬行礼:“弟子告退。”少年到底是藏不住心事,转身之际,终是脚步微顿,轻声问道:“小师叔……此番归来,您还急着走吗?” 轻声的呢喃惊起檐角的白鹭,羽翼掠过朦胧的夜雾,飞向余辉的那一抹残阳。 “且住着。”江渚逸左手指尖无意识的摩梭着食指的灵戒,眉眼舒展,透着几分郑重:“小熙记得来找我玩啊,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天天都给掌门师兄处理庶务,他才九百多岁,还年轻着呢,那些琐事让他自己干!” “嗯。”柳城熙郑重且温和的声音传来,耳尖倏然泛红,捧着茶具疾步退开时,衣角扫过廊下的夕颜花。 柳林月斜倚朱漆廊柱嗤笑:“什么小孩子,我都一百多了,他还……” 话音未落便挨了一记眼刀,江渚逸捻着萧锦安的乌发冷哼:“他在我这就是小孩子!” 随即,他眼眸转向柳林月,带着探究与戏谑:“还有你,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我二师兄那暴脾气,怎么会让你掌管执事堂?不怕你把执事堂掀了?” 柳林月昂首挺胸,颇为自豪:“因为我赢了木子夜!” 江渚逸挑眉,眸中满是怀疑:“就凭你?你怎么可能赢得了木子夜,你小子是不是耍赖了?” 木子夜和罗隐是这些小辈中最强的两人,前者是他那暴跳严肃的二师兄的亲传弟子,坐镇执事堂;后者跟着他那狡诈的五师兄,在人间隐阁行刺探暗杀任务。 这两个人就算让他三招,他都不可能赢!他能赢,九成中有十成是使了手段! 见他如此小瞧自己,柳林月瞬间委屈,撇嘴叫道:“小师叔,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可是您一手带大的!” 嘴上委屈,眼里却盛满狡黠笑意。 江渚逸哭笑不得的戳他脑门:“就因为你跟我时间最长,我还不了解你吗?快说,怎么赢得?” 柳林月贼溜溜的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咳……我出千了呗。” “你们玩的是牌九?”江渚逸额角青筋直跳。得,自己当年教的那些旁门左道,全被这小子活学活用在这上了! 木子夜啊木子夜,我对不起你! 柳林月点头,眼神无辜又委屈:“是啊,我又打不过他,又想进入执事堂……那我只好用你教的办法了。” “你为什么想进入执事堂?” “因为进入执事堂,就没有人敢随便罚我了啊!”柳林月理所当然。 江渚逸震惊的瞪大双眼,一瞬间醍醐灌顶!他当年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呢?! 若是他当年就进入执事堂,那些老家伙谁还敢随意罚他? 越想越郁闷,低头见萧锦安已乖乖吃掉半碗粥,江渚逸一把夺过碗塞给柳林月:“别吃了,等会儿带你去打山鸡,我烤得可香了!”说罢,拉起萧锦安就走。 柳林月愣愣的接过碗,指尖流出一道萤光,碗便自己飞走了。他自己则一个闪现出现在江渚逸身后:“等等我!我也去!你上次还夸我打山鸡厉害呢!” 江渚头也不回地纠正:“我上次说的明明就是,你是你们几个里吃喝玩乐学的最好的!” 一直旁听的萧锦安仰起小脸,好奇又带着点纠结地问:“原来他这不着调的样子,是跟你学的?” 心里暗自下定决心:千万不能学成这样! 江渚逸低头看着小家伙一本正经的模样,义正言辞的反驳:“什么跟我学的?他们几个我都带过也没这样。” 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他松开把握腰间玉牌的手,如数家珍般举例:“柳城熙温柔,木子夜古板,罗隐沉稳,杨骁腹黑,即墨妤端庄……他们都被我带过,只有柳林月调皮得没边儿,你说是不是天性如此!” 萧锦安仰起小脸,眼眸清澈见底,却透着股疑惑,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江渚逸,小声道:“真的吗?” 那语气,分明就是不信! 江渚逸被他看得直乐,拍了拍他的脑袋:“当然是真的。那么多人,性子各异,独独他是个活宝,这不就是天性嘛!”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忘约峰逗留一月有余,这期间江渚逸玩的不亦乐乎;而萧锦安却是生死难料。 起初,江渚逸信誓旦旦地带着萧锦安深入山林,声称要去捕捉肥美的山鸡。 当第一道劈雷符在萧锦安耳边炸响时,他只来得及看见那只倒霉的赤尾锦鸡在刺目电光中化作焦炭,翎羽燃成青烟。而罪魁祸首踩着龟裂的焦土,衣袂上的银纹玉兰在火光的映照下栩栩如生,笑得好不张扬。 悠然峰后山此刻更是宛如古战场,七八处一人高的窟窿在山峰各处惊现,山火更是肆虐燃烧,漫山遍野皆是浓烟与焦土,灵兽们惊慌逃离。萧锦安在烟熏火燎中穿梭,焦急寻找那个不靠谱的“监护人”。 当柳林月率众弟子赶到时,只见江渚逸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块焦石上,脚边蹲着那只本该娇弱、此刻却油光水亮啃着烤鹿腿的雪山白狼幼崽!雪白的皮毛映着山火,倒比真正的狼王还要威风。 待朱凯从昭阳殿归来,面对满目疮痍、浓烟滚滚的悠然峰,气得浑身发抖,眼冒金星。而弟子竟还传来,江渚逸顺手劫持雪山白狼的幼崽这一巨大的噩耗。 他本想立刻杀上忘忧峰讨个公道,可一想到这个小师弟如今在忘忧峰长住,自己又将九成修为渡于他,加之罗隐刚传来魔族现踪的紧急密报……思量再三,他只能含恨作罢! 原以为江渚逸前一晚刚烧了悠然峰,他怎么都要消停个几日,哪成想他次日便风风火火杀向百器峰!仗着玉牌中蕴含师尊白芨的强大灵力,他竟以玉牌一呼百应,引得百器峰剑冢万剑齐出。 霎时间,剑鸣声起,震得周围山石簌簌滚落,万兽不安的惊慌逃窜,门内弟子如临大敌,纷纷御剑升空! 消息传来,气得廖峥在百器峰顶破口大骂,左风青直接关了落霞峰结界,闭门谢客;关星源更在昭阳殿默念清心咒,眼不见为净。 起初,众人还以为江渚逸这般胡闹是为了报复他的几位师兄,不料第三日,他竟在风景如画的镜湖边坐了下来,手持钓竿,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萧锦安刚松了口气,以为能过两天安生日子。前两日江渚逸确实纹丝不动,安静得像尊玉雕。然而到了第三日傍晚,当鱼漂再一次毫无动静时,江渚逸耐心告罄。 “啪”鱼竿被狠狠摔在地上!“好啊!给你们脸不要!那就别怪小爷不客气了!”他双手叉腰,对着平静如镜的湖面破口大骂。 话音一落,他左手灵戒光华一闪,一沓符箓出现在手中!右手引动萧锦安脖间玉佩灵力,随后一扬,百张雷符化作流光,精准地飞射向镜湖各处! 紧接着,“轰隆——!!!”刺眼惊雷从天而降,骤然炸响,狠狠劈入湖中,激起数丈高的水花,焦香银鱼在电光中应声掉落,焦香四溢。 正打瞌睡的萧锦安被脖间玉佩陡然爆发的刺目白光惊醒!耳畔只余震耳欲聋的嗡鸣!他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捂住耳朵,眼睁睁看着湖面上电蛇狂舞。 自此之后,萧锦安默默与江渚逸保持三丈距离。然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江渚逸瞧见萧锦安跟着柳城熙修习飞行术法,心生一计。 在某个云光曦微的清晨,江渚逸将萧锦安从暖烘烘的被窝里薅起,骑上赤霄云鹤,就将他从万丈高空扔了下去。 是的,没错,萧锦安直接被他从虚无缥缈、朝阳金光穿透的云幔间扔了下去! 急速下坠的失重感让萧锦安脑中一片空白,尖叫被狂风撕碎。就在他即将与大地亲密接触、小命呜呼的刹那,求生的本能和对飞翔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体内稀薄的灵力竟自行疯狂运转,按照柳城熙教导的法诀,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学会了! 在江渚逸惨无人道的折磨下,时光飞速流转,拜师会悄然而至。 第9章 端正的萧锦安 晨雾还未散尽之时,关星源的云纹履已沾满竹露,他立在忘忧峰的小竹院前,数着院中新增的玩意儿:加了降雷符的拨浪鼓、画着引水符的空竹、还有粘着痒痒粉的桃木剑…… 不错,很不错,这些年他是越发的胡闹了。 檐角铜铃忽地轻颤,他循声望去,正撞见萧锦安挽出一记剑花——寒芒流转如新月破云,竟将三丈外的竹梢齐齐削成两半。 “好一招燕回掠影!”关星源广袖拂开飘落的竹叶,悠然迈步进来,十分欣慰的点点头,话语间满是对后辈的赞许与鼓励“才来一个月能学成这样已经很好了,看来渚逸有认真教你。” “是林月哥哥和城熙哥哥教我的。”萧锦安收回剑,乖巧地行了一个礼,仰头望向突然沉默的师伯,发现他腰间玉佩映着朝霞,与江渚逸腰间的玉牌同色,但雕工却全不似他的精细。 难怪他最近总是不见这两个小子……但有这俩人盯着渚逸,倒也能让他少惹些麻烦。 “他人呢?”难不成在后山修炼呢? 话刚出口,关星源的眼光还没闪亮,后山突然传来竹枝碎裂的脆响,惊得满庭竹雀纷飞。 “萧锦安,竹筒饭已经好了,你去看看柳林月到哪了?这辣兔肉什么时候给我买回来啊?”这标志性的喊声,透着股子按捺不住的活力,仿佛他永远不知疲倦。 关星源:“……” 萧锦安动作迅速地启动了院角的机关鸟,这小玩意儿“嗖”地一声便冲天而起,去寻人了。这是十一的傀儡,一只惟妙惟肖的仿真鸮,用灵力制成,可传音对话。 等关星源缓过神,来到屋后,晨光正与某人赤橙的外衣融为一体,江渚逸正手忙脚乱地把烤得金黄的碧霄竹从碳火上取下来,脚边是千年凤尾灵竹的主脉——竟被用来当柴火! 关星源默默移开目光,见他大概是被烫着手了,还不停地“哧溜哧溜”地吹着气,模样滑稽又灵敏。 随着盖子打开的一瞬间,一阵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清晨的露水炖煮了竹笋鸡,这用竹子独特别的炖鸡方式,使鸡汤同时保留了自身鲜美的清透和灵力,还又染上一层千年竹叶的清香,别有一番滋味。 关星源喉结微动,虽然自己这些年也吃过不少林月和城熙做的竹笋鸡,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如今想来,大约是少了他这混不吝的烟火气吧。 念此,他清了清嗓子,调侃道:“不知这竹笋鸡,可有为兄一份?” “师兄想吃就有!”江渚逸答得爽快,麻利地去取了个碗来,盛得满满当当,推到关星源面前。 随后,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打量着关星源:“前些天躲得那么快,怎么,这大清早找我有事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催促:“那您可得抓紧说,我昨儿个为了收集露水,忙活到子时才歇下。今晨为了抓鸡拔笋,可寅时就爬起来了。等会儿吃完,我就睡了!” 关星源被他这番话逗得嘴角抽了抽,心下喟叹:这师弟啊,终究还是没多大变化,只要是吃喝玩乐,立马就来了精神。 不过今天,他倒是真跟着沾点光了。 见江渚逸一直瞥着碳火那边,关星源打趣道:“你不会还做了莲子烧鱼吧?” 话音刚落,江渚逸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的?难道味儿已经飘出来了?” 关星源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怀念:“……不是味儿的问题,是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般。” 江渚逸听了,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欢。 “行了,我来吧,可不能光吃饭不干活儿啊。”关星源说着就起身,撸起袖子,主动接过活儿。 江渚逸乐得清闲,退到一旁当监工:“再往前面一点点,对,就那!你慢点挖,我这次土埋得不厚,可别挖破了!” “知道了,你去把桌子腾个位子出来。” 两人配合默契,小院里炊烟袅袅,香气四溢,弥漫着浓厚的人间烟火气,若非知晓,旁人绝不信,这是南烟大陆上的第一宗第一峰——清幽山忘忧峰! 关星源刚用灵力操控着碗筷落在位置上,萧锦安跟在柳林月身后进来。一瞥见柳林月手中提溜的兔肉,江渚逸两步走上前,麻利的接过他手中的兔肉,先打开挑了一块儿放嘴里解馋。 神情沉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吃到了什么山珍海味。 一口咽下,江渚逸才把兔肉放在桌子上,感慨道:“你可算回来了!再晚点,我都要以为你被我二师兄给揍了!” “师尊今日在忙其他的事情,没空搭理他。”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从屋后闪现,来人身着一袭黑衣,腰间束着墨色绸带,上面坠着温润的青玉夜玉佩。发髻高绾,一丝不苟的束在身后;面容清俊,神情严肃,举止间透着古板。 此人正是廖峥的爱徒——木子夜! 他一进门,便对着在场的关星源和江渚逸行了个标准到极致的师长礼:“弟子木子夜,拜见掌门师伯,小师叔。”那架势,仿佛是从古籍里抠出来的礼仪典范。 见他沉默的退至一旁,江渚逸啧了一声,瞥见旁边已经坐下的柳林月正拄着下巴看好戏,无奈撇嘴,语气里满是促狭:“哟,上我这罚站来了?” 