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攻略》 第1章 第1章 老实说,沐毓露这辈子很悲催地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恶毒女配。 她一辈子都在为了穆衾寒而活,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提剑上战场,更为了爬上他的床无师自通掌握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之精髓。 她卖过萌撒过娇,撒过泼打过滚,甚至还给他下过药种过蛊,一哭二闹三上吊,无所不用其极。 她要他,为此可以不要脸。 可惜一直到死,他都没有碰过她。 不爱就是不爱,况且何止不爱,穆衾寒简直厌恶她。 是了,若非厌恶到了骨子里,他也不会这般对待她。 算起来,这是她被关在这个小黑屋的第三个年头了。 沐毓露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到窗子跟前。 窗棂被钉死了,她只能透过缝隙隐约瞧见被木板割成一绺绺的月光。 可是似乎连月光都嫌此地腌臜,在窗前徘徊逡巡着,就是不肯施舍分毫,不肯落入她的眸中。 窗外便是皎洁明月,可她的眼里只剩黑暗。 是的,除了黑暗,她一无所有了。 无依无靠的她被没日没夜地圈禁在这小破屋子里,吃喝拉撒皆在此地。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整整三年,她已经有三年不曾见过蓝天白云不曾见过屋外阳光。 她固然恼恨,可是她恨穆衾寒她恨柳闻霜,恨天恨地恨空气恨遍了全世界,时至今日,最后所恨的却只有她自己。 若非她执念太深,又怎会死皮赖脸地缠着穆衾寒,又怎会一心扑在他的身上,落得这般下场? 她爱穆衾寒爱得死去活来,但是被穆衾寒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女人叫做柳闻霜。 柳闻霜也非京中贵女,以她的身份是无法成为穆王妃的,然而穆衾寒为了名正言顺娶她为妃,居然去求圣旨赐婚,可见情真意切。 这个孱弱医女不易受孕,可谓是历尽艰难才终于怀上了王爷的孩子,然而没过多久,她千辛万苦怀上的孩子便因为沐毓露没了。 其实说起来沐毓露并非存心害她。 在尚未被关进小黑屋之前,作为王府侍妾的沐毓露是要每日给王妃请安奉茶的,那日清晨她给柳闻霜奉茶时不经意望见对方微隆的小腹,一时间有些发愣,等她反应过来时,手中的那盏茶水已经泼在了柳闻霜的身上。 柳闻霜体弱,受不得这样一惊,竟然就此小产,还因此落下病根,将来再也不能有孕。 穆衾寒得到消息后立马从宫中赶回,震怒之下直接将沐毓露关进了王府一角废弃院落的小屋里。 这一关便是整整三年。 起初沐毓露还会为自己分辩,她的确不是故意的,只是愣了下神不小心把茶水洒在了柳闻霜身上,没想到她会因此流产。 可也许是她从前行径太过恶劣,在穆衾寒眼里她就是个蛇蝎毒妇的形象,因此他咬定了沐毓露是有意为之,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后来她只能在日复一日的幽禁中自己宽慰自己,她好歹是京城富商巨贾之女,她爹又是个极好面子的,若是知晓她如今被囚禁在小黑屋里,被王府的家丁们折磨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说什么他也会把她捞出来的。 可最后她没有等到她爹把她捞出来,反而等来了沐府上下满门抄斩的消息。 这个消息还是柳闻霜带给她的。 最吊诡的是她原以为柳闻霜前来告知她这个消息是为了报当年的丧子之仇,是特意来看她笑话。 却没想到人家竟然是真心实意来告诉她沐府消息,还特意去求了王爷,请求穆衾寒允准她回府祭奠。 毕竟下旨的人虽然是圣上,但天下百姓谁人不知他穆衾寒就是当今的摄政王。 圣旨即是他穆衾寒的意思,杀了沐毓露满门的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对于沐毓露来说,这委实是有些残忍的。 “如今沐府上下只剩你一人了,过了今日沐府就要被查封,你若是想回府祭奠家人,王爷可以给你半日的时间。” “你……你不要怨王爷,他也是有苦衷的。” 柳闻霜说得情真意切。 沐毓露听得心如死灰。 然后她便感到无尽的荒诞。 她原以为柳闻霜伪善,平日里总是一味地在穆衾寒面前卖可怜,茶香四溢可以飘出五里地。 却没想到人家居然真的是个良善之人。 这种时候只有她肯不计前嫌来看她,还替她向穆衾寒求情,允她回府祭奠。 隔着一地的污秽,她望向柳闻霜清澈的眼,不禁哑然失笑。 如今看来,她沐毓露当真活成了话本子里男女主荡气回肠爱情故事中的恶毒反派。 一个荒诞的丑角而已。 她曾经一度成功爬上了穆衾寒的床,可是人家不仅没碰她而且稳准狠地把她踹了下去,为了得到他,她不惜以侍妾的身份赖在他的身旁。 准确来说,其实她连侍妾都算不上,在穆王爷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没名没分且很不要脸的可恶女人罢了。 活该最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罢了,罢了。 折腾了这么些年,这一刻她突然觉得累了。 身与心都无比疲惫。 “我想见穆衾寒一面。”她对柳闻霜说。 柳闻霜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沐毓露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 其实她能够猜到柳闻霜在想什么。 得知沐府全家上下都死绝了的消息,她居然不哭不闹,也不打算回府祭奠,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了,唯一的心愿竟然还只是见穆衾寒一面。 真不知道该说她是没有骨气还是铁石心肠。 柳闻霜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沐毓露以为她要拒绝自己时,她起身道了句好,然后当真将穆衾寒请了过来。 