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热络起来总是很快的。
一开始凌今泽邀屈展扬同住，确实是看在席素枝的人情。
顺手帮一把的事，又不费什么力。
但要说有多上心，那也算不上。
不过几天接触下来，凌今泽确实看屈展扬越来越顺眼。
年纪小，长得好，演技好，还有一点点不错的资源。
一般圈里的人，这几个条件任占其二，那绝对是眼睛抬到头顶上，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
凌今泽曾经就这样，好在席素枝敲打得及时，让他不至于被环境捧杀。
但屈展扬却天生就不会骄傲似的。
十九还不到二十，粘上鸡毛能飞天的年纪，他却稳得像座山，即便被卢野这样的行内大佬屡屡夸赞都能岿然不动，谦虚得体。
业务能力又能打，对剧本的理解和建议，都中肯又中听。
比圈内一些根本离不开工作人员的巨婴不知道强多少倍。
这叫凌今泽怎么能不对他另眼相待。
凌今泽不是独生子，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分别大他十岁和六岁。
哥哥姐姐在生活和物质上一直保护着凌今泽，却并不能理解他心里千曲百弯的小意气，相处模式更倾向于管教和被管教。
一言不合就是爱的铁拳。
发小肖磊倒是跟他很平等，还是圈内人，但他是经纪人，理解不了演员的追求和压力，两人为了工作发生争执更是常有的事。
只有在屈展扬这里，凌今泽才既得到了职业上的理解，又有了身为前行者的自得。
他看屈展扬，就像看曾经的自己。
凌今泽像一棵已经扎下根的，长出冠盖的树木。
屈展扬则是他身旁刚刚长出的，品相完美的小小树苗。
凌今泽忍不住就想在他尚还弱小，无法去到更广阔的沃野之前，为他稚嫩的苗叶，遮一遮无常的风雨。
……
早上八点，凌今泽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虽然已经洗漱完毕，但这并没有让他变得更清醒。
餐厅里，屈展扬把买好的早餐往桌子上一一摆好，听见动静，抬头向凌今泽粲然一笑。
“师兄，你醒了，来吃早餐。”
凌今泽也没客气，曲腿就往椅子上坐。
这几天，屈展扬雷打不动六点半起床出门跑一圈，然后买回三人份的早餐。
又一个优点——自律。
凌今泽拆着筷子包装，顺口问屈展扬。
“遇到代拍没！”
屈展扬眨眼笑笑，“看到两个，但好像对我不感兴趣。”
凌今泽拆开食物包装盒，一股咸香的热气扑面而来，鲜里面还裹着点醋酸味，激得他口舌生津。
牛肉米粉，加醋加葱不要香菜，是他喜欢的口味。
凌今泽搓搓筷子，心情很好。
搅拌了两下米粉，他顺口道。
“那是他们没眼光，你的资质，红是迟早的事。”
这话不是调侃，以屈展扬资质，混不出来简直没天理。
可惜运气不好，不然就凭他这张脸，爆火不一定，也早该小有姓名。
屈展扬正剥着煮鸡蛋的壳，闻言笑弯了眼，轻声道：“承师兄吉言了。”
话音刚落，开门声传来，孙子俊也出来了。
没多久，三人打理清楚，再度向辉煌大酒店进发。
今天是一期围读的最后一天，他们已经收到通知，第二期围读将会在一个半月后开始，同样为期七天，女主角赵安然参不参与未定。
对此凌今泽颇有微词，赵安然演技本就一般，又不参与围读，等开机了未必跟得上其他人的角色理解。
不过资方和制作团队都没意见，凌今泽也没法说什么。
下午，凌今泽喝了口提神的咖啡，顺着进度又翻了一页剧本。
他们已经研读到了第十集，这一集的剧情里，余玫想跟路正宁结婚，她自信自己的假身份天衣无缝，但徐安却觉得余玫是在自投罗网，两人关系有了明显裂痕。
眼见劝不动余玫，徐安决定出国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为了出国后的生活，徐安开口向余玫索要剩下的黄金，两人矛盾进一步加深。
与此同时，当年“黄金大劫案”的幕后操手——丁伟，为了报复徐家姐弟，也为了夺回黄金，开始了水面下动作。
而无辜的徐曼，就成了他给徐家姐弟下的第一封战书。
这一幕的开头是在深夜，路正宁急匆匆跑去了徐家。
“正宁哥……”屈展扬神色仓惶的看向凌今泽，语气急切的念着剧本上的台词。
“姑姑，姑姑被绑架了！”
还不待徐安说清楚，余玫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徐安接了电话，看了路正宁两眼道。
“余玫姐，正宁哥是在我这呢，我找他有事。”
那边说了两声“好”，就“啪”地挂了电话，心里记挂着徐姑姑安危的路正宁也没察觉出不对。
此前余玫已经连打几个电话，竭力劝阻徐安将这件事告诉路正宁。
余玫疑心徐曼的失踪跟当年入室杀害他们父母的人有关，所以想自己解决这件事，免得节外生枝。
但徐安不敢拿姑姑的生命开玩笑，还是求助了路正宁。
徐安紧接着拿出了绑匪的勒索信。
现实里，屈展扬用一个笔记本充当勒索信，递给凌今泽。
“正宁哥，这是今早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我还以为是恶作剧……”
“但是一整天了，姑姑电话打不通，人也没回来，信上说不能报警，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凌今泽面色凝重看了一会屈展扬递过来的笔记本，抬眼看向对方，斩钉截铁说出接下来的台词。
“报警！”
这一幕大家讨论了一会都没什么意见，于是继续下面的剧情。
