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吴霜还是磨蹭到了电影结束,然后在咖啡馆门口告别。
街灯已经悉数亮起来了,但在这座城市依旧代替不了夜晚。我注视着吴霜走上21路公交车,她的白色短发在光影中明明灭灭,十分灵动。
想起她方才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后只憋出来一句“你们家不是住挺近的吗?可以玩偶遇啊”,就忍不住笑。
“他是高贵的原住民,我是寄人篱下的陪读生。”
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聊死)了。希望这个冗长无趣的故事能给吴小诗人带来新的创作灵感,上回还有读者在留言栏里@她呢!
也祝她能够早日找到她的画家女孩......
久违地下午和晚上都没有雨点落下。光源里漂荡着迷迷蒙蒙的白雾。明天还是不会放晴,却也足够让我今晚丢了伞放了包,两手空空地在街道上漫游,不紧不疾。
一步,两步,三步……
“我们总是想着在冬天里拥抱夏日的炎热,在夏天中追忆冬日的严寒。雨季盼望着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而真连旱上几十天,又开始喊着‘喂——快点下暴雨’了。”
不用想都知道是他的手笔。
谁又会讨厌一个湿漉漉的,带着晨光,伴着微风的清晨呢?正如我永远不会想着“要是没有你这个朋友”就好了。啊,抱歉,又是你讨厌的青春伤痛文学……
我对着自己咧了咧嘴角。
一想到他,脑海中还是止不住地回响起《登堂入室》的同名配乐啊……记得在高三那年,我曾经把这支曲子循环播放了好几天,直到它彻底融进我的意识,对它熟悉到已经疲惫为止。之后就是好几年的封存与选择跳过……不对啊?这个旋律是真的,它真的在被很大声地播放。……
当我循着声恍过神来时,我已站在了一家酒吧的门口。“一杯无?”我知道这里,一家有些年头也有些声名的清吧。之前我大学聚会时来过。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不过谁家清吧会放《登堂入室》的电影配乐啊?!虽然是个清吧,但好歹放着“一步之遥”吧?!根本不搭调啊?!
不过我还是走了进去,虽然我根本不喝酒,但我想听完这首曲子
“陆学长好——”吧台前坐着的女生朝我挥了挥手,身边还陪了一位穿格子衬衫,有些局促不安的男生。
“哦——嗯,你好。”那是龚生,比我小两届的新闻系学妹,前段时间刚到我们出版社做了个专访。
吧台里那位懒洋洋,看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调酒师在他们面前放下两杯酒,抬起头向我望来。
“请问要来点什么吗?”
“呃,请问有推荐的无酒精饮料吗?”我在离龚生一两个座位距离的地方坐下。对视一眼,充作客套。
“有。但我现在不想卖。因为这边两位都点了螺丝起子,而你又想要无酒精饮料。不过我们这里确实是一个干净而明亮的地方,吧台也干净,灯光也明亮。所以你可不可以就在吧台这里,听着歌,什么也不点地小坐一会儿呢?”
她的说话方式可能会让大多数客人感到奇怪。但熟悉这些的人听了一定能会心一笑,至少我很喜欢。
“钱德勒和海明威。”
“对啦!这是一家卖咖啡的好酒馆。好酒馆里的好年轻侍者是不会去打扰一场漫长的告别的。”
我们相视一笑。
……那我几年前见到那位儒雅随和的,取下了“一杯无?”这个名字的店主呢?他成了圆满退休的老侍者吗?
那首“登堂入室”快放完了,临近尾声那刻意轻缓的提琴同她带着些狡黠的劲儿十分相称。
“你很喜欢《登堂入室》这部电影?”
“嗯哼。喜欢那个结尾。冲着主角和他同学接——。”
“望川?”
“……沈卓实。”
“好久不见啊。”
“……嗯,是啊,好久不见。”
我无法去描述那一刻的感受,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也太戏剧性,以至于连情感都赶不及斟酌。
沈卓实端着两盒冰激凌,从酒吧的后厨走出来,自然而然地坐到我身边那把拉开的椅子上,又自然而然地将一盒冰激凌递给我,另一盒递给调酒师。
哈根达斯的抹茶味。
坚定的巧克力党什么时候也开始主动吃抹茶了?想到他的第一口抹茶味哈根达斯是我塞进去的还是忍不住笑……青春伤痛文学害人不浅哪……
“谢啦——”
“哦,嗯,谢谢。”
他的自然而然让我有些恍惚,仿佛我们本来就该在一个放着《登堂入室》的吧台前重逢,寒喧,手里捧着一杯抹茶味的哈根达斯。
下意识地,我挖了一勺放进嘴里。醇而不厚的味道,明明一点也不苦啊。——
“我看到冰柜里还有盒樱桃朗姆酒的。”
“还有?算了。巧克力的也还不错。”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他的问候驱使着我作出回应。
“我是跟着音乐过来的。真想不到会有酒吧放这首曲子。”
“Dans la Maison?”(法语:《登堂入室》。)
字符在他口中流畅而饱满地滚动,比起高中时的生涩和磕绊好了太多。
“法语不错。”我下意识地望向手中的冰凉,却突然发现了什么,“不过我把你哈根达斯吃了,你怎么办?”
