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弥漫的演武场上,一条金黄色的捆仙绳自不远处窜出来,还没等江渚逸反应,捆仙锁的金芒已缠至他腕间三寸!数百道剑影在地面织就寒光蛛网,映得他腰间玉牌上的银纹玉兰泛起诡谲青光。
江渚逸仰天长叹,心酸的感叹自己这多舛的一生:他绝对是门内历史上第一个在自家,被当成奸细抓起来的峰主!
“住手!”一声稚嫩清喝破开剑阵。萧锦安踩着满地霜花疾奔而来,锦靴碾碎冰晶的脆响惊起檐上灵雀。
江渚逸瞳孔骤缩,眼见追来的捆仙锁即将缠上孩童脚踝,他失声惊呼:“小心!”
霜雾中传来玉箫清鸣,漫天冰棱寒网应声炸裂。柳林月踏着碎玉般的冰晶现身,发间歪斜的竹纹银簪正挂着晨霜,他目光扫过场中,嘴角勾起惯有的狡黠笑容,指尖已轻佻地挑起萧锦安圆润的脸蛋:“百年不见——” 他故意拖长尾音:“您这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来人一身劲装青衣,右手手指微转,玉箫已消失不见,腰挂一个玉葫芦,眼眸中的灵光闪烁,眉峰轻佻,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的在身后束起,额前又有几缕调皮的细碎刘海,映衬出来人的随意与慵懒。
来人正是掌管执事堂的柳林月。场间弟子看清来人,震惊瞪大双眼,连忙行礼:“柳师叔!”
柳林月随意摆手止住。
“别胡说!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江渚逸立刻反驳,话未说完,便觉裤腿一沉。
低头,萧锦安紧紧拽住他,小脸紧绷,沉着声质问:“你不是说这是你家吗?为什么他们都不认识你?还要抓你?”
“唔~”江渚逸抬起头扫视一圈周围,除了熟悉的建筑和柳林月,他没有看到一个熟人。
百年光阴,足以改变太多。
他叹气,带着一丝落寞:“以前真是我家,但现在…就不确定了。”
“怎么不确定了,以前这是您家,以后这还是您家!”柳林月不满江渚逸的话,剑眉微蹙:“小师叔,你什么时候有的孩子?怎么一点风声都没传来?瞒着师尊和师伯他们也就算了,怎么连我也瞒着?”
“小师叔?”这三个字如同巨石投入深潭!众人虽然已有猜测,但鼻腔里仍倒灌进一口冷气,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那橙衣身影——清幽山他的师叔何其多,但能冠以“小师叔”的尊号,唯有百年前那场惊天血战中力挽狂澜、后又神秘消失的忘忧峰主——江渚逸!
那位二十岁便在桂溪试炼中拔得头筹,更是因他后面的斩妖除魔、少年风发的意气被天下芳华榜尊称为“芳华公子”!
最重要的是,这可是百年前清幽山大战中,以一己之力斩杀魔军长老之首、两名护法并重伤现任魔君的传奇人物!清幽山最耀眼的天骄!
刹那间,心虚、尴尬、按捺不住的兴奋与好奇,诸般情绪如潮水般冲刷着每一个弟子,他们齐齐昂首,眼眸里盛满荒诞又新奇的期待,试图穿透那玩世不恭的表象,在来人身上寻得半分仙风道骨。
江渚逸身姿挺拔,黑色织云锦长袍外罩着浅橙色华服,明亮热烈却被他穿出琼林玉树的潇洒。剑眉入鬓,星眸含情,鼻梁如刀削,薄唇似点胭脂,依旧是那副惑人的好皮相。
但那双温柔多情的眸子里,灵力波动稀薄得近乎透明,与传说中仙风道骨的谪仙形象隔着云泥之别。
一瞬间的惊艳过后,他们的眸中忍不住有些失望,如此孱弱的灵力波动,连资质最差的外门弟子都能胜他。怎配得上那“传奇”二字?定是故意掩藏起来了!
江渚逸被柳林月一连串的话语给砸的晕头转向,待回过神来,忙摆手澄清,声线里透着几分慌张和坚定:“你别胡说,他不是我儿子!”
柳林月哼唧一声,扬起下巴,笃定道:“怎么可能,他身上流转的灵力,精纯浑厚,分明就是您忘忧峰一脉相承的忘忧经气息!浓郁得都快溢出来了!怎么可能不是你儿子!”
“真不是!”江渚逸敛去笑意,神情是罕见的严肃,连嘴角惯常的弧度都消失不见:“柳林月!你小子要是敢给我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察觉到江渚逸眼底的认真,柳林月下意识后退半步,心虚地挠挠头,尴尬解释:“那个……我今早本想去忘忧峰替您打理花草,撞见这小家伙醒来,迷迷糊糊抱着枕头喊您。我寻思着清幽山里,除了您还能是谁?就……”
江渚逸见他眼神飘忽,心下一沉,顿感不妙:“你又干了什么蠢事?”
“我给师尊、掌门和诸位师伯师兄们传信。”柳林月语速飞快:“说您回来了!还……带着你儿子!”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流光,逃之夭夭!留下江渚逸在原地气结。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江渚逸仰天长叹,转而看向一脸无辜的萧锦安,满眼无奈,随后他猛地抬头,急喝道:“快,谁有法宝,能装下他就成!快!”震得人耳膜生疼。
众人仿若大梦初醒,满心抗拒。他们无论如何也难以将这位举止轻佻、行事鬼祟、灵力低微的男人,与记忆中那个剑光纵横、风采绝世的芳华公子联系起来!
