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的话我在街上边走边想。
今天街上异常热闹,不用猜就知道那个半仙又来了。
我抱着袋板栗,不知被行色匆匆的路人撞掉了多少颗。他们是赶着去算命呢还是赶着去凑热闹呢?
有个眼熟的女孩子被她阿娘拉着,臂弯里挂着的花篮斜逸出一朵黄花,在风中摇曳。
栗子我是没食欲吃了,我摸着钱袋里余下的十几文钱,不疾不徐跟着人群向同一处走。
我在人墙外围,并没有费劲往里挤。
那个女孩子叫姚伯姜,和我一样不是十分关心算命。她心灵手巧,能用草叶编织小动物。虽是自娱自乐,但仍可见其天赋之高。
我的一部分注意力被她吸引走了,忍不住瞥了两眼。
“你折得真漂亮啊。”
一只蚂蚱在她手中栩栩如生。
“谢谢……易潄哥哥是你啊,你喜欢吗?送给你了。”
姚伯姜今年十二,肉嘟嘟的脸庞稚气未脱。她抬高手,托着那只蚂蚱递到我眼底下。
我欣然收下,作为回礼,我将剩下半袋炒栗子赠予了她。
“你娘呢?”
“在里面,她让我在这里等她。”
“你知道你娘来算什么?”
“知道,她总和我念叨。不过我希望那天不要来得那么早。都说女儿家像花,那天来得太早,花就谢了。”
姚二嫂子来替小女求算姻缘,此刻正在里头。
“这半仙当真什么都算啊?”
我和身侧的青年交谈起来。
“是啊——你不知道吧?这黄半仙可是进过宫、面过圣的人!传闻与宫里那位安司天监师出同门呐!”
原来此人大有来头。
我还了解到这个黄半仙四海为家,居无定所,到处漂泊,下一次再见他不知要到几时。
“神通广大”又机会难得,难怪围观者之多。
站了半盏茶的功夫,我兴尽欲归,谁知姚二嫂子挤出人群来找女儿时先瞅见了我。
“呦,易小公子也来算命?”她为人热情,误以为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挤不进去,于是便替我辟开一条路,“你快进去吧,黄大师马上就要收摊啦!”
我不好拂他面子,道了声谢,在众人的注视下往前走。
这是我第一次正眼见黄半仙,无法言表,总之,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他可能也觉与我有缘,点了我,问我:“小友想算什么?”
我本想找他算算仕途,但我脑中灵光一现,将钱拍在他摊上,伸出手掌说:“劳烦大师替我看看手相。”
黄半仙捏住我的四指,仔细端详起我掌心的纹路来。神神秘秘盯了半天,他方才开口:“这是福祸相依的命。”
这就完了?坑钱呢这是,谁人一生都能一帆风顺?囫囵话谁不会说?我看明儿我也能摆摊了。
“没了?”
“没了——不过小友我见与你有缘,再多送你一句‘世间豁然处,无乐也无悲’。”黄半仙把钱推还给我,“小友,我不收你的钱。”
离开黄半仙处,我就一直神魂游离。
木讷走过了街巷,又木讷迈过了坎,差点一头栽倒撞上树。
伯父拉住我,召回了我迷走的神识。
“见过伯父。”
“想什么如此出神?”
我愣了愣,对于伯父的突然到访有些不知所措:“在想......我怎么就没对上陈公子的诗——伯父,怎么突然来了?”
“小漱,伯父问你,最近在别院住得可好?”
他一说我就想起来,白驹这一茬事情还亟待我糊弄。
“好啊,别院有吃有喝,书气盈室,什么都不缺。又有亲人在身边陪伴,书读得也很快乐呐。”
我在拍伯父马屁的同时还腆着脸把自己也夸了一通。
伯父欲言又止,看我一脸纯然怕多问才容易多生事端,于是一转话头,语重心长地道:“外面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有难一定要告知伯父伯母,晓得吗?”
揪着白驹这件事不放只会伤了一家和气,白驹那个外人才不值得。
我点点头:“伯父,其实我......”
很不巧,白驹此时藏在窗外看着我。伯父背对着,自然看不见。他向我致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知道我要说什么。
“什么?”伯父没听清。
“啊哈哈哈。”我挠了挠头,“那个,好久没吃过伯母烧的菜了,有点想了,但不好意思和伯父您说......”
“这有什么。你来,伯父伯母让你吃个畅快。”
“谢谢伯父。”
“白驹,不是说了不能再威胁我吗?”
刚签了协议他就忘,果然非正人君子!
白驹倒十分惬意,反驳我:“我脖子痒挠挠不行?你自己喜欢东想西想,怪我?”