木子夜一愣,抬眼直视着江渚逸,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最后还是恭敬回礼,声音沉闷:“子夜不敢。” “哈哈哈哈哈!” 江渚逸转头对着关星源大笑,用筷子指着木子夜:“师兄你看!我二师兄那块爆炭,怎么能教出这么块木头疙瘩?有趣!太有趣了!” 关星源看着一脸无辜的木子夜,无奈叹气:“确实……过于板正了些。 柳林月手指一抬,一碗饭便出现在木子夜座位旁,他手往后一伸,准确抓住木子夜的手腕:“小师叔,你们就别逗他了,万一他这个闷子生气了呢,倒时候我都不知道他有没有记恨你。” 木子夜低头便瞥见柳林月油乎乎的指尖时顿了顿——随后眼眸微沉,念力牵引起手腕间三根蛛丝纤细的银链缠在柳林月腕间,手指便瞬间干净。 柳林月浑不在意地甩甩手,银链撞在木子夜腰间的青玉夜佩上叮当作响,随后用力一拽。 “没有。”木子夜顺着柳林月的力坐下,板正的答道。 “哦~?”江渚逸拖着长音,脚下一蹬,身下的木头圆凳便转到木子夜身边:“是没有生气呢,还是没有记恨我们啊?” 见状,木子夜端放在大腿上的手一顿,随后垂下眼捷就想站起来:“都没有。” 见木子夜又站了起来,江渚逸叹口气,随后用力转动板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这么多天没看见你,昨晚回来的?” “是。”木子夜端坐如钟:“弟子昨夜亥时方归,恐惊扰小师叔清修,故未前来拜见。” 要江渚逸说,木子夜就太规矩这点不好,即便罗隐在他面前也没这么多繁文缛节,偏生木子夜,年深日久,还是老样子,规矩到拘谨。连自己想坐下都得靠柳林月帮衬。 想到这江渚逸忍不住打趣柳林月:“我说小林月,你如今怎么还在山上晃荡呢?你七师伯那儿多适合你这性子,怎么不去投奔他?” 柳林月正跟一块鸡骨头较劲,闻言含糊道:“您比我更得七师伯青睐,怎么下山百年也没去寻他?” “我那是为了不给他添乱!”江渚逸义正言辞。 哪知,柳林月却嗤之以鼻:“巧了,我也是。” “臭小子!” 江渚逸笑骂。话音未落,旁边的木子夜已抬手,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柳林月后脑勺上。 紧接着,柳城熙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没大没小。”言罢,他端正的朝关星源和江渚逸行礼:“师尊,小师叔。” “师尊,时辰将至。”柳城熙转向关星源,低声提醒。 江渚逸心领神会,立刻风卷残云般解决掉碗里的辣兔肉,那辣劲儿冲得他直吸冷气,只得灌了口鸡汤压一压:“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关星源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做派,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柔声问道:“不急,吃好了吗?” 江渚逸瞥了一眼面前堆成小山的骨头,又看看碗底残留的鸡汤,干脆仰头一饮而尽,满足地拍拍肚子,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饱了!舒坦!” 一旁的萧锦安实在看不下去,小眉头紧皱。世家子弟的教养让他忍不住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教导”起来:“礼者,所以正身也。君子燕居,亦当正色危坐。坐姿中正,于己安舒,显端庄威仪;待人接物,守礼持节,方为尊重。你……起来!” 对于萧锦安的“说教”,江渚逸只想捂耳朵装聋。这小家伙非但不怕他了,反而越来越爱管着他! 他不在意,其他几人倒是惊诧不已,尤其是木子夜,自打进门起就目不斜视,此刻却忍不住多打量萧锦安两眼。 关星源略一沉吟,便当作没听见萧锦安的“训诫”,转而对江渚逸说道:“既如此,就一起去吧。” 江渚逸一听,立刻警觉,瞬间瘫软在椅子上,摆出“死人”状:“哎呀……吃太饱了……一步都走不动了……你们快去吧……别管我……” 关星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对萧锦安招招手,柔声道:“他刚吃饱就躺着,容易积食伤身。锦安,你去扶他起来,我们一同散散步消消食可好?” 柳城熙、柳林月、木子夜:“……” 掌门师伯/师尊,您这招高啊! 萧锦安深以为然,立刻上前去拉江渚逸。可他一个小孩子,哪拉得动故意使坏的大人?累得小脸通红,气喘吁吁。 关星源便对端坐的木子夜道:“子夜,去帮把手,别累着孩子。” “是!”对于掌门的指令,木子夜虽有犹豫却不敢不从,当即便准备动手。 眼看木子夜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就要抓过来,躺尸的江渚逸猛地弹起,指着关星源怒斥:“师兄!你不在二师兄骂我的时候帮我就算了!如今刚吃完我的饭,就指使人来围攻我!你这是一山之主干的事吗!” 关星源泰然处之:“你带回来的小团子担心你的身体,我让子夜帮帮他,有何不可?” “再说,他们身为你的晚辈,岂能看着你糟践自己的身体!” 一旁默默收拾碗筷的柳城熙,心中叹服:师尊这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又学到了。 “诡辩!”江渚逸起身反驳,转而怒指木子夜和柳林月,恨铁不成钢地吼道:“还有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刚吃完我的饭,就胳膊肘往外拐!早知如此,刚刚就该把你们扫地出门!” 被这般责骂,木子夜自觉理亏,立刻跪下请罪:“弟子知错,请小师叔责罚。” 柳林月见木子夜跪了,也连忙跟着跪下,一脸无辜::“您二位神仙打架,我们也没法插手啊。” 尽管柳林月说得在理,可江渚逸的气焰哪能就此熄灭,见自己这边没优势,他只能极不情愿、一步三挪地地跟在关星源身后,往昭阳殿挪去。 但这也让他离山的心愈发迫切,只是她为什么还不来……? 再不来,他真要被逼着收徒了! 一路上,他絮絮叨叨地试图跟萧锦安讲理,可萧锦安绷着小脸,对他充耳不闻,这可把江渚逸气得肝火更旺。 第10章 拜师会 等他们到时,昭阳殿内外人头攒动。江渚逸一行人刚踏入殿门,此起彼伏的问礼声便如潮水般涌来。几人落座后,江渚逸强打精神,目光扫过满堂的新老弟子,努力端详着他们的修为天赋,思忖着适合各自修炼的法术路径。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最近作的太狠,近些天,心悸与四肢时不时的隐痛,总让他难以集中精神。 直到这时,萧锦安望着峰主位上专注的江渚逸,心下暗叹:原来他认真起来,真如父亲所言,是那般仪态端方。 然而,江渚逸不过看了片刻,便觉众人天赋平庸相近,心中那股倦怠感再次涌上,兴致缺缺地靠回椅背,眼皮微垂,恹恹欲睡。 关星源作为掌门,不过例行公事地说了几句开场白,便满面慈爱地对江渚逸道:“渚逸,你前两次拜师会均未参与,师兄们这次就让与你了。在座诸位俊杰天赋均是不低,你先挑几个,好为忘忧峰添些人气。” 江渚逸正沉浸于自己这些天偶尔心悸、四肢不时疼痛的思忖中,乍闻此言,尚未反应,直至柳林月一道细微的传音入耳,方如梦初醒。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强自正色:“我不收徒!”声音清亮,掷地有声。 此语一出,满堂哗然。底下弟子们面面相觑,议论声嗡嗡而起。那些满心期冀能被这位传说中的忘忧峰主选中的年轻人,瞬间如被泼了冷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前排的洛意几人更是面色骤变,眼中光彩黯淡下去。 江渚逸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年轻而失落的脸庞,心中唯有无奈。他如今灵力尽失,形同废人,又有何资格收徒?不过误人子弟罢了。 关星源却一反常态,不依不饶道:“自百年前那场大战后,清幽山虽两度纳新,可到底是无法挽回那次损失、填补那次裂痕。如今各峰皆广纳门徒,唯你忘忧峰空无一人。”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江渚逸,带着掌门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清幽山各峰向来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岂能任你一峰就此凋零?这次,你务必多选几人,重振忘忧峰声威!” 江渚逸眉头紧锁,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带着急切辩解:“我忘忧峰怎会无人!他们……他们只是暂未在峰上罢了。” 廖峥性子急躁,语气虽没有怒吼,但也沉重威严:“你那算什么收徒?连个正经拜师礼都没有!人也不见踪影!” 江渚逸立刻反驳,语气斩钉截铁:“怎么不算!他们都给我行过师长礼!”语气坚定,但心中却暗自盘算,这么多弟子在场,二师兄应该不敢对他怎样。 “师长礼?”廖峥压抑的心情因江渚逸顶嘴即将爆发,语锋愈发犀利:“在座各位皆可给你行师长礼,难道你要当他们所有人的师尊?” 眼见台上争执愈烈,气氛剑拔弩张,台下弟子们已是噤若寒蝉,面露愕然。朱凯忙打圆场,语气平和却带着规劝:“十二,二师兄言之有理,你那几个徒弟,确实未曾行过宗门正式的拜师礼,如今也都不在峰上,你这也不能空着吧。” 江渚逸环视四周,见颜子丙眼观鼻子耳观心,左风青也只是沉默的吸着烟,他就知道他们已经达成共识。 可如今的他,即便收了徒,又能教些什么?以他这废人之躯,最多教些粗浅皮毛,岂非白白浪费他们的天赋? 他心中黯然:这届拜师会恐会被自己闹得满城风雨了。既如此……他索性豁出去了。 江渚逸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坚定:“没行过正经的拜师礼又怎样?!” “我大徒弟朝倾权野,护一国安康;二徒弟为一方妖王,守清源四合,老三更是......” 说到这,他话语微顿,但随即挺直脊背道:“就算我忘忧峰此刻空无一人那又如何?修行之人本就为了天下苍生,现如今他们都各自努力着,这便够了!” 江渚逸话音刚落,大殿内先是死寂一瞬,随即轰然炸开!议论声此起彼伏,叽叽喳喳不停。 “他说的没错,修行之人不就是为了拯救弱小吗?” “我知道他徒弟,大徒弟赵宸笙是龙鸣国战神!当年他一人一枪,救了好几座城的百姓!就是最近几年不怎么出来了……” “对,还有他二徒弟林海,清源的森林妖王,一把弯弓使得出神入化,万里川扬,将其族民发展的更加强盛安宁!” 底下的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从质疑渐渐转为惊叹与敬佩。修行之人本就不是为了自身,往小了说是为守护自家一方安详,往大了说可不就是护一方国土,黎民百姓吗? 一时间,众人对江渚逸的敬仰之情溢于言表。萧锦安也不例外,他站在柳林月身旁,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江渚逸,眼中满是呆愣与崇拜。他虽然一直都觉得江渚逸十分厉害,救了自己,可却从未见过他舍己为苍生,一声浩然正气! 眼看局面即将失控,左风青手腕轻抬,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个浑圆的烟圈,语气带着几分喟叹:“清源那地方,确实治理得不错,族民健硕,物阜民丰。” 她话锋一转,烟斗轻轻一点江渚逸的方向,语重心长:“可小十二啊,你既然这么有能耐,那更要广收门徒,好为九州家家和乐,户户平安做贡献啊。” 左风青的话音刚落,形势瞬间逆转,底下的墙头草已然转变了方向,纷纷赞同起左风青。 江渚逸望着对面站成一线的五人,自己孤身奋战,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师姐言之有理。”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十二无用,自那次大战之后,身体便一直抱恙,精力不济,实在……有心无力,难以担负教导弟子的重任。” 他以为自己找了个好借口,却把知情的关星源几人吓了一跳!几人交换眼神,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悸——生怕他下一句就直白地说出自己灵力尽失! 那必将引起整个清幽山乃至修真界的恐慌! 廖峥瞪着眼前这个完全不受掌控的小师弟,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你……” 关星源眼见底下弟子因“有恙”二字又开始窃窃私语、暗流涌动,再顾不得其他,必须立刻稳住人心!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台下,猛地抬手,指向站在柳林月身边的萧锦安,声音洪亮,一锤定音:“既如此,他被你所救,又住在忘忧峰,想来你们感情已深,又能为忘忧峰添些人气,改日行拜师礼吧。” 