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 第1章 第一式 传闻前朝铸剑大师郦椿冒着性命危险,锻造出了此生唯一一把刀——白驹。 此刀长三尺七寸,狭直刀身,刚柔并济,削铁如泥,轻而易举便可将一名壮年男子拦腰斩断。 如此锐利又血腥的宝刀最初的主人却是闻名遐迩的儒将易子沣——也就是我的高祖父。在数年前的棕城一役后白驹便流落民间,下落不明。 似昙花般惊世一现,又消失不见。 对于“白驹”的往事,我听过坊间不下十个版本,但我知道,大概没有一个是能如实描述当年的风貌的。 我出生时高祖父已然过世,家道已然中落。“白驹”一直是家中禁忌,长辈从不许我过问,只有祖父曾与我提起过几句。 我可以感知到,家中以前尚武,可因某些变故,大家开始重文轻武。到我这辈,更是对打打杀杀一事毫无了解。 我就是一文弱书生,唯有入仕,才可使我光耀门楣。 “易漱!易漱!今天放榜啦,快去看啊!” 门外是燕林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我差点忘了今天是秋闱张榜的日子,合上书就奔走出去,拽上燕林急匆匆往城东行。 可想而知,皇榜前早已围个水泄不通。 燕林倒是毫不客气,推着我向前挤。 他习惯性地从后几名开始看起,而我一眼总览全榜。最后我们不约而同得出结论——我们都不在榜上。 几家欢喜几家愁。我承认,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不过我才十九,燕林才十八,有的是机会。 “不看啦,真伤心!” 我在京城的堂亲家借住,伯父伯母都很关心我的课业。伯父是开黎七年的二甲榜眼,今就职于户部;伯母原也是书香门第的才女,嫁予伯父十余载,一直鹣鲽情深。 但不知是何缘由,二人膝下无子,于是我便被他们视作己出。我父母在外经商时便是他们接济我,悉心照料,也盼着我考取功名。 可我不争气,哪有脸见他们。 伯母从仆役处得知我落榜的消息,忧心我情绪低迷、从此一蹶不振,特意赶到别院来看我。 我不住在府上,而是在一处僻静的别院,路途不远,但伯母没坐马车,全凭脚力走来,染了一身风尘。 我刚和燕林抱头痛哭完一场,此时面颊上残留着泪痕,很是狼狈。我看着伯母,心中更是愧疚不已。 “对不起,伯母,让您失望了。” 伯母摇摇头,过来握紧我的手:“伯母没有失望,漱儿努力了就好。考取功名与否,伯父伯母都能养你。”说罢,对身后提着食盒的婢女示意。 婢女立刻心领神会,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盘一盘置于桌上。 “伯母命人准备了些零嘴,你平常爱吃的都在里头。你多吃些,心绪养好了才能继续前行。” 我倏地鼻头一酸,当着伯母的面,“哇”的一声又哭出来。 入夜,月上枝头。 我坐在院中饮酒,独自赏月。院里凄清孤寂,寒意萧瑟。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酒,这酒有多烈,我就有多愁。 没有菜,没有人,只有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醉意渐渐侵袭我的头脑,我自知夜深露重,准备回去一头栽倒,躺下就睡。谁知脚滑踩到块石头,一屁股跌在了院中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 昨日下过雨,地面仍有些湿滑,槐树底下的土还是松软的。 我趴在树池边,脑中一片空白。 忽然我幻视出眼前的土壤里埋了一锭银子,我欣喜若狂,当机立断伸手去挖。 不过挖了很久,我没有碰到银子,而是触及了一样令我毛骨悚然的东西。 我抽回手,食指指尖被割破了,红色汩汩流出。疼痛使我短暂地恢复了清醒,我定睛一看,那是月下正泛着银光的刀刃。 然后,刀光剑影,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在我的颈间。 这触感——是刀! 我瞬间清醒了。 有个一身漆黑的青年持刀站在我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我。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一没钱二没美色,只有一屋子四书五经,您爱拿几本拿几本。” 大丈夫能屈能伸,所以我磕头求饶。 “......” 那人成功被我无语住,收了刀蹲下来,二话不说捻住我血流不止的指尖含进口中。 他在喝我的血,这茹毛饮血的怪物。 志怪奇谈我看过不少,里头女鬼多是活色生香,男的大多是歪瓜裂枣。如果他真是鬼,长成这样实属不易。 “你你你干什么?!” 我连忙救出自己的手指,发现上面有一小排淡淡的齿痕。 “你姓易,是易家的人?”他答非所问。 “怎么了?你知道?”我欲哭无泪。 “我是白驹。” 在民间流传最广、可信度最高的说法中,白驹原本秉性不坏,可失踪后一直流经三教九流之手,身上满是污血,才变得十恶不赦,令人闻风丧胆。 白驹重又现世,竟就藏在我家。 “你是第一个在刀下活着的人。”白驹说。 他的眼睛比鹰隼还厉,盯得我浑身发毛。 我胆战心惊,既感到幸运又感到不幸。家中深藏数年的禁忌,被我无意掘出。 “你,为什么在我家?” “为什么?是你的祖辈亲手将我葬身于此,永无天日。”他说这话时咬牙切齿,好像要把我千刀万剐似的。 从白驹口中我能推测出,他肯定是犯了什么忌,才被封于此。 “消消气——你饿不?我给你下碗面?”我讪讪从地上爬起来,不仅个子比他矮了一头,气势也是。 “饿?我饿了要吃人,素的不吃。院里就你一个活人,我吃你吗?” 我大惊失色,腿一抖差点又摔下去。 “怂货。” 他骂得还挺对。 白驹一出生便在高祖父麾下。我高祖父是行军打仗、骁勇善战的将军,比我这贪生怕死、苟且偷生的小子厉害太多太多。 所以白驹从开始就看不起我,我心知肚明。 阴他一把再埋回去是不可能了,但我又无法供养个祖宗。 “你......” “我要休息了,别再吵我,否则小心项上人头不保。” 我以为他会回刀鞘里睡,不曾想他轻车熟路径直进了我的屋子,并且将我扔在一旁,冷酷无情。 “那我睡哪里啊?” “滚出去。” 白驹与我划清楚河汉界,不由分说关上门,把我隔在外头。 我恨白驹,我更恨我自己,为什么贪财?为什么手贱把土挖开? 我的脑袋愈渐昏沉。我随手捡了两本话本垫在屁股底下,靠着门板唉声叹气。 原本我是在想如何与伯父交代我挖出了白驹,如何向父辈负荆请罪。想着想着我睡熟了,再一睁眼就是天光大亮。 白驹开门出来,我一惊,醒了。 他低头看我:“你在这儿睡了一宿?” “不然呢?”我没好气道,掸掸尘土站起身,“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 白驹脸色不太好,在我看来,他天生这样,跟被人欠了几百两银子似的。 “你能不能藏回去?我先把你放起来,过会儿被人看到了不好。”我又低声下气地问他。 “我凭什么听你的?” 白驹一身反骨,凡我说往东,他必往西。 “别挡我路了,我要出去。” “不行不行,你不能出门。” 我晓得放他出门无异于放虎归山,我再螳臂当车也不能让他再为祸人间。 白驹对我冷漠,没有多说。他懒得和我纠缠,直接拔刀相向。 “你,你是不是要进食了?” 他早饿疯了,满眼杀气,来者都得死。 “是。” “你别杀人,我去给你弄吃的。你要吃肉是不是,我上街给你买......” 白驹忍无可忍,把刀往上提了提:“我只吃‘人’,懂吗?”他用刀脊敲了敲我的臂膀,示意我识相一点。 我颤抖不已,一颗心悬到嗓子眼。 白驹见我呆滞,轻而易举把我拨到一边儿,而后收刀出门。 “等一等。”我再次阻拦,不死不休,“别杀人,别让人知道你是白驹,你让我干什么都成,行不行?” 除了一刀把我砍了。 看来白驹与易家渊源颇深,素来出鞘必见红,但我成了意外。要么是年岁渐长他杀心渐弱,要么是我对他而言或许还有别的价值。 于是我赌了后者。 白驹果然停下脚步,注视我的眼睛。 “如果给我你的血,你的话我会考虑。” “当真?” “爱信不信。” “成交。” 刚才答应得多干脆,我现在就多后悔。 