“法语是大学选修的,多谢夸奖哈。哈根达斯?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
“他有这个。”调酒师不知又在哪兑出了一杯螺丝起子,推到他面前。
“放心,一半金酒兑上一半酸橙汁,其他的什么也不加。是《漫长的告别》里最正宗的做法。”
“不是你说的‘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吗?对了,这位是魏汐……”
魏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开始双手托着脑袋自言自语——“或许我应该在吧台上贴个便条:今晚凡是想坐在吧台前的人都只能点螺丝起子,cos马洛和特里的客人的可以免单……反正这也是我们家的经典特色,只是我爸搞中国文学我弄美国文学……”
静静听着他们的对白,我理应下意识的本能逐渐回归,一切都在轻微扰动,坐立不安的我对周围的什么都处在无比敏感的状态。
“我和我高中同桌还讨论过你们到底哪一对更真些。她十分坚定地挺你,我则一身反骨地挺李商忆,现在看来还是我更正确些,他俩殉情都有一年了,你还——”
这是龚生,她被魏汐那段自言自语吸引了注意力。
她身边那个格子衬衫则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天知道这样的对话之前还进行了多久 ;
临窗的那位女士开始在起雾的玻璃上写写画画……“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边上的双马尾是初音未来;
他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你可以管她叫汐汐或者维C、CC,不过你应该还是更乐意直接喊名字,或你我她。”
这倒很有他之前的风格,我禁不住就笑了出来。
反正今晚我就活在过去,权作今晚从未离开。
“我竟然不知道你也在这座城市。”
“城这么大,路这么多,我又没怎么和别人讲,正常。”
……也是,十七岁以后的我们也只有□□朋友圈的关系,不知道也就是正常的了。
“在医院工作吗?”我记得他学的是医学,以前还发过朋友圈庆祝自己的编制。
“没有,因为我学的是法医。顺带一提,我们真的不会把哈根达斯和尸块放一起的。”
……是法医哦,当年的老梗。
龚生往他那望了一眼。
“我经常买你们出版社的小说。上回看到《一部时光守望者的观察手札》的编辑是你,还被吓了一跳。”
……他为什么对什么都知道得那么清楚?龚生和她旁边那个格子衬衫为什么又表现得那么惊讶?哦,他们刚才提的‘李商忆’就是‘商酌’吗?愿他一路走好……不对,都死一年了,早安息了……
“你还知道我笔名啊?”
“知道啊,不就是你微信和B站名吗?还有网易云的?”
……金酒的度数很高吗?怎么他什么都想往外吐?不妄自普信是人类最大的美德……他也就喝了一两口吧,这不还有大半杯吗?……
一时无言。我专注着应付微微融化的抹茶冰激凌,他则时不时地抿上几口螺丝起子,晃一晃还未融尽的冰块,叮叮当当。
哈根达斯吃完了,他的酒还是有半杯。盯着空杯刚恍了一会儿神,带有浓烈蒸汽摇滚味道的前奏又响起了,于是便继续有了不说话的理由,便继续有了思索话题的时间。
《Once upon a time》。这不比《Dans la Maison》合境多了?
