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章 易容入棋

作者:梨与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刀锋划过骨缝的锐痛,让姜且吟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


    冷汗浸透衣衫,她却死死咬住下唇,连闷哼都咽了回去。


    “我这易容术深入骨缝,不靠安神香,你熬不过去的。”友人指尖发颤,刀尖悬停。


    姜且吟眼也未睁,指尖轻弹,袅袅香烟骤然熄灭。


    “不必。”她声音嘶哑,“这点痛,比得上姜家灭门那夜的火?又岂能及爹娘与阿姐的万分之一?”


    若连这都无法忍受,她又如何贯彻为亲族复仇的意志?


    三年前的冲天烈焰、焦黑断壁。还有,那个在尸山血海中沉默掘挖的身影——靖王厉烨。


    是他,亲手将姜家上下残缺焦黑的尸骸,一具具拖出火场,收敛入棺。


    那场景,是她夜夜不散的梦魇。


    友人只能叹息,刀针落得更快。


    圆杏眼被勾勒成上挑的丹凤,稚气的圆脸被重塑为清冷的鹅蛋。


    “成了。”友人递过铜镜,忧心忡忡,“顶着这张脸,你当真要去招惹靖王?那可是虎口。”


    镜中容颜陌生又熟悉——雪中寒梅般的冷傲,正是她已故的嫡姐,姜芷的模样。


    “我要的,就是该认的人,一眼认出。”姜且吟指尖抚过冰冷的镜面,凤眸微眯,寒光流转。


    尤其是那位作壁上观的收尸人。


    这张脸,便是她刺向仇敌的第一把刀。


    临行之际,友人放不下心,再次劝戒:“阿且,庄主始终不愿你再卷入纷扰之中。你至少告诉我,究竟欲行何事?”


    若非慕水庄主慕沉舟南下与武林群英共聚,定不会允她这般胡来。


    姜且吟垂眸,取出一张绢帛墨书的请柬:“阿姐让我替她看一眼,映月湖的荷花灯。”


    友人叹息,伸指轻弹她的额头:“为了不让你日后留疤,我下刀并不深。记住,每隔一月找我修复一次。”


    “知道了,多谢。”送别友人后,姜且吟随即启程。


    云栖诗会设在城郊的映月湖畔。


    湖风裹着荷香扑进画舫时,姜且吟正执了盏红莲灯立在船头。


    诗会的灯火将湖面染成碎金,三三两两的公子小姐或倚栏对诗,或摇着折扇赏灯。


    她的目光穿透旖旎灯火,落在北岸那顶缀着玄色流苏的画舫上——那里坐着今日诗会最尊贵的客人,靖王厉烨。


    正是她此行的目标。


    玄色锦袍裹着挺拔的肩背,厉烨倚在软枕上,指尖转着半杯酒。


    他的眉峰如刀刻,眼尾微微上挑,明明是极冷的长相,偏生在月光下泛着几分玉质的温凉。


    “这位姑娘,面生得很?”一位青衫书生凑近搭话。


    “慕水山庄,姜芷吟。”她刻意放柔了尾音。


    “姜芷?”书生听漏了尾字,不由失声愕然,“前首辅姜大人嫡女?”


    周遭霎时一静。


    姜且吟能感觉到,数道目光刺过来,有探究,有幸灾乐祸,更有藏在玄色画舫里,那道灼人的视线。


    她抬眸,眼中覆上一层薄霜:“公子慎言,姜大人阖府已故三年有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荡开。


    人群里不知谁低低叹了声。


    青衫书生慌忙欲赔罪,却被一道清润男声截断:“姜姑娘这盏红莲灯,倒是应景。”


    姜且吟回头,见是个穿墨绿锦服的青年——靖王心腹陈安,含笑走近。


    “公子好眼力。”姜且吟将莲灯轻放湖面,水波漾开,“我幼时最爱红莲,但自家中变故后,再无缘此景。"


    一句“幼时”,让她恍惚间忆起多年前,随姐姐参加诗会的光景。


    姐姐风华正茂,与还是三皇子的厉烨隔湖斗诗,字字珠玑,引得满堂喝彩。


    那时厉烨负手立于船头,目光灼灼,专注地落在姐姐身上。


    那画面,曾是少女心中对“才子佳人”最朦胧的向往。如今,却成了刻骨铭心的讽刺。


    陈安目光在她那张脸上逡巡:“巧了,殿下亦爱红莲。”


    “哦?”姜且吟抬眼,眼尾那颗刻意点上的痣,在灯火下清晰可见,“那这盏灯,倒像是替殿下放的了。”


    陈安笑容不变:“姑娘代慕水山庄而来,不知与慕楼主有何渊源?”


    “慕楼主是我义父。”姜且吟指尖抚过腕间银铃,慕水山庄信物轻响,“三年前我流落江南,幸得义父收留。他总说,我生得像他故去的侄女。”


    “故去的侄女”几字,她咬得极轻,却清晰。


    果然,玄色画舫的帘子无声掀起。


    厉烨立于船头,月光落满广袖,如披霜雪。


    他的目光在姜且吟脸上停留片刻,扫过那盏随波逐流的红莲灯,最终停在她腕间的银铃上。


    “姜姑娘。”他的声音如浸寒泉,“可愿与本王同赏湖灯?”