我握着白驹丢来的匕首站在桌前,看了眼自己的细皮嫩肉,根本无从下手。我艰难地吞咽着口水,犹豫了许久。 “磨蹭什么呢?”白驹想亲自动手了。 “好好好马上。” 为了不连累无辜,这个烂好人只能我做了。 我紧张得屏息敛声,抬眼望屋顶房梁,用右手刀划向左手掌心。 霎时鲜血涌出,淌进瓷碗里,我的眼泪也同时滴入了碗中。 “你哭什么?” “疼啊......你是剑,不,刀灵,肯定没流过血吧?”我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委屈,让白驹眉心一蹙。 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腕,抬起送到嘴边。他的双唇紧贴住我掌心的伤口,正贪婪地吮吸着血液。 这个时候我奇怪地发现白驹异常温顺,因为他和小狗一样,会伸舌舔舐。 “白驹,适可而止!”我面红耳赤,拼命挣扎。 他像饕餮一般不知餍足。情急之下,我扇了他一耳光。 坏了。我追悔莫及。 可白驹却如梦初醒,并未朝我置气。他盯我的眼神有些怔木讷,缓缓地松开了我的手。 我忙在伤口上撒了些金疮药止血,裁了条白纱布缠上。 白驹翻脸着实比我翻书还快。 “如果我一日三餐都吃这个,那我就不出去了。” 虽然他对我的血的渴望是含蓄的,倒没有和野兽捕猎一样粗暴,但是照这个分量继续饲喂下去,恐怕不出半月我就先一命呜呼了。 “我的血又不是取之无尽用之不竭的东西......再商量一下嘛,好不好?”还未等白驹回话,我便自顾自说下去,“你定是没吃过珍馐佳肴,不知人间美味。我跟你说,我下的面可好吃了,你吃了就知道。你等等啊,我去现做一碗。” 白驹不明所以,但没说什么,跟着我进厨房,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我忙活。 一盏茶的功夫后,一碗热气缭绕的全肉面盛到白驹面前。 “你会用筷子吗?”我想白驹大抵是一个野蛮人。 “自然,老祖宗的东西怎么不会用?” 他用筷子确实挺顺手的,比我想象得要文明一些。 “味道如何?”我还没吃早膳,望着那碗面口舌生津,“好吃吗?” “咸的,有点甜。我从来没尝过的味道,只能说和生肉不同。我不知道什么是好吃与否。” 白驹难得放下身份和我说真实想法。他坐在案前就如寻常百姓,吃饭喝茶。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有能力改造他。 “白驹,我......” 我话刚出口,便被一惊雷似的声响打断——燕林来了。 “易兄!易兄!” 我想尽千方百计终于藏好白驹,把赶回刀鞘里藏到灶台后面,然后自己回到原位,坐在那若无其事地吃余下半碗面。 “怎么了?你咋咋呼呼的。”我停箸起身给他斟了杯茶。 “易兄你不是一直想进香兰诗社嘛,成了。早上礼部侍郎的公子亲自来的,邀我和你前去。”燕林大马金刀地坐下,“你手怎么还伤了?” 我以前向菩萨许过愿,原本进诗社也是为了磨练自己吟诗著文的技艺,好在秋闱大展身手。结果菩萨只听了一半,现在才实现。 “我手没事,昨天心血来潮刻了的木雕,不小心伤了——不过我之前一直都进不了,怎么落榜了反倒进了?”我的疑惑不是一点半点,又是能进诗社又是礼部侍郎的公子,背后有什么隐情? “其他我就不知了。”燕林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能去诗社不是好事吗?易兄你怎么反而不开心了?” “啊没有,我心里开心着呢。我只是想知道个缘由而已,没什么。”我转脸露出个笑容,给自己也斟了杯茶,以茶代酒向燕林举杯,“来,燕林,干一杯吧。” “好。” 燕林待的时间不长,没一会儿就走了。 他走了之后我去灶台后寻找白驹,结果果然不在。 白驹依然鸠占鹊巢,赖在我屋里。他无所事事,只能躺着睡觉。不过白驹安不忘危,我一近他身他就醒了。 于是我把今日要温习的功课尽数移至院里,避免去打搅白驹。 正当我伸手翻找某本儒学著作时,一本《名器谱》从中掉了出来。 我弯腰拾起,情不自禁展开翻阅起来。 《名器谱》乃郦椿大师之子郦觞所著,我似乎只看过便束之高阁。内容大概就是对一些知名兵器的详细介绍,这在我们家算得上是**了,我也忘了从哪得来。 白驹这样惊世骇俗的“大人物”必然也榜上有名。 郦觞作为最知悉郦椿的人,对白驹的描述却十分简略:“白驹,出身不详,单刃刀,须以血饲之。利则兴国安邦,弊则兴风作浪。余悉不详。” 白驹这页只占了半面,似乎是有难言之隐才欲言又止。 我不死心继续向后翻页,果真再无白驹的踪迹。 “怎么会呢?” 泛黄古旧的书页本就脆弱,我翻得急险些扯坏了几张。 “一个嘟嘟囔囔什么?我饿了,去找点吃的来。” 白驹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身后,又悄无声息夺走《名器谱》,吓得我差点从石凳上滚下来。 “饿......你这么快就饿了?!”我难以置信,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 “是。” “可是你刚吃完啊。” “你好意思说?别废话,叫你找吃的没让你和我辩。” 古人云“威武不能屈”,对不起,我做不到。白驹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那我只能屈从。 “你,你想吃什么?”我奴颜婢膝,满脸堆笑,“把刀放下,好说嘛。” “方才那碗面被你吃了,去再做一碗。” “就这么简单?”我讶异道。 “就这么简单。”白驹颔首。 “肉可能不太多了,我给你凑一碗,你等我会儿。” 语毕,我从白驹刀下溜出,顺了两本食谱带走。 白驹爱吃面,完全失了杀气。暖意暂时抹平了我们之间的沟壑。 刀被放置在桌边,我耐不住好奇,凑近打量了一番。刀鞘做工精细,更不必提栖身其中的宝刀了。 无法遮掩的戾气却扑面而来。 “白驹,你生在一个怎样的时代?你的故事究竟是怎样的?” “这不是你该好奇的事情。你们家什么禁忌,你自己心里不清楚?”白驹“啪”一声放下碗筷,面色不快地盯着我。 “可当我挖开尘土的那一刻,这个真相就注定会公之于众。” “真相?什么真相?”白驹一眼看穿我的所思所想,嗤笑一声,“你没有能力,也无法承担代价。”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这会儿我倒是没那么怕他了。 “你这叫以卵击石。” “对,但我想。” “......你想做什么?”白驹压根没放心上,敷衍地问了句,权当糊弄小孩儿了。 “我可能想帮你,改变。” 我第一次直视他,目光如炬。 今天一整日我都没离开家门半步,除了黄昏到伯母家用过晚膳,其余时间一门心思扑在寻找有关白驹的资料上。 而白驹挂在树上晒了一天太阳,此刻正在上面修习心法。 “白驹,你在的吧?” 我看书看得有些困倦,恹恹欲睡,于是暂且放下书卷起身活动。我端了一盘从伯母家带回的枣泥酥,站在门口朝院里张望,生怕白驹离开了。 “干嘛?” 白驹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懒洋洋的,还带着些许不屑。 “给你吃点点心,虽然不是荤的,但是很好吃。” 我寻声走到槐树下,抬头向上看。白驹隐藏在树叶的罅隙里,看样子像是在逗鸟。 他听见我的话从树上跳下来,不偏不倚落在我眼前,一把夺走我手里的高足盘,挑了块底下的枣泥糕放进嘴里。 “好吃吗?”我问。 “太甜了,粘牙。”他评价。 不识货,我想。 白驹吃了一块便将高足盘归还到我手上,并且得出一个结论:“还是肉最好吃。” “呵呵。”我懑懑咬了一口枣泥酥——怪了,今天这个是真心甜。 透了气,吹了风,白驹随我一同进到房中。 我的书多,而我又没有整理的习惯,书架上也放了,不过我更喜欢东一摞西一堆,摆得整齐点就是了,拿起来方便。桌上地上都是的,只空了一圈给我睡觉、书写的地方。 可我发现昨天白驹很好心地替我收拾了部分,一堆民间杂谈、奇闻轶事的闲书被他归置到了架子上。可能是他嫌空间小,躺不下吧。 我蹲在书架前找书,对白驹说:“你想不想看看别人对你都是什么评价?” “我心里有数,犯不着。”白驹站在桌案前,玩弄我的笔墨。 