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上方的狭窄山道,陷入一片凝重混浊的死寂。
浓雾无声地翻滚,笼罩生也笼罩死。
慕月耳垂上的银环反射着惨淡的光,像几滴凝固的泪。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沈雀消失的那个断口,身体微微晃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深渊吸走。
“沈雀他……他掉下去了……”
“墨黛晞”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恐惧,“我们……我们得救他……得报警……啊对,报警!”
她看向金错刀,试图从同伴那里得到一点言语的安慰。
“救?报警?”
但金错刀没有如她所愿。
她微微侧过头,冰冷的视线扫过下方深不见底的浓雾,“拿什么救?拿你的眼泪?还是拿你那点可怜的、只会拖后腿的同情心?”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凝着不掩饰的鄙夷和刻骨的寒意。
“省省吧。他死定了。”
“墨黛晞”被她的话噎住,泪水流得更凶,身体抖得几乎坐不稳,她像是被逼到极限了,抬起眼对她怒目而视。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是我们的朋友,你为什么……为什么好像只是在讨论一块肉一样?”
“金错刀,你才是发疯的人吧?!”
被指责的对象很不耐烦似的,冷冷盯着女孩看,“我发疯,又怎么样?全都怪你,因为你蠢,因为你拖了后腿,因为你没用。”
“你?!你只知道指责我是吧?你这个人一点都没有心!”
“行了。”
慕月突然翕动唇齿,她极其僵硬地转过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不再空洞,里面翻涌起滔天的巨浪——是巨大的自责,是被金错刀话语点燃的、无处发泄的悲愤,还有一种被绝望逼到悬崖边缘的疯狂。
“是我的错。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建那个群,就不该让大家认识,不该成为朋友……”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嘶吼,却只能醉酒般絮语着。她的目光,在金错刀冰冷的脸和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之间痛苦地游移。
“都是我的错……”
就在这死寂与绝望交织、濒临爆发的临界点上——
浓雾深处,左侧被黑暗和树影笼罩的陡峭斜坡方向,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踩踏落叶和湿泥的脚步声!
那声音极其突兀,不是谨慎的探索,而是带着一种毫无顾忌的冲撞感,目标非常明确似的,向她们冲过去。
一个模糊的黑影,如同地狱中冲出的恶兽,猛地撕裂了浓重的白雾,出现在山道边缘。
它出现得毫无征兆,速度极快。
身形在浓雾中扭曲晃动,看不清具体轮廓,只能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杀意和浑身的血腥气。
它穿着血迹斑斑的雨衣,带着明显的杀意冲过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手中紧握的那柄长物:在惨淡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金属寒光的,赫然是一把沉重的□□。
它没有片刻停顿,目标明确,那双隐藏在浓雾阴影里的眼睛,似乎瞬间就锁定了离它最近、背对着它的慕月。
“哈——!”
一声短促、兴奋,如同野兽捕食前的低吼,从它那模糊的头部位置传出。
□□带着撕裂空气的死亡尖啸,没有丝毫犹豫,朝着慕月毫无防备的后颈和肩胛连接处,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劈砍而下!
“慕月!!”瘫在地上的“墨黛晞”目眦尽裂,发出尖叫。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慕月在千钧一发之际,凭借着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和对杀意的本能感应,身体猛地向右侧一拧。
这个动作救了她一命,却无法完全避开。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血肉和骨骼被利器硬生生斩断的闷响。
□□冰冷的锋刃,带着无匹的力量,没有砍中她的脖颈,却狠狠地、深深地嵌入了她的左肩膀。
“呀。”凶手似乎轻轻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刀锋切断了肌肉、肌腱,斩断了臂骨,然后余势不减地向下继续劈落!
“呃啊!!”
慕月混杂着惊恐、痛苦、愤怒、悲伤的沉重尖叫迸射而出,血腥气随着声音一同向周围散落。
她的左臂,从肩膀被整个斩断,断口处血肉模糊,骨茬森然。
“啊,啊啊……!”
断臂带着喷涌而出的鲜血,翻滚着跌落在一旁湿冷的草丛里,把草叶都缀上了星星点点的桃红色血珠。
极艳丽的血相,裹着极浓烈的腥气冲上来。
肉眼可见的剧痛,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慕月,她的身体猛地向前扑倒,右手本能地死死捂住那恐怖的断口,试图阻止生命随着血液疯狂流逝。
她的脸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咬出鲜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泥泞中剧烈地、无声地痉挛颤抖,像一条被断尾的蛇。
那个凶手似乎对没能一击毙命有些不满,它不顾女孩痛苦的哀嚎,沾满鲜血和碎肉的刀锋在草地上潦草擦了擦,然后滴滴答答地,染血的刀尖转向了距离它最近的金错刀。
金错刀在慕月遇袭的瞬间就动了,那双深井般的眼睛爆发出锐利如刀锋的寒光,里面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的战意。
面对劈砍而来的血刃,她异常瘦削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敏捷和力量,她没有后退,反而如同鬼魅般猛地矮身向前突进,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刀。
刀锋几乎是贴着她冲锋衣的兜帽边缘扫过,带起的劲风掀开了她的兜帽,露出她苍白瘦削、写满狠厉的整张脸。
在避开刀锋的瞬间,金错刀的手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抓住了那人持刀的手腕。
同时,她的身体如同藤蔓般缠了上去,膝盖狠狠地顶向对方的小腹。
凶手发出一声吃痛的、有点错愕的闷哼,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女孩竟有如此凶狠的力量。
和刚刚慕月和金错刀扭打的场景不同,这次就算二人在缠斗,金错刀的动作却明显温柔许多——可以说简直是在放水——为什么?那个人,是她的恋人?她的朋友?她们是共犯?
