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问棠对她的好还不止于此。
在沐毓露院里当值过几次之后,风问棠发现了这位沐府嫡女日常生活的窘迫。
三小姐沐星子虽为庶女,但她的亲娘王姨娘甚受沐玉罡的宠爱,虽然沐府还不至于到宠妾灭妻的地步,但这王姨娘在府中俨然算是半个主子,地位快要同嫡妻沐昭氏平起平坐了。
沐玉罡爱屋及乌,王姨娘在府中的地位堪比嫡妻,作为女儿的沐星子自然也堪比嫡女。
身为沐府最受老爷宠爱的小姐,她在府中的一应待遇完全不是庶女的规格。
至于二小姐沐晚意那便更不用提了。
沐晚意与沐毓露皆为沐昭氏所出,同为沐府嫡女,这两人在府中的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与沐毓露不同,沐晚意打出生起便一直养在沐昭氏身边,因为心疼女儿,沐昭氏连奶娘都不愿请,真真儿是亲力亲为辛辛苦苦将这孩子拉扯大。
这样的情分岂是自小便没有养在父母身边的沐毓露能比的。
至于沐毓露为何从小被扔在了外祖家,近几年才从乡下被接到京城,风问棠便不得而知了。
总之沐府三位小姐,最得老爷宠爱的三小姐沐星子过得有如嫡女,最受夫人喜爱的二小姐沐晚意更是如鱼得水。
唯独身份尊贵但处境尴尬的嫡长女沐毓露爹不疼娘不爱,活得像是地里的一颗小白菜。
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若是家中长辈一碗水端不平,不被偏爱的那个孩子少不得要受许多的委屈,何况是这样富庶的商贾之家。
府中人员复杂,光是丫鬟小厮加起来都有好几十人,府里人当差惯会拜高踩低,沐毓露这颗长在泥巴里的小白菜,自然是谁都可以踩一脚的。
府中的一应用具总是将最差的那一批留给沐毓露便罢了,就连每个月分给她们院的银两都能被账房克扣掉一半。
自然了,账房敢这么做,背后是有王姨娘撑腰,沐毓露不知是真的迟钝,还是早就看清了这背后的利害关系,总之她院子里缺东少西的,她竟也从没有闹过。
风问棠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有时他会在私底下询问心云,得知沐毓露院里缺什么东西后,他就用自己的月俸替她安置。
风问棠此举令心云大为感动,有一段时间她总是劝沐毓露,说风护院待小姐极好,还经常旁敲侧击地问沐毓露,有没有可能移情别恋一下,把放在穆衾寒身上的心思挪一点点到风问棠身上。
那时沐毓露问她,风问棠对自己是怎么个好法。
心云略一沉吟,然后十分笃定地回答:“他愿意给小姐花银子!”
愿意给你花银子的人未必真心对你好,但不愿意给你花银子的人一定不是真心对你好。
心云苦口婆心地劝沐毓露:“小姐,整个沐府唯一愿意主动给你花银子的人就只有风护院一个,这是多么珍贵多么难得呀。”
心云自有一番道理,这实打实愿意给她花银子的眼前人不比那个虚无缥缈的穆衾寒来得实在多了。
沐毓露便是在那个时候知晓了风问棠的心思。
她知道他喜欢她,少年人的心事是藏不住的。
可知道了又如何,前世的沐毓露根本没有将风问棠放在眼里,那时候的她满心满眼都是恍若谪仙的穆衾寒。
再加上前世她当真是个傻的,居然还自恃沐府嫡长女的身份是何等高贵,因此瞧不起身为区区护院的风问棠。
她以为凭高贵的身份和出色的容貌,她无论如何是要嫁给穆衾寒的,倘若不能,那她的一身才情和美貌乃至灵魂都毁了。
直到被穆衾寒所赐的一根白绫勒死前的那一刻她才幡然醒悟,什么沐府嫡长女,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所谓的身份地位从来不曾掌握在她自己手上,或者说,从不曾真正属于过她。
从前还在沐府的时候父母不垂怜她,她的地位便形同虚设。
后来嫁入了王府穆衾寒厌恶她,她便更是被弃若敝履。
她哪来的脸瞧不起身为护院的风问棠。
至少人家是凭自己的本事吃饭。
风问棠的声音将沐毓露从漫长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小姐?小姐醒醒,您怎么翻白眼了?”
沐毓露猛然醒转,发现自己已经被风问棠捞到了岸上,在他不停的心肺复苏下不断地向外吐水。
她有些恍惚地注视着风问棠的脸。
方才她是走马灯了?