擢发难数、罄竹难书……白驹应该听了不少吧? 在书架的最底层有一本手札,不是我的东西,可能是先祖留下的。 “易式子沣,神勇无敌,君谓之‘威武将军’……十万兵燹临城,内忧外患,众将无措。唯子沣手持郦椿所铸神兵‘白驹’,所向披靡……年末,临州大捷……易子沣乞骸骨以归,居居无山,以‘虚刀客’自居。此后不知。 “补:闻言白驹奉于易家血脉,不知真假。” 该手札的著者为刘麒,是高祖父的同年,同朝为官的一品大员。没想到他还写过我祖宗。 这间别院本是祖父的书斋,看来手札是以前刘麒送给我们家的。 这应该是可信度最高的一个版本,白驹随我高祖父出生入死。 白驹身上的疑云太多,或许真相只有他自己才知晓了。 翌日到了初七,每月初七阿夫阿母便会给我寄来家书,今天自然不例外。 我到伯父府上取了书信,又与伯母寒暄了片刻,饭都没吃上就拿着伯母给的月钱兴高采烈出了门。 “欸,燕林,你赶这么早出来干什么?” 我与燕林勾肩搭背,不拘礼节。 燕林给我递了块炊饼,情绪不大高涨。“原本想帮你探听点消息的,谁知那个不识好歹的李生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他家世煊赫,靠金块珠砾平了这事。” 这件事,指作弊嫌疑。 “这太不公平了,易漱。”燕林义愤填膺道。 “不公平的事儿太多了,我没权没势,他不欺负我欺负谁?这种人就让他们去吧,早晚跌跟头。” 这个姓李的我记住他了,我小肚鸡肠,记仇得很。要是哪天让他落在我手里,我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你什么时候看这么开啦?”燕林侧头看我。 豁达得都不像我了。 “哪有。我的意思是我们下次再考。”我哈哈一笑带过。 街上小摊小贩多,人潮涌动的地方就多热闹,同时也多骚乱。 望春酒肆前原本一直是卖菜的王婆,如今却换成了个生面孔——来了个黄半仙。 黄半仙竖起招牌,捋着山羊胡像模像样,坐在位子上,旁侧写着“上通天文地理,下算婚丧嫁娶”。 老百姓觉得新鲜,围了一圈在路边。 我和燕林都不乐意,凑这个热闹,准备借道绕行,但他正在卜算的东西却陡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有个人问他:“黄半仙,帮我算算今年收成如何。” 黄半仙答他:“火犯守角①乃天生异象,恐有变故。今年的收成嘛……” 答案显而易见。 后面究竟是什么我也不关心,我只关心他说的“异象”,有没有可能暗示着白驹的重现? 对于半仙的话我还是很在意,可当我回神之时,燕林已经扽着我穿行过了巷子。 燕林送的饼我没胃口吃,我把它丢给了饥肠辘辘的白驹。 我坐在窗前,拆了那封翻山越岭而来的家书。 阿父在信中说他和阿娘在临州有了店铺,购了宅子,日子总算安稳下来。他问询科举是否顺利,没有高中也可以随他们到临州去生活。 临州与棕城毗连,是边陲地界,风景壮丽秀美,我从未去过。 我迟疑,提起笔来却迟迟不肯落下。 “你还不如去帮你爹娘经商。你现在还赖活在易乾府上真是不害臊。” 白驹乘间抵隙挖苦我。他侧身坐在窗台上,悠闲地吃着饼——自从接纳了我的面之后,白驹已不再抗拒我投喂给他的食物。 “我去临州,难道要带着你吗?出了门,你就没办法瞒天过海了。” 我搁下笔,向窗边望。秋风簌簌,抚过我的面庞,又托起我的思绪。 要如何处置白驹,我一直在犹豫。从支离破碎的言语中,我拼凑出了白驹的部分过往。他随高祖父奋勇杀敌,战功赫赫,却也绝非善类,疑有控制人心之嫌。 我的主观意愿上并不想留他,但又不能让他为祸人间。 “所以你要抛弃我?”白驹反诘。 “所以我暂时不能去临州,在此之前,我必须要安顿好你。”我盯着他,肚子不合时宜地叫唤了,“饼拿来,我反悔了,我肚子饿。” 白驹无语,掰了没咬过的那一半扔还给我。 我吃着没滋没味,如同嚼蜡,心不在焉地问道:“白驹,你以前,疯过多少年?” 我指的是他杀人如麻,沦为三教九流的那段时间。 “我疯过几十年,所以被封了几十年。” “什么?” “我一直都是坏人,懂了没?”白驹顿了顿,“其实无论我杀谁,我都不在乎。” 不为自己生,就得为他人死。 白驹语毕,我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在假想白驹的未来,也在假想我的未来。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白驹,“玩累了就回自己该去的地方吧,我不可能一直藏着你。” 白驹没工夫跟我扯东扯西,走上前给我后脑来了一击,旋即信步走出屋外。 “少管东管西的。” 我登时警觉,揉了揉后脑:“你上哪去?” “……”白驹皱眉,“烦人。” 我随他出去,看到他只是坐在树巅搭鸟窝,心中松了一口气。 白驹的血性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消弭,但是他会变的,我莫名地相信。 一连几天,我白日与燕林到诗社,午后回来教授白驹民间游戏,好让他自娱自乐。 白驹敛起青面獠牙,在无聊之中找点乐趣。 但他不兴风作浪的日子,过得很快。 三五之夜,明月半墙。 院落里树影斑驳,静得很。我手持一卷《周易》,坐在寂寥的院里打发时间。 深秋夜渐长,我不秉烛,只借着皎洁的月色,看一些看不进去的文字。 入夜之后,我才洗净碗筷便找不着白驹了。 我把别院四处寻遍,还是没见到他。 白驹刀的刀鞘留在案上,刀本身却消失不见。 前日我在《志怪杂谈》中看到,满月之夜,一些妖邪会滋生出许多事端。 利刃出鞘,也许就是灾祸的开端? 刀鞘旁有白驹留给我的纸条: “早点睡,别找我了。” “找”字处原本是“担心”二字,结果被白驹划去了,换了个更疏离的词。 我给父亲、伯父的请罪书还未完成,心里不免忧虑起来。 我在烛火下细细看这几个字——白驹囿于院中多时,万一呢?不然他把刀取走了是为什么? 可是从我拿到这张纸条开始,我就变得困倦。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睡了不知多久,我感觉一滴水珠滚到我的脸颊上,于是陡然从梦中惊醒。 我发现自己不是枕着手臂睡在桌边,而是躺在床上。 月光穿过半支起的雕花木窗照射进来,我看到白驹面目狰狞的脸近在咫尺,以及床榻边那柄出鞘的刀,刀下血流成河。 我不痛,不是我的血。 我惶恐,白驹杀人了!? 白驹倾身压在我身上,看这眼神是要掐死我。 “白驹,你走火入魔了!” 白驹全然不听我的言语,扯下我的衣衫,不由分说低头咬破我颈间的皮肤。 霎时间鲜血涌出,尽数被白驹饮下。 和第一次见面一样,他在攫取我的血液,吞噬我的生命。 “放开我!” 我害怕白驹,但更怕死。我使尽浑身解数推开白驹,探身去捞靠在塌边的那把刀。 就在即将触碰刀柄的那一刻,白驹出手,把我拦腰扔了回去。 几乎要将我的尾椎骨震碎了,疼痛再次洇没了我的整具躯体。 我是刀俎下待宰的鱼肉,即将成为死物。可是我哭不出来,万念俱灰。 “不要折磨我,给我一刀来个干脆。” 我望着幔帐顶部,放弃了挣扎。 “你不会死。”他在进食中渐渐恢复了理智,生平第一次对我说这三个字,“对不起。” 白驹什么时候大发慈悲放过的我我不知道,我确实没死。 早间,晨光熹微。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入眼一片狼藉,衾被上染了横一道纵一道的血迹,而罪魁祸首就坐在窗边。 我拢起上衫,一把抄起枕头狠狠砸向白驹。 这会儿我突然眼眶发酸,吼道:“白驹,你辱我清白!” 我的喉头似是堵了一股血腥,吼完之后我便捂着心口,兀自蜷起身,咳嗽不已。 白驹将枕头物归原位,不冷不热地倒了杯水递给我。 喝了水,止了咳,我又不依不饶问他:“你昨夜去了何处?刀上的血是谁的?你,你杀人了没有?” 白驹缄默,低头沉吟。 “我求你说话。” 他越寡言我越害怕。此时沉默意味着承认,意味着心虚。 “这不关你的事,我会离开你。” “离开我你……”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话。 “易漱!你开开门!” 燕林这个不速之客真是…… “你先藏起来,将带血的褥子一并拿走。” 