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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作者:噫吁嚱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大概是习惯了在狭窄的空间里睡觉,即使躺在宽敞的床铺上,盛锦的睡姿也依旧很安稳,始终维持着被放上床时的姿势没再随意翻动。


    两个人就这么分别占据床的两侧,隔着相当开阔的空间,彼此互不干扰。


    直到后半夜的时候,盛锦所在的那侧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盛时澜闻声睁眼,不一会儿,被子再翻动中迭出波浪的起伏,他的怀中也随之枕进一具温热的身体。


    很轻,大概一枝玫瑰的重量。


    靠过来的人似乎陷入难以摆脱的梦魇,此时抓住一个稳定的依靠就不愿放手。盛锦的手无意识攀住盛时澜睡衣的衣襟,披散着的浓长发丝卷在他的小臂,带来轻浅又无止尽的痒。


    盛时澜视线落在盛锦那张显得有些不安的睡颜,端详片刻后,伸手毫不留情地捏住他的后襟,将之扯离自己的怀抱。


    小孩儿因为缺觉睡得沉,此时被他拉开也没醒,只是轻轻皱了皱眉,两边的嘴角同时弯下一个很深刻的弧度,分明和清醒时那副不声不响的沉静模样相差无几,偏多了点儿罕见的委屈。


    盛时澜伸出去的手滞在半空,最后缓缓地松开,小孩儿得了自由,下意识蹭回原位,安安静静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脸颊紧挨着盛时澜的胸口,轻吐的呼吸隔着一层薄薄的丝质衣料透过骨血渗进心脏。


    这种陌生的感觉并不好受,盛时澜压低了眉,闭上眼。


    盛锦一觉醒来时恍惚以为自己回到很久从前,那时女人还没有生那样重的病,每天夜里他都被她柔软的双臂紧密地搂在怀里,如同还未生出羽翼的雏鸟紧挨着母亲的胸脯,耳畔总飘着悠扬的歌谣。


    然而抬眸看见的脸却让他切切实实吃了一惊。


    盛锦讷讷张了张嘴,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出现面前这幅场景。


    可惜在场的另一个人也并不打算给他解释,对上盛锦投来的目光,盛时澜只是冷淡地下达指令:“去洗漱。”


    盛锦被他的语气带得跑了偏,顿时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人,立马忘了眼前的事儿,从洗漱开始按部就班地去完成这一天的任务,直到这天结束,相同的场景再次重演,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盛锦没再去问为什么。


    变化的产生是那样突兀又悄无声息,于是过往的一切从那时起真正地离他远去,他渐渐地挣脱了母亲的手,踩进了另一道孤独的影子。


    *


    有了堪称良好的铺垫,陌生的校园生活并没有带给盛锦太多的不适感。


    然而还没等周遭的人完全放下心,作为盛锦名义上的监护人,何究在开学第二周的周一下午就接到了来自学校老师的电话。


    原因是小孩儿在学校里和人打架。


    从老师口中了解到事情的原委,何究向来沉稳的面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这边何究刚刚结束通话,就听见前厅的正门传来响动,盛锦背着书包面无表情地走进门,两只手分别捏着外套的两个边角,看上去是在试图将变得皱巴巴的衣面撑平。


    但他的头发还是让他露了馅——早晨时温莎精心编好的、点缀着颜色不一花朵的长辫此时已经被拆散开来,凌乱地披在脑后,有几缕落在胸前,紧巴巴地贴着面颊。


    何究见状连忙快走几步靠近,然而还没等将关心的话说出,一道沉冷的声线已经率先响起:


    “盛锦。”


    盛时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视线越过何究径直落在盛锦身上,“过来。”


    盛锦先是抬头看了眼一旁明显担忧的何究,接着才按照盛时澜的指示慢慢地走过去,大概知道自己惹了麻烦,他拽着书包带子拽出几道深刻的褶皱,唇抿得很紧,站定后也没和盛时澜对视,垂着眼自顾自开口道歉——


    “对不起。”


    “你在为什么道歉?”


    “打架。”


    “原因。”


    “他们说,很恶心。”盛锦顿了顿,没什么表情地继续回答:“像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并不,小锦。”一旁的何究听完后忍不住皱眉,蹲下身和盛锦对视,“留长发是你的自由,只要你喜欢就好,别人的意见并不重要。”


    盛时澜对此没说什么,只是让何究打电话叫来私人医生,又点了点身前的矮凳示意盛锦转身坐下。


    盛锦不明所以地乖乖照做,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双微凉的手已经拂过他的脖颈,将他垂在身前的发丝拢向身后。


    察觉到他的动作,盛锦克制住下意识想要转过头的动作,惊讶又不安地坐直身体。


    “为什么想留着?”


    盛锦闻言,捏着书包带子的手紧了又紧,“妈妈……喜欢。”


    “那你呢?”