整整三年时光,穆衾寒把她扔在这个小黑屋里,对她不闻不问,让她自生自灭,她知道他该是厌极了她,因此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个时候如此轻易地见到他。 他命人将门打开,于屋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被囚禁在小黑屋里污秽不堪的她。 他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她开口。 “王爷……”她咽了口唾沫,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我想问问你,沐府被满门抄斩,是受我连累么?” 穆衾寒眼中浮现起一丝冷意,同时还有一抹不屑。 他冷笑着道:“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不是因为我?”沐毓露先是有些恍惚,而后语气里多了一些欣喜:“不是因为我就好……不是因为我就好……” 穆衾寒皱了皱眉:“你千方百计想要见我一面,就是为了问这个?” 他大概难以理解,什么样的人会在得知自己全家上下满门抄斩的消息时不仅不哀伤,反而有些欣慰?不仅不哭,反而轻松地笑? 就算沐府上下并非受她连累,她也不该是这个反应。 沐毓露不看他了,她将目光移到他身后被月色笼罩着的庭院中,反反复复地重复着那一句话。 “不是因为我就好……不是因为我就好……” 穆衾寒再一次皱了皱眉。 他不再说话,最后望了一眼憔悴得不成人样的沐毓露,拂袖转身离去。 他离开时带走了沐毓露眼中的月光,小厮紧随其后关上了门,隔着门板,她听见一重又一重铁链的声音。 长叹一口气,沐毓露爬回墙角,费力地在一堆污秽物中摸索着什么。 她想,此生已然如此,穆衾寒固然恶毒固然狠辣,但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罢了。 谁让她在最没见识的年纪爱上了最为惊艳的他,谁让她在求而不得的相思中迷失自我变得满腹诡计变得偏激执着。 其实哪怕直到现在,她也想为穆衾寒说句公道话,他之所以如此待她,只是因为他不爱她。 一句不爱,便是判了死刑。 她想开了,就这样吧,从此女主和男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而她这个恶毒女配,也该收拾收拾潦倒退场了。 这才是她该有的结局,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甚至想祝柳闻霜和穆衾寒幸福。 终于,她摸索到了沾满污渍已然泛黄的白绫,这是穆衾寒许久之前命人扔给她的。 “实在忍受不住,你可以自尽,这是本王给予你最后的仁慈。” 沐毓露颤巍巍地站上凳子,将白绫悬于房梁。自戕的一应用具穆衾寒都准备齐全了,他可真是贴心。 她将眼睛闭上,努力咬紧牙关。 听说这样自尽的人模样会很丑,所以她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地不让自己把舌头伸出来。 她沐毓露别的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只有美色,即便这几年被摧残得像个鬼,即便她真的马上要变成一个吊死鬼,那也要做黄泉路上最美的鬼。 可惜踢翻凳子的下一秒她便不自觉地张大了嘴。 行吧,舌头还是吐出来了。 沐毓露绝望地伸着舌头蹬着腿,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疼痛,感受着生命的逐渐剥离,心里涌上一股悲凉。 她原是最怕疼的,幼时出门踏青玩耍,哪怕是一根狗尾巴草打在她的身上,她都能疼得哇哇大哭。 却没想到她最后竟是这么个痛苦不堪的死法。 好疼好疼,真的好疼。 若是有下辈子,若是有下辈子……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想,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再也不要爱上穆衾寒了。 第2章 第2章 醒来时感到一阵眩晕,沐毓露吐了吐舌头,凉飕飕的还挺舒服,不禁开始琢磨自己怎么还有意识,是没死成还是真变成了吊死鬼? “呜呜呜小姐你终于醒了……” 一个丫头清脆的哭喊声将迷迷糊糊的沐毓露拽回现实,她猛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跪坐在自己床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丫头。 这个在自己床前哭得情真意切哭得伤心欲绝的丫头,不正是从前她还在自家府上住着时一直伺候她的婢女心云吗? 在她遇见穆衾寒之前便是心云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可惜后来她被穆衾寒迷了心智,愈来愈疯魔,也就愈来愈无法忍受企图将她拉回正道的心云,竟将她随意指给了一个小厮,就这么把这丫头打发了事。 后来听说那混账玩意儿对心云不好,时常醉酒,喝醉了便打骂心云。 她虽听了这么一耳朵,却也没有多管,彼时她的头号情敌柳闻霜已经出现,她哪里有精力管一个丫鬟的死活? 现在回想起来,将心云许配给那个混账小厮的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到这里沐毓露打了个冷颤。 所以心云这是不堪折辱,凄惨离世后化作厉鬼来找她算账了么? 沐毓露顿时被吓得哭出声来,像条砧板上的鱼一样扑腾起来。 心云见她突然发疯,连忙伸出手想要拉住她,这么一拉可不得了,彻底将沐毓露吓成了个受惊的鹌鹑,更加卖力地扑腾起来。 扑腾着扑腾着,沐毓露忽然想起,她自己不也已经死了,变成吊死鬼了吗? 那还怕个鬼啊! 想到这里她安静下来,揪着被子小心翼翼地打量心云。 两只“鬼”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小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心云啊!”