江渚逸闻言,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就要豁然起身反驳。然而,就在念头刚起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巨力骤然压下!他身体一僵,仿佛被万钧玄铁禁锢在玉椅之上,喉咙更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几位师兄师姐,苦笑一声,他被禁言了! 他们竟然趁着他灵力尽失禁他言!! 江渚逸心中怒火中烧,这分明是趁人之危!他奋力挣扎,想要起身,然而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他只能僵坐在属于自己峰主位上,气鼓鼓的瞪着几人。 而朱凯的施法手势仍停留在他玉椅的扶手上,见他看过来,来不及收回的手指竟还轻轻的晃动几下,毫不掩饰、光明正大的施着禁言术! 江渚逸的喉咙微微颤动:一个小小的禁言术,竟然是一个连守门弟子都会的禁言术,就可以将他这位曾经位于南烟大陆顶峰的芳华公子压的死死的! 如今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十分可笑,只能任由翻涌的怒火在胸膛翻滚,不知是不是被气得,他胸腔沉闷的疼痛,似虫蚁轻巧啃咬,又酸又疼。 下首的柳林月和木子夜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面色复杂。柳林月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嘴唇动了动,却被身旁的木子夜悄悄按住手臂。 木子夜微微摇头,眼神示意:台上局势明朗,小师叔的对面是他们各自的师尊! 后面的拜师会,江渚逸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终于,拜师会草草收场。当门下弟子如潮水般散去时,台上的几位峰主也仿佛约好了一般,纷纷寻了借口,身影一闪便消失无踪,只余下脸色依旧铁青的廖峥。 廖峥望着瘫坐在峰主玉椅上的江渚逸,本想训斥他几句,余光撇到等在角落里的萧锦安,只能拂袖,冷哼一声带着满腔未散的怒火,身形化作流光消失。 偌大的昭阳殿,瞬间只剩下江渚逸和角落里的萧锦安。 看着眼前这个被强行塞给自己的徒弟,江渚逸眼神复杂地闪烁了几下,冲跟在身后的萧锦安压低声诱哄道:“等会我就带你去找掌门师兄,告诉他我不适合收徒,而你也嫌弃我无用,不愿跟我,咱们一起去,把这事搅黄了。” 见江渚逸自怨自艾的低声安排着一切,萧萧锦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他才是最难过的那个吧? 曾经的他,可是这整个修真界人人羡慕得天之骄子、是手一抬便风云色变得存在,如今……竟连收个徒弟都害怕,甚至要自己这个“徒弟”去亲口承认嫌弃他? 萧锦安抬起头,澄澈的眼睛直直望进江渚逸那双满是落寞却又倔强的眼睛,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他轻咬下唇,小声却坚定地开口:“我不嫌你无用!” 江渚逸闻声,心中一暖,可现实……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摇头,声音带着焦躁和无奈:“这不是重点!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现在灵力都比上你!你跟着我,什么都学不到!” 清幽山在千年前因其白芨真人一跃成为南烟大陆中的第一大宗门,门下更是设有隐阁和聚臭坊,门人弟子等级森严,分亲传、内门、执事堂、外门等,势力盘根错节。 但自从一百年前白芨死后,关星源继任掌门后,其座下十一位弟子都四散在大陆各处,唯有五人留守清幽山。 本应是六人,江渚逸更是这一届的峰主,武力巅峰的存在,只是……造化弄人。 “你...”萧锦安见他油盐不进,心头也涌上一股委屈和恼意。他猛地抬手,带着点小脾气推了江渚逸一把,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殿门外。 他真的……就那么差劲吗?差到让江渚逸一直想抛弃自己!可是从认识到现在,他好像一直在拖累江渚逸,给他添麻烦……萧锦安冷着一张小脸,眸中波光闪动,但却紧绷着脸死死咬着下唇:他发过誓,这辈子绝不再哭! 可……好难啊,他本以为亲人不再,江渚逸会是他的依靠,可现在看来,也只想抛弃自己。 萧锦安的委屈江渚逸感受不到,他的想法很简单:自己修为尽失,如今已是废人,很多东西都教不了他,让他去找个能力强的来教他,也不辱没了他这一身天赋。 可他偏偏死脑筋,就认准了自己,为此他竟然真的去找了一个内门弟子教他,他这是在跟自己叫板吗! 他到底明不明白“废人”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永远无法修炼灵力!意味着……江渚逸想起这百年来在人间游历,见过的那些因师长无能而被同门耻笑、被对手碾压的修士,他难道以后真的要被别人耻笑他有个废物师尊吗? 而且……若真如自己所想,百年前魔族攻打清幽山不过是一场阴谋,那自己以后一定会连累他! 想到这,江渚逸突然感觉他体内一阵翻涌,血液逆行,经脉像被火灼一样疼。他赶忙盘腿坐下,运起清心咒。 疼痛转瞬即逝,江渚逸忍不住开始回想:百年来从未有此情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近半年!他收到掌门师兄的消息要回山门的前后!想到这,他突然想起雪风谚!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底一片清冷。 可疼痛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剧烈。江渚逸疼得眼前发黑,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蚀骨的剧痛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他虚弱的伸出右手,单掌撑地,额头的汗珠随着俯身的动作低落在地,手臂用力撑起,他扶着栏杆,望向庭院。 院中,合欢摇曳,粉色的烟霞羽扇轻飘,整座山峰都是它的小伞;玉兰洁白无暇,高雅清贵,暗香屹立枝头;金桂飘香,玉簪含露,海棠娇艳……院子繁花成片似锦,彷佛时光停滞在一百年前,那时的花就一直没有败过。 他正想的出神,一片轻盈的合欢飘落眼前,他伸手接住这烟霞,低头仔细瞧着掌心中柔嫩的花丝,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更久远的从前。那时,也是这样的繁花时节。 看着自己这空无一人的冷清院落,一种深切的孤独感笼罩住他。他忽然……有些想念那个总是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偶尔还会闹点小脾气的萧锦安了。 可……念头刚起,便被他狠狠掐灭。 算了,他这样的人,终究还是……适合一个人。 第11章 血海深仇 想到这,江渚逸不禁自嘲一笑,因为记忆中最深刻的画面,也是同样的景。他跟师尊还住在这峰顶竹屋,师兄们盘踞各峰,各司其职,但总归要回到这个家。每次归来,他们总不忘带些新奇的吃食与玩物,而他,每次学了新法术,就迫不及待地去找他们炫耀,结果往往是弄得鸡飞狗跳,惹得师尊板起脸。但师兄们总会护着他,替他向师尊求情。 他印象最深的还是二师兄,那时的他虽也严厉敦厚,可远不像如今这般火爆易怒,天天沉着一张脸。 山间岁月悠悠,日常吵吵闹闹,可每个人脸上却都是笑着的,连师尊清冷的眉眼也时常染上暖意。 哪像现在……偌大的清幽山就只剩他们六个了。 五师兄苏珏自请去人间隐阁,以自身修为镇压上古妖兽清染,连罗隐也随之离开。七师兄是个“财迷”,沉迷银子,在人间赚得盆满钵满,还把整个清幽山财政大权独揽,连掌门师兄都让他三分。 而九师兄是除了他之外,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位,说是去云游九州了。但江渚逸心里清楚——不是!他是去为自己寻找能恢复修为的逆天灵方和稀世药材去了。 十师兄和十一师兄是邻居,在一百多年前经历过生死后,一个回家继承妖位,一个觉得山中环境好,选择了隐居避世。而四师姐……那个总是一袭红衣,剑法凌厉傲然的四师姐,因天生心疾,又在那场大战中耗尽了心力……最终,还是陨落了。 师尊要是还在……这忘忧峰又怎会是空无一人呢! 这百年,他时常在想,若当初师尊能够等等自己……若自己能再快些……他们两个就算全部灵力都献祭,是不是……也会活着? 哪怕只是像最普通的凡人一样……那也好过现在,一死一废,还要连累其他师兄师姐为他忧心操劳。 想到这,江渚逸撑着二楼的栏杆,纵身一跃而下,他抄起桌边的木剑,剑尖轻点地面,人已飘然跃出。 身姿轻盈、飘逸却有力,剑法凌厉而独特。剑影如织,每一道弧光都臻于完美。只是,无论他再如何灌注心神,如何用力,地上飘落的木叶残红,再也没有激起半分波澜。那曾经睥睨天下、潇洒肆意的剑意,也悄然褪尽。 舞至中途,江渚逸一个旋身,单脚站立,木剑向前迅速刺去,依旧无波无澜。 一阵风吹过,卷起枯败的丝绒花,它们在空中旋舞,如泣如诉。他的手脚循着记忆自行游走,眼前却渐渐模糊,浮现出白发白衣的师尊——正眉眼含笑的品着手里的碧蓠月华,无言但温和望着他。 随着招式流转,他的身畔幻影渐生:温润读书的大师兄关星源、面红耳赤争吵不休的二师兄廖峥和三师姐左风青、一袭红衣持剑傲立的四师姐、戏弄九师兄的五师兄、气急败坏的九师兄、把酒嗤笑的八师兄、蹙眉默诵医书的六师兄、指尖在算盘上翻飞的七师兄……还有在不远处的回廊下,十师兄正抖弄着一个空竹,逗得十一师兄眉眼弯弯,笑声清脆。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幻影中的自己——那个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如秋水横波般一往无前的少年。长剑挥洒,引动漫天花雨,惊落满院,最后随风飘散。 一势结束,江渚逸凝立,耳畔只余下寂寥的风声,他眼神凝聚,看着院中残叶岿然不动的铺散在地。 良久后,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逸出唇畔:“我忘忧峰……已经……空无一人了吗?” 已在旁静立片刻的关星源,见他兀自发怔,缓步走到了他身边。也凝视着这忘忧峰,昔日的熙攘不见,只有满院花草依旧。 见这位从小嬉笑的小师弟如此落寞,他眼中满是关切,心底那股酸涩再也压抑不住,奔涌而出,轻声道:“你明明知道那孩子天赋卓绝,玉佩内又有灵力,为何不收他?” 江渚逸悚然一惊,猛一转头,只见关星源不知何时已站在身侧,正幽幽开口。 他定了定神,苦笑道:“唉,他天赋是不错,若现在开始教导,将来必成大器。可我如今教不了他,况且他身负血仇,心绪难平,并不适合修习这忘忧经。” “你当初不也背负着血海深仇?不也一样修成了忘忧经?”关星源立即反问。 江渚逸无奈摇头,耐心解释:“那能一样?” “我自幼便修习忘忧经,根基已稳,心法初成时,尚不知晓血仇之事。而他呢?未入门墙,肩上已压着千斤重担。这般心境,如何忘忧?又怎能参透忘忧经的精髓所在?” 关星源闻言陷入沉思,指尖轻叩栏杆,思索着对策。 “我可以!”一道清脆却异常坚定的童音,突兀地在后响起。萧锦安小小的身影钻了出来,他仰着头,目光灼灼地望向江渚逸,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正是因为放不下所以更需要放下!” 关星源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和惊讶,随即饶有兴味地看向江渚逸,期待他的反应。 江渚逸一时语塞,这话……似乎不无道理。自己尚未尝试教导,又怎能断言他无法做到?这结论,下得未免太早。 或许……最大的症结,还是在自己身上。 想通此节,江渚逸沉默地点点头,不再理会萧锦安,袍袖一拂,径自转身回屋。 见江渚逸回屋,关星源也赶忙跟了进去,锲而不舍地追问那个困扰他多年的谜团:“当年你明明已冲破我们重重阻拦下了山,最后为何……什么都没做?” 见他旧事重提,江渚逸走到桌边倒了杯凉茶,仰头一饮而尽,仿佛想浇灭心头的烦躁,随口搪塞道:“那时年轻,手上没沾过血,怂了呗。”语气轻飘飘的,眼神却飘向窗外,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觉察到他心情不好,关星源放软了语气宽慰:“我知你不愿收他为徒的顾虑,但师兄跟你保证,若将来没他许可,我绝不强求他将玉佩予你。” 见关星源一脸郑重,江渚逸放下手中刚拿起的奇闻异志,叹了口气,正色道:“我知师兄你的为人,可我信不过旁人,更信不过……我自己!” 说到这,江渚逸想起刚回忘忧峰那晚,若不是反应及时,他怕早已伤了那小家伙儿。 