巨大的落差让他们心生抵触:他可以是任何人,但他怎么可以是江渚逸!众人心中无声呐喊。
青衣折扇的洛意望着江渚逸焦头烂额的模样,轻咳一声试探着开口:“那个……就算这孩子被师祖们瞧见,似乎也无甚大碍……吧?”他声音里透着不确定,像是在为自己打掩护。
江渚逸的眉眼已拧成一团,嗓音都拔高了几分:“怎会没问题?!等会儿他们揪着我寻孩子他娘,我去哪变出来给他们?”
看着眼前这帮呆若木鸡的弟子们,江渚逸气得直跺脚。伸手推了推他们,抱起萧锦安就想从人群里突围,却被那小家伙挣扎着挣脱。金丝绣边的童袍滑脱在外,露出因用力而泛红的脸颊。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江渚逸无奈蹲下,用指腹摩挲着那张泪痕满布的小脸:“乖,咱们先撤,回头再找他们玩,啊?”
萧锦安的鼻尖的抽搭顿住,哭腔猛然不见,乌溜溜的眼珠子转的飞快:“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跟着你,所以才想把我藏起来?”
见他收放的如此自如,江渚逸一愣,忽然怀疑这小家伙儿是不是故意的。还没等他琢磨明白,莫名打了个激灵,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像是被命运的大手拍了拍。
“渚逸,你回来了?”温厚的声音响起。银色天极冠在光影里闪耀,这位素日温敦厚的清幽山现任掌门——关星源缓步而来,眉目舒展如春风,周身气韵温润从容,目光落在江渚逸身上,带着久别重逢的暖意。
江渚逸站起身,见这小鬼儿的目的已然达到,他低下头,扬起一抹假笑,咬牙切齿的盯着萧锦安那面无表情的小脸:“你这臭小子,到底跟我有什么孽缘!”
关星源却已单膝蹲地,将手中精美华丽的枫桦扇轻轻的递给萧锦安,态度和蔼可亲:“这是伯伯从藏宝阁挑的见面礼,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待会儿再带你去挑别的。”
江渚逸眼睁睁看着萧锦安接过枫桦扇时眼中的惊羡,脑子里闪过一个绝佳的念头,心动不如行动!他立刻悄悄地猫腰躬身,悄然后退,试图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融入人群。
他满眼都是关星源和萧锦安友爱互动,殊不知,他退一步,旁边围观的弟子便默契地退一步。等关星源哄好萧锦安站起身来,注意到这诡异距离,忍不住上前一步,皱眉问他:“你离我这么远作甚?我又不会吃了你。”
江渚逸疑惑的歪头往旁边瞧去,一看,自己与关星源之间空无一物,别说人了,连片叶子都没有!
再对比自己被众人刻意避开的三米距离,嘴角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扯出一个标准的假笑,威胁性十足。
关星源眼睛打量着江渚逸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他忽然迈步向前,声线里混着三分困惑七分探究:“你这样看着他们,是有你认识地故人吗?”
他目光特意在人群中那个气质清冷如霜的白家小子(白峙衍),以及满眼崇拜的桑桑洛森身上顿了顿。按理说,他们出生时,十二没去,不应该认识才对。
江渚逸偏过头,顺从的转个弯儿,十分熟练的换成开心的笑容,打趣:“哈哈哈,没有,怎么可能呢,师兄多虑了。我就是看看这些后辈根骨如何?”
洛意一直和白峙衍、桑洛森站在角落里,瞧着这出好戏,眼里满是笑意。特别是见到江渚逸格外熟练的变脸,心中一乐,嘴角溢出清浅笑声,手里的折扇“唰”地一声就打开了。
他这位小师祖倒是个有趣的人,性格跟那个跑得没影的柳林月师伯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回想起刚刚看到柳林月被质问时那副战战兢兢的心虚模样,心里就忍不住发笑。这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战战兢兢,一个从容不迫,却都透着股子滑头滑脑的机灵劲儿。
江渚逸的笑容在别人眼里或许是真心实意的,可在从小带他长大的关星源眼里,那分明就是心虚!
关星源心里叹气,他这位小师弟,怕是又闯了什么祸事。他摇摇头,没再多问,只是轻声说道:“走吧,去昭阳殿,他们在等你。”
见他们要走,萧锦安走上前,拽住江渚逸的衣服下摆,稚嫩的眉头微皱。江渚逸轻轻拍了拍萧锦安的脑袋,目光里透着股宠溺,又带着几分无奈。
此时,柳城熙匆匆赶来,恭敬行礼:“弟子柳城熙,见过师尊,小师叔。”话音未落,怀中已被塞进一个孩子。
“照顾好他。”江渚逸道,目光在柳城熙温润如玉的脸上停留片刻。这孩子气质像块上好的白玉,与关星源那方历经沉淀的老玉有几分神似,但更显青涩乖巧。
再看看旁边悄然探头探脑的柳林月,江渚逸心中越想越不对劲儿:明明都姓柳,为什么闯祸的永远都是柳林月,乖巧懂事的永远都是柳城熙。他们都姓柳,到底差在哪了?
想着想着,紧蹙着眉头的江渚逸忽然松开,因为他觉得可能是差在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