见沐毓露冷静下来,心云立马扑了过去,死死抱住她:“不就是绳子断了吗?奴婢这就去再买个结实点儿的,您可千万要保重脑子千万不能吊傻了呀,傻了还怎么嫁给穆王爷呜呜呜……” 沐毓露听得一头雾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你说什么?什么绳子断了什么穆王爷?” 说到穆王爷三个字她突然尖叫一声:“你说的穆王爷不会穆衾寒吧?!” 心云惊愕地盯着沐毓露,吸了吸鼻子看傻了眼。 现在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家小姐真的傻了,不然怎么会连心心念念的心上人都忘记了。 “小姐你别这样,老爷不许你参加庙会那咱就再自尽一次。小姐你之前说过失败是成功之母,你还说过不抛弃不放弃要加油要努力,才能抱得美人归!” 老爷?庙会? 沐毓露有些精神错乱,然后逐渐回忆起自己的黑历史。 在她及笈那年,元宵节的庙会上,她第一次见到了命中大劫穆衾寒。 彼时斯人如玉,白衣胜雪,一下子便勾走了她的七魂六魄。 其实在此之前她早已耳闻穆小王爷穆衾寒风华绝代之名,又买了小道消息,得知他会在元宵节当晚出行,因此才死缠烂打非去庙会不可。 可惜那晚穆衾寒勾走了她的魂儿,人家本尊却根本未将她放进眼里,徒留她一人芳心暗许,为今后的作孽埋下伏笔。 沐毓露惭愧地叹了口气,然后猛地抬起头来。 怎么着,她这是……死回了及笈那年? “心云……” 沐毓露望着眼前心云稚嫩的脸,瞬间红了眼眶,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来:“你……你快将镜子拿过来!” 心云怔了一下,随即无奈地撇了撇嘴。 得,小姐还惦记着自个儿的仪容仪表,看来没疯,于是她也就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很麻利地将镜子取过来,小心翼翼地递到沐毓露手里。 镜中少女眉目如初,杏眼朱唇鹅蛋脸,满是稚气却也初显风韵,眸里一汪水漾着满天星辰,唇角不自觉上翘露出一丝跳脱狡黠,肤若那个凝脂,手如那个柔荑,当真可爱可怜。 是了,这是她,不是那个被关在小屋子里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王爷侍妾,而是十年前,不曾遇见穆衾寒,拥有大好年华天真无邪的沐毓露! 是的,沐毓露一直觉得十年前的自己是天真无邪的,尽管心云非常不这么认为。 “小姐,你脑子正常了?”心云抬手在沐毓露眼前晃了晃:“先别沉浸在自己的美色里无法自拔了,我们再想想办法,接下来你是继续上吊还是换个法子?不如跳河怎么样?” 沐毓露仿佛失聪了,一把扔掉镜子,直勾勾地望着心云。 看来她是真的重生了,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她沐毓露重生了! 狂喜之下她抬手猛地抱住心云,胳膊一收晃了又晃,直晃得这丫头以为小姐穷疯了要谋财害命。 既然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那她一定要好好珍惜身边人,绝不要再被外头的野花迷了眼。 她沐毓露发誓,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心云啊……” 松手放开心云,沐毓露无比沧桑地望向窗户:“屋外可有光?” “小姐,屋外阳光正好。”心云见不得沐毓露这副矫情兮兮的样子,起身拉开帘子推开窗户,璀璨阳光霎时涌了进来,洋洋洒洒铺满一地。 沐毓露险些被这阳光闪瞎了眼,眯了眯眼睛,又恋恋不舍地睁开,近乎呆滞地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已有多少年,她不曾见过光明。 这令人窒息的自由啊,只有失去过,才会明白—— 它比劳什子爱情珍贵多了好吗! 沐毓露掀开被子从床上跃起:“心云,快来替我更衣!” 心云嘴角抽搐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挪了过来。 什么嘛,晕死过去一回,小姐怎么变得一惊一乍疯疯癫癫的,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抱得美人归。 嘟嘟囔囔地替小姐更着衣,心云忽地想起她家小姐中道崩殂尚未完成的计划,于是抬起头诧异地望着沐毓露:“小姐,更衣去哪里?你不自尽啦?” “自尽?疯了才自尽!”沐毓露嫌心云动作慢,一把扯过衣带,三下五除二随意一绑,拔腿就向外跑。 趁现在天还没黑,穆衾寒尚未出没,她要赶紧出门感受一下自由的味道。 否则等到天晚了庙会开始了穆衾寒出来了,她就只能缩在屋里头嗑瓜子了。 没错,这辈子洗心革面的沐毓露,再也不要制造各种机会“偶遇”穆衾寒。 恰恰相反,她要让这一世的人生与穆衾寒彻底绝缘! 穿着一身新衣裳,戴着面纱出了门,沐毓露走得雄赳赳气昂昂。 可怜心云有苦说不出,望着沐毓露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小姐,心云好像拿错了,这身衣服好像不是你的……” 此刻沐毓露穿着的这一身儿水绿色长衫像是将春溪裁成了帛,又揉了几分鸭蛋青进去,行走时裙摆柔软得像春水漾开了一汪汪涟漪。 如此上乘的料子,这般精致的设计,必是在京城最好的成衣店定制的,沐毓露虽为沐府的嫡长女,却是家主沐玉罡最不喜欢的一个女儿,她哪里能有这么多钱财定制这样高级的成衣? 心云越想越后怕:“这衣裳怕不是二小姐或者三小姐为庙会定制的成衣,我们还是赶紧还回去吧?” “我知道呀。”却见沐毓露一边撩起面纱啃馅饼,一边很认真地点头:“我知道这衣裳不是我的。” 她当然知道这身衣裳不是她的。 这是前世她的庶妹沐星子给她准备的“惊喜”。 上一世也是在庙会即将开始的这一日,沐星子哄骗着她穿上这身新衣,结果转头就可怜巴巴地跑到父亲那里去告状,惹得父亲对她好一通质问。 上辈子的沐毓露是有些傻的,非要当着父亲的面同那个只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的庶妹争辩,结果本就厌烦她的父亲更加厌烦她了,让小厮将她拉下去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打。 