从屋内望向庭院里永恒的春色,他叹息后坚定道:“蹉跎多年,一事无成。现在眼前有如此大的诱惑,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说完,江渚逸猛地回头,眼神异常坚定,带着决绝:“既然如此,我宁愿从未触碰过它!” 关星源心中一阵酸涩,他深知这小师弟虽素来胡闹,行事却自有分寸。此刻见他如此决绝,身为大师兄却毫无办法,这又何尝不是自己的无能啊。 为了转移话题,他转而问起江渚逸顾虑的他们:“他人是指柳林月他们这些小辈么?可我瞧着,他们对那孩子倒是颇为照顾。” 江渚逸撇撇嘴,轻嗤一声,带着洞悉世事的嘲讽:“是好啊,养肥了再宰,只怕那傻小子还乐呵呵地帮他们数钱呢!” 关星源见他如此在意萧锦安,不由莞尔:“他没你想的这么傻,我看那孩子机灵得很。你既如此担忧,就更该将他留在身边。有你在,他们几个多少也会收敛些。” 江渚逸瞥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师兄,反唇相讥:“柳林月他们几个顶多是把那小子弄哭罢了,我真正担心的……” 他眼神陡然锐利起来,“是五师兄、七师兄、八师兄他们!还有云游在外的九师兄!” “他们之中,若有任何一人知晓,萧锦安颈间那玉佩里封存着我能调动的灵力……你觉得他们会袖手旁观吗?” “尤其是五师兄!”江渚逸的语气带着深深的忌惮:“这些年在隐阁历练得愈发老谋深算,那层出不穷的花招,简直防不胜防!其余几位师兄,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 说到这,江渚逸话锋微转,带着一丝无奈:“也就九师兄稍好些……嗯,起码他会明抢,不像那几个,暗箭难防!” 关星源默然,并未点破罗隐早已带着消息下山——只要他们得知江渚逸并未将萧锦安留在身边,行动便在所难免。 明知如此,关星源心中暗叹,仍继续劝道:“正因如此,你才更该将他置于羽翼之下,唯有如此,他们几个才可能退让一步。那玉佩未必非得在你身上,但你必须有借用它自保的能力。” “你若将他推得远远的,他们反而会认定,唯有将玉佩强行置于你身,方能安心!” 关星源所言句句在理,江渚逸也并非未曾思量。可问题在于——防住了师兄们,又该如何防住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他头疼不已,太阳穴突突直跳,最终竟败给了自己这份贪念与恐惧! 见他愁眉紧锁,关星源了然其心结所在,激将道:“试试吧!你一个修习忘忧经的人,才更该有抵御万般诱惑的定力!” “其实,它就是你最大的心魔。你越是抗拒,便越证明你对它的渴望。既如此,不如直面它,尝试掌控它。” 说到此,关星源话锋一转,另辟蹊径:“这一届新入门的弟子,方才都在大殿上。若实在顾虑重重,不如……多收一个?” 江渚逸的思绪被拉回现实,回想起殿上稀稀落落的人群,不仅人数稀少,资质天赋也大多平平。他皱眉道:“这一届弟子怎么这么少?往年少说也有五六千人。” 关星源脸上也浮现忧色,长叹一声:“老五从隐阁传讯,近些年,天地间灵力日益稀薄,凡人繁衍艰难,新生儿数量锐减。不仅是我清幽山,各大门派都招不到多少良才美质了。此乃……大势所趋。” 江渚逸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想起人间百年,确实新生婴儿锐减,土地荒芜,粮食匮乏,各国为争夺资源战乱频发。人口凋敝,修真界的根基自然动摇。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思绪颇为杂乱,他还没想通,关星源已被匆匆赶来的柳城熙低声请走,只留下江渚逸躺倒,望着屋顶的竹梁,发出一声幽幽长叹:“说得轻巧啊……直面心魔……” 忽然,他瞥见竹帘后静立的萧锦安,朝他招招手:“过来。你知不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陷阱?” 萧锦安跑到跟前坐好,对着卧在榻上的人乖乖点头:“嗯,我知道。” “知道你还帮他们?”江渚逸无奈,见他这样气人,江渚逸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又使劲揉了揉,心里才总算舒服了一些。 萧锦安揉了揉自己白嫩发红的脸蛋,闷声道:“嗯。可我们已经对玉佩的事达成共识,他们却不知道。” 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带着超越年龄的冷静:“他们以为利用我放松警惕,反过来我也可以利用他们得到我想要的。” “嗯?”江渚逸惊讶地半坐起身,惹得腿上的书滑落些许,他上下打量着萧锦安,带着审视和一丝难以置信:“你……真的只有六岁?” 这心智,也太妖孽了! 萧锦安嫌弃地瞥他一眼,略有些不开心:“我已经九岁了!两天前刚过生辰!”说着他悄悄挺了挺小胸脯,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高一点。 “怎么可能?!”江渚逸彻底坐直直了身体,瞪大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比划了一下萧锦安的身高,那分明就是个五六岁孩童的个头! 萧锦安又气又委屈,小脸都涨红了:“怎么不可能!你见过几个九岁的孩子?你对小孩子的了解有多少?!” 江渚逸被问得哑口无言,讪讪挠头,其实在他心里小孩子不都一样大吗?最关键的是,小孩子这种生物不就长得都这么高吗? “呃……是不太了解哈。”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随即猛地想起什么,声音拔高,带着点懊恼:“你过生辰怎么不告诉我?!我都没理由下山玩了!” 见他如此理直气壮,萧锦安怒极反笑,小手指着他:“你那时正跟我生气呢!还好意思用我的生辰当借口出去玩?!江渚逸!你讲不讲道理” “呃……”江渚逸被噎住,摸了摸鼻子,确实有点理亏。但现在和好了……他强压笑意,努力摆出平和的表情,提议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下山给你补过生辰,如何?” 说着,他站起来,顺手拿起刚才滑落的那本记载奇闻异志的书卷,准备合上放好。 就在他目光扫过书页的瞬间——一种似曾相识的、冰冷刺骨的寒意猛地从脊椎窜起,直冲头顶! 刹那间,江渚逸脑海中轰然炸开一个画面——那是他漫长生命中唯一一次重伤濒死!若非师尊及时赶到,他早已命丧黄泉! 第12章 云滇 昏迷中,他依稀看见师尊用一个造型古朴奇异的盒子为他疗伤,那盒子非金非木,材质不明,表面刻满了从未见过的、繁复诡异的图腾纹路!因那盒子他从未见过,伤愈后又忙于修炼,便未曾询问师尊,只当是重伤濒死时的幻觉。 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那盒子是真实存在的!而书页上描绘的这个图腾……与他记忆中那盒子上的纹路,至少有七分神似! 江渚逸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猛地抓紧了书页边缘,眼睛急忙搜寻着有关这一页的介绍: 云滇,九州西南部,其国以巫蛊著称,多山林沼泽、虫兽毒物。因地势险峻复杂,各族不通。外入者极少,未出,故不详。然数千年前,内族混战,死伤无数,引发山火,得其现世,此为一脉图腾,所属不知! 所属不知! 身后的萧锦安见他神情骤变,焦切翻书,连自己呼唤都充耳不闻,便好奇地拽了拽他的袖子,想凑近看个究竟。 江渚逸猛地回神!余光瞥见萧锦安凑近的小脑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啪”地一声将书狠狠合拢!他强作镇定,深吸一口气,转向萧锦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萧锦安疑窦暗生,默默记下这页,口中重复道:“我说,今日要随林月哥哥修习,只能晚上再去找你。” 若在平时,江渚逸定会怂恿他逃学。但此刻他心系师尊之事,正愁如何支开他,闻言立刻顺水推舟,语气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修行要紧,快去吧,别让林月等急了。”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将那本异志塞进袖中,然后几乎是半推着把萧锦安送出门外:“我晚上在山下的运来客栈等你们。” 话音刚落,便“砰”地一声关上了竹门,落栓的声音清晰可闻。江渚逸倚门而立,全神贯注地研读那段文字。 他摩挲着书页,心中疑问重重:千年前所属不知的东西师尊怎么会知道?还用来救自己!而现在还现世了! 魔族也现世了! 一股强烈的不安预感在心底疯狂蔓延。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灵戒中珍藏的一支通体温润的白玉簪——那是师尊遗物,簪头雕刻的云纹,细看之下,竟与书页上的图腾有着某种神似的韵律! 越与图腾图案反复比对,他越心惊! 他找了百年的花纹,出现了! 江渚逸果断地撕下那一页,将其紧紧攥在手中,身形如风,直奔清幽山收藏最丰、禁制最严的藏经阁! 守阁弟子被他打发离开,江渚逸步入空旷寂静的阁内,启动收藏系统,庞大的星图阵法在眼前铺展开来,星光璀璨流转,浩瀚如微缩宇宙——这正是当年师尊白芨亲手改良、融入念转阵的杰作,能自动吸纳天地灵力,维系着整个藏经阁的运转与防护。 而这个阵法真正强大的一点是,只要是清幽山弟子,来人不需要任何灵力,都可传阅。 他默念咒语,挥手间便锁定所需经书的位置。心念锁定目标。一个流转着蓝色光晕的方形平台凭空出现,载着他无声无息地穿梭于高耸入云、布满禁制的巨大书架之间。 整整一个下午,他翻遍了所有关于云滇古国、西南异族、上古图腾的记载,却怎么也没有找到那本异志上的寥寥数语。这令他他心中的疑云愈发浓重——一个文字记载残缺不全、著者都语焉不详的图腾,怎么会出现在师尊用来救命的宝物上?师尊又是从何得来? 思及此,他尝试向师兄师姐们打探,却无人知晓。这更加坚定了他的猜测——哪怕这猜测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师尊当年,一定涉足过某些被刻意掩埋的禁忌之地!或许……他也是? 江渚逸眼神锐利如刀,再想到八师兄所言——早年受伤曾用奇药,又经因果差错……一切都对上了!但这东西……与百年前那场大战的真相,与自己灵力尽失的根源,是否真的存在着某种联系? 这一点他不能确定,但寻觅百年,他仅有这么一个线索,不管是不是,他都会去走一趟! 只是能否更多的印证,成败就在今夜! 思绪纷乱如麻的江渚逸,脚步沉重地走出藏经阁,漫无目的地沿着山径行走。忽然,他使劲嗅了嗅空气。 什么东西这么香? 他回神望去,见迎面几人提着烧鸡走过,顿觉腹中饥饿,惊讶的抬头四顾,发现昭阳殿前的广场上一片漆黑,仰望天空,繁星如画,夜空如墨。 竟已入夜了?他脚步微顿——似乎忘了什么事? 未及细想,前方山道拐角处,三道身影已气势汹汹地拦在了面前——正是昭阳殿上曾对他出言不逊的那三个新弟子:桑洛森、洛意、白峙衍! 还没等江渚逸想明白,人竟整齐划一地躬身行礼,态度与白日迥异,倒让江渚逸一愣。 但他们只直勾勾地盯着他,却不言语。江渚逸心中疑窦丛生,只得主动开口:“咳,你们……叫什么名字来着?在此拦我,有事?” 他只记得谁是哪家的,但却不知道名字。 “你还不知道我们的名字?!”那红衣少年桑洛森闻言,立刻惊诧地喊了出来,语气带着明显的受伤和不满。 江渚逸眉头微蹙:这话着实有些狂放,和不要脸!你谁啊!我凭什么认识你! 还没等他开口怼回去,那个气质温润的青衣少年洛意急忙上前一步解围,再次躬身,姿态放得更低:“是我们思虑不周,未能及时通名,请小师叔祖恕罪!” 他直起身,态度恭谨地介绍:“弟子洛意,这位白衣的是白峙衍,这位红衣的是桑洛森。洛森他性子直爽急躁,若有言语冒犯之处,还请您海涵。” 洛意话还没说完,就被桑洛森用胳膊一把搂住肩膀,他动作熟练地轻轻一抖,挣脱开来。 江渚逸目光扫过他们之间熟稔的互动,嘴比脑子快,下意识问道:“你们以前认识?” “是,我们三家是世交。”桑洛森这次倒是大方承认了。 “家里……也和睦?没意见?”江渚逸追问了一句,目光在他们三人迥异的服饰上转了一圈:先不说那个洛意,就说这桑家和白家,这两家不打起来就不错了。 还三家世交?家里面没有意见吗?比如说,世仇! “自然和睦!” 桑洛森皱眉应答,但满脸写着不解其意。洛意和白峙衍也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不明白这位小师叔祖为何问这个。 江渚逸无意深究他人私事,直言问道:“那拦在此处,所为何事?” 洛意再次抱拳,语气诚恳:“那日多有冒犯,特来赔罪,请师叔祖恕罪。”态度倒是端正。 一旁沉默的白峙衍却突然上前一步,直接单膝跪地,声音清冷而坚定:“弟子白峙衍,恳请拜入忘忧峰门下!”目标明确。 见他们没协商好,江渚逸好奇的挑眉,看向一脸茫然的桑洛森:“你呢?” 桑洛森扫了眼站着和跪着的两人,挠挠自己的头一脸憨直坦诚:“我……我也不知道具体要干嘛……但那日确实是我口出狂言,对您不敬!