一旁的木质桌面上立着一只空酒杯。龚生已经坐上了驻唱台,魏汐跷着腿守在了最中心的VIP座,她的歌唱得确实不错,这一点我在大学的校园歌手大赛时就深有体会了。
It''s been a couple of years since I''ve seen your face
(许久不见)
Wondering what up to now
(我仍然心系于你)
Yeah my head is still,up in space
(是啊,那份情愫依旧定格于高空)
I guess it never came down
(我想它永远无法坠下)
I can tell you that I''ve changed a bit though
(想要告诉你,我已经改变了些许)
Not too much since then
(虽然这不值一提)
We were always rebellious kids
(我们曾是意气风发的叛逆少年)
Do you remember, when ——
(你是否还记得呢——)
真合境啊,和我急切地想找个地方倾吐的一样……
多年以后,久别重逢,真开心你还是那个自由不羁的少年,而我今晚也正好选择怀旧;
我们不必用眼泪与叹息,以客套和烂俗来迎候对方,我只希望你还能记得那些过去时光——
We were riding —— through the night
(你我一同驱车驶过漫漫长夜)
The moon was —— on our side -——
(银白月光伴在身侧)
我们从未骑行而过夜色深处,但依旧抬眼望见过数个月与星光。
Once upon a time
Once upon a time
曾经……
曾经……
As high as the stars in the sky
(如同夜空中的星辰)
Crossing all the lines
(穿过遥远天际)
我们曾意气风发,自由不羁,坚信自我的思想即可跨越一切枷锁。
Once upon a time
Once upon a time
曾经啊……
曾经。
间奏和他突如其来的话语将我从纷乱的思绪里拉出。
“其实我幻想过很多次,可不可以就在哪一天再度与你相遇。”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也可能是我的过度修饰。
没有任何前缀就直接插入,这样真的很突兀。
我记得这首歌的间奏很长,因为我曾和他一起如是评价过。
张了张嘴,本想说“唱歌的那位是我大学时的歌手大赛冠军”,到了口边却变成了“其实我今天刚和别人谈起过你。”
不是,我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这么巧啊,和谁?”
“一位雪国来的精灵小姐,我用你的故事换走了她的一个故事。”
“其实我也一样。但我得到的故事可不是关于精灵小姐的,而是一位有钱有才的心理医生的,她也是我前女友。”
“魏汐?难得你们关系还这么好。”
“因为我们是以互甩出柜宣言告终的。”
“哦……”
其实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无性恋来着?
所以这就好解释多了,他的自然而然。因为今晚他也被我们的那些故事留在了过去。在他的心中我们并没有隔了17岁到27岁的这十年,而是几岁到17岁那段时光天衣无缝的接续……至少在今晚。
魏汐已经上了台,打算和龚生一起完成下半节的演唱?
“该说这是什么呢?现实主义的话又太过巧合,超现实主义的话……这个小剧场也不是我的风格,更不是你的剧本。”
“所以是超现实主义。”
不属于现实也不忠于理想,因而可以不论礼俗将来,只顺波逐流于一时的冲动与固执的遐想迸发。
“对,超现实主义。”
今晚不是27岁的我们久别重逢,而是两个17岁的灵魂换了条大人的路线碰头。
Do you recall the promises we used to make back then?
(你是否能忆起从前的承诺?我们一起许下的誓言)
不,我们从来不用做什么关乎经年的诺言。我们只用心满意足地谈天说地,登山跨海,穿时跃空。
Can you tell me are they still on or it''s silly of me to think?
(请告诉我你是如我一样珍视这些回忆,还是只有我一厢情愿)
它们依旧存在于你我的脑海中,我们现在也在延续它们,不是吗?
The years I find separate us I think you now and then
(与你分别的这些岁月里,我始终在思念着你)
Won''t let the memories fade to dust
(不愿放任往昔随尘逝去)
Baby remember when ——
(亲爱的,我仍记得——)
“所以既然是超现实,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做些超现实的事情?”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是说。
“你真的确定吗?”
他的杯中酒还是一半。
“那是我一个存在了很久的设想,现在看来也会是他的。
如果我们当时直接亲上去了,会怎么样呢?
We were riding - through the night ——
(你我一同驱车驶过漫漫长夜)
The moon was - on our side -——
(银白月光伴在身侧)
……
两道女声交织在一起,好似本该如此。
现在没有放着《登堂入室》的电视机。
我们也不需要这些来壮胆。这是多个平行时空里独一无二的衍生试验,我们只用怀着求知欲去完成一场不知从何而起的盛大期待。十七岁的沈卓实和陆望川会有自己的思量与顾虑,但拥有未来十年记忆的他们也一定敢在短暂的超现实里越界妄为,从心所欲。
他捧起了我的脸。
一个实实在在的吻。我汲取着他唇齿间烂熟的甜香,不知还有没有抹茶的清醇?
好像有人在鼓掌,在惊呼,在起哄,而我们只是继续。
感官的过度放大开始侵占我的思考了……
我们将穿行过夜色放声大笑,让所有因果条框都拖沓在身后;这个吻结束后依旧是余兴未散,我也不明白将会走向何方;或许多年以后我会微笑着调侃,27岁的我打着17岁的旗号干出了此生最出格的事情,但现在只是17岁的灵魂借着27岁的身躯注视彼此。今夜是属于我们的超现实,今夜只是灵魂交缠。
(正文完——)
吴霜是朋友小说中的人物,准确来说她那篇小说就是这篇小说的灵感来源,这篇小说本身也算她小说场景的一个衍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今夜只是灵魂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