真真没意思。 在穆衾寒手底下死过去又活过来的她现在完全看不上沐星子的那些小手段。 “心云,我是个傻的,你也是个傻的,沐星子的人都安排到了我们院子里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身衣裳塞了进来,你居然都不知道。” 听见沐毓露这样说,心云吓得一个激灵,正准备低头向主子道歉,却听沐毓露话锋一转:“不过既然她乐意,我便也就收下,这身衣裳就当沐星子孝敬她姐姐我了。” 心云听着听着不由将小脸皱成了一团:“可是小姐,你穿了她的衣裳,她肯定是要到老爷那里去告状的,到时候老爷又要责怪你了。” 沐毓露冷笑一声:“再贵重也不过是一件衣裳而已,他能把我怎么样?” 上一世她在沐府日子过得不好,便是因为她爹不疼娘不爱,偏偏还眼巴巴地渴求着那份虚妄的爱。 所以她才会在府中做小伏低,无比在意自己在爹娘眼中是怎样一个形象,所以她才会因为得不到父母的眷顾,转而将这一份希望寄托在了穆衾寒身上。 却不知穆衾寒的爱比她父母的更加虚妄。 皱了皱眉,沐毓露轻轻啧了一声。 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这个人。 她用力甩了甩脑袋,将穆衾寒的身影从自己脑海里甩出去:“沐星子要告状就去告,父亲要生气便生气,总归他不能因为一件衣裳就杀了我,总归这衣裳是穿在了我身上。” 第3章 第3章 心云纳闷地注视着沐毓露,总觉得小姐上吊晕过去一回,醒来后仿佛换了一个人。 沐毓露转过头与心云对视,眸中盛着潋滟的光:“记住了,他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心神。” 心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沐毓露带着她继续在热闹的街市上穿行,行至一处酒楼前,她仰首细细打量,忽地开了口:“心云,前面可是天下第一楼?” 心云应了一声,然后上前两步扯扯沐毓露的衣袖:“小姐,这天下第一楼可不是咱们消费得起的,还是快些回去吧。” “父亲可是皇商,我作为嫡长女还消费不起一个酒楼?赊了钱记沐府账上不就好了。”沐毓露冷笑两声,抬腿便向楼里走。 心云无法,只得跟了上去,一边跟一边腹诽,可你是你爹最不得宠的孩儿,在府里一点地位都没有,怎么还敢把赊的账记沐府头上? 心云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的想法全都挂在了脸上,沐毓露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心云笑她太疯癫,她笑心云看不穿。 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活一世,她当然不是随便活的,在看见酒楼的第一眼她心里就打起了如意小算盘。 上一世她以为爹娘姐妹都是靠不住的,因而将希望寄托在了穆衾寒身上,死过一回之后她算是明白了,自己的爹都靠不住,别的男人更靠不住。 想到这里她抿了抿嘴唇。 或者说,连自己的父亲都不爱自己,她如何还能奢求别的男人的爱。 自嘲地笑了一下,她脚步轻盈地继续往楼上走。 幸好她重生之后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这就让她掌握了十分重要的信息差,此刻她已经在脑海中规划好了未来的商业蓝图。 包括如何利用信息差挣得第一桶金,如何利用自己的手艺赚到足够傍身的银两,如何让这些银两生银两,从此便可吃喝不愁,再也不用依附着旁人生活。 重活一世她想通了,任何人都靠不住,终归只能靠自己。 沐毓露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想着想着便入了迷,她一边畅想着未来自由富裕的生活,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殊不知笑出声来不打紧,打紧的是这粗犷的笑声惊动了旁人。 惊动了旁人也不要紧,要命的是惊动了一个她最不想惊动的人。 彼时那人正手扶栏杆拾级而上,忽闻楼下传来一阵极为嚣张的可怕笑声,不禁一怔回过头来—— 墨发轻扬,如夜色满肩,白衣胜雪,似梨瓣轻覆,腰间环佩作响,闻来清脆有如天籁。 饶是这样一身行头,依然配不上他的好皮囊。 就是这样一副皮囊,惹得上一世的沐毓露失了心智丢了魂魄,最后求而不得逐渐疯魔。 眼前之人,竟是穆衾寒。 心云恍然大悟地望着沐毓露。 敢情小姐是翅膀硬了有本事了,连穆王爷会在逛庙会之前来天下第一楼的消息都知道。 怪不得她非要来此,怪不得她如此自信。 原来竟是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场“偶遇”! 心云不停地给沐毓露使眼色:小姐英明小姐威武,美人在前小姐快上! 这下轮到沐毓露有苦说不出了,她深深地凝望着穆衾寒,轻轻地摇着脑袋,一脸的苦不堪言。 就在穆衾寒以为又有一个姑娘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时,那姑娘却倒吸一口凉气,提起裙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转过身子拔腿就跑,像身后有鬼在追她,绝尘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苍天呀大地呀! 穆衾寒!她遇到了穆衾寒! 沐毓露拎着裙摆埋首狂奔,连滚带爬地冲回沐府,一路上撞翻了好几个人吓坏了好几匹马,撂倒猫猫狗狗踩坏花花草草不计其数。 没办法,小命重要,此刻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只想离穆衾寒越远越好。 足尖飘飘跑得跟一团云似的沐毓露,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埋头憋气冲刺,一不留神撞到了柱子上,一头倒在地上圆润地滚了个圈儿,她头也不抬地爬起来呼哧呼哧继续跑。 然而没跑两步她又一头撞到了柱子上,正欲抱怨府中的柱子怎么这样多,却见那柱子往后一倒,倒下的同时还朝她伸出手来。 