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叛逆,但不彻底。
2016年6月4日。
这一天,我爸在网吧抓到我,把我整个揪了起来。
“谢薰,你你特么是想干嘛!电话都打到你阿姨那儿了!你知不知道丢不丢脸!”
我爸的口水都喷到我脸上了,我整个人双脚离地。心里其实有点发怵,但表面上一派云淡风轻,还眯着眼睛梗着脖子看他。
他痛心疾首:“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看着他暴怒的模样,我挑衅般咧嘴一笑:“我、我就这样,你管得着吗。”
然后我爸一把抽出了他的铜头皮带亲自告诉了我他到底管不管得着。
我在网吧被皮带抽的如陀螺般旋转,从网吧内被抽到网吧外,又被我爸一把提溜到他的电动车上。
外面在下毛毛雨。
雨水打湿了我的衣服,坐在后座上,我爸给我雨衣,我不想穿。
我爸冷冷一笑,一点也不惯着:“犟?那就淋着!”
虽然是我不要的,但是我爸居然就这么轻易的就放弃了,我不禁有些失落。
我的头向天空扬起45°,雨水劈里啪啦打湿我的头发和脸。
然而没一会我还是认怂了,因为越下越大了。
我僵硬的拍了拍他,说:“雨衣给我吧。”
我爸让我滚,不过还是停车把雨衣给我了。
由于衣服被打湿了一些的原因,即使穿了雨衣也很难受。
阴云密布,雨帘稀稀拉拉的,到处都是黑色的阴影,裤脚被脏兮兮的水花打湿。唉,街上好臭啊,难道有垃圾神来这个人世间了吗?我这么想,然后打了个寒颤。
心里顿顿的,有种不好的预感。下雨的时候,我经常会有这种感觉。
所以说我讨厌雨天。
连体雨衣的帽子遮不了多少,风和雨往我脸上飘,冰冷的雨水刺痛了我的脸,脑子却晕乎乎的一片混沌。
我摸了把脸,说:“好像要被雨天吃掉了。”
我爸没鸟我,是不是没听见呢?然后我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我爸大概是当我还在搞矫情,忍无可忍咆哮:“谢薰,我警告你不要一直说这种话,我对得起你!”
然后我就不说话了。
我爸太高兴,我不开心。我爸太生气,我也不开心。我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十分钟后,到了学校。
身后是我爸如狼似虎的眼睛,我不情不愿、背着书包、沉默地走进学校。
“等一下。”
我不耐烦回头。
“没吃早饭吧?”我爸黑着个脸掏出钱包,递给我一张百元钞票,“别在学校惹是生非。”
我拿了钱,进了学校。
高一(1)班,知新楼四楼,前面就是我的班级,但我却转了个弯,没进去。
正想去阳台放松放松,却不幸在走廊上和班主任孟佩佩撞了个正着了。
“谢薰?”
孟佩佩是这年新来的老师,教语文的,刚来就做了班主任,人很温和,长发披肩,穿着打扮还是年轻人的模样,讲真其人没什么威慑力。但我却莫名其妙的有点怕她,或者说,拿她没辙。
没办法,我露出个有点心虚的笑容。
“孟老师。”
孟老师看着我胳膊上被皮带抽出来的红痕,叹了口气,没骂我,只是说了句你们俩都和我来办公室吧。
俩?
然后我才看到她身后的人。
匆匆一瞥,那是个和我差不多个头的少年。脸庞很瘦,皮肤苍白,五官标致,没穿校服,一身灰色系套装。
我跟在孟老师身后,和这个人并排走着,发现其走路一瘸一拐。
我在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看我,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人看着我的手臂上的红痕,好像露出了点微笑。
到了办公室,孟老师拿了套校服给那个跛脚男生,对他说:“周荟,去厕所把校服换上,知道1班在哪儿吗?可以自己去吗?”
周荟拿着校服转身就走了,我背对着门口,我感到一股子若有似无的视线。
而我无暇他顾,只因孟老师正用一种沉痛的目光看着我,和我爸很像,和那些我记忆中十分关心我的亲戚很像。
我开始焦躁,低下了头。
她陈述着:“你之前是在三中读书,初二那年的保送选拔考试上来的。”
陈家嘴三中是我们市有名的重点中学。
我低着头,用鞋子画圈圈,嗯了声。
她翻看着一叠资料,我在纸页翻动间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些优良品质的字眼。
孟佩佩沉默了好一会。
“谢薰。”她用一种非常温和的态度让我坐下来,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威严的老师,更像是温柔的姐妹,“是不是有老师对你不好,或者家里出什么事了呢,可以和老师说说吗。”
她小心翼翼的态度让我心里微微一动,但还是摇了摇头。
孟老师又盯了我好一会,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拍拍我放在膝盖上的手。
“有什么事情,随时欢迎你和老师倾诉。”
我以为自己能走了,没想到孟老师却让我把脚抬起来,我莫名其妙的照做,只见她拿出吹风机,帮我吹打湿了半截的裤子,还让我把鞋袜脱掉放在办公室里烘烤,给了我她自己的备用镶钻凉鞋。
她的长发飘到我的大腿上,使我的心紧紧揪着。
走出办公室大门的时候,我整个人扮变得清清爽爽。
天色依然十分阴沉。
刚走到教室门口,下课铃就响了。
坐在最前面那排的路安妮眼尖的看到了我,她迎了出来。
小圆脸,小圆眼,学生头,带一副粉红框的眼镜,穿小号校服,踩帆布鞋。
路安妮走到我面前,我低头看着她。
“谢薰,走,去上厕所。”
我吸了口气:“等下啦,我先把书包放着!”
