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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作者:噫吁嚱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冬天对于盛锦而言是一个格外漫长的季节。


    在最寒冷的季节里缺少食物与取暖工具,意味着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需要在与死神搏斗的同时还要等待幸运之神的眷顾。


    如果没有被盛时澜带走,这一年的冬日对于盛锦而言与过往的十年没什么太大的不同,绝大部分时间他会缩在那个破旧的角落里艰难地苟延残喘,只有雪停的时刻会裹着不太保暖的旧袄子外出,和同样饥寒交迫的流浪汉抢夺垃圾桶里一块干硬的过期面包。


    但是现在——他正坐在温暖而装修精致的房子里,身上穿着轻便保暖的衣物,眼前是仅为了增添氛围而点亮的壁炉,噼啪的炉火跳动时闪烁的火星将他的脸庞漆上一层圆润而明媚的光泽。


    原本嶙峋的骨肉因为受到专业营养师及私人医生的精心疗养而日渐丰盈,延展出漂亮的曲线,枯草般的长发也在女佣细心的打理下变得柔顺有光泽。


    和两个多月前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如同一颗成熟饱满的橘子。


    但一些固有的习惯实在难以更改,比如仍旧有些怕水,又比如在吃饭时仍旧狼吞虎咽,只有肚皮高高撑起才知道饱腹,就像仓鼠在拼命储存过冬的食物。


    他大多数时候仍然表现得沉默而温驯,只是不再像从前一样小心翼翼,偶尔也会适当提出一些不算过分的小要求。最大的变化在于开始不太喜欢一个人待着,总会不声不响地黏着人。


    留在主屋里的佣人不多,通常都在有条不紊地处理自己的工作,工作结束以后就会离开,而何究平日里也相当忙碌,除了处理庄园的事务外,偶尔也会在盛时澜的指示下外出。


    所以一般情况下,这幢宅子里只有盛锦和他这位名义上的兄长两个人在。


    经过那一晚后,盛锦有了些许底气,不再像先前那样怕他,于是会在反复地试探和默许之下跟在他身边。


    如同眼下,盛时澜难得空闲下来倚着书房中唯一一张单人沙发在看书,他就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坐在壁炉前的软凳里盯着那些摇曳的炉火发呆。


    “盛锦。”


    被叫到名字的人猛地回神,盛锦转头对上盛时澜合书看过来的浅淡目光,反应了两秒才直起身朝他走去。


    靠近时他鼻尖嗅到柑橘的清香,接着他看见盛时澜向他伸手,一枚剥好的橘子静静地待在他的掌心。


    盛锦盯着那只橘子,伸手把它接过来,又把它掰成两半,将其中更多的一半递回去。


    盛时澜没有拒绝,接过那半被递回来的橘子,视线仍然落在盛锦身上。


    那是一种看似平淡却几乎令人无所遁形的眼神,没有过分强烈的压迫感,介于审视与观察之间,仿佛将对面的人当成是某种实验对象。


    盛锦现在已经有些能够适应这样的眼神,有时甚至能够隐约察觉出盛时澜在看向他时带着什么样的情绪,于是也总安静地任由他看。


    过了会儿,他才听见面前的人用惯常冷淡的语气开口:“盛锦,你想读书吗?”


    “……什么?”


    “就是去学校。”对面的人换了种说法,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睛仍旧平静地注视着他。


    盛锦闻言睁大了双眼,他搭在真皮沙发上的手微微扣紧,压下很浅的印记。


    盛锦知道学校。


    在布朗克斯的富人区,道路是崭新的,路上来来往往都是光鲜亮丽的人群,连摆放在街角的崭新垃圾桶都装着更多新鲜的、甚至包装完好的食物。


    盛锦曾经冒着被驱赶的风险越过那道铁丝网去翻找食物,因而也见过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从各式各样的车辆上下来,穿着统一的制服,陆陆续续穿过一道宏伟的雕花大门走入门后那些高矮不一的庄严建筑从中去。


    他从女人的口中得知那个地方叫做“学校”,是像他一样大的孩子学习知识、结交朋友的地方。


    盛锦始终觉得那是与他全然无关的另一个世界。


    此刻,面对盛时澜的问题,尽管盛锦想要给出一个答案,紧抿的唇瓣费力张了又张,嗓子却像是被胶水糊住,凝固着许久发不出声音来。


    惊异的情绪如同一把锤子反复敲打他的心脏,促使他反复叩问自己——我也可以吗?


    当他从垃圾桶里翻找出一袋包装完好的食物珍惜地抱在怀里时,不远处三五个聚集在一起的、衣装整洁从容的学生脸上的嫌恶是那样显眼。


    我也可以成为站在他们当中的一份子吗?


    思考使时间过去了太久,久到盛时澜收回了停驻在他身上的视线,用湿巾擦完手后按响了身旁的传唤铃。


    推门而入的佣人短暂地隔绝了盛锦的视线,却让他的思绪陷入了长久的空荡。


    盛时澜的话像是一颗落在平湖里的石子,砸得他接下来半天的时间都心神恍惚,直到睡前躺在床上都还难以回神。


    他没去想那时自己迟钝的反应是否让他错失了什么,只是为自己生出的那丝犹豫而感到愤怒。


    分明他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或者说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直到第三天下午,风尘仆仆自外归来的何究将一份书信式的邀请函交到他的手里,连着接下来的话砸得他头脑发懵。


    “小锦,你的入学手续已经办理完毕,等到开春的时候就可以正式入学了。”