请您恕罪!”说着,他也抱拳躬身行了一礼。主打一个真诚道歉,其他随缘。 江渚逸“啧”了一声,挥了挥手:“都起来吧。门内申时还有晚课巡值,都回去吧,此事就到此为止。”说罢便要绕行。 白峙衍猛地起身,望着江渚逸即将远去的背影,不甘心地扬声道:“我等天赋根骨皆属上乘,自问不弱于人!忘忧峰既需弟子,师叔祖为何拒而不收?!”话语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骄傲和被拒绝的不忿。 江江渚逸原以为他们中至少洛意是明白人,但他没有出声劝阻白峙衍,便知道这温润少年心中,恐怕也存着同样的疑问和不甘。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传来,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无关天赋高低,是不适合,你们一个清风霁月,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冷若冰霜,我忘忧峰意在残花零落竹林,烟雨凝露霜雪,把盏几杯浊酒之后,玲珑心思依旧。” 此话一出,空气骤然寂静,山风穿过林梢,带来一阵寒意,仿佛连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桑洛森小步挪近沉默的白峙衍,低声问洛意:“他这……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感觉他听懂了。”说着还用胳膊拐了一下脸色更冷的白峙衍。 洛意望着江渚逸身影消失的山道方向,沉默片刻,眼中渐渐泛起一丝了悟和淡淡的释然:“他的意思是……若未尝过人间疾苦,没有从天真烂漫经历风霜雨雪,不能面对生离死别之后仍能守得住初心……那今生就与忘约峰无缘了。” 桑洛森咋舌:“啊,那他们忘约峰的人岂不是都……好惨!这种神仙似的人物咱们还是远观吧。” 洛意失笑,搭着桑洛森的胳膊,调侃道:“这话若让他听见,当心挨揍。” 桑洛森脖子一梗,有点不服气:“难道不是?他和那小师叔萧锦安,不都身负血仇,被宗门收养?想想就知不易。” 洛意见他有些急眼,连忙顺着他说:“是,都不易。但师叔祖历经磨难,犹能持玲珑心,足见心性坚毅。” 江渚逸告别三人,猛然想起心头不安的缘由——天已全黑,他还没有去运来客栈! 本想召唤仙鹤,但念及山下小镇皆是凡人,仙鹤过于招摇,他只能强压下心中的焦躁,提气疾步赶往山门处的传送阵。 通过传送阵抵达山下小镇时,已是华灯初上。街道两旁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种小吃的香气混杂在夜风中,透着人间烟火的热闹。但他无心流连,甚至脚步一转,顺势拐进一条偏僻狭长的小巷。 巷内光线昏暗,夜色深沉,周围万籁俱寂,空无一人。就在踏入巷子的瞬间,江渚逸脊背陡然窜起一股寒意!仿佛有数道阴冷粘腻的目光,如跗骨之蛆般死死黏在了他的背后! 他脚步一顿,眉头紧锁——那被窥伺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如芒在背一般愈演愈烈,猛一回头,却空无一人。见此情景,江渚逸激动的汗毛竖起,浑身微微颤抖,他死死的咬着下唇,沉默的疾步往前。直到他快步走出窄巷,转入一条更为宽阔却更加荒芜的街道。 就在此时,数道黑影如同从墙壁阴影中渗出,无声无息地浮现在他四周!瞬间封死了所有去路! 仔细一看,这些人面容普通的毫无特点,转瞬即忘。江渚逸在心里默默判断出这些人使用的法术是易容诀,愤恨地暗骂道:藏头露尾的东西!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眼眸微阖,随后猛然睁开,倏然止步,不动声色的扫视这群遮掩真容的不速之客,警惕地挪动脚步。 眼见对方默契地形成严密的包围圈,手中寒刃无声出鞘,在月光下反射出森然冷光。他沉声喝问,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拦我?”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骤然撕裂空气的刀锋破空之声! 数道寒光,从四面八方,带着必杀的凌厉,同时劈头斩下! 江渚逸灵力尽失,如今只能凭借百年来磨砺出的精妙身法狼狈闪避!且不说他一个毫无灵力的废人如何与他们抗衡,单就说对方人多势众,配合默契,招数诡谲狠辣,一个闪躲不及,“嘭!”一声闷响,一记蕴含着阴寒灵力的掌印狠狠印在他的胸口! “呃啊!”江渚逸如遭重锤,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狠狠砸在身后斑驳的土墙上!墙壁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凹陷出一个浅坑,簌簌尘土落下。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才顺着墙壁滑落在地。 江渚逸撑着凹陷如蛛丝般的墙壁踉跄起身,一边向早已观察好的一处半塌荒宅挪动,一边试探:“安于镇……是你们的人? 对面黑衣人沉默不语,但握刀的手却骤然收紧,江渚逸心下了然,他背靠上荒宅腐朽的门板,继续追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谁派你们来的?雪风谚吗?” 话落,万籁俱寂,江渚逸感觉他的心脏都好似暂停了。 但不重要了! 院中杂草丛生,江渚逸的左手灵界内一直掉出易燃粉和失灵粉,眼瞅着他们步步紧逼的进入药力范围,江渚逸淡定的拿出火折子点燃旁边干燥的杂草。 不过眨眼之间,方才还微弱的火苗已化作噬人的烈焰,江渚逸冷眼望着火焰那端的几人,灼热气息扑面而来,那双桃花眼却越发冰冷幽深。 黑衣人穿透火焰,步步紧逼。江渚逸右手捏诀,掌心灵力凝成无形利剑,隔空一斩。在最前面的三个黑衣人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裂,又像是风化的沙雕,瞬间崩塌、分解,化作几缕黑烟,消散在灼热的空气和跳跃的火光中! 连一丝血迹都未曾留下! 江渚逸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强行咽下涌到喉头的腥甜。他撑着膝盖站直身体,目光穿透摇曳的火墙和弥漫的黑烟,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夜空的冰冷:“雪风谚!还不给老子滚出来?!” 第13章 作饵 话音未落,夜色泛起涟漪,雪风谚的身影悄然浮现。 这次,她未再遮掩容貌,一袭妖冶红衣映衬着她劲瘦腰肢,黑色长裙开叉处,修长**若隐若现。赤足踝间缠绕的红绳金铃,随着她步步生莲,发出清脆而空灵的轻响。 玉骨刺随意挽起浅紫色的长发,一缕发丝随夜风拂过朱唇,她伸出葱葱玉指,慵懒地将其拨开,浅笑道:“叫我干嘛?” “不过几月不见,这么想我啊?”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上次竟差点被你蒙混过去,小骗子,灵力尽失的戏码,演得倒逼真。” 江渚逸见她道破玄机,心头反而一松,他目光随意向下扫了扫,找了个还算干净的石块坐下,语气带着三分挑衅七分玩味:“即便灵力尽失,也能打得你落荒而逃。” 说到这,江渚逸想起自己这一个月在山上的动作——火烧悠然峰、剑引百器峰、雷劈镜湖,不由得嗤笑:“但我也确实没想到,你竟废物到连我清幽山的山门都进不去!” “你……”雪风谚显然也想起了手下战战兢兢汇报的“清幽山那位江峰主近日疯狂挑衅其他峰主”的消息,脸色微沉。 “好个伶牙俐齿!待我布下隔绝灵力的法阵,倒要瞧瞧你是否所言非虚。”话落,雪风谚周身灵力涌动,一个无形的力场瞬间笼罩四周,隔绝了天地灵气的流通。 江渚逸望着这位气场强大、行事狠绝的魔女,心头那点被穷追不舍的憋闷终于爆发,气极反笑:“我就不明白,我们相识也有两百余载,除去你百年前血洗我山门,我何时曾招惹过你?” “还有,我那么多师兄师姐,你何苦独独对我赶尽杀绝?”他越说越怒,委屈逐渐涌上心头,整个声音里全是愤然控诉:“放眼整个南烟大陆修真界,哪个不是对魔族欲除之而后快,唯我江渚逸只论对错,不问种族,凭什么到头来,受伤最多的反而是我!” 雪风谚听着他的控诉,竟随着他每一句话都微微颔首,那副深表赞同的模样,彻底点燃了江渚逸的怒火:“你点什么头?!说话!” 雪风谚敛了那点戏谑的笑意,神色难得地透出几分认真:“你说得都对。你不歧视魔族众生,甚至视我族无辜百姓为同族,这份胸襟,我很敬佩你,也……很感激你!” 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冰冷而肃杀,目光如刀锋般刺向江渚逸:“可偏偏你——你江渚逸,最能影响魔君!你的存在,你的想法,对魔君而言,是最大的变数!” 江渚逸心中一凛,眼神愈发锐利,声音也沉了下去,带着十足的怀疑:“现任魔君?我可不识。”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玩笑般猜测:“莫非……魔族如今的掌权者,并非他?” 雪风谚瞳孔骤然收缩,身形如鬼魅般瞬间掠至江渚逸身前,纤纤玉指带着冰冷的触感挑起他的下巴,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惋惜:“你瞧,若不是你这般聪明……” 她倏地贴近,温热的、带着魔魅香气的气息轻吐在江渚逸的耳畔,话语却冰冷刺骨:“我真想……将你收入帐中!” 话已至此,江渚逸不再虚与委蛇,他脸上那惯常挂着的、漫不经心的浅笑彻底消失殆尽。他眸色深沉如寒潭,在雪风谚欲退的瞬间,闪电般抬手,一把按住了她的后颈,阻止了她的退势! 他唇角勾起一抹近乎邪肆的弧度,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你贪恋权势、残忍嗜杀,将魔族利益凌驾于所有人之上。让我猜猜,现今魔族中有哪一个人能让你如此臣服?” 江渚逸额头微转,目光如炬,死死锁住雪风谚那双强自镇定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是上任魔尊——空、微、尽、吗?” “不是!”雪风谚几乎是尖叫出声,眼底的震惊与慌乱再也无法掩饰,如同平静的湖面猛地坠入一颗石子。 江渚逸垂眸注视着她瞬间失态的模样,发自内心地、低沉而愉悦地轻笑了一声,带着洞悉一切的笃定:“嘴硬是没有用的。”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却如重锤敲在雪风谚心上:“从你怕死、不敢踏入清幽山一步,到你今夜不顾一切、甘冒奇险现身杀我的那一刻起,答案……已然分明!” 能够让惜命如金、权欲熏心的雪风谚,冒险进入清幽山的地界杀人灭口,除了这一生她最看重、最尊崇、最不想让其失望的空微尽……整个南烟大陆,天上地下,所有生灵,无论任何人、妖、魔,再无第二人! 就连同为四大护法之一的叶醉璃都不可能! 雪风谚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相反,能在魔族做到如此地位的女子,她不仅实力强横、手段狠辣,心智更是玲珑剔透。仅仅江渚逸的一句话,瞬间劈开了她因空微尽而暂时蒙蔽的理智! 顷刻间便已醒悟,震惊、被愚弄的羞愤、以及计划即将败露的恐惧,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猛地转头,那双美眸死死盯住江渚逸,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你……以身为饵,诱我现身!” 江渚逸自安于镇相遇起,便一直在利用她对自己的芥蒂与杀意,步步为营,只为验证心中那个惊天的猜想!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上任魔尊空微尽真的已死,当今魔族,再无一人能让势同水火、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的叶醉璃与她雪风谚,虚与委蛇的共处百年! 除了他!空微尽!根本就没有能够同时让这两人都臣服的人! 哪怕是另一位魔族护法——楼书锋,也不能! 看着雪风谚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江渚逸唇角愉悦的弧度加深,如同猎人欣赏着落入陷阱的猎物:“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回去告诉空微尽,我会让他……亲自来见我!” 他松开钳制她额头的手,声音陡然转冷,字字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下次再见,我必取你狗命!” 眼见筹划百年、关乎魔尊计划的惊天秘密即将被眼前之人彻底捅破,雪风谚眼中慌乱尽褪,狠戾杀机充斥其间! “但你死了,他便永远不会知晓!更不会坏他的大事!”