沐毓露惊魂未定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一头撞上的并非是柱子,而是沐府三小姐也就是她的三妹沐星子。 沐星子自小体质就弱,哪里经得住沐毓露这样一撞,当即被撞退了好几步。 其实被撞退好几步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有关系的是,她身后是一片养满了小鱼儿的人工湖。 更有关系的是,这丫头在向后倒去的瞬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沐毓露。 于是沐毓露就这样水灵灵地和她一起跌进了湖里。 两位小姐双双落水,岸上顿时乱成一团。 有跑来跑去到处找救兵的,有高声尖叫充当气氛组的,还有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立马去找老爷告状的。 唯独没有跳下来救小姐的。 沐毓露和沐星子皆不会水,不过沐毓露好歹有丰富的自裁经验,光是府里的人工湖她都跳了不下十次,因此深知落水的人是挣扎不得的,越挣扎越容易呛水。 但是沐星子不知道这一点,并且她还尤为怕死,拽着沐毓露在水里不停地大鹏展翅。 她这样一扑腾把水里的鱼儿吓得不轻,鱼群在水里疯游,时不时一个神龙摆尾甩在沐毓露的脸上。 一时间岸上兵荒马乱,湖里鸡飞狗跳。 沐毓露冒着生吞小鱼的风险张开嘴对沐星子好言相劝:“护院小厮马上就来捞我们了,你可别扑腾了,越扑腾越往下沉。” 沐星子哪里听得进去,呛了几口水后吓得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 沐毓露也在挣扎,挣扎着想要把自己的手从沐星子的手里挣脱出来。 无奈溺水的人随便抓住一个什么东西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沐毓露怎么也挣脱不开,她不禁绝望哀嚎:“要死你自己死,你别拉我一起啊……” 说着她也咕嘟咕嘟呛了几口水,被迫和沐星子一起往湖底沉去。 便在这时一双温热的手托住了她正在下坠的身体,掌心的温度隔着冰凉的湖水和单薄的衣衫自腰际传来,烫得沐毓露微微一颤。 下一瞬她被捞出了湖面,被人带着往岸上游去。 沐毓露虚弱地倚在那人宽阔的胸膛里,抬起胳膊搭在他的肩上,八爪鱼似的缠住了他。 那人身子一僵,然后紧了紧抱着沐毓露的手,垂首对她道:“小姐别怕,没事了。” 沐毓露听到救命恩人的声音后怔了怔,抬起头望向他,紧接着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墨发薄唇剑眉星目,一眼瞧来便是老气的护院制服也压不住的英气勃发。 这个顶好看的少年郎叫做风问棠,是沐毓露她爹高价雇来的贴身护院,专门保护他安全的。 上辈子对沐毓露好的人没几个,这少年算得上其中一个。 前世的她在最痴迷穆衾寒的时候,总是会让心云去打探穆衾寒的行踪,然后她便偷溜出去尝试制造各种“偶遇”。 后来被沐星子告了几次状,沐玉罡便禁了她的足,不许她再出府,免得她败坏了沐家女儿的名声。 那段时间沐府的小厮和护院盯她很紧,防贼似的防着她,别说出府了,她连踏出自己的院门都难。 也不是没尝试过贿赂他们,但沐毓露是沐府上下最穷的人,老爷和几位姨娘身边的贴身丫鬟说不定都比她有钱,她用来贿赂小厮护院们的那点东西实在是不够看。 既然贿赂不了那她就故技重施,继续一哭二闹三上吊,动不动就往院子旁边的人工湖里跳。 然而沐府的小厮们早就对她的手段见怪不怪了,每次他们都冷静地看着沐毓露表演,等她在湖里象征性地扑腾了几下之后,再一脸麻木地跳下去捞她。 如此反反复复,沐毓露也瞧出来了,这样的手段对他们并没有用,他们早就被她锻炼出抗体了。 除了风问棠,没人理会她的苦肉计。 第一次发现风问棠人美心善是在她第无数次尝试溜出府失败的时候。 那时正逢风问棠当值,沐毓露可怜巴巴地坐在窗前注视着他挺拔的背影,隔几秒钟叹一口气。 在她叹了不知道多少口气的时候,院门口那个自始至终挺拔的身影终于微微一颤。 风问棠无奈地转过头来:“小姐可是在府中太闷,想要出去透口气?” 沐毓露眼睛一亮,然后疯狂点头。 风问棠注视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犹豫了一下道:“可是老爷不许您出府。” 沐毓露咬住下唇垂下眼帘,双手紧紧地扣着窗沿,瞬间变得蔫巴了。 风问棠见她眼中的光逐渐变得黯淡,又立即不忍地道:“不过出去半个时辰想也无妨,您按时回来别被发现就好。” 沐毓露眼中的光芒又重新亮起。 此后每次风问棠当值的日子便是她的赦免日,每到这一天她便有了半个时辰的放风时间。 第4章 第4章 风问棠对她的好还不止于此。 在沐毓露院里当值过几次之后,风问棠发现了这位沐府嫡女日常生活的窘迫。 三小姐沐星子虽为庶女,但她的亲娘王姨娘甚受沐玉罡的宠爱,虽然沐府还不至于到宠妾灭妻的地步,但这王姨娘在府中俨然算是半个主子,地位快要同嫡妻沐昭氏平起平坐了。 沐玉罡爱屋及乌,王姨娘在府中的地位堪比嫡妻,作为女儿的沐星子自然也堪比嫡女。 身为沐府最受老爷宠爱的小姐,她在府中的一应待遇完全不是庶女的规格。 至于二小姐沐晚意那便更不用提了。 沐晚意与沐毓露皆为沐昭氏所出,同为沐府嫡女,这两人在府中的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与沐毓露不同,沐晚意打出生起便一直养在沐昭氏身边,因为心疼女儿,沐昭氏连奶娘都不愿请,真真儿是亲力亲为辛辛苦苦将这孩子拉扯大。 这样的情分岂是自小便没有养在父母身边的沐毓露能比的。 至于沐毓露为何从小被扔在了外祖家,近几年才从乡下被接到京城,风问棠便不得而知了。 总之沐府三位小姐,最得老爷宠爱的三小姐沐星子过得有如嫡女,最受夫人喜爱的二小姐沐晚意更是如鱼得水。 唯独身份尊贵但处境尴尬的嫡长女沐毓露爹不疼娘不爱,活得像是地里的一颗小白菜。 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若是家中长辈一碗水端不平,不被偏爱的那个孩子少不得要受许多的委屈,何况是这样富庶的商贾之家。 