我飞快思考着。她的一举一动,像是在和那个穷凶极恶的疯子跳舞,明明很多次可以直接击中对方的要害,她却在最后关头避开。为什么?
金错刀只打飞了那个人的刀,然后将它踢远。
而它哐当一声,掉落在离我藏身岩石不远处的泥泞里,刀身上沾着的鲜血和□□组织刺激着我的心神。
这简直像是在看电影中途,剧中人突然甩出来一把刀,飞在观众席上。
它是一个邀请,一个温柔的警告。
“墨黛晞”早已被眼前这血腥恐怖的一幕彻底吓破了胆。她看着慕月在血泊中无声地抽搐,看着金错刀和凶手的争斗,明显被恐惧压垮了最后一丝理智。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甚至顾不上再看一眼生死不明的慕月,朝着与战场相反的方向——另一边黑漆漆的、阴森可怖的森林深处,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她的背影迅速被浓雾吞噬。
机会!
我从藏身的岩石阴影后猛地窜出,冰冷的泥水浸透裤腿也毫不在意,我只有一个目标——那柄掉落在泥泞中的□□——是的,我要加入这场剧本!
几步的距离在肾上腺素飙升下瞬间缩短,我扑倒在地,冰冷的泥水溅了一脸。
好在我的双手死死抓住了,那沉重的、滑腻得几乎握不住的刀柄。
入手是冰冷的金属感和令人作呕的滑腻,浓烈的血腥味和恶臭混合在一起,直冲脑门,胃里一阵翻搅,但我死死咬住牙关,将那柄象征着死亡和力量的凶器紧紧攥在手中。
抬起头,视线穿过浓雾和纷飞的草屑,锁定在扭打的战团上。
金错刀显然落入了下风,不知道是不是她刻意为之。
她的冲锋衣被撕开几道口子,脸上和手臂上多了几道血痕,呼吸急促,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
那个凶手似乎也消耗巨大,重重喘息着。
显然,凶手打算结束这场缠斗,它低声模糊地对着金错刀说了句什么。
金错刀一下子惊呆了,被对方抓住空隙,直接掐住了脖子。
它无视金错刀微弱的挣扎,拖拽着她被掐住脖颈的身体,一步步地、踉跄地朝着山道外侧那陡峭的、被浓雾吞噬的悬崖边缘挪去,意图再明显不过——让她和沈雀一样,消失在深渊之中,粉身碎骨。
就是现在!快!
我不知哪来的力量,从泥泞中暴起,双手紧握沉重的□□刀柄,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沉重的刀身高高扬起——不是劈砍,而是用厚实的、冰冷的刀背,如同抡起的铁锤,朝着凶手那被浓雾和雨衣兜帽阴影笼罩的后脑勺,狠狠地、精准地砸了下去!
“砰——!”
刀背结结实实地砸中了目标。
凶手的身躯猛地一僵,掐住金错刀脖颈的手指瞬间松开。
它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被掐断了喉咙般的疑惑声音,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
金错刀失去钳制,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跌落在地,蜷缩在泥泞中,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脖颈上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指痕。
而那个凶手扑倒在地的身体,因为惯性,脸朝下重重地砸在湿滑的石阶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它头上那件肮脏破旧、沾染着血污和泥泞的宽大兜帽,猛地向后滑落。它翻滚了一下,倒在石阶边不动了,似乎昏死过去。
浓雾似乎在这一刻诡异地散开了一瞬。
惨白的手电光束,恰好斜斜地照亮了那张暴露出来的脸。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凝固。
我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四肢冰冷麻木,连紧握的刀柄都感觉不到丝毫存在。
那张脸……
沾满了泥污和暗红的血渍,几缕湿透的、黑色的头发黏在惨白的额角和脸颊上,眉心因为刚刚的碰撞留下了一个慢慢鼓起来的肿块和伤口。
嘴角和颧骨有着新鲜的擦伤和淤青。紧闭的双眼下是浓重的、如同墨染的黑眼圈。
嘴唇因为失血和痛苦而微微张开,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
一张显然经历过巨大折磨的,像跋涉许久的苦行僧一般,因痛苦反而更加鲜活锐丽的脸。
那眉眼的弧度,那鼻梁的线条,那张纤弱的面孔……
那是我。
是墨黛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