她厉喝一声,右掌魔气翻涌,浓郁如实质的黑雾缠绕其上,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毫无保留地朝着江渚逸毫无防备的心门狠狠拍下! 一掌拍实,发出沉闷的巨响!雪风谚眼中凶光更盛,正欲再补上致命几掌,彻底断绝后患,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剑光,撕裂夜幕,如流星赶月般破空而至,逼得她不得不飞身后退! 她本以为这凝聚全力的一掌定能取他性命,但江渚逸被巨力震得向后倒飞数十丈,一道柔和坚韧的刺目白色在他胸口一闪而逝,抵消了大部分致命的冲击。最终,被及时赶来的关星源稳稳接住! “噗!”江渚逸喉头一甜,唇角溢出一缕鲜血,脸色苍白了几分,但眼神依旧清亮,显然内腑虽受震荡,却无性命之忧。 “十二!”关星源、廖峥和左风青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切。 江渚逸按住关星源欲为他疗伤的手,眼眸淡然扫过雪风谚那张愤怒扭曲的脸庞,随即卖乖讨巧:“师兄我没事,多亏你给的法宝挡住了她那一掌!呜呜呜,多亏师兄有先见之明,要不然,你亲爱的小师弟就要被这毒妇打死了!” 没有理会他的“卖乖”,一手稳稳扶着他,另一手迅速扣住他的手腕探查脉象,确认他并无大碍后,他缓缓抬眼,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利剑,牢牢锁定了雪风谚,低沉的声音蕴含着山雨欲来的恐怖威压,清晰地回荡在夜空下:“擅闯我清幽山,害我峰主者——死!” 江渚逸心头一凛,小心翼翼的抬眼,盯着大师兄紧绷的冷峻侧颜,暗中思忖:大师兄真动怒了!那惯常的温和从容、还有那和稀泥的劲儿荡然无存,此刻的他,才是真正执掌清幽山的——一山之主! 不过……雪风谚确实不能再留,否则后患无穷! 思及此,他暗自嗤笑:说来,叶醉璃……真是废物,竟容她活到今日! 廖峥接到命令,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魔女受死!”当即挥舞起玄铁重剑,剑势刚猛无匹,裹挟风雷之势悍然劈下!左风青吐出的烟雾随之弥漫。 廖峥与雪风谚激战,烟雾在空中飘荡。恰在此时,廖峥的重剑如泰山压顶,直劈而下。雪风谚冷哼一声,玉骨刺幻化出千百道光影,想硬撼廖峥泰山压顶般的重击时,左风青骤然自烟中现身,纤指一点,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力重千斤,杀意尽显。 雪风谚急以另一根玉骨刺格挡,却被那沛然法力压得膝弯一沉,身形踉跄! 她心知自己这次行事过于鲁莽,只想着铲除江渚逸以绝后患,却忘了这里是清幽山!江渚逸难缠,他这些师兄师姐更非善类! 随着左风青周身烟雾愈发浓郁,那烟雾竟如有意识一般,缠绕向雪风谚。眼见法力威压陡增,雪风谚当机立断,弯腰借力,身形刹那间遁入地下,巧妙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廖峥与左风青的攻击瞬间落空,碰撞在一起,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气浪四散。廖峥面露怒色,他可没心思跟雪风谚玩这等捉迷藏的把戏,迅速聚气凝神。 左风青白他一眼,足尖点过碎裂青砖,身姿摇曳如风摆柳,真真是一步一摇曳,一步一婀娜。只见她白皙的手臂轻抬,轻嘬一口烟,身后九尾倏然舒展,月华之下莹白生辉。 江渚逸没有沉醉在左风青的眉眼含笑,流目顾盼与娇柔婀娜的行走间,因为那白色的烟雾以奇快的速度朝一个方向飘散着。 廖峥循雾疾追,冷笑中,遮天蔽日的巨剑虚影当空斩落,对准的确然是那烟雾飘散的地方。 轰隆!剑芒撕裂长空,地面裂开一道巨大的沟壑,青黑石砖迸溅!雪风谚被这股力量震得破土而出,身形在空中摇摇欲坠。左风青见状,瞬间瞬移至小镇外,九尾拂动,如灵蛇出洞狠狠绞向猎物! 雪风谚凌空急旋,快速将手中的玉骨刺合二为一,化作一道流光,直刺左风青的尾巴!左风青冷哼一声,数尾连番扫击,逼得雪风谚节节败退。 廖峥可没有那悠哉的挑逗心情,他只想速战速决,只见他周身灵力涌动,朝重剑灌注,直劈雪风谚! 铛!一柄长刀横空出世,生生架住廖峥这雷霆一击! “何人?!”廖峥暴喝接住被震回的重剑,他须发皆张,暴怒的目光死死锁定突然出现的持刀黑衣人! 与此同时,左风青也感应到另一股强大的气息骤然出现!她妩媚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手中那杆看似装饰的烟杆骤然化作一道致命的乌光,如同毒蛇吐信,直刺雪风谚毫无防备的咽喉! 然而——快如鬼魅的血色身影,几乎是凭空出现在雪风谚身侧!血色刀光一闪,精准无比地挑开了左风青那致命的烟杆!火星四溅!红影动作毫不停顿,甩手一张散发着强烈空间波动的漆黑符箓拍在雪风谚身上,同时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声音嘶哑急促:“走!” 另一边,廖峥怒极,眼看就要拿下雪风谚,却被突然出现的宵小搅局!他怒喝一声,重剑裹挟八成灵力再斩那碍事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竟徒手硬撼这一击,左臂的鳞甲瞬间崩碎,整条手臂扭曲变形,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他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砸飞出去,鲜血在空中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线! 气得廖峥怒视血污,怒目圆睁,瞪向左风青,喝道:“逗什么猫,到嘴的猎物都没了!传出去,我清幽山两位峰主拿不下一个小小的魔族,还不够丢人的!” 左风青看着雪风谚和那红影在符箓光芒中变得模糊,秀眉微蹙,听到廖峥的怒吼,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红唇吐出一口烟圈,慵懒道:“天性如此,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传不出去,不就闹不了笑话!” 话音未落,她直接幻作一道流光,朝雪风谚逃离的方向追去:“你有空数落我,还不快追!” 此间打斗的动静太大,廖峥与左风青刚去追击,柳林月等人便已赶到。众人看着满院被剑气犁开、被狐尾扫塌、被魔气腐蚀的废墟,以及尚未完全熄灭的零星火焰,先向半空中的关星源行礼:“掌门师伯/师尊!” 随即,众人立刻紧张地围拢到嘴角带血、被关星源护在身侧的江渚逸身旁,七嘴八舌,满是关切:“小师叔!您怎么样?”“您伤得重不重?” 江渚逸扫过紧张的几人,目光落在被吓懵、小脸煞白的萧锦安身上。他心中微软,伸手将小家伙轻轻揽入怀中,揉了揉那软乎乎的小身子,吸吸小团子:“无事,一点小伤。火里有易燃粉和失灵粉,失灵粉药效已过,易燃粉还在,你们……” 还不等木子夜有所行动,柳林月带着一丝小得意的声音已然传来:“火已灭了,小师叔放心。”他手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寒气。 柳城熙忙从怀中取出一颗清香的丹药递给江渚逸,还没来得及说话,被江渚逸温和一笑,轻推回去,调侃道:“你师尊已经给我吃过药了。” 此时,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半空中稳稳悬浮的关星源,那眼神中满是敬仰与信赖。 有掌门在此,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小师叔! 然而,不远处汹涌澎湃的灵力波动,却让众人不禁忧心忡忡,牵挂起各自师尊的安危。 唯有柳林月轻轻摇头撇撇嘴,为那擅闯清幽山的宵小默哀。在他看来,被脾气火爆的二师伯和看似慵懒实则手段莫测的三师伯联合招待,不死也得脱层皮,但这就是擅闯清幽山的代价! 不多时,关星源察觉到一股陌生灵力涌动,紧接着一道传送阵的光柱冲天而起,那激烈的打斗声瞬间戛然而止。他心中了然,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沉声道:“回清幽山!” 第14章 猜测成真? 忘约峰内,灯火通明,人满为患。 小小的院落几乎被闻讯赶来的弟子们挤满。柳城熙抱着眼眶泛红的萧锦安坐在石凳上,察觉小家伙紧攥的拳头,低声安抚:“别怕,小师叔没事,师尊他们去得及时。” 顿了顿,他补充道,试图让话语更有力量:“况且小师叔身上有师祖和师尊早年赐下的护身法器,不会有事的。” 萧锦安默然不语,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冲天的火光、呛人的浓烟,以及江渚逸嘴角那抹刺眼的鲜红。初见江渚逸时强装的镇定早已崩溃,此刻只余恐惧——唯恐他也如其他亲人般离去。 即便方才被他抱过,感受到那份真实的体温,此刻也只想立刻扑进他怀里,紧紧抓住那份存在感,感受那份真实。 柳林月坐在合欢树和丝绒树下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目光复杂地落在萧锦安身上。他本念其可怜,又涉及小师叔,便一直犹豫着是否要将那玉佩之事告诉罗隐,让罗隐汇报给五师伯——苏珏。 但今夜这场刺杀,让他瞬间下定了决心——必须立刻汇报!夺物之事,凭他们几个小辈是下不了手了,只能寄希望于五师伯、九师叔这些行事更为……嗯~“果决”的长辈们了。 木子夜斜倚在院中那株虬结的丝绒树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树叶,回忆今夜种种,每一件都在他意料之外。若不是他们在运来客栈久候小师叔至月上柳梢,街上惊呼走水,而萧锦安身上骤然爆出刺目而熟悉的灵光,他们也不会惊觉不妙,循着光芒指引火速赶去。 想到这,木子夜的目光再次落在萧锦安颈间那被衣领半掩的玉佩位置,疑窦丛生:他为何会有小师叔和师祖的灵力?那枚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跟小师叔被追杀有关系吗? 还有拜师会时,掌门和师叔他们强迫小师叔收徒……当时不懂,如今在看,定是他那块玉佩的原因! 想到这,木子夜朝旁边秋千上晃悠不停的柳林月看去,见他眉头紧锁,一脸纠结;目光又移向前方的柳城熙身上,他倒是毫无反应,显然早已知情,只是没有告诉自己。 木子夜心中微闷,指尖微动,一道细微的灵力波动传向柳林月耳中:“为何不告诉我他身上有小师叔和师祖的灵力痕迹?” 柳林月正盘算“出卖”计划,闻言微惊,但转念一想:拉个同伙分摊火力也好!遂老实回道:“是师尊吩咐的,小师叔之事,知者越少越好。” “那你怎么知道的?”木子夜疑惑追问,但话出口又觉得不难理解。柳林月自来消息灵通,又常围着掌门和小师叔转。 柳林月与一如既往警惕的木子夜对视一眼,撇撇嘴,传音道:“那是因为小师叔带着他刚回清幽山那天,我跟城熙就察觉他身上有微弱但清晰的忘忧经灵力残留。” “刚开始我们以为是小师叔恢复了,可后来小师叔不在,周边还有浓郁的气息!我跟城熙稍微一探……喏,就发现是他脖子里的玉佩。”他朝萧锦安的方向努了努嘴:“至于你不知,是因为掌门施法隐藏了。” 简单几句交代完,柳林月立刻兴致勃勃的开始给他分享自己伟大的告密计划,试图拉他入伙。 哪知他兴致满满的说完,木子夜只冷冷回了一句:“事关重大,等掌门、师尊定夺后再论。”旋即便沉默不语,柳林月气得直呲牙,对着木子夜的背影无声地做了个鬼脸。 屋内,颜子丙收回搭在江渚逸腕上的手指,又仔细看了看他的面色,这才从药囊中取出一个青玉小瓶放在案上,对着围在榻边的几位师兄弟认真道:“没事,气血很足,还能把我百草峰炸了。” 颜子丙的毒舌调侃,此刻谁也没心思接茬。听到江渚逸确实无恙,关星源、左风青等人紧绷的神色才略微放松,点了点头。 廖峥却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巨大的声响也惊动了屋外守候的弟子们:“气死我了!竟让那毒妇跑了!”廖峥须发戟张,怒火中烧,“下次再见,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左风青慵懒地倚在窗边,指尖把玩着烟杆,闻言瞥了他一眼,红唇轻启:“有空生气,还不如赶紧去查清楚,魔族是怎么混进来的,还是三个!” 廖峥本就怒火攻心,被左风青一刺,更是火冒三丈:“魔族现身的地点是山外小镇!我再怎么管也不能将所有镇子都设上防御阵!” 眼看争执又起,关星源及时沉声喝止,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够了,都稍安勿躁。”他目光扫过廖峥和左风青,两人虽仍有不忿,却也暂时收声。 关星源转向坐在榻上、脸色还有些苍白却一副看热闹神情的江渚逸,眉头微蹙,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魔族为何杀你?” 