府中人员复杂,光是丫鬟小厮加起来都有好几十人,府里人当差惯会拜高踩低,沐毓露这颗长在泥巴里的小白菜,自然是谁都可以踩一脚的。 府中的一应用具总是将最差的那一批留给沐毓露便罢了,就连每个月分给她们院的银两都能被账房克扣掉一半。 自然了,账房敢这么做,背后是有王姨娘撑腰,沐毓露不知是真的迟钝,还是早就看清了这背后的利害关系,总之她院子里缺东少西的,她竟也从没有闹过。 风问棠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有时他会在私底下询问心云,得知沐毓露院里缺什么东西后,他就用自己的月俸替她安置。 风问棠此举令心云大为感动,有一段时间她总是劝沐毓露,说风护院待小姐极好,还经常旁敲侧击地问沐毓露,有没有可能移情别恋一下,把放在穆衾寒身上的心思挪一点点到风问棠身上。 那时沐毓露问她,风问棠对自己是怎么个好法。 心云略一沉吟,然后十分笃定地回答:“他愿意给小姐花银子!” 愿意给你花银子的人未必真心对你好,但不愿意给你花银子的人一定不是真心对你好。 心云苦口婆心地劝沐毓露:“小姐,整个沐府唯一愿意主动给你花银子的人就只有风护院一个,这是多么珍贵多么难得呀。” 心云自有一番道理,这实打实愿意给她花银子的眼前人不比那个虚无缥缈的穆衾寒来得实在多了。 沐毓露便是在那个时候知晓了风问棠的心思。 她知道他喜欢她,少年人的心事是藏不住的。 可知道了又如何,前世的沐毓露根本没有将风问棠放在眼里,那时候的她满心满眼都是恍若谪仙的穆衾寒。 再加上前世她当真是个傻的,居然还自恃沐府嫡长女的身份是何等高贵,因此瞧不起身为区区护院的风问棠。 她以为凭高贵的身份和出色的容貌,她无论如何是要嫁给穆衾寒的,倘若不能,那她的一身才情和美貌乃至灵魂都毁了。 直到被穆衾寒所赐的一根白绫勒死前的那一刻她才幡然醒悟,什么沐府嫡长女,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所谓的身份地位从来不曾掌握在她自己手上,或者说,从不曾真正属于过她。 从前还在沐府的时候父母不垂怜她,她的地位便形同虚设。 后来嫁入了王府穆衾寒厌恶她,她便更是被弃若敝履。 她哪来的脸瞧不起身为护院的风问棠。 至少人家是凭自己的本事吃饭。 风问棠的声音将沐毓露从漫长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小姐?小姐醒醒,您怎么翻白眼了?” 沐毓露猛然醒转,发现自己已经被风问棠捞到了岸上,在他不停的心肺复苏下不断地向外吐水。 她有些恍惚地注视着风问棠的脸。 方才她是走马灯了? 差点又死一次。 家主沐玉罡便在这时匆匆赶到,刚赶到便看见沐毓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躺在风问棠怀里不停吐水,旁边还躺着个刚被小厮们捞上来衣衫不整的沐星子,差点一口老气上不来当场晕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他一巴掌扇在沐毓露的脸上:“你这个不孝女!你你你……” 憋了半天他也没憋出个什么来,只能赶紧让风问棠将沐毓露放下,然后命丫鬟们把大小姐和三小姐各自抬回去。 王姨娘紧随其后赶到现场,看见沐星子的第一眼便尖叫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她这一口气倒是真的没能提上来,于是当场晕了过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沐玉罡一边催促丫鬟们赶紧将小姐都带回去,一边喝令府中的护院小厮,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敢说出去半个字全都打死。 最后他一边给王姨娘顺气儿一边宽慰她。 “你放心你放心,此事是星儿受了委屈,我一定给你们母女一个交代。” 如此这一场闹剧才算是消停下来。 方才沐玉罡那一巴掌倒是把沐毓露给扇清醒了,回到自己院里后她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站在床前兴师问罪的爹。 嫌弃地蹙了蹙眉,沐玉罡开始吟唱: “怎么着,上吊不成,还打算拉着你妹一块儿投湖自尽?” “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护院捞上来,你妹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呛水不醒衣衫不整,我倒要问问你,你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沐毓露张嘴想要说话,沐玉罡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道:“你自己败坏名节嫁不出去就算了,我就当白养你这个女儿,你何苦还要败坏你妹妹的名声?” “眼瞅着自己嫁不出去所以想要拉着你妹一起共沉沦,让她也嫁不出去陪你一起当姑子?” 越说越难听,沐毓露懒得继续听。 她强势地打断了沐玉罡的阴谋论:“我不是我没有,这只是一个意外而已。” 说完她故作伤感地望着她爹:“难道在您的眼中,女儿就是这样卑劣不堪的人?” 她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你还真就是这样的人。” 沐毓露沉默了。 沐玉罡冷笑一声:“为了去庙会,你已经撞过三次墙上过五次吊,投湖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于自尽一道早就熟能生巧,你说,还有什么事儿是你做不出来的?” “就因为不许你去庙会,你可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恨不得掀了这座院子,今儿算是让你抓到机会了,拿你妹妹的性命要挟你老爹是不是?”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同样是坠湖呛水,她沐毓露所受的苦一点儿不比沐星子少,但沐玉罡不分青红皂白便对她一通质问,当爹的心已经偏到了十里八村之外,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沐毓露抽了抽嘴角,懒得反驳了。 