勒索信是用不同的杂志报纸裁剪拼成的，来源很杂，警方一时追踪不到有用的线索，开始另辟蹊径，调查徐家的人际关系。
信上传达的信息也值得深究，徐家面上不过中等之家，但绑匪索要的赎金却远超徐家家资，并且要求用黄金支付。
且不说徐家拿不出这笔钱，就算拿出来了，兑成黄金也需要时间，不好带走不说，带走后也很难消化。
非常的不合理。
路正宁的师傅冯建国觉得这次绑架并非求财，而是有其他目的，他旧事重提，怀疑绑匪跟当年的徐家失火案有关。
但在唯一剩下的徐家人徐安这里，警察却挖不出任何有用信息。
没办法，冯建国和路正宁只能用其他方法与绑匪周旋。
但绑匪的反侦察意识非常强，警方始终没法掌握侦查方向。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际，绑匪却又突然给出了一个线索。
——徐家被烧毁的旧址。
众人立刻赶去了徐家旧址，在那里发现了死去多时的徐曼。
根据法医判断，徐曼失踪后就立即被杀害了。冯建国的判断是对的，绑匪根本没打算用她换取赎金。
饰演冯建国的老演员何政军皱紧眉头。
他代入脾气火爆的冯建国，眼睛盯着屈展扬，言语之间充满了火药味。
“徐安，你还什么都不说吗？这不是求财，这是蓄意谋杀，这是有目的的报复！你唯一的亲人已经没了，绑匪的下一个目的就会是你，你到底有什么不好讲的，难道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吗！”
屈展扬没说话，垂着头，呆呆的看着剧本。
凌今泽依着剧本，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语气担忧中带点劝慰。
“小安，小安……”
何政军大喝一声，表演着剧中人的愤怒。
“徐安，你唯一的姑姑死了，你就不想为她做点什么吗！”
按照剧本，徐安这个时候情绪已经崩溃，他爆发着哭喊了出来，却依然否认着冯建国的质问，似乎在狡辩，又似乎在发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想要我怎么做，我能怎么做，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但屈展扬却半天没有反应，仍然呆呆看着剧本。
凌今泽眼睁睁看着屈展扬眼底涌现出晶莹的水光，神情从一片空茫的不知所措到难以置信的濒临破碎。
“姑姑，姑姑死了……”
屈展扬口齿已然哆嗦不清，他勉力说出来这句台词，但接下来的爆发戏却像被糊住了一层厚重黏腻的浆糊，怎么也点燃不了。
凌今泽马上察觉出不对。
屈展扬过分共情了！
他像一面本就有了裂纹，却碎而不散的玻璃，被剧本相似的情景轻轻一击，就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完整，彻底的破碎了。
凌今泽呼吸滞住一瞬，屈展扬一直以来都太成熟稳重了，让凌今泽几乎忘记了他才只有十九岁的事实。
这个年纪，这个身份，怎么能够短时间内对亲人的离世淡然处之呢！
而且他现在还在不断反刍！
凌今泽反应很快，他双手把屈展扬的头扒拉过来，逼他看向自己。
“小安，小安……”
他重重读着剧中人的名字，如毛笔绘就的眉眼笔锋藏柔，传递出对屈展扬的无限担忧与安抚。
“……不要怕，我在，没事的，有我在……”
像是路正宁在给徐安倚靠，又像是凌今泽在给屈展扬支撑。
屈展扬猛地抖了抖眼皮，眼神凝聚到凌今泽脸上，神情愧疚、无奈又绝望。
终于，压迫到极致的情绪爆发了出来。
“正宁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凌今泽心里舒了口气，屈展扬终于分清楚状况了。
他不是徐安，他是在扮演徐安。
这一声声的“我不知道”是徐安的台词。
但不再是剧本传达的，徐安想要保全自己，所以抗拒说出真相的“不知道”。
而是徐安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他怀着对害死徐曼，欺骗路正宁的无奈愧疚，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
是坦白还是继续欺瞒，到底怎么样才是最好的选择，他是真的不知道。
虽然跟剧本不一样了，但何政军还是很快接上了戏。
他把剧本上“冯建国愤怒的看了徐安一眼”改成了不赞同的看了路正宁一眼，然后冷冷的说出了接下来的台词。
“徐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个案子没完，当年那个案子也没完，真相，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你瞒着也没用！”
这一幕戏就这么结束了，凌今泽双手顺着屈展扬的脸滑到肩膀上隐秘的捏了捏，望着屈展扬的眼神里，满是担忧的询问。
直到屈展扬的眼神恢复清明，冲凌今泽眨了下眼，凌今泽才放心的收回视线，观察起周围人的反应。
上首的李有为皱了皱眉头，看向卢野。
“跟剧本不太一样。”
这跟上次屈展扬先提出建议，得到允许后的改动可不同，属于他自作主张了。
卢野姿态放松的用指尖敲了敲桌子，“是不太一样。”
“不过……”他眼神依次扫过这场戏里的三个人，“感觉还不错！”
凌今泽抿了抿唇，油然而生一种考前没复习，但考试过关了的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