我披了外衫,有些吃力地走下床榻去给燕林开门。 “易漱!诶,你……”他见我面色憔悴,如弱柳扶风,又担忧起来,“你可是受了寒?脖子上怎么红了一块?” 我提了提衣襟遮掩:“我没事,刚起没缓过神。可能蚊子虫子咬的吧,我的血比较招虫子——你怎么来了?今日诗社有安排吗?” “没安排,不是,我不是来说这事。昨晚上李生遇刺了,街坊邻居都在传!” 原来白驹干这事去了! “死了?” “不知道。” 我顿时警觉,拉燕林进门,要他细说。 “这里面内幕我也不清楚。就那样呗,大概和话本子里写的差不多吧。”燕林仔细想,“哦,闻风西安的张妈和我说,李生被砍伤了肋下,生死未卜。有人捕风捉影地看到昨夜有个黑影飞檐走壁,手握银白刀刃。 “她猜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是白驹——嗜血刀白驹啊!” 我不安地看向藏匿在窗户外的白驹。 “为什么就猜是他?他不是消失了吗?” “白驹和你家有些渊源啊,这个应该你比我清楚才是。不过我倒觉得白驹听天行道,干得漂亮!” 白驹若滥伤无辜,我心中可能会不好受,但这个人是李生的话就…… “你的长辈没有提起过白驹吗?” 又扯回白驹了。就因白驹鲁莽这一遭,闹得满城风雨,伯父很快也会找上门的。我最担心麻烦缠身。 都怪白驹。 “没有。不是都说那是邪物吗?家里人提都不准我提。” 视线一转,我看见窗外白驹扬起的拳头。 我艰难地吞咽口水,把视线移了回来。“用早膳了没?一起?” 燕林婉言拒绝:“我答应到王大娘那里帮工,就不多在这叨扰你了。你就当我是个信使,送完消息就走。” “慢,慢走。” 燕林一走,门一关,白驹幽然闪现到我身边。 “你说谁是邪物?”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一把沾满了鲜血的刀和邪物没什么两样。”我怄白驹的气,说的心里话。 他眼里的怒气是藏不住的。 于是我又说:“你喝了我的血,难道想不负责?” “你要和我约法三章?” “是你单方面的服从,因为我的牺牲很大。” 我取来纸笔,笔走如飞,很快草拟好了一份协议。我已在底部署上姓名,只差白驹的字了。 白驹两指拈起楮知白,看过每一个我写下的字。 “你不可以打我,不可以冷嘲热讽我,更不可以动不动对我拔刀相向……”我大致背诵了一遍上面的内容。 “只要我一走了之,你可以省掉一切不必要的麻烦。”满不在乎地将纸团作一团,握在手心里引火焚烧。 “那你愿意回到层层掩埋的黄土之下吗?你回去了,我可以当做这些天什么都没发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注视着燃为灰烬的白纸,心平气和地重又取出一张纸摆正。 “但我知道你不会。我是想帮你,你身上有冤屈,有被埋没的真相。你是可以果决地杀尽天下人,偏偏对我手下留情,那么我对你而言是有价值的。白驹刀,早就与易家同生共死、荣辱与共了,你懂吗?” 我自诩不肖子孙,苟活到现在一事无成。但哪怕我碌碌无为过了一生,也不能让易家蒙羞。 我怕死,可我也怕名节死。 “事已至此,你最好不要再惹是生非。先消停几日,待城中谣言散去再做打算。伯父那边我去搪塞,你千万不要出面。” 我欲重新书写一份协议,被白驹阻止了。 “你不必写,我都记得。我只有一个要求,每月月圆之夜,你要以血祭祀白驹刀。” 否则,后果可能会比昨晚惨烈百倍。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凡胎□□流血太多是会死的。” 按照不成文的规则来看,我应该是白驹名义上的主人,可实际上,一直是白驹在主宰这我的命运。 “无需太多,不会要你的命。”白驹难得对我吐露过往,“白驹本就是喝着血出生。我要扳正你的一点思想,不要把我想成多好的人。” ①来自《天官书》 —————————— 离婚那篇文后面出了点问题,偏离了原来的手稿需要改,时间会拖得长一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式 第2章 第二式 白驹的话我在街上边走边想。 今天街上异常热闹,不用猜就知道那个半仙又来了。 我抱着袋板栗,不知被行色匆匆的路人撞掉了多少颗。他们是赶着去算命呢还是赶着去凑热闹呢? 有个眼熟的女孩子被她阿娘拉着,臂弯里挂着的花篮斜逸出一朵黄花,在风中摇曳。 栗子我是没食欲吃了,我摸着钱袋里余下的十几文钱,不疾不徐跟着人群向同一处走。 我在人墙外围,并没有费劲往里挤。 那个女孩子叫姚伯姜,和我一样不是十分关心算命。她心灵手巧,能用草叶编织小动物。虽是自娱自乐,但仍可见其天赋之高。 我的一部分注意力被她吸引走了,忍不住瞥了两眼。 “你折得真漂亮啊。” 一只蚂蚱在她手中栩栩如生。 “谢谢……易潄哥哥是你啊,你喜欢吗?送给你了。” 姚伯姜今年十二,肉嘟嘟的脸庞稚气未脱。她抬高手,托着那只蚂蚱递到我眼底下。 我欣然收下,作为回礼,我将剩下半袋炒栗子赠予了她。 “你娘呢?” “在里面,她让我在这里等她。” “你知道你娘来算什么?” “知道,她总和我念叨。不过我希望那天不要来得那么早。都说女儿家像花,那天来得太早,花就谢了。” 姚二嫂子来替小女求算姻缘,此刻正在里头。 “这半仙当真什么都算啊?” 我和身侧的青年交谈起来。 “是啊——你不知道吧?这黄半仙可是进过宫、面过圣的人!传闻与宫里那位安司天监师出同门呐!” 原来此人大有来头。 我还了解到这个黄半仙四海为家,居无定所,到处漂泊,下一次再见他不知要到几时。 “神通广大”又机会难得,难怪围观者之多。 站了半盏茶的功夫,我兴尽欲归,谁知姚二嫂子挤出人群来找女儿时先瞅见了我。 “呦,易小公子也来算命?”她为人热情,误以为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挤不进去,于是便替我辟开一条路,“你快进去吧,黄大师马上就要收摊啦!” 我不好拂他面子,道了声谢,在众人的注视下往前走。 这是我第一次正眼见黄半仙,无法言表,总之,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他可能也觉与我有缘,点了我,问我:“小友想算什么?” 我本想找他算算仕途,但我脑中灵光一现,将钱拍在他摊上,伸出手掌说:“劳烦大师替我看看手相。” 黄半仙捏住我的四指,仔细端详起我掌心的纹路来。神神秘秘盯了半天,他方才开口:“这是福祸相依的命。” 这就完了?坑钱呢这是,谁人一生都能一帆风顺?囫囵话谁不会说?我看明儿我也能摆摊了。 “没了?” “没了——不过小友我见与你有缘,再多送你一句‘世间豁然处,无乐也无悲’。”黄半仙把钱推还给我,“小友,我不收你的钱。” 离开黄半仙处,我就一直神魂游离。 木讷走过了街巷,又木讷迈过了坎,差点一头栽倒撞上树。 伯父拉住我,召回了我迷走的神识。 “见过伯父。” “想什么如此出神?” 我愣了愣,对于伯父的突然到访有些不知所措:“在想......我怎么就没对上陈公子的诗——伯父,怎么突然来了?” “小漱,伯父问你,最近在别院住得可好?” 他一说我就想起来,白驹这一茬事情还亟待我糊弄。 “好啊,别院有吃有喝,书气盈室,什么都不缺。又有亲人在身边陪伴,书读得也很快乐呐。” 我在拍伯父马屁的同时还腆着脸把自己也夸了一通。 伯父欲言又止,看我一脸纯然怕多问才容易多生事端,于是一转话头,语重心长地道:“外面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有难一定要告知伯父伯母,晓得吗?” 揪着白驹这件事不放只会伤了一家和气,白驹那个外人才不值得。 我点点头:“伯父,其实我......” 很不巧,白驹此时藏在窗外看着我。伯父背对着,自然看不见。他向我致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知道我要说什么。 “什么?”伯父没听清。 “啊哈哈哈。”我挠了挠头,“那个,好久没吃过伯母烧的菜了,有点想了,但不好意思和伯父您说......” “这有什么。你来,伯父伯母让你吃个畅快。” “谢谢伯父。” “白驹,不是说了不能再威胁我吗?” 刚签了协议他就忘,果然非正人君子! 