她扫了一眼被沐玉罡罚跪在墙角正瑟瑟发抖的心云,沉默了一会儿妥协道:“好吧,以前是女儿不对,女儿知错。” “今日之事虽然是意外,但到底是因女儿而起,您便罚女儿禁足思过吧,门我不出了,庙会我也不去了,我就待在房间里抄《女戒》。” 沐玉罡看沐毓露的眼神跟见了鬼一样。 他还不了解自己女儿是什么德行?为了能嫁给穆衾寒那是无所不用其极,为达目的不惜败坏自己的名节丢她老子的脸。 今儿个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莫不是溺水之后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沐毓露看沐玉罡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扯扯嘴角笑了笑:“父亲是嫌这点惩罚不够?不然这样吧,我院子里有什么东西父亲尽管拿去给三妹妹,就当我给三妹妹赔罪。” 沐玉罡的表情更精彩了。 好家伙,这傻女儿什么时候长了脑子,懂得以退为进了? 主动禁足?不去庙会? 他要是信了她的邪他就不叫沐玉罡。 他却是不知,就在方才沐毓露的脑子已经转过了山路十八弯,噼里啪啦打着小算盘。 根据上一世的人生经验,沐毓露所知穆衾寒近日行程如下: 穆衾寒将在今晚的庙会出没,再过两日他打猎受伤,皇帝要他入宫养伤,他不入,偏择她爹一处风景极佳的别院山庄将养,一住便是一个月。 为了攀这个高枝儿,她爹沐玉罡可谓煞费苦心,把他几个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跟月老庙里的姻缘树似的送到了山庄里头去。 美其名曰让她们照顾王爷身体,谁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就是想嫁女儿攀皇亲。 做生意的若是有了这么一层关系,便算是有了一个靠山,保住了自己的脑袋和饭碗。 更何况对方还是惊才绝艳手握实权的摄政王。 话说回来,沐毓露姿色不差,她爹也勉强把她算入了勾引王爷大军的一员。 第5章 第5章 想到这个沐毓露就觉得好笑,上一世她上蹿下跳想要嫁给穆衾寒,沐玉罡责骂她败坏沐府小姐们的名声,但是当穆衾寒这口肥肉到了他眼前,他又忙不迭地把自己女儿们都包装好送上去。 上辈子沐毓露自然是屁颠屁颠跟到了山庄去,可惜穆衾寒神出鬼没的,她只能偶尔远远地望心上人一眼。 那叫一个心急如焚望眼欲穿,有时候她甚至能定定地在穆衾寒院外站上一整天,就连从来都吝于夸奖她的沐玉罡都忍不住赞叹,她有这个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现在回想起这段黑历史,沐毓露难堪得直想撞墙。 穆衾寒,穆王爷,这辈子她沐毓露不稀罕了。 不仅不稀罕,今生她视穆衾寒犹如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只要禁了足乖乖待在房间里,也就避开了与曾经的这位心上人相遇的所有可能性。 沐玉罡狐疑地盯了沐毓露许久,企图从她的微表情里看出些许端倪。 却只在她脸上看到了视死如归的坚毅。 全然是一副心意已决不可回转的样子。 沐玉罡一时倒真有些猜不透她的想法,干脆不再多言,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离开前他对守在院外的小厮们下命令:“大小姐禁足思过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不仅她不许出门,旁人也不许进来探视,谁敢违抗,家规伺候。” 院外的小厮一叠声应着,一边恭送老爷离去,一边熟练地把院门锁上。 听见院门落锁的声音后沐毓露反而松了口气,她垂首望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心云,疲惫地冲她一笑:“心云起来吧,没事儿了。” 心云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方才沐毓露在天下第一楼看见穆衾寒之后转身就跑,两条腿的沐毓露跑得简直比四条腿的马还快,心云在后面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都追不上,好不容易赶回沐府,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又听见沐毓露和三小姐双双落水的消息。 一瞬间她连自己的坟头选在哪座山都想好了。 三小姐沐星子是谁?那是老爷沐玉罡的心肝宝贝! 自家小姐把她撞进了湖里,老爷虽然不至于因此对小姐动用家法,但她这个贴身丫鬟是肯定免不了一场罚的。 再加上沐毓露向来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她相信小姐不是故意将三小姐推进湖里去的,但老爷不相信,若是小姐因此和沐玉罡起了争执,到时候挨罚的还是她这个小丫鬟。 轻则杖刑鞭刑,重则逐出沐府。 因此刚才沐毓露与沐玉罡对峙的时候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沐玉罡一怒之下殃及池鱼,转头对她重拳出击。 却没想到这回沐毓露居然妥协得这么快。 分明受了委屈,却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企图从老爷那里讨一个公道,反而自请禁足,安安分分待在院子里,甚至也不吵着去庙会了。 心云又抖了起来。 她望向沐毓露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惊恐。 她倒不是像沐玉罡那样以为沐毓露是溺水之后被脏东西缠上了,而是怀疑自家小姐上吊未遂被人夺了舍。 自从前次上吊未遂晕厥了半日,沐毓露醒来后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首先她好像突然之间长了脑子。 其次她好像真的完全不在意穆衾寒了。 