    盛锦犹豫两秒,才回答道:“……嗯。”


    “那就别道歉。”


    “可是我……打人。”


    “打就打了。”盛时澜垂着眼冷淡地吐出这句话,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造成的结果。


    盛锦不说话了。


    沉默中,他感觉到松散的发丝被人重新梳直,又缓缓编成一股,最后用发圈在发尾系紧,沉沉地缀在身后。


    “盛锦。”


    他再次开口叫了盛锦的名字,一如既往冷淡的语调,语气却不由自主地放轻。


    “你应该学会什么叫告状。”


    “有人替你撑腰,别什么都亲自动手。”


    盛时澜说完,却没有立即等来盛锦的回答。


    “……嗯。”


    过了很久,带着微微哽咽声的回应声才轻轻响起,盛时澜目光微凝,掌着盛锦的肩膀让他转过身。


    四目相对时,盛时澜第一次直面了盛锦的眼泪。


    易碎的、柔软的,在光线的折射下如同宝石般晶莹。


    年少时成长起来的环境赋予盛时澜对他人情绪极端敏锐的洞察力,同时也剥夺了他少得可怜的同情。


    但此刻,盛时澜注视着那张无声地流着泪的脸庞,心底骤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


    某种陌生而怪异的晦涩情绪顺着那道蜿蜒而下的泪痕流经他的身体,使他为之一振。


    “为什么哭?”


    青年落在盛锦身上的视线片刻不移,似乎想将其上呈现出的所有情绪都彻底洞穿。


    盛锦握着那根重新编好的辫子,轻轻地摇了摇,再摇了摇头,泪水随着他颤动的眼睫簌簌抖落,如同断线的珍珠。


    他的嗓音也被泪水浸得沙哑,藏着委屈、惶惑与不知名的苦涩,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谢谢。”


    最后,盛时澜只等来了一句很轻的道谢。


    *


    “叩叩。”


    深夜,书房的门被人敲响。


    得到应允,何究才恭敬地推门进入,先是例行问候,接着才提起前不久处理完的工作,“您吩咐的事情已经着手去做了,那边表示想亲自见您一面,再为这次的事情向小锦道歉。”


    “何究,这样的道歉能有几分真心?”盛时澜冷淡地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动作间隐约能看见封面上的“儿童心理学”几个字。


    “他看得出来,别送去碍眼。”


    接下来何究按照惯例汇报了些工作上的事,盛时澜垂着眼,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临走时,何究再次将关于治疗腿伤的话题试探性地提起,“家主这边想让您继续住院接受治疗,您……”


    “何叔。”


    “小澜,身体是自己的,我们都希望你能好起来。”何究不得已,只能以长辈的身份开口,试图再劝一劝盛时澜,“家主也很操心您的身体,最近常常因此梦魇。”


    任何人都表现得比盛时澜要关心他自己的腿伤,除了他自己。即使不是所谓的天之骄子,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一夜之间丧失独立行走的能力,恐怕都难以接受,偏偏盛时澜表现得过分平淡,似乎就这么坐在轮椅上一辈子也无所谓。


    “我知道了,下次再说。”


    谈话间,盛时澜瞥了眼悬挂在书房中的时钟,时针已然指向十点,是平常盛锦睡觉的时间。他抬手合上书,操控着轮椅从书桌前转身。


    何究从盛时澜的回答中头一次窥见了对方态度的软化,于是也不再多说。此时看见他的动作,斟酌着再次出声,“最近小锦也开始上学了,需不需要让他回自己的房间睡?”


    “暂时先这样吧。”


    盛时澜操纵扶手的指尖一顿,语调始终没什么起伏,“习惯了。”


    盛锦白天哭了一通,晚上困意来得很快,以往睡前还会和盛时澜说几句话,今晚习惯性地拽住对方的衣襟后就沉沉坠入梦乡。


    何究为他们关上卧室的灯光,从他的角度看去,那两道身影在某个角度几乎亲密无间地融为一体。


    在掩上门的瞬间,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几个月前和盛时澜的父亲、那位远在国内的盛家家主的谈话。


    “阿澜因为对什么都不在意,所以连带着把生死也看得太淡。”


    这个被疾病困囿了大半生的温和男人这样评价自己的儿子,言语中满是遗憾地叹息,“是我的错,如果我的身体再好一些……何究,什么都好,断了线的风筝,需要一根重新将他拉扯回人间的线。”


    “风筝啊……”


    山庄后侧与山脚接近的地方有一片格外平坦而广阔的青草地,尤其适合放风筝,这么多年却从没有人试过,眼下也仍然被一层薄薄的冰雪所掩盖。


    可是…何究转念一想——


    可是春天已经来了。


    或许明天,又或许后天,当他们一觉醒来,那覆盖着山庄的最后一层白雪,就已经静悄悄地融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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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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