白驹倒十分惬意,反驳我:“我脖子痒挠挠不行?你自己喜欢东想西想,怪我?” “我和你说正经的。”我拉住白驹,正色道,“你觉得我势单力薄,能力微弱,我就把你交给伯父。我请他们不要伤害你,他们一定会有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我不同意。” 我意料之中的回答。 “这就是你的方法?你的能力是不出众,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好心。” “你很信任我吗?” “不,你只是缺点心眼,比他们好对付一些而已。” “你......” 热脸贴冷屁股就算了,还骂我是几个意思? 跟他交谈是对牛弹琴,我不说话了。 晚上我故意饿了白驹一顿作为惩罚,他和讲话我也钳口不答。 然而此人生性顽劣,比我更没皮没脸。一眨眼的功夫白驹已经坐上树梢,掏了鸟窝准备大饱口福。 可怜巢中母鸟迟迟未归,几只雏儿在风中瑟瑟发抖,不仅饥肠辘辘还有性命之忧。 屋外叽叽喳喳地叫,吵得我心烦意乱。 我一跨出门外便看见白驹手中握着只棕羽的幼鸟,张开血盆大口,将食物送入。 “放放放下!”我大惊失色,踩空了两级石阶,崴了脚,“你连鸟都不放过?!” “我没吃晚饭。” 我只好低头认错,挽起袖子,一瘸一拐走向厨房:“都是我的错!” 白驹达到目的,不在纠缠那窝楚楚可怜的雏鸟。他把小鸟放回巢中,一跃而起,又稳稳当当拦在我眼前。 “不如你教我做饭?这样我就不用麻烦你了。” 我认真打量了白驹几眼,想他心比天高,脸比纸薄,说这么正经——我还能把他饿死? 白驹进厨房无异于引狼入室,厨房之大,容不下他。 我从和面开始教他,结果面粉满天飞,把我呛个半死;我让他生火,他给我纵火。厨房一隅堆了几垛干柴,险些被火星子引燃。 白驹完全不善炊事,尽给我帮倒忙,于是被我和和气气地请出了门外。 我双手捧着汤面出来的时候,白驹备了两副碗筷等我。 “我不用,你一个人吃吧。” 白驹持箸捞了两筷子汤面盛进我面前的釉彩瓷碗里。 “今日是我生辰,陪我吃。” 原来我亲手给他做了碗长寿面。 “你又不是人,过什么生辰?”我哑然失笑,接过筷子低头嗦了几口白面。 “人过寿辰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庆贺你又长一岁,二是感念母亲十月怀胎之不易。我自然不是为了后者,为自己庆贺难道就不可以吗?” 白驹并没有告诉我,这是他过得第一个生辰。 “你看你在人间见识过温情,也学过忠、义、诚、勇,明明能安稳下来,为什么偏要过刀尖舔血的日子?” “弱肉强食,这是生存之道,杀伐永远比坐以待毙好。你既活在风平浪静的巢穴里,就不要去怜悯茅檐下朝不保夕的人。” 白驹诞生之初是为了平息战乱,倘若四海太平,白驹能去哪?所以白驹以为为了让白驹刀的存在有意义,哪怕是自甘堕落误入歧途,他也要去做。 可他完全有能力选择别的路。 “那你真是赏脸,找我陪你过生辰,还和我过这种闲散日子。不知你还能忍耐几时。”我揶揄他,挑着细长的面条两口吃尽。 “能过一日是一日,我的寿命可比你长。” “你......” 今晚风清月朗,天高云淡。 我拢了拢外衣,束好最后穗子尾部最后一缕丝线,从阶上站起,打个呵欠,掸掸尘土走进屋内。 白驹一天无所事事,比我更加清闲,此刻已经入鞘休眠了。 我给他缠了个红色的穗子,当做贺礼。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还没近他身呢就被发现了。 “你干什么?” 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使得白驹已经无法深睡。他一下子现出真身,握住刀柄,杀气腾腾地看着我。 “送个礼给你,别那么大敌意。”我连连后退几步,不敢直视他,生怕他的刀剑无眼,“人靠衣装马靠鞍,给你个装饰品。” “你脑子没事吧?这东西叫剑穗,我是刀,又不是剑。你看我这刀把上有给你挂东西都地方吗?” 月光把我照得无地自容。 “嗐,不好意思啊,我看的话本子里的大侠都是用剑的,一下子给忘了。”我长叹一声,“难为我还为你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啊,好困——” 白驹哑口无言了。 等不到白驹的回答,我转身径直走向床榻,几乎是沾床就睡。 某天早上门口愈来愈近的争吵声将我从褥子里揪醒——这么惊天动地,又是燕林。 我藏起白驹,起身开门。 “你怎么来——” 门外还有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是李生。 这次更得好晚,不是,好早......困困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式 第3章 第三式 “?”我正愣着。 燕林一巴掌呼开李生,把他从门边挤开,自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屋关门:“别理他。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听得一头雾水。 李生站稳脚跟,又扑过来死死抵住门框,面目狰狞。 “谁说的!你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啊。” 李生遇刺后惊吓过度昏睡了一天,醒之后受了父母的教导,上门来给我道歉。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带来。 他惯用的右手被白驹砍伤,正缠了布条吊着,所以他只有一只手能使力与燕林双手抗衡。 “你滚蛋!谁在意你的道歉?你把易兄应有的东西还回来再说啊?”燕林手脚并用,抬起右腿要一脚蹬开这块狗皮膏药。 “等等——”我出声制止。 李生还以为我要帮他,感叹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呵呵一笑:“燕林,我来踹。” 我出脚又快又狠,蹬在李生心口,把他踹飞出去。 李生两个踉跄站稳,见我铁面无情要关门,连忙滑跪到我面前。 “易兄,你听我说......” 李生素来以大嗓门著称,鬼哭狼嚎撼动了整座别院,又遇上同为大嗓门的燕林,有种要把我这处掀个底朝天的感觉。白驹在屋内八成忍得很辛苦。 “你倒是说啊,我的耳朵又不能闭上......” 李生瞟了眼燕林,随即又恢复目中无人:“我给易兄带了件礼物......” 李生平日出行身后必定跟了一众随从,今日独身前来,不知是居心叵测还是诚心诚恳。 风动竹林间,我瞥见了伏在墙头伺机而动的蒙面杀手。 我迅速收回视线,捏紧的手心里全是汗。 “燕林,去帮我买两个菜馅的包子,我和他单独聊聊。” 燕林:“易兄你睡醒了没?你不怕他把你怎么样?” 李生:“易兄深明大义!” 最终燕林妥协,短暂离开,而我半掩上门,阻在门口,没必要请狼入室了。 “我开门见山说了,你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李生从地上爬起来,撕开虚伪的面皮朝我冷笑。我猜他想我在用未必存在的白驹威胁他,毕竟流言蜚语是因这件事而起。 “你知道的太多了,我自然不能留你。 “易漱,谁都想做官。可你易家式微,你福薄命薄,进了朝堂也未必能平步青云、官居一品。所以,我先送你下去,你再慢慢地晋升吧!” “嗯嗯嗯你说的是。不过等你杀了我再说吧。”我回他,右手搭在门边,准备在他恼羞成怒之时先狠狠扇他一脸,然后跳窗逃生。 “你!” 李生摔了系在腰间的熏球,“铛”一声脆响,熏球裂为两半——这是暗号。 远处的弩箭瞄准我的面门,四周的黑影在射出弩箭的同时一齐从暗中跃起,波涛一般涌向我。 正大放厥词的李生猝然哑了声音——鲜血喷溅到我的脸上与身上。 白驹横亘在我身前,抬刀抽回了所有箭镞,转瞬间又掷出四枚小巧精致的飞刀,钉入杀手的咽喉。 流苏飞扬,血色蒙住了我的双眼。 这是一场小规模的屠杀。他们死得干脆,几乎不见血。而李生尸首分离,我的房门前血流成河。 “易漱,我看是真想找死!”