“我和你说正经的。”我拉住白驹,正色道,“你觉得我势单力薄,能力微弱,我就把你交给伯父。我请他们不要伤害你,他们一定会有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我不同意。”
我意料之中的回答。
“这就是你的方法?你的能力是不出众,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好心。”
“你很信任我吗?”
“不,你只是缺点心眼,比他们好对付一些而已。”
“你......”
热脸贴冷屁股就算了,还骂我是几个意思?
跟他交谈是对牛弹琴,我不说话了。
晚上我故意饿了白驹一顿作为惩罚,他和讲话我也钳口不答。
然而此人生性顽劣,比我更没皮没脸。一眨眼的功夫白驹已经坐上树梢,掏了鸟窝准备大饱口福。
可怜巢中母鸟迟迟未归,几只雏儿在风中瑟瑟发抖,不仅饥肠辘辘还有性命之忧。
屋外叽叽喳喳地叫,吵得我心烦意乱。
我一跨出门外便看见白驹手中握着只棕羽的幼鸟,张开血盆大口,将食物送入。
“放放放下!”我大惊失色,踩空了两级石阶,崴了脚,“你连鸟都不放过?!”
“我没吃晚饭。”
我只好低头认错,挽起袖子,一瘸一拐走向厨房:“都是我的错!”
白驹达到目的,不在纠缠那窝楚楚可怜的雏鸟。他把小鸟放回巢中,一跃而起,又稳稳当当拦在我眼前。
“不如你教我做饭?这样我就不用麻烦你了。”
我认真打量了白驹几眼,想他心比天高,脸比纸薄,说这么正经——我还能把他饿死?
白驹进厨房无异于引狼入室,厨房之大,容不下他。
我从和面开始教他,结果面粉满天飞,把我呛个半死;我让他生火,他给我纵火。厨房一隅堆了几垛干柴,险些被火星子引燃。
白驹完全不善炊事,尽给我帮倒忙,于是被我和和气气地请出了门外。
我双手捧着汤面出来的时候,白驹备了两副碗筷等我。
“我不用,你一个人吃吧。”
白驹持箸捞了两筷子汤面盛进我面前的釉彩瓷碗里。
“今日是我生辰,陪我吃。”
原来我亲手给他做了碗长寿面。
“你又不是人,过什么生辰?”我哑然失笑,接过筷子低头嗦了几口白面。
“人过寿辰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庆贺你又长一岁,二是感念母亲十月怀胎之不易。我自然不是为了后者,为自己庆贺难道就不可以吗?”
白驹并没有告诉我,这是他过得第一个生辰。
“你看你在人间见识过温情,也学过忠、义、诚、勇,明明能安稳下来,为什么偏要过刀尖舔血的日子?”
“弱肉强食,这是生存之道,杀伐永远比坐以待毙好。你既活在风平浪静的巢穴里,就不要去怜悯茅檐下朝不保夕的人。”
白驹诞生之初是为了平息战乱,倘若四海太平,白驹能去哪?所以白驹以为为了让白驹刀的存在有意义,哪怕是自甘堕落误入歧途,他也要去做。
可他完全有能力选择别的路。
“那你真是赏脸,找我陪你过生辰,还和我过这种闲散日子。不知你还能忍耐几时。”我揶揄他,挑着细长的面条两口吃尽。
“能过一日是一日,我的寿命可比你长。”
“你......”
今晚风清月朗,天高云淡。
我拢了拢外衣,束好最后穗子尾部最后一缕丝线,从阶上站起,打个呵欠,掸掸尘土走进屋内。
白驹一天无所事事,比我更加清闲,此刻已经入鞘休眠了。
我给他缠了个红色的穗子,当做贺礼。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还没近他身呢就被发现了。
“你干什么?”
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使得白驹已经无法深睡。他一下子现出真身,握住刀柄,杀气腾腾地看着我。
“送个礼给你,别那么大敌意。”我连连后退几步,不敢直视他,生怕他的刀剑无眼,“人靠衣装马靠鞍,给你个装饰品。”
“你脑子没事吧?这东西叫剑穗,我是刀,又不是剑。你看我这刀把上有给你挂东西都地方吗?”
月光把我照得无地自容。
“嗐,不好意思啊,我看的话本子里的大侠都是用剑的,一下子给忘了。”我长叹一声,“难为我还为你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啊,好困——”
白驹哑口无言了。
等不到白驹的回答,我转身径直走向床榻,几乎是沾床就睡。
某天早上门口愈来愈近的争吵声将我从褥子里揪醒——这么惊天动地,又是燕林。
我藏起白驹,起身开门。
“你怎么来——”
门外还有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是李生。
这次更得好晚,不是,好早......困困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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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