江渚逸“唔”了一声,见众人目光灼灼,忙站起身——真不是他勤快,实在是坐着被俯视,压力太大!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笃定:“魔族内部应该出现了什么意外!” 关星源想起他们赶到时看到雪风谚贴近江渚逸耳语的瞬间,追问:“那你与她耳语了什么?” 江渚逸猛地瞪大双眼,一脸无辜:“师兄你别冤枉人!是她主动凑近我的!你们应该都看到了才是!”他摊手,努力摆出纯良的表情。 相互对视一眼,眼神交换间尽是了然,然后默契地沉默着,目光如炬,带着审视的威压,齐齐落在江渚逸身上。 时间在无声的凝视中缓缓流逝,许久,江渚逸终于败下阵来,低下头,盯着自己沾了些尘土的靴尖,轻声开口:“师尊……会不会还活着?”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关星源叹息一声,走到榻前,轻拍江渚逸的肩膀,以示安慰:“十二……你的心情,师兄明白。我们也希望师尊活着,可师尊在你我眼前……形神俱灭,化为蝶羽。” 有了关星源的开口,廖峥冷哼一声,转身向门口走去:“我就说应该让颜子给他好好开几副宁神静心的药!这都开始胡思乱想,出现幻觉了!” 眼见廖峥要走,关星源压下心头的波澜,赶紧下令:“各峰加强防备,清幽山辖地重点盘查所有可疑之人!” “是!”待众人领命,关星源看向江渚逸,目光带着关切:“十二,你近期就留在忘忧峰静养,暂时不要外出了。” “不行!”江渚逸立刻反对,态度坚决。 几番拉锯,在几人不善的目光下,江渚逸赌咒发誓:非必要不出山;若出,必携萧锦安及其玉佩;或由柳城熙等人陪同,这才勉强堵住悠悠众口,重获自由。 待众人散去,江渚逸单独叫住左风青,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搓手赔笑:“师姐~,赏颗魅影的解药呗?” 左风青脚步一顿,眯起那双妩媚的狐狸眼,审视着他:“你要这作甚?” “嘿嘿,师姐明鉴!”江渚逸讨好地笑着:“雪风谚那毒妇总寻我晦气,她既中了师姐的魅影……下次撞见,或可用解药周旋一二?” “哎呀,好师姐~,就一颗~!我保证不乱用!”江渚逸伸出一根食指,可怜兮兮地晃着,眼神无辜的像极了讨糖吃的小孩。 左风青凝视他许久,拉她衣袖撒娇的小师弟是如此鲜活,可他却清楚,他要这解药定存了出去的想法。她不想他越陷越深,最终伤了自身。 但她又无法拒绝他,轻叹一声,将一个冰凉的白玉小瓶轻轻置于案上,足尖轻点,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于窗外,只余一声带着叹息的告诫飘散在夜风中:“师尊……已在你我眼前,灰飞烟灭。” 江渚逸含笑的神色逐渐僵硬,眼睛逐渐失焦,他如同木雕般枯坐良久,才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哑地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随即,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眼中燃起近乎疯狂的执拗光芒,低声嘶吼:“但我不信!他都没死,师尊也一定活着!” 夜渐深沉。 江渚逸起身,借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倒了杯水饮下。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燥郁烦乱。他察觉到门外那道小小的、固执的身影,坐于床沿,扬声道:“进来吧,外面凉。” 萧锦安推门而入,低着头,小手绞着衣角,欲言又止。许久,他终于鼓起勇气,望着坐在床上跟自己平视的男人,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颈间那枚温润的玉佩:“你……是不是很需要这玉佩?” 江渚逸在昏暗中对上那双乌亮的眸子,等得几乎犯困,却等来这句。他脸一黑,没好气道:“不需要!出去睡觉!” 萧锦安不明所以,迟疑地“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转身离去。但却未回房,只静静坐在他门前竹阶上,望着天际那轮清冷的孤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玉佩。 躺在床上江渚逸辗转难眠:今日虽惊险,却也收获巨大。 他终于又见到雪风谚了!也证实了空微尽如自己猜想的一般——还活着!而最让他心头狂跳,几乎要破腔而出的,是师尊竟然与云滇有关系! 只是,这所有的一切终究只是自己的猜想!这百年没有丝毫进展,如今的推测是真是假?就像萧锦安与他脖间的玉佩一样,是某个庞大计划中的一环? 还有雪风谚……她眼中的慌乱……是真的被自己逼急了,还是……故意为之? 一切都真伪难辨!除非……他能亲眼再次见到师尊,或者是空微尽! 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激烈翻腾,搅得他毫无睡意。他索性起身,打算去院中透透气。推开房门,清冷的月光倾泻而入,照亮了墙角——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即使在睡梦中,秀气的眉头也紧紧蹙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不安。 他竟一直守在此处?这般睡法,明日定要着凉。 江渚逸心下微叹,俯身将人抱起,安置在床榻上,刚欲抽身离开,衣襟却被一只小手紧紧攥住,力道之大,一如他们初见之时。 眼见一时半会儿走不掉,他只得顺势躺下,轻轻拍抚他后背。 萧锦安似有所觉,本能地蜷入那熟悉的温暖怀抱。江渚逸垂眸,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怀中人乖巧的睡颜,唇角微扬:小毛孩儿,天天唉声叹气的装大人,身体倒是很诚实的嘛! 细细想来,相识四月有余,自上山后,这孩子何曾真正依赖过自己?反倒一直默默伺候自己——拾柴、烧火、洗衣、洒扫、烹茶递水……一丝罕见的愧意悄然滋生。 要补偿他吗?可吃穿用度山上一应俱全。如今看来,他好像就缺一个光明正大、留在清幽山的身份。 江渚逸左手枕在脑后,左手拇指无意思的摩挲着食指的灵戒,思索着:他脖间有忘忧经的灵力,其他峰都不太合适,导致这师尊……难寻。 翌日清晨,萧锦安悠悠转醒,惊讶自己竟攥着江渚逸的衣襟,将那身白衫揉得皱巴巴,更扯开了一片,露出底下紧实的胸肌。 更糟的是,那白皙的肌肤和衣料上,赫然印着一小片可疑的水渍! 他瞬间涨红了脸,慌忙抬眼偷瞄——还好,人还睡着。 他屏住呼吸,小手悄悄探向那片濡湿,企图“毁尸灭迹”。 江渚逸虽阖着眼,却将小家伙羞红的耳尖尽收眼底。胸口凉意和那只作乱的小手,早已暴露一切。 罢了,横竖衣服归他洗,只要不撕坏,随他折腾。江渚逸索性舒展身体,将枕在脑后的手臂放平,懒洋洋地开口,打破了清晨的静谧:“什么时辰了?阳晒屁股了还不起身修行?” 萧锦安如受惊的兔子,猛地弹坐起来!撞上江渚逸枕臂悠然的模样,他顿时僵住——这人早醒了?!那自己方才的蠢态…… 江渚逸抬手赏了他一记脑崩儿,嗤笑道:“这月都学了什么?连清洁术都不会了?” “我会!”萧锦安急声反驳,耳根红得几乎滴血:“刚、刚才一紧张……忘了……”声音越说越小。 瞧着他窘迫得快要冒烟的小脸,江渚逸忽然觉得手有点痒。他伸出手,捏了捏那软乎乎的脸颊:“那现在使给我瞧瞧,学得如何?”他好整以暇地躺着,一副验收功课的姿态。 萧锦安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被先生考校。虽磕磕绊绊,到底还是指尖泛起微光,对着那片濡湿施展了清洁术。微光拂过,水渍消失无踪。 江渚逸嫌弃地撇撇嘴,不再逗他,起身更衣。 今日,是该教他些新东西了。但在此之前,还有件更重要的事——他得带这小家伙去点魂灯,授玉牌。 第15章 点魂灯 魂灯一点,不死不灭;玉牌一带,同袍之爱。 其实不然,凡入清幽山者,不论修为高低,职位大小,皆是清幽山门徒,点燃魂灯,放于昭阳殿偏殿,受师门保护。 玉牌之上,镌刻符文,则是进出清幽山防御阵法的必备之物。除此之外,玉牌也被用于区分各峰弟子,在某种程度上,与各峰花纹一致。 但玉牌之上的符文,不仅用来鉴别身份,在某一时刻,上面的符文还可抵御一定程度的攻击,用来保护山门弟子。 一眼望去,萧锦安的目光首先被殿中央那十几个庄严肃穆的牌位吸引——那是清幽山历代掌门祖师的魂牌。牌位之后,万盏魂灯如星海铺陈,以各峰峰主的魂灯为起点,呈巨大的扇形向前上方延展,层次分明,庄严肃穆。 他抬首仰望,本以为属于忘忧峰的魂灯区会因人数稀少而显得空旷,却不曾想也点亮了上千盏,汇聚成一片璀璨的光域。然而,仔细看去,其余诸峰魂灯密密麻麻,排列齐整,唯有忘忧峰后面,缺失很大一块儿扇环,如同星海中的黑暗裂隙。 那些空缺……是忘忧峰下属余峰弟子的位置吗? 还没等萧锦安想出个所以然,一枚刻满符文的玉牌递至眼前,打断了他的思绪。玉牌之上,银色的符文流淌,中央镌刻着一朵精致的玉兰花——正是忘忧峰的标识。 “要看便站起来看,跪着不难受吗?”江渚逸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贯的随性。 萧锦安一怔,目光从玉牌移向江渚逸,又瞥见他身后不远处,掌门关星源正目光温和地注视着这边。他顿时面颊微烫——如此肃穆时刻,自己竟走神被抓现行! 见萧锦安发愣,江渚逸晃了晃手中的玉牌,疑惑道:“不愿意?” 萧锦安立刻回神,急忙伸手将那险些被抽回的玉牌紧紧握入掌心,抬头直视江渚逸的眼睛,语气郑重无比:“弟子愿意!” 江渚逸颔首,转身走向关星源,同时对仍跪着的萧锦安道:“起来吧,我忘忧峰没没那么多规矩。” 萧锦安依言起身。只见江渚逸已随意地走到属于他自己的那盏魂灯前,信手拈起一炷盘幽香,借用魂灯的灵火点燃,甩灭火星,行至最前方历代祖师的牌位前。 他双手持香,举至额前,微微垂首,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响起:“祖师在上,不孝弟子江渚逸今收萧锦安为徒。”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旁听的萧锦安和关星源都为之侧目的祝词:“唯愿此子——坚守本心,活得肆意。” 语毕,他持香恭敬三拜后,以手中香火点燃那盏代表萧锦安的魂灯,霎时还未被点燃的崭新魂灯,顿时灯火璀璨,火光摇曳,直到最后将盘幽香插入香炉。 萧锦安虽然没有收过徒,也是第一次当别人的徒弟,但也笃定:这祝词,绝对不对! 哪家师尊在祖师灵前,祈愿徒弟“活得肆意”的?掌门师伯真的不管管他在历代祖师跟前胡说八道吗?! 似是听到了萧锦安心里的想法,关星源无奈轻叹,训斥道:“不得无礼。此乃昭阳殿魂殿重地,纵是装,也要装得端正些。” 江渚逸“啧”了一声,浑不在意地环顾四周:“又没外人,就咱们三个,装给谁看啊?”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牌位前早已熄灭的魂灯,这每一块儿魂灯都是属于先辈的故事。忽然,他的心猛地一沉,呼吸都似停滞了片刻。 江渚逸喉头微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师尊的牌位,怎会不在?” 关星源心下一紧,沉默片刻,斟酌着缓缓道:“当年……怕你触景伤情,睹物思人,便未曾将牌位安放在此。”百年前师尊离世后,江渚逸也随之灵力尽失,众人皆以为他悲痛欲绝,承受不住打击,便将所有与师尊相关的物件皆隐于幕后。 但既然江渚逸问起,关星源轻挥袖,一道温和的灵力波动散开,忘忧峰魂灯最前处,忽现一方漆黑如墨、边缘流淌着暗金色泽的牌位,上书“已故尊师白芨之灵位”,字迹刚劲有力,庄重肃穆,显然是关星源的手笔。 然而,江渚逸的目光并未在牌位上停留,而是急切地、带着最后一丝希冀,落在那牌位之前——那本该供奉着一盏长明魂灯的位置。此刻,那里空空如也。 “师尊的魂灯呢?”他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颤抖,再次问道,目光紧紧锁住关星源。 关星源缓缓上前,取过三炷盘幽香点燃,对着白芨的牌位恭敬跪拜后,将香插入牌位前的香炉。他站起身,语气沉重却温和,仿佛在叙述一件久远而无法改变的事实:“师尊的魂灯……当年便与师尊的衣袍,一并安放于忘忧峰后山的衣冠冢内。”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深深的缅怀:“一同安葬的,还有师尊的佩剑——愿情。” 江渚逸只觉呼吸一窒,眼前阵阵发黑,仿佛被一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原以为……若师尊尚存一线生机,魂灯定不会灭。可如今,魂灯既被安放于衣冠冢,那它必是早已熄灭。 那他这百年的猜想……难道都是一场空吗? 不,绝不是!空微尽不是还活着?! 