白驹揪住我的衣襟,冲我怒吼。 我怔在原地,满眼猩红看得我头发晕:“少一个......” “什么?” “不算他还有五个人。这里只有四个。” “你,你杀了他们......”我的视线终于看向白驹,反握住他的手腕,看着他,眼里流露出害怕。 “是。如果我不出手,现在就是你躺在地上。弱肉强食,懂不懂?” “我谢谢你救我——可他们如今死在我院里,我怎么向李家交代?”其实我根本没有想哭的意思,但是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那个人回去通风报信了,用不了几时李府的人便会来寻仇。” 我甩开白驹的手,深吸两口气平息起伏的情绪。 白驹一愣:“尸体我来处理。” “不是处不处理的问题。”我打断他,“与其坐以待毙,咱们还是收拾收拾东西跑路吧!” 只能不告而别了。 白驹沉吟,意识到自己的过错,态度软下来不少。“我对你负责。”他伸手擦拭干净我面颊上的血迹。 “你别碰我。” 正当白驹与我拉扯纠缠之时,燕林好巧不巧回来了。 “易兄,今天老板送了我两个肉馅的,你吃……不吃?” 我不知道燕林是先看见了尸横遍野还是白驹,他僵在门前,手里几个热乎的包子顿时不香了。 “刺刺刺……有刺客啊!” “别,别喊!” 在我说话之际,白驹已然如疾风般闪身到燕林身后,左手捏兔子似的捏住他的后颈,问询我的意见:“要不要……?” “?”燕林瞠目结舌——原来我和这刺客关系匪浅。 我原本想说“不”,不过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我微微颔首:“下手轻点。” 燕林错愕地长大了嘴巴:“易兄你竟然是这样的人!”然后被白驹一记利落的手刀劈晕。 燕林被安顿在客房中,与世隔绝。 屋外血光弥漫,我边斥责白驹边催促他清扫干净院落。 家里的钱财我尽数收进行囊,干粮和水也带了不少。 白驹处理尸体熟能生巧,比我着急忙慌地收拾包袱还快。他叉着腰挡住外面透进来的光线,又恢复先前的气定神闲。 “没见过像你这样的,逃命了还大包小包。” “这都是重要东西。”我心里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盘算了四五遍,确认没有落下必须的东西,“过不了多久就会东窗事发,到时候大街小巷都贴着画了我的海捕文书,我们能去哪里投宿?这些东西带了聊胜于无嘛。” 我在桌上留了封信给伯父伯母,沾了墨水就写,写得急,平常练的行书变成了草书,还涂涂改改。反正,他们能看懂吧? “其实你不必忧心忡忡,以我的能力,拥趸你为王也未尝不可——你不是想要强权与财富吗?”白驹跟在我身后,袖手旁观,“我帮你。” “你快别说了,金银珠宝也比不过我一条小命重要!”最后一个字被我草草收尾,“再这样下去我真要成口诛笔伐的千古罪人了。” “你真的不要无数人渴望的一切吗?” “古人云:‘盖儒者所争,由在于名实。名实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我想要,但是我没那个胆子哈哈……快走吧。” 我终于收拾好东西,戴上一顶斗笠,扔了另一顶给白驹,拉着他的手腕向外冲。 “往哪走?” 两扇木门被人大力撞开,门口站了个珠光宝气又难掩老态龙钟的女人——李家的当家主母,李生的妈。 当时刺杀我幸存的刺客果然是回去通风报信了。 李母大概还不知儿子死讯,泼辣蛮横地堵住我的去路。她带了家仆与打手,在人数上占据了优势。 白驹头戴斗笠,被白纱遮掩了面容,长身玉立在我身侧,手中刀欲出鞘。 我将手掌覆于白驹的手背之上,不动声色摇了摇头。 得亏别院在郊外,没引起什么骚乱。 李夫人面露愠色:“你把我儿子弄哪去了?速速还来!” “嗯,额,这……” 她杏眼圆瞪,伸手指着我,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你个混账小子——来人,给我砍了他!” 这下两方又要兵戈相向。 “一群虾兵蟹将,自不量力。”杀鸡焉用牛刀? 白驹把白驹刀和行囊丢进我怀里,自己踏着风飞身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天雷震”击在来者心口。 那人霎时口喷鲜血,飞出几丈远,推着另一人压在院前种的榆树边上。 西边两个伺机而动,离开了白驹的我手无缚鸡之力,变成为他们刀俎下的鱼肉。 谁知白驹非但没有分身乏术,甚至更加速战速决。他回身来处理环伺着我的家仆,一手一个拧拉过肩,直接撂倒在地。 而且他还能隔山打牛,吓尿了一个,又吓跑了一个。 眼见众人溃散,李夫人攥紧了拳头,但是爱子心切的她并不急着偃旗息鼓。 “好啊易潄,你果然是掘出了白驹刀。我今日不杀你,来日你会死的比今日凄惨千万倍!”李夫人冲我冷哼一声,不屑看白驹一眼,“我的儿子……可怜我儿,你们都要下地狱给他陪葬!” “老女人,话真多。”白驹揉了揉手腕,步步紧逼李夫人。 李夫人目眦尽裂,强忍着眼泪转而瞪着白驹:“你要杀便杀,用不着羞辱。” “白驹等等!” 远处一人扬鞭策马踏破喧嚣而来,暂时止住了李夫人与我和白驹之间的争端。 看样子,是内庭的人。 “传圣上口谕,召易潄入宫觐见。” 我?找我的? 大概是为了白驹。 看来皇城内外真是潜藏了不少皇帝的暗桩,消息传递竟然如此之快。 “李夫人,失陪。” 我怀里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行动不便地行了个礼。 没有忘了房里还躺了个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式 第4章 第四式 “东西给我——你自己去吧,我可没兴趣。” 说罢,白驹单手叉腰,兴致恹恹地拿走包袱,闭门谢客。 平民百姓第一次进宫,大为震撼也在所难免。 我跟在宫人的身后,环顾左右。这里庄重威严,一切渺小得像蝼蚁,压迫感使我的心弦一直紧绷着。 “是易小公子?” 身后有人叫我,我一时没缓过神。领头的小黄门反应倒是很快,即刻转身行礼。 “司天监。” 原来他就是那个官职不算顶高,但是却能左右皇帝决策的司天监。 身姿如松,面若冠玉,是个美人。 “见过......司天监。” “正好我也有事要见陛下,我来带他进去。”他是对小黄门说的,语气不咸不淡总给我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这......”小黄门额角沁出一层薄汗,低着头十分为难。 “无碍,只是带个路。” 于是我稀里糊涂地跟着司天监进了紫宸殿。 我进去的时候皇帝正伏在案边批阅奏疏,左右各一堆。一旁站着他的内侍,看上去年纪不大。 听闻皇帝勤于政事,几年来的各项革新都颇有成效,故此他在民间的风评不错。我差点忘了这位有为的皇帝今年似乎只有二十有一。 殿里空旷,熏着香,比殿外要更冷一些。 “星宥,你来的不是时候——” 皇帝抬眼见我与司天监一同前来,先是一愣,随后搁下朱笔。 我即刻下跪行礼,前额紧紧贴着手背。 “司天监,去殿后等候。”皇帝换了个称呼。 司天监顿了顿,才应了声“是”。 “易......易漱,朕就这样称呼你吧——你起来。” “额......”我低着头,视线游乱,被皇帝扶了一把站起来。 “朕不喜欢拐弯抹角,就开门见山说了。杀害工部李侍郎儿子的凶手就是白驹刀吧?” 再一次,白驹刀的名字被提起。虽然做好了准备,但我还是被吓了一跳。刚起身又直接跪下俯首,因为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是……” 皇帝语气依旧平和,又扶我起来:“你先不必惊慌。就算你犯了死罪,易家还有一枚免死金牌不是吗?” 家里有这个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朕今日叫你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是为了白驹刀——他跟你一起来了没有?” “没,没有。” 我的腿在抖,不受控制的那种。幸得衣袍遮掩,暂时保留了我的颜面。 “陛下想?” “我朝是在战乱的废墟中建立起来的,如今的边陲荒漠依旧大小争执不断。