我走进教室门口,把书包扔在她桌上,正要出去,抬头间突然看见最后面靠近后门的位置上坐着有人。
后门那儿放着大垃圾桶,垃圾桶前面有两个桌子,里面那个是我的,外面那个则是空置的,至少在昨天还是空置的。
我有点疑惑:“嗯?”
路安妮从背后一把把我搂住往外走。
“恭喜你!有了一个帅哥转学生同桌哦~”
我一下子就想起那个和我一起跟在孟佩佩身后的跛脚男生。
叫什么来着……
“周荟?”
路安妮惊讶的望着我。
“认识啊?”
我摇摇头:“逃课嘛,刚刚被抓着去办公室,见了一面。”
闻言,路安妮把我搂的更紧了点,我们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在一个班,还曾经约定过要考同一所大学。
她犹豫了下,一只手抓着我的手摇了摇,看着我手臂上的伤痕,嘴巴动了动,终归没说我不爱听的那些。
十分钟很快过去了,上课铃响起,我们回了教室,我拿起我的书包朝我的位置走去。
那人趴在桌子上睡觉,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下一刻,我直面了那张苍白而美丽的脸。
和之前走廊里那礼貌的社交距离的观赏不一样,现在,我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意识到这点,胸腔里那颗正值青春期的心脏突然狠狠的跳了一下,和所谓的恋爱,只是被他美好的外表打动了一瞬而已。
我很快镇定下来。
“让一下。”
他慢吞吞的站起来,让我进去。
我的肩膀蹭到他的手臂,这个人身上居然还有香气……有点像柠檬?或是绿叶?但是却不像柠檬和绿叶一样清新,而是闷闷沉沉的,我没法形容这是怎样的一种香味。
我坐了下来,拿出数学书。
“我是周荟,我们刚见过的。”
他偏着头和我打招呼,脸上的皮肤白到发青,讲话的语速拉的很长,显得很阴沉。
我故作冷淡的点头,简短答道:“谢薰。”
老师来了,上课了。
我死盯着书,身边多了个人,这让我十分不自在。
我感到他在看我。
准确来说,是在看我的手臂,手臂上被我爸刚打出来的伤痕。
我有点不爽,更准确的说,有点恼羞成怒。于是将两只手臂交叉放在了桌上,遮住了那些微微鼓起的伤痕。
视线消失了。
我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失落。
过了几分钟,这种莫名其妙的失落就消失了,我开始听讲。
吃力的做笔记,撑着脑袋听老师念经。
不知不觉我开始发呆看窗外,雨停了会,天空中阴云密布。
中途王老师要点人回答问题,我连忙低下自己的榆木脑袋,作出正在努力学习的样子。
他点了转学生周荟。
我这才敢抬头看了眼黑板,很简单的题,初中水准,连我都做得出来。
“新同学?熟悉一下。”
周荟手足无措的站起来,又在老师的叹息声中坐下。
哦。
我低着头,余光看到了他的鞋子。
白色运动鞋,鞋的侧面有一个勾。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是怎么进的这所学校了。
下课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脸来,阴沉沉的问我:“谢薰,你被谁打了吗?”
我正在喝水,差点喷他一脸……
“啥?”
我用我平生最凶恶的眼神威胁着他。
面对我的凶视,他却一脸纯良的又问了一次……那白到发青的脸上满是认真……完全也不会读空气!
“我不想说。”
就这样,接下来我没再和他说一句话,脸沉如锅底,任由他在一边不停搭话。
课间路安妮问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只能敷衍。
“嗯……新同桌话太多了。”
“真假?我看他挺安静的呀。”路安妮回忆着;“你没来那会我们弄小组作业,他高傲的很,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一直摆出这样的表情。”
说着,路安妮讨喜的脸上露出个高高在上的刻薄表情。
“看面相还以为是个善良的人,没想到那么骄傲,受不了了。”
很好,原来不止我一个被创到。
我被逗乐了:“可能这人没什么情商吧。”
路安妮附和。
“毕竟人可是住溪水天地呢,看不起我们咯。”
“啥?”
“就是富人区~”
上课,下课,再上课,再下课。
晚上10点,下了晚自习,我走出教室,朝校门走去。
是的我是走读生。
我本来是和其他同学一样住校,但开会后没多久,我把隔壁班的男的打了,我爸觉得老师管不住我,强硬的要求我走读。
我发誓是那些人先挑衅的我!
虽然我在家他也没咋管,也不知道他在坚持个什么。
我爸提着肯德基骑着电瓶车来接我,他连人带车停在路灯下,十分醒目。
说实话,看到那黄色纸袋的时候我有点心软。
我妈以前老给我买。
但我还是和他顶嘴了,成功惹的我爸吼的震天响唾沫星子横飞,苍蝇蚊子都给他吓了一大跳。
我盯着脚尖,任由他骂。
然后,我突然若有所感,稍稍转动眼珠……是周荟。
他站在门卫处,在阴影里咧嘴笑着看我,我们。
那表情诡异的很。
被我发现后,他走了出来,上了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
那辆车没有立刻开走,我简直可以想象周荟在里面哈哈大笑的得意模样。
昏暗灯光下的我无所遁形。
我小声骂了句脏话,我爸以为我在骂他,当即抽出他的大皮带挥舞起来。
我像条落水狗一样撒丫子就跑。
我爸没认真追,我也没认真跑,我还有余力胡思乱想。
周荟。
没情商的天龙人一个。
有点讨厌。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