见江渚逸沉浸在自己的阴郁世界中,萧锦安下意识走上前,关星源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停下,随后无声地叹息,带着满心担忧的萧锦安,悄然退出了这片被沉重哀伤笼罩的魂殿。 六年光阴,倏忽而逝。 这六年里,忘忧峰主江渚逸的“丰功伟绩”简直罄竹难书!清幽山各峰峰主,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他嚯嚯了一遍。 原因不止是他刚回山引雪风谚出来干的那些混账事——火烧悠然峰、剑引百器峰、雷劈镜湖,还有他追着朱凯从邙山深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抓回的珍稀灵鸠拔毛放血,若非朱凯及时赶到,那灵禽险些丧命。他还烤过关星源后山豢养的白玉灵兔;踩踏过颜子丙精心培育的罕见灵植;炸过廖峥偏殿的半个山头;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在落霞峰水源中投下蒙汗药,致全峰弟子昏迷三日,引得整个清幽山震动。 最“辉煌”的一次,他“不慎”烧了溯源山,半个山头焦黑,清幽山弟子们被迫吃了三天烤肉,他也从此声名远扬,名气比以往更甚…… 甚至有段时日,他硬生生被各峰峰主联手列入黑名单,严禁他踏足他峰半步! 对此,江渚逸深感冤枉,时常对唯一听众萧锦安抱怨:“他不过是想换换口味吃个麻辣兔,谁知那兔子太能跑,竟然逼得我动用蒙汗药烟花!” “再说那水源!”他理直气壮:“七十米外明明有她们落霞峰自有的甘冽山泉!以前她们都用那个,谁知道现在改道了?这能怪我吗?” 此刻,身着山水白衣的江渚逸,正慵懒地躺在一张竹制摇椅上,手执一根枯枝,指点着萧锦安剑招的细微瑕疵。 “腕再沉三分,力贯剑尖而非剑身……对,就是这样。” 六年时光,当初那个懵懂的半大孩童早已蜕变成挺拔俊俏的少年。不仅剑术造诣深厚,在法术修习上,萧锦安亦展现出惊人天赋,其掌握的法术种类与运用之精妙,已能与洛意、白峙衍等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平分秋色。 江渚逸看着,心中颇有些自得:除了自己教导有方,这小子天赋根骨绝佳,更难得的是那份远超常人的勤勉。 遥想当年自己,虽天赋异禀,却也还需师尊督促,偶尔也会偷懒。可萧锦安呢?赶他出去玩都推不动!这份刻苦,连木子夜都曾自叹弗如。 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 眼见少年身姿矫健如游龙,剑势圆融无滞,一套剑法已臻完美。江渚逸搁下枯枝,懒洋洋道:“行了,歇着吧。” 萧锦安闻言,利落地收剑回鞘,气息平稳。他走到摇椅旁的石桌前,为江渚逸斟上一杯温茶,问道:“师尊可是想吃些什么?弟子即刻下山去买。” 江渚逸瞧着比自己坐着还高出一截的徒弟,顿感气势被压,索性起身。 眼前少年一袭青衣,墨色长发仅用一根发带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拂过光洁的额头。剑眉斜飞入鬓,星眸清澈明亮,薄唇常含着一抹温煦的笑意。尤其当他展颜一笑时,露出的那颗小虎牙,更添几分独属于少年的狡黠与朝气。 不得不说,这徒弟……长得是真俊。 江渚逸心里莫名泛酸:柳林月他们几个都有人夸什么玉树临风、温润如玉的,怎就没人夸他?! 萧锦安见他盯着自己,神色似乎有些……不虞?忙道:“师尊,弟子给您做些常吃的杏仁酥或荷花酥可好?” 江渚逸收回飘飞的思绪,摇头,正色道:“我不饿”他话锋一转,提起正事:“清幽山十年一度的秘境试炼即将开启,你去报名吧。” “秘境试炼?”萧锦安眼中闪过一丝不解,满心疑惑。 江渚逸解释道:“清幽山每五十年开山收徒,每十年则有秘境试炼。试炼成功者,方可修习更高深法术,为二十年一次的山门试炼做准备。唯有通过山门试炼,方算小成,才有资格接取悬赏台的外派任务——降妖除魔,匡扶天下大义!” 今日,该教他新功法了,但在此之前,他还是要带萧锦安去点魂灯,授玉牌。 第16章 秘境试炼 思绪至此,前方洛意的话语恰好与师尊所言重合。萧锦安抬眼望去,正是洛意、白峙衍和桑洛森三人,正被一群新弟子围着询问。 洛意温和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所以,我们这届运气还不错,下次山门试炼就在十年之后!” 白峙衍随队伍前行两步,继续排队,闻言抱着手臂,冷静地补充:“福祸相依。” 桑洛森紧跟而上,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洛意沉吟道:“我们等待时间虽短,却要与上一届已通过秘境试炼的师兄们,争夺有限的山门试炼名额。” 萧锦安心中凛然:难度骤增!更别说,上一届的弟子们已经比他们多修习了整整十年! 他独自倚着一株苍劲的古树而立,手中握着一柄看似寻常的木剑,听着周遭嘈杂的交谈声、议论声。 “哇哦,洛师兄,你这扇子好生精致,是你师尊给你的法器吗?” “白师兄的剑也非凡品,剑身狭长,剑体锋鸣。” 桑洛森疑惑的“啊”了一声,快人快语地替他们解释道:“不是啊,我们几个的武器都是家里的,从凤初境开始就跟着我们了。” “家里的?敢问三位师兄出自哪门哪派?” “师兄们如今是什么境界?定是修为精深吧。” 洛意含笑拨开热情的人群:“不好意思,请大家让让。”等他们三人终于挤出包围圈,额角已见薄汗。见萧锦安所在的树荫下是难得的清静,几人默契的往这走来。 桑洛森瞧见萧锦安,真心发问:“小师叔,还是你这儿清净,他们为什么不找你呢?” 萧锦安沉默片刻,站直身体:“可能因为我在忘忧峰不常出来吧。” “原来是这样。”桑洛森恍然点头。洛意却觉得他问得唐突,因为就像萧锦安说的,他们除了找各自师尊时会去忘忧峰,其他时候在公共场合确实很少见到萧锦安的身影。 而且萧锦安说完后,神情似乎变得有些疏离,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恰在此时,一队身着紫色内院弟子服饰的人走过。起初并未引起他们几人注意,直到其中一人极其谄媚地笑道:“大师兄,您才二十五岁就已至腾云境,这份天赋悟性,放眼整个清幽山年轻一辈,也是凤毛麟角啊!绝非一般人能及!” 另一人立刻高声附和:“是啊,您这天赋,连忘忧峰的那位小师叔,怕也难及。” “他?” 第三人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不屑:“他岂能与我们灵雾山大师兄相提并论?上面那位不管事,忘忧峰的资源尽归我们灵雾山!” “上面那位?”一个略显懵懂的声音好奇地问。 “嘁,还能是谁,当然是忘忧峰峰主江渚逸呗!” 萧锦安的眉头瞬间紧锁,近些年,师尊确实未处理忘忧峰下属余峰事务。但听到外人如此议论,心中仍是不快。 见他神色变化,洛意和白峙衍对视一眼,知其所言非虚。桑洛森闻言已是怒火上涌,刚要开口驳斥,却被身旁的白峙衍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手腕,只得愤愤地冷哼一声作罢。 “咦?他不是回来了吗?怎么会不管事呢?” 为首的紫衣男子,身材高大,面容带着几分倨傲,正是被众人簇拥的“大师兄”。他傲慢地睨着提问者,鄙夷不屑的嘲讽道:“回来又如何?他修为低到连气都感觉不到,整个就是一修为全无的废物,连我一击都受不了,还管屁事!” 见众人哄笑,他越发得意,又补充道:“在他刚回忘忧峰时,我祖父与众峰叔伯就试探过他。大庭广众之下,十几二十双眼睛瞧他被绊个狗啃泥!哈哈哈!这但凡有一点灵力的人都不会出这个丑!” 说到这,他仿佛觉得还不够解气,狠狠啐了一口,声音充满了怨毒和贪婪:“徒有其表,占着茅坑不拉屎!这忘忧峰主的位置,早该让给我祖父!” 声音随着他们的走动渐渐远去,但对于耳聪目明的修真者而言,依旧清晰得如同在耳边炸响。萧锦安双拳骤然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咔咔”轻响,他紧咬着下唇,眼中寒芒闪烁。 他简直不敢相信,在清幽山,在他自己从小长大的宗门里,竟然有人如此羞辱他!那他在外面的百余年……又该承受了多少这样的轻贱与侮辱?! 眼见那几人即将消失在人群边缘,萧锦安眼底寒光一闪,指尖微不可查地一弹,一道灵力无声击中几人背心。 “啊!”几人毫无防备的直接从五层阶梯上摔了下去,飞出去老远,引得人群一阵骚动。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望着远处那几人挣扎爬起的狼狈身影和引发的喧闹,心中怒火稍息,却仍觉胸中憋闷,不够解气。 但还不等他再次出手,洛意眼疾手快地注意到萧锦安手中的木剑,连忙转移话题:“你怎么还拿着木剑啊?秘境里有凶兽出没,这可不太安全。” 萧锦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剑,剑身光滑,木质温润,是江渚逸亲手削制。 忆起昨日: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接过江渚逸随手递来的凉茶,仰头一饮而尽,问道:“师尊,明天试炼,我不需要换把剑吗?” 江渚逸摇摇头,站起身懒洋洋的活动活动筋骨:“不必,试炼而已,又不是猎杀凶兽。” 话说到这,他又提醒道:“明日你们进去时会发一个玉牌和乾坤袋,玉牌遇险时捏碎可自保,乾坤袋记录战果。境内有选定禽妖监视,若有危险,守护弟子会救援,法器没必要。” “成绩以妖兽吊牌计,差不多就出来,别累死累活的。”他打了个哈欠,又强调道:“秘境是自家的,里面的灵草异兽皆是珍宝,切勿伤其性命。” 萧锦安乖巧应下,好奇道:“知道了师尊,咱们清幽山……有多少秘境啊?” 江渚逸摸着下巴思索片刻,随意地摆摆手:“二三十个吧,咱清幽山沉沉浮浮十几万年,这点家底还是有的。” 说罢,他来了性质,抬手唤来仙鹤,攀上去道:“我去问问明天试炼的是哪个秘境,你好好准备。”赤霄清唳一声,便振翅飞向主峰方向。 回忆散去,高台之上,掌门已关星源宣告完毕关于试炼规则与注意事项。广场中央的空间一阵扭曲波动,一道巨大的、如水波般荡漾的无色屏障缓缓显现——秘境入口开启了! 萧锦安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木剑,随着人流,一步踏入了那层无形的屏障。刹那间,身后的喧嚣人群、熟悉的昭阳殿广场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影变幻、气息迥异的陌生天地。 等再次睁眼,他已立于一片无垠的荒漠边缘,眼前,枯黄的草海在干燥的罡风中如波浪般起伏,发出沙哑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衰败的气息,唯有这风与草的哀鸣,诉说着这片土地生灵生存的残酷。 目光越过起伏的草浪,投向更远方。地平线尽头,一片深邃如墨的森林轮廓逐渐清晰,仿佛一片沉静的暗海。近处的树木则在稀薄天光下投下奇形怪状的阴影,扭曲盘虬,为这片荒凉之地平添几分阴森与幽邃。 他微微仰头,刚想感慨这方秘境天地的辽阔与真实,瞳孔却猛地一缩。只见蔚蓝天幕的尽头,那一片他原以为是巨大白云的所在,竟赫然是一座巍峨耸立、直插云霄的庞大雪山!冰冷的雪顶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与脚下燥热的荒漠形成强烈对比。 而这,偌大的天地间,唯有他一人! 看来这个秘境大到远超他的想象,大到他们上万人进来没有形成任何水花。 “唔,师尊说过,只需获取足够的妖兽吊牌,便能取得十年后山门试炼的资格,那自己就在这片草原上寻找猎物应该就可以了吧”萧锦安心中思忖。 念头刚起,他敏锐的耳朵便捕捉到异常——除了风吹枯草的沙沙声,几道极其微弱、带着贪婪气息的喘息声,正从四面八方的草丛中悄然逼近! 萧锦安瞬间绷紧神经,五指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木剑,灵力暗涌,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晃动的枯黄草影。 嗖!嗖!嗖! 数道迅捷如电的金黄色身影猛地从草丛中暴射而出!是腾云境的金猫!它们体型矫健如豹,皮毛油亮,利爪闪烁着寒光,动作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 萧锦安身形急闪,险险避过最先扑来的那只金猫的利爪。然而,更多的金猫已如鬼魅般现身,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向他发起连绵不绝的攻势!爪风凌厉,撕裂空气。 他不敢有丝毫分心,将身法催动到极致,在密集的攻击间隙中腾挪闪避。但金猫数量众多,配合默契,不过片刻,便已形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将他死死困在中央,断绝了所有退路。 萧锦安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他这是什么烂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