虽然订了协议、建了以示友好的榷场进行和平交易,但他们毕竟是野蛮人,狼子野心,入侵的念头从未打消 “司天监不久前告诉朕火犯守角,所以朕现在十分忧虑。” 火犯守角,黄半仙也说过这话来着。 好像是有后半句……我陡然想起后半句——火犯守角,则有战。 皇帝信步走至花架旁,用手轻抚盆中兰花垂下的长叶。 “朕现在亟需一把神兵利器,而易家——而你,正好有。” “可是……” 可是白驹不可能再任人掌控。 “让他上战场,也算是戴罪立功。而且,你也更安全。” 皇帝可以一眼看穿我的所思所想,甚至亲自开口找我“要”白驹刀。 “陛下难道不信坊间传言吗?不怕白驹刀再为祸人间?” 多年来朝中势力形成两派,一派是太后娘家为主的主和派,一派是皇帝主张的主战派。 现今太后刚刚将朝政归还于皇帝,大概现在主战派站优势。 “白驹既为人所造,便能为人所用,只看如何用。天下都知道朕主战,可朕主张的‘战’并非是为私、为小利。过往犬戎不敌我军,向我朝俯首纳贡;如今他们能与我朝匹敌又怎会善罢甘休? “一味求和会挫了士气,易潄,你应该明白。” “我……草民明白。” 大概是紧张到了极点,我反而平静了,攥住衣摆的手也渐渐松开。 “草民会去劝……他。” “很好。”皇帝侧头叫了声内侍的名字,“应司。” “陛下。”徐应司即刻心领神会,取出一枚精致的令牌,毕恭毕敬双手奉上。 “你拿着这枚令牌,可以直接进宫来见朕。” 我摩挲着令牌上雕刻的纹路,说道:“草民告退。” 从紫宸殿出来,我早已汗流浃背,下台阶的时候差点一个踉跄摔下去。 会逢天气欠佳,飘起了细雨。 我抬手抹了抹额上沾湿的雨水,有些睁不开眼了。 殿口檐下的宫人好心,上前问询我要不要拿把伞走,我连连道谢婉拒。然后用手聊胜于无地遮着头,冒着雨走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倒也怡情,皇帝走到殿后,看见司天监正跽坐在棋盘前,伸手不疾不徐地摆着棋子。 黑白棋子一颗一颗落下,皇帝站在那静静欣赏,没打扰。 “陛下。”司天监并未正眼看皇帝,声音慵懒又敷衍。 “你怎么摆这局棋?”皇帝到他对座坐下,一下认出了这是他们曾经未完的一局棋,“你觉得遗憾吗,星宥?” “……”安星宥闻言手一抖,随即继续,“是因为这是陛下最接近胜利的一局。” “我不想赢你。” 皇帝给他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私底下不称君臣,称呼自然随之改变。 “你赢不了我。”安星宥抬眼,“不要再盯着我看了。” 皇帝还是小太子的时候安星宥年纪也不大,却当了太子太傅,入宫教□□。哪怕心里有千百万个不情愿,他也必须要服从祖父的安排。 他可不喜欢闹腾的小孩,于是死盯着太子,硬生生把自己塑造成迂腐无聊还动不动凶巴巴拿戒尺威胁的教书先生,企图用威严吓退这个小孩。 可是…… 皇帝笑道:“这里不赢但别处一定要赢。” “嗯。” “人啊,就喜欢赌上一赌。” “嗯。” 一片静默之中安星宥摆完了当时那盘棋。 “怎么不说话了?”他问。 “说了你也不听。”皇帝答。 “……”安星宥哑口无言,“我在听,陛下。” 我在雨中六神无主,雨水非但没有洗濯清我的思绪,反而越来越混沌,越来越深陷泥淖。 我倏然有点疲乏,因为我自己处理不好任何事,离开了长辈的庇护我什么也不是。 头顶的雨忽然停了——不知什么时候伯母撑着伞,默默无语地陪着我走了一路。 “伯母……” “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讲,先快些回家换身衣服,莫要着凉了。”伯母握住我的手,温暖霎时从掌心传遍了我的全身。 离别院还有一段距离,伯母没说什么话,只是静静地撑着伞。 我感受到她的视线时不时会回到我身上,反复确认我是否受伤,她却总是欲言又止。 白驹环手站在门前,撑了把素色的油纸伞;屋里坐着急躁不安的伯父,正在大口饮茶。他们像是已经大吵过一架。 白驹的伞檐下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但见我来正欲上前却又驻足。他看了眼伯母,撇开头站回去,朝远处乱看。 走过白驹时,我悄无声息拽了他的袖子,示意他进屋。 “伯父,我回来了。” 伯父见我浑身湿透,跟落汤鸡似的,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快,快去换件衣服。” “好——伯父伯母,让我先和白驹说几句。” “燕林还在吗?”我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新衣,边问边褪去潮湿的衣衫。 “我把他送回家了。”白驹转头。 “你怎么知道他住哪?”我拧了拧发尾,又擦了擦湿发,效果不大,遂放弃。 “你们经常聊到……” 白驹现在情绪还比较稳定,不知过会儿如何。 先短暂地更新一章~o(〃''▽''〃)o 重拾遣词造句,边写边改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式 第5章 第五式 门边靠着一把还在淌水的杏色油纸伞,好像是白驹方才用过的那把。 桌子上有一盏热茶我取来珉了一口,舌尖有点疼。 “怎么不和长辈说?” 我忽然猛地喝了口茶,被烫得皱眉。“额,没有……” 其实我从小没有几次被长辈耳提面命的记忆,最起码,我都不记得了。 他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循规蹈矩地生活下去,哪怕活得不好,也不会很差。我知道他们不会真的责怪我,但我真的害怕。 “怎么了?”伯母伸手用手背贴了下茶杯外壁,缩回了手,“你不必紧张。” “我没事。” 白驹似乎一直避讳着伯父伯母,假使他们坐在屋内,那白驹绝不会进来与他们有正面交集。 所以他此刻孤坐在槐树之巅,没心情也没没工夫来旁听我们的内部谈话。 “他......”伯父侧头。 “他没伯父你想得那么十恶不赦......” 伯父看一眼屋外又看一眼我,没说什么。“陛下忽然召你进宫是为了白驹?” 我颔首:“是的。陛下希望白驹重操旧业——到边陲一带去......” “万万不可。” 伯父截断了我的话,不用说他也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可是白驹的心思谁也捉摸不透,这样做风险太大,后果也不堪设想。 “即使是我与兄长也不曾接触过遏制白驹的办法,倘若白驹真听小漱你的话,那么你就必须同白驹一齐去往边陲,才能稳固他的心性。”伯父摇了摇头,“这怎么行?” 我上战场?怕是要被乱刀砍死。 “伯父,我不去的,只要说服白驹就行了。” “你,你这是自欺欺人啊。你未了解清白驹的秉性,又如何能确信下一秒他的刀尖向的是敌还是你。” “......”我,我是在自欺欺人吗? “白驹,你下来。” 室外的雨已经止住了,水珠顺着树叶滴下,我站在树下仰头,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滴水落在我的身上。 白驹翻身从树上跃下。“说完了?” “说完了,你怎么想?” “我想什么?”白驹疑惑,环手看着我。 “啊?” “我像是会偷听的人吗?” “额......”这等于说我需要亲口直面白驹,“像。”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扶了扶额,“方才皇帝召我进宫,是为了让你重新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白驹的神色稍有变化:“我应该去哪里?” “战场。” 战鼓催征马蹄疾的地方,黄沙百战穿金甲的地方。 “我不会去的。”白驹背过身,“若是你想赶我走,大可直言不讳,我走就是。何必弯弯绕绕,最后又成了皇帝的走狗。” “你话不要说这么难听好不好?这哪跟哪啊?”我不依不饶,绕到他面前,对着他,“我是在劝你。” 白驹显然在故意避着我,他一转身,看见了空无一人的屋内。 “走,我现在就能走。” “去哪?” “天涯海角!” 白驹会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嗖”一声就没了影,徒留我在原地踌躇。 