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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旧梦

作者:盛一碗粥吃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苏临声讨厌夏天。


    在别人记忆里,夏天是天蓝色的海,橘子味的汽水,晒得发烫的油柏路和永远不会结束的暑假。


    但对于苏临声来说,夏天意味着失去。


    六岁那年盛夏,苏临声跟随着父母亲从维也纳回到了广州,承载着苏临声童年的那台三角琴最终没能跟着她一起回来,那是她第一次尝到“失去”的味道。


    十二岁时,养了五年的金毛在闷热的午后突然倒下,舌头还耷拉在碗旁边,像是睡着了——可它再也没有醒来。


    十八岁,蝉鸣的最聒噪的那天,母亲的在回家路上遭遇车祸,没能抢救过来。父亲也在把她甩给亲戚之后像是人间蒸发似的彻底消失不见。


    夏天对她来说,不是开始,而是结束。


    暴雨倾盆的夜晚,苏临声踹开了“旧梦唱片店”的门。


    旧梦唱片店和普通唱片店有些不同,唱片区域旁还多了一个可以边喝酒边听唱片的地方。昏黄的灯光配上复古的黑胶唱机,吸引了很多深夜不愿归家的灵魂。


    铜铃铛剧烈摇晃,撞出一连串刺耳的杂音。林慕沐从吧台后面抬头,看见一个留着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女生浑身湿透的站在门口,黑色的棒球服吸饱了雨水,沉甸甸的往下坠。她的头发黏在脸颊上,睫毛挂着雨水,像是一路哭着过来的——


    但林慕沐从没见过她哭。


    “老规矩。”苏临声把一沓湿答答的钞票甩到柜台上。


    “诶不是你能不能温柔点啊,跟你认识两三年咋这暴脾气一点没见改。”林慕沐瘪瘪嘴,顺便给她递了一条毛巾。


    林慕识趣的没再多说。


    她知道自从苏临声母亲去世后来的更加频繁,每次来都只点同一首歌,每次都独自坐在吧台角落坐到打烊,像是要把自己溺死在这场下暴雨里。


    苏临声接过毛巾,粗暴的擦了擦头发,水珠溅到了柜台玻璃上。


    “威士忌,双份。”她的声音比窗外的雨还要冷。


    “虽然成年了可以喝酒但也不能这么…”


    “林慕沐,”苏临声打断她,“我现在没心情和你拌嘴。”


    林慕沐叹了口气,转身从酒柜拿酒。


    她刚把威士忌推到苏临声的面前,店门的铜铃再次响起。


    一道修长的身影推门而入,黑色大衣下摆在滴着水,肩上的意大利手工琴箱在灯光下闪还着冷冽的光。


    女人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她微卷的黑色长发滑落。她收起伞,将琴放在门口,抬手将湿发别到耳后,露出线条分明的侧脸——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眼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右眼角下那颗浅褐色的泪痣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马天尼,干一些,两颗橄榄”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些许疲惫。


    “第一次来?”林慕沐抬头打量眼前的客人。


    “嗯。”女人脱下滴水的黑色大衣,露出里面的红色衬衫,简短地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坐在吧台角落的苏临声。她注意到少女指节上因长期练琴而留下的薄茧,还有那杯几乎到底的威士忌。


    苏临声感受到了那道审视的目光,不耐烦地抬眼,却在看清女人的面容时顿了顿。这张脸她在学校官网上看到过——舟祁晚,早年以钢琴专业第一毕业于圣洛克皇家音乐学院,后转修大提琴,成为罕见的双料演奏家。


    也是帕那索斯音乐学院这学期新聘请的客座教授。


    “你的肖叙一弹的不错。”舟祁晚突然开口,“上周的期末测评,你开头Moderato那段,处理的很特别。”


    苏临声没有抬头看她,只是将手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冰凉的玻璃杯在她掌心留下潮湿的痕迹。


    “所以呢?”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敌意,“客座教授这么闲,还特地跑来这里评价我?”


    舟祁晚却也不恼,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马天尼,橄榄在酒液中沉沉浮浮。“路过而已,不过我听说帕那索斯学院里,”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关于钢琴系那个天才问题学生的传言可不少。”


    苏临声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她当然知道那些人怎么评论她的——


    “破格录取了不起啊,不就是臭走后门的吗。”


    “她妈被车撞死是报应吧哈哈。”


    “她爸听说都不要她了这不活该吗。”


    “平时也一副拽样,还学人喝酒天天混酒吧,私生活肯定也乱的要死吧,脏死了。”


    不要再说了。


    苏临声灌完杯中最后一口酒,猛地将空杯砸在吧台上,玻璃与大理石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的指节泛白,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要连同那些恶毒的话语一起咽下去。


    “再来一杯。”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颤音,像是一根即将崩坏的弦。


    林慕沐担忧地看着她:“临声,今晚你喝的够多了…”


    “我说再来一杯!”苏临声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荡的唱片店里回荡。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像个失控的疯子,就像那些人说的一样。


    苏临声突然感觉有一缕清冽的雪松香混着松香的气息正缓缓向她靠近,那味道像是冬日森林里被阳光晒暖的松脂,莫名令人安心。


    “喝这个。”舟祁晚将手中的马天尼推到苏临声面前,“酒精浓度低些。”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苏临声抬头,撞进那双动人心魄的琥珀色眼睛里。奇怪的是,那里面没有怜悯,也没有批判,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理解。


    “……”苏临声表面不服,却还是乖乖接过酒杯。马天尼的苦涩中带了一丝甘甜,比她点的威士忌柔和多了。


    舟祁晚在她旁边的高脚凳上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吧台,“前天在琴房,弹德彪西《月光》那个,是你吧。”她突然开口道。


    苏临声的手指在杯沿微微收紧,指节泛白。那天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她独自在空荡的琴房,将这首曲子弹的支离破碎,仿佛这样就能宣泄心中无处安放的痛楚。


    “弹的很难听吧。”她自嘲地勾起了嘴角,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酒液上。


    舟祁晚的手停下敲击,站起身去拿搭在椅子上的大衣,“不,”她的声音低沉而笃定,“是我听过最动人的版本。”她将一张烫金名片放在吧台上,走向门口拿琴。


    “我们还会再见的,苏临声同学。”


    铜铃轻响,舟祁晚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苏临声盯着那张名片,上面的烫金字体在灯光下微微闪烁。


    窗外,雨势渐小,黑胶唱片里的《月光》,也正好播放到苏临声最喜欢的那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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