    画舫里霎时响起抽气声。


    姜且吟攥紧裙角,面上浮起恰到好处的慌乱与受宠若惊:“殿下,民女身份低微……”


    “过来。”厉烨命令不容置疑,陈安已至近前相请。


    姜且吟踏上玄色画舫时,能闻到淡淡的沉水香。


    厉烨倚着栏杆,月光勾勒出他的侧影,指间酒盏映着寒芒。


    “倒有九分肖似。”他目光如刮骨的刀,一寸寸碾过她的眉眼。


    “许是缘分。”姜且吟垂眸,模仿着阿姐的温婉声线:“义父常说,世间最无常者,莫过于此。”


    “无常?”厉烨忽地倾身,距离近得能嗅到他身上冷冽的气息。


    他的眸底寒光乍现:“姜家满门三年前葬身火海,尸身还是本王亲手从焦梁之下,一具具挖出,收敛入棺。”


    他所言一字一句,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尖。


    姜且吟指甲深陷掌心,喉间涌上腥甜,几乎压不住眼底滔天的恨。


    “民女听过那场火。”她逼出一点生理性的水光,声音带着细微颤抖:“听说,姜姐姐走得极惨,面目……全非。”


    “你怎知她是‘姐姐’?”厉烨的追问如影随形,未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义父提过。”她强作镇定,水光潋滟含着一丝追忆的柔软,“他说姜首辅有两个女儿,大的温婉,小的……小的最是娇气,总爱揪他的胡子顽笑。”


    这是慕沉舟才知的细节,是她身份的佐证,更是扎向厉烨心头的刺。


    厉烨指节在雕栏上轻叩两声,沉默片刻,忽转话题:“会作诗么?”


    “略懂。”


    “那便以‘红莲’为题。”他命令道。


    姜且吟望向湖心,那盏她放下的莲灯已渺远如豆。


    她放缓语调,字句清晰,复刻着姐姐当年吟诗时的气韵:“灼水燃云映月来,冰心原是出尘埃。


    莫嫌颜色娇于火,曾向深潭抱雪开。”


    诗句落定,厉烨持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眸底暗流翻涌。


    这首诗,正是姜芷十四岁时在此地所作。当年姜且吟还亲自为阿姐题字抄在扇面上,后来随姜府付之一炬。


    “好诗。”厉烨端起酒盏,“姜姑娘这诗,倒像是替人辩白。"


    “辩白什么?”


    “辩其冰心抱雪,却遭烈火焚身,污了清白。”他盯着她,月光在冷峻的脸上投下明暗分界。


    姜且吟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忽地莞尔:“殿下既觉尚可,不知……可有奖赏?”眼波流转间,刻意泄出一丝不属于“姜芷”的狡黠灵动,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厉烨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又觉有趣:“哦?这诗让本王满意,便允你一个要求。”


    “听闻明日听雪楼有雅集。”姜且吟适时流露向往,“民女可否有幸列席?”


    厉烨却没有接话,氛围再次微妙冷却。


    半晌,他的目光却落回她腕间那枚小巧的银铃:“慕水山庄的信物,本王记得,是用来传讯之物?”


    他居然知晓?姜且吟心头警铃大作,面上维持无辜茫然:“殿下说笑了。义父说我胆子小,戴着走路叮当作响,能壮胆罢了。”她轻晃手腕,铃声清脆,彷佛真是少女的玩物。


    厉烨未置一词,只静静凝视着她,幽深的眸子里辨不出情绪。


    不远处更鼓声传来,一下下敲在姜且吟紧绷的心弦上。


    直到陈安凑近低声提醒时辰,厉烨方起身:“诗会散了,让陈安送你。”


    “多谢殿下好意。”姜且吟望着自己那盏已飘远的红莲灯,“民女还想再看会儿。”


    “随你。”厉烨广袖一拂,转身离去。


    待玄色画舫消失在夜色湖湾,姜且吟才摸出青铜哨。


    确认厉烨远去,一声极轻的青铜哨音融入晚风。


    “姑娘,陈公子传靖王殿下的话。”侍女阿桃悄然现身:“明日酉时,听雪楼宴,请姑娘务必赏光。”


    姜且吟指尖在冰冷的哨子上收紧。


    听雪楼是靖王在汴南的产业,权贵云集,太子党羽亦在其间。


    她望着湖心那点微弱的红光彻底熄灭,倏然笑了——这一局,她总算将棋子,推入了棋盘。


    “回吧。”她转身时,腕间银铃在寂静中发出清脆一响,“替我备好那件月白锦裙,绣并蒂莲的。”


    阿桃应了声,提着灯笼在前引路。


    月光朦胧,洒在姜且吟易容后清冷如梅的侧脸。她知道,暗处必有眼睛盯着,查她,查慕水山庄。


    查吧,查得越深越好。


    怀疑的种子已深埋——怀疑越深,才会越想揭开她的面具。


    姜且吟摸了摸颈间,贴着肌肤的玉牌微微发烫,那是姐姐最后塞给她的护身符。


    明日听雪楼宴会上,她会让厉烨看到更多“姜芷”的影子。


    直到他愿意相信,那个本该死在火里的姑娘,其实一直活着,带着灭门血案淬炼出的血与火,站到了他的面前。


    万事具备,只待东风。


    上京复仇之路,听雪楼宴,便是第一步杀招。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