    何究说着,宽大的手掌轻轻按了按盛锦的发顶。


    盛锦捧着那张烫金的硬纸,视线下意识穿过何究的手臂去看坐在不远处的那人,盛时澜正戴着耳机与人通话,此时接收到他的视线,微微掀起眼皮朝他看来。


    青年面上看着仍旧没什么情绪,望过来时神色很淡,盛锦看着他,口中吐出很轻的“谢谢”。


    彼时恰好阳光从盛时澜背后宽敞的落地窗照射进来,顷刻间模糊了人脸,连带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上转瞬即逝的情绪变化也像是光线折射下的错觉。


    盛锦眨了眨眼。


    他看见青年抬手,食指轻轻地点了点颊边,于是他也顺着对方的姿势伸手去触碰自己面颊的相同位置,那是——


    一个圆润的、柔软的凹陷。


    *


    十岁的年纪才进行系统性的的学习已经称得上晚,盛锦即将入学的学校是M国国内最负盛名的一所私立贵族学院,在内就读的学生家世大多家世显赫,自己家族本身就有一套培养方法,学校之于他们不仅是知识的传播地,更是关系网拓展与延伸的场所。


    因此在入学之前,盛锦需要接受最基本的教导。


    这项工作被交由专门的家教老师来执行。对方也曾任职盛时澜的家教老师,学识相当渊博,但性格稍显严厉,了解到盛锦的情况之后,也基于他目前的基础量身打造了一套系统的学习方案。


    盛锦在她的教导下进步很快。


    与此同时,问题也渐渐显现。


    “小锦。”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盛锦从困倦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仰头看见何究有些担忧的脸。


    “你很困吗?是不是没休息好?”


    盛锦摇了摇头,像是试图证明什么一般尽力睁大眼睛,“不,我很好。”


    “是吗?”何究没再追问,收回视线后顺带开了个浅浅的玩笑,“可是你的脸都快扎进汤碗里了,吃完饭后还是早点休息吧。”


    盛锦局促地咬了下唇,点点头后又抬眼去瞥坐在主座的人,见对方没有看过来才悄悄松了口气。


    “少爷。”何究趁着盛锦用完餐回房后,才斟酌着开口向盛时澜提议,“是不是先停掉小锦的家教会比较好?”


    实际上,盛锦频繁犯困的情况已经持续了近一周,刚开始还不算明显,直到这两天在吃饭时也显得有些精神不济——对食物热衷的人会在吃饭时睡着是件很不正常的事,这才让何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佣人也表示在深夜的时候还见到盛锦的房间在亮灯,这已经打乱了之前有意为他培养的睡眠时间,何究委婉地表达过一次后,亮灯的情况虽然没再出现过,但小孩儿眼下的青黑倒是日益明显。


    即使已经尽量考虑到盛锦的情况,但他需要掌握的东西实在太多,现在休息不足的原因,估计是晚上也在透支时间进行学习。


    盛时澜对何究的提议未置可否,只是稍显冷淡地抬眸瞥了一眼,何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盛锦到目前已经能够摸得出是个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性子,做事情恐怕也只想着做到最好,加之又过于敏感,即使说是为了他好,突然停掉家教恐怕也会让他多想。


    房间里,盛锦翻开白天刚学完的文章,反复读了几遍后,就开始尝试完成留下的作业。今天的内容相比于前一天又难了些,是一篇和探讨环保相关的作文。


    即使盛锦学习能力足够强,但过往的生活经历导致他阅历不够丰富,掌握的词汇量也不算多,文章的阅读已经让他足够吃力,更遑论写作。


    正当他将笔攥在手里,思索着怎么下笔时,房门就被人自外侧敲响。


    “盛锦。”


    听到这道声音,盛锦惊得立马从座位上直起腰板,直到打开门后,这种情绪还是没能从他的脸上褪去。


    “盛……时澜。”


    两人间交流很少,直到现在盛锦念对方的名字还是有些蹩脚。


    青年只留给他一个很短暂的眸光,接着调转了轮椅的朝向,“带上你的书。”


    盛锦霎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听话地回身去拿书本和纸笔,中途因为着急还将笔摔落在地,他匆匆地捡起来,出门的时候却发现那道身影还停留在走廊上,似乎是在等他。


    盛锦快跑两步跟上,保持着落了半步的距离跟在盛时澜身后进入了对方的房间,又按照指示在矮几前乖乖坐好。


    盛锦刚开始还有些紧张,但盛时澜甫一开口就进入正题,他没什么反应的余地,被带动得逐渐全神贯注起来。在许多一知半解或是犯错的地方,盛锦也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呵斥,对方只是平静地让他重做,在感到困惑的地方也会给出适时的引导。


    这个晚上的效率要比平时高得多,盛锦在解决完今天的家庭作业后,甚至还壮着胆子请求盛时澜给自己念一遍明天要学习的文章。


    青年即使在念抒情性的文章时情绪也毫无起伏,如同月光照过的雪那样冷清,盛锦枕在这片无波无澜的冷静的川流里,难以控制地闭上了眼睛。


    何究走进来的时候,房间内很安静,盛锦半边身体已经歪倒倚靠在盛时澜的怀里,呼吸均匀而绵长。


    “把他抱走。”


    得到指示的管家安静上前,还没等动作,面前的人又忽地改了主意。


    “算了,先放到床上去。”


    何究的动作微顿,看了眼熟睡中的盛锦,接着才压低了声音询问,“您真的准备这么做?”


    纵然他知道目前帮助盛锦改善情况的最好方法就是夜里有人能够看着他,但他也没有想到盛时澜会真的同意去这么做。


    片刻后,他等来了另一道微微压低后仍旧显得清寂的嗓音——


    “Samuel说得对,我被困在这种无趣的境况中太久了。”


    “一些无所谓的改变,对我来说未尝不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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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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