差点又死一次。
家主沐玉罡便在这时匆匆赶到,刚赶到便看见沐毓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躺在风问棠怀里不停吐水,旁边还躺着个刚被小厮们捞上来衣衫不整的沐星子,差点一口老气上不来当场晕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他一巴掌扇在沐毓露的脸上:“你这个不孝女!你你你……”
憋了半天他也没憋出个什么来,只能赶紧让风问棠将沐毓露放下,然后命丫鬟们把大小姐和三小姐各自抬回去。
王姨娘紧随其后赶到现场,看见沐星子的第一眼便尖叫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她这一口气倒是真的没能提上来,于是当场晕了过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沐玉罡一边催促丫鬟们赶紧将小姐都带回去,一边喝令府中的护院小厮,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敢说出去半个字全都打死。
最后他一边给王姨娘顺气儿一边宽慰她。
“你放心你放心,此事是星儿受了委屈,我一定给你们母女一个交代。”
如此这一场闹剧才算是消停下来。
方才沐玉罡那一巴掌倒是把沐毓露给扇清醒了,回到自己院里后她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站在床前兴师问罪的爹。
嫌弃地蹙了蹙眉,沐玉罡开始吟唱:
“怎么着,上吊不成,还打算拉着你妹一块儿投湖自尽?”
“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护院捞上来,你妹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呛水不醒衣衫不整,我倒要问问你,你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沐毓露张嘴想要说话,沐玉罡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道:“你自己败坏名节嫁不出去就算了,我就当白养你这个女儿,你何苦还要败坏你妹妹的名声?”
“眼瞅着自己嫁不出去所以想要拉着你妹一起共沉沦,让她也嫁不出去陪你一起当姑子?”
越说越难听,沐毓露懒得继续听。
她强势地打断了沐玉罡的阴谋论:“我不是我没有,这只是一个意外而已。”
说完她故作伤感地望着她爹:“难道在您的眼中,女儿就是这样卑劣不堪的人?”
她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你还真就是这样的人。”
沐毓露沉默了。
沐玉罡冷笑一声:“为了去庙会,你已经撞过三次墙上过五次吊,投湖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于自尽一道早就熟能生巧,你说,还有什么事儿是你做不出来的?”
“就因为不许你去庙会,你可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恨不得掀了这座院子,今儿算是让你抓到机会了,拿你妹妹的性命要挟你老爹是不是?”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同样是坠湖呛水,她沐毓露所受的苦一点儿不比沐星子少,但沐玉罡不分青红皂白便对她一通质问,当爹的心已经偏到了十里八村之外,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沐毓露抽了抽嘴角,懒得反驳了。
她扫了一眼被沐玉罡罚跪在墙角正瑟瑟发抖的心云,沉默了一会儿妥协道:“好吧,以前是女儿不对,女儿知错。”
“今日之事虽然是意外,但到底是因女儿而起,您便罚女儿禁足思过吧,门我不出了,庙会我也不去了,我就待在房间里抄《女戒》。”
沐玉罡看沐毓露的眼神跟见了鬼一样。
他还不了解自己女儿是什么德行?为了能嫁给穆衾寒那是无所不用其极,为达目的不惜败坏自己的名节丢她老子的脸。
今儿个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莫不是溺水之后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沐毓露看沐玉罡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扯扯嘴角笑了笑:“父亲是嫌这点惩罚不够?不然这样吧,我院子里有什么东西父亲尽管拿去给三妹妹,就当我给三妹妹赔罪。”
沐玉罡的表情更精彩了。
好家伙,这傻女儿什么时候长了脑子,懂得以退为进了?
主动禁足?不去庙会?
他要是信了她的邪他就不叫沐玉罡。
他却是不知,就在方才沐毓露的脑子已经转过了山路十八弯,噼里啪啦打着小算盘。
根据上一世的人生经验,沐毓露所知穆衾寒近日行程如下:
穆衾寒将在今晚的庙会出没,再过两日他打猎受伤,皇帝要他入宫养伤,他不入,偏择她爹一处风景极佳的别院山庄将养,一住便是一个月。
为了攀这个高枝儿,她爹沐玉罡可谓煞费苦心,把他几个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跟月老庙里的姻缘树似的送到了山庄里头去。
美其名曰让她们照顾王爷身体,谁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就是想嫁女儿攀皇亲。
做生意的若是有了这么一层关系,便算是有了一个靠山,保住了自己的脑袋和饭碗。
更何况对方还是惊才绝艳手握实权的摄政王。
话说回来,沐毓露姿色不差,她爹也勉强把她算入了勾引王爷大军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