心云即便再傻,也看得出来小姐今日之举有特别的用意,自请禁足平息老爷怒火恐怕倒在其次,她真正为的是留在府中,不出院门不去庙会,避开穆王爷的同时也避开了三小姐。 沐玉罡走之前说的什么?他说这一个月里不仅小姐不许出门,旁人也不得前来探视,这个旁人自然也包括了三小姐沐星子。 沐毓露误穿了三小姐为参加庙会定制的一套成衣,这事儿心云一直惦记着,总怕沐星子突然找上门来借机发难。 如今可好了,三小姐跟她家小姐一同在湖里游了一圈儿,能否参加今晚的庙会都是个问题,何况跟跳湖这样的大事比起来,误穿了一件衣裳实在算不得什么。 小姐已经被禁足了,就算三小姐将衣裳的事儿告到老爷那里去又能如何,最多不过让小姐再多禁足半个月。 反正她看小姐已经完全歇了对穆王爷的心思,禁足就禁足,她根本就没打算继续出去制造同穆王爷的偶遇。 想到这里心云又是一个寒颤。 此可谓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如此看来今日她家小姐还真有可能是故意将三小姐撞入水中的。 她家小姐何时变得这般有脑子了? 她惊恐地望了沐毓露半晌,过了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挤出一句话来:“你……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把我家小姐藏到哪里去了?” 沐毓露同样错愕地盯着心云看了半晌,乍一听她这样说,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又听心云鼓起勇气继续道:“我、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你赶紧从我家小姐身上下来,赶紧把我小姐还回来!” 好好好。 沐毓露咬着牙点头。 敢情这丫头是以为她被夺舍了?又或者是以为她被脏东西上身了? 她俯下身子凑过去,轻轻揪着心云的耳朵把她从地上拎起来:“你好好看看我是谁?我不是你家小姐还能是谁?” 心云一边喊痛一边站起身来,看着沐毓露熟悉的张牙舞爪的表情,听见她生气时熟悉的咬牙切齿的语气,无比确定眼前的小姐就是本人。 排除了小姐被夺舍的可能,心云终于松了口气,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沐毓露的身上:“小姐你吓死我了,你这一次投湖跟以前都不一样,我听说你这次呛了好多水差一点就死了呜呜呜……” 沐毓露满脸黑线:“行了行了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就是头疼得很,你去帮我熬一碗姜汤,我喝了好睡觉。” 心云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就到院子里的小厨房给沐毓露熬姜汤去了。 支走心云后沐毓露叹了口气,侧首将余光望向窗外,她启唇轻声道:“今天多谢风护院相救,我已经没事了,你放心吧。”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风护院今日并非在我这儿当值,还是快离开吧,免得父亲知道了责备。” 窗外静默良久后传来风问棠的声音:“小姐怎知我在此处?” 沐毓露轻轻笑了一声。 仔细听来她的嗓音其实十分清越好听,有如山间泉水,与她为人处事的张扬作风极为不符:“短短两日我便上吊一次溺水一次,在风护院看来,我怕是铁了心想要自尽吧?” 窗外的风问棠微微一怔。 的确如此。 他的想法与沐玉罡不同,他不觉得沐毓露是故意拉三小姐一起坠湖,他以为她只是在投湖的途中不小心撞翻了挡路的三小姐。 这是一场意外,却又不是意外。 老爷不许她参加庙会,也不许她出府制造同穆衾寒的偶遇,因此她铁了心想要自尽。 这就是风问棠的脑回路。 他觉得自己的推测合情合理。 “你想在这儿守着我,是怕我一次不成还有两次,两次不成还有三次?”沐毓露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风护院,你恐怕是这个府里唯一一个真心不希望我去死的人。” 风问棠又是一怔。 说这样伤心的话,她果然还是想要自尽。 却听沐毓露继续道:“放心吧,以后我不会这样了,我会善自珍重的。”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定,像是在对他也对自己做下一个承诺。 风问棠不再言语,片刻之后沐毓露听见窗外传来风吹落叶般沙沙作响的声音,便知道他已经离开了。 长长地舒了口气,沐毓露往后一仰呈大字型躺在床上。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避开了穆衾寒,喝了一碗心云熬来的姜汤,她早早睡下,打算好好休息一下,再细细思量来日之事。 重活一世,她发现自己的身子骨貌似不大好了,根本经不起上辈子那般作死折腾。 这次落水似是寒气入体,到了晚上她浑身发凉直打哆嗦,干脆把自己闷头捂在被子里发汗睡觉。 睡着睡着感觉一阵又一阵凉风刮来,冷飕飕的无孔不入,就算闷在被子里也挡不住夜风带来的寒气。 窗户没关严么? 沐毓露不爽地睁开眼,这一睁惊得她差点心肌梗塞。 窗户不知被谁推开了,大敞着透进来白森森的月光,屋中分明再无旁人,可那月色里清晰地映着一个人影。 沐毓露彻底清醒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准备尖叫。 然而还没来得及出声儿,那道黑影便以极快的速度掠来,将她重新压倒在床上,伸出大掌牢牢捂住了她的嘴。 沐毓露十分委屈地望着他,用力地眨了眨眼:这位好汉你要财还是要色?要财没有要色给你,有事好商量求你饶我狗命。 奇的是来人似乎看懂了沐毓露的睫毛语,竟缓缓松开手,俯身认真地打量着她,半晌,轻轻笑了一声,道:“原来是你。” 此言一出,晴天霹雳。 沐毓露被炸得外焦里嫩七荤八素,缓了好一会儿都缓不过神来。 这低沉魅惑的嗓音这高贵冷艳的语气,化成渣她都听得出来。 这个夜闯良家少女闺房还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似的黑衣人,居然是穆衾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