我在城中徘徊,从南问询到北,麻木地以为白驹只是在和我说笑,他很快就会回来。 可白驹是束缚不住的野马,驯服不了的猛兽,我有几斤几两能配得他的青睐? 日昃时分,暮色四合,我踩着雨水泥泞,扫兴而归。 屋内陈设未变,书架归置整齐,没有半点来人动过的迹象——白驹没有回来过。 没有回来。 为了找人我东奔西走,饿了大半天,桌上剩的几块糕点全部被我一扫而空。 “呜呜呜,为什么不饿死我算了!” 倏地,在我最后一口刚咽下的时候,城中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 火舌如一条腾飞的巨龙,陡然直冲云霄,吞没了天幕。 随即惊叫声四起。 我被这一声巨响吓着,糕点梗在我的喉咙口。“咳咳咳......什么?” 我从走出屋外准备一看究竟,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白驹。 “你,你回来了?” 白驹乜我一眼,冷言道:“忘了东西。” 他弯腰拿起倚在门边的那把伞,走至窗边。 我终于回过神,冲上去想要拦住他。“你又干了什么?” 白驹沉吟,开口道:“后会无期了——易潄。” 他借助窗台,一跃出窗外。而我扑了个空,甚至抓不住他的一片衣袖。 我活了(躺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式 第6章 第六式 白驹烧死了李家余下的几十口人,造成了城中不小的动乱。即便是细微的风吹草动皇帝都能得知,更别提这样的大事。 我跪在殿中低着头,思忖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其实我并不明白白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任性妄为,除非他特别喜欢看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毕竟最遭罪的人是我。 我偷偷抬眸看坐在高堂之上的皇帝,他比我想的平静——甚至,有些意料之中的沉稳。 年轻的帝王阴晴不定,站在一旁的徐应司垂着头,我看不出他的神情,并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在我眼里,他们应该都是不会随意表露情绪的人,喜怒哀乐只有自己知道,恰巧与白驹完全相悖。 “易潄。” “嗯?”我差点以头抢地,幸亏手反应够及时,垫着了。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出城,把他找回来。” 皇帝只字未提白驹行凶一事,对我也为兴师问罪,仅仅是言简意赅的一句话。他可能连看都不曾看我一眼。 旋即,皇帝又补充了一句:“善则利,不善则——殆。” “陛下......草民,草民不懂。”我猛一抬头,盯着皇帝看。 皇帝轻轻笑了一声,视线终于与我相接:“把白驹给朕找回来,不论用什么办法。否则,你也永远别想再踏入京城半步了。”他又轻描淡写挥了挥手:“应司。” 徐应司颔首,从阶上走下,走到我面前,抬手示意我,请我出去。“请吧,易公子。” 阁内灯影幢幢,烛火摇曳,窗外时有飘渺的笛声,隐隐约约。 皇帝又与安星宥对坐博弈,一时胜负难分。 “星宥,你觉得我今天这样做怎样?”皇帝有些求夸的意味在,他在安星宥面前,一直是有点装傻充愣,就是不像个皇帝样。 “臣无权评价。陛下心里自知便好。” 虽是私下,但安星宥今日并未自称“我”,可见他心里有诸多不快。 “李家依附于谁你我心知肚明,地位不小。白驹替我除了一颗爪牙,削弱相权,我理所应当该谢他。”皇帝发觉自己说话时疏漏走差了棋,于是抚上安星宥的手背,推回他,“这步不算。” “……”安星宥无语,敢怒不敢言。 方才皇帝正大光明地捏了他的手,笑得放肆又轻佻。安星宥面色冷淡,习惯性地想掏戒尺揍他一顿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 “那陛下明日早朝可要与丞相好好交代了。”言外之意就是,他就等着看戏,不掺和。 “自然。”皇帝提子,“只是爱卿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 “好了,臣输了。” 安司天监根本没想过赢这盘棋,陪皇帝消遣完就算了。他需要休息,需要清静。 “臣告退。” 皇帝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把玩着刚才吃掉的安星宥的几颗棋子,不疾不徐开口:“主人在这里,宠物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安星宥顿了顿,随即又甩了袖子离去。 是夜大雨,同样的情形,我在雨中踽踽独行。这次没有人再为我撑伞,我的身后跟着皇帝的影卫——我现在倒像个囚犯。 我最牵挂的、最熟识的,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居然都出现在了城门口。 影卫抬臂一挡,斥回了想要上前为我撑伞的众人。 “陛下口谕,命易家长子即刻出城,不得有误。” 众人皆惊愕。 伯母被婢女和燕林左右搀扶着,几乎要站不住脚。她颤巍巍从腰间掏出一小包红纸,拍了拍伯父的手臂递过去。 伯父接了红纸,又取出随身带着的一袋银钱。“你连行囊都未曾收拾,这点就当做是盘缠,路上用吧。还有这红纸,里头是京城的土,还有这把伞。” 其实行囊我早已收拾好,只是没有机会再回去拿了。 影卫仍拦在我身前,没有退让的意思。他们是很死板的人,只认规矩不认人。 我压下影卫的手臂,但是完全不敢看他的眼睛:“陛下也没说不让我拿钱。”我上前拿了伯父手中的东西。 早在那把杏色的油纸伞被撑起之前,雨水已注满了我的眼眶,替我为这次的别离好好痛哭了一场。 出了城门我就再也不能回头。 刚走出京城没几步,跟在我身后的影卫就不见了踪影。荒郊野外我认不得路,手边也没个指南针,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不过我的运气很好,半路搭上了一趟顺风车。我撩起车帘,躬身钻进车内,发现里面坐着一个人。 “这位小友,好久不见了。” 这熟悉的声音——是那位黄半仙。 “你,你怎么还在京城?!” 一阵微风拂过,吹开车帘,透进一点可怜的月光,照得黄半仙脸上半明半晦。 “嗯,京城处处值得留恋,就多待了几天。”黄半仙捻着胡子,“小友去哪?” 去哪?我也不清楚。 “大仙去哪?” “我要北上,下一个地方,是桓阳。” 桓阳我从未去过,只从长辈的口中听到过。这地方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因尤为富庶,人杰地灵,又是开国皇帝的故乡,故有“偏京”之称。 白驹会去桓阳吗? 这是我目前唯一关心的事情。 “那我也去桓阳吧。”我临时确定了目的地,说得很不确信,拧着衣袖掩饰尴尬。 黄半仙没说什么,一副平平淡淡、岁月静好的表情。 时至今日我才终于有了从京城到桓阳确切的感受——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再一睁眼,天光大亮,那时就已经到了桓阳城下。 不过,桓阳城前似乎有些异样,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马夫勒紧缰绳停了车,转身掀起帘子朝里说:“老先生,我就送你到这。” “多谢。”黄半仙又轻轻推了推我,“下车。” 半梦半醒间我下了马车。 桓阳的天气比京城明媚许多,没有下雨,地上也没有泥泞,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我抬手遮掩耀眼夺目的日光,忽然瞥见城墙上挂着一个让我觉得十分不可思议的东西——人头。 随缘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式 第7章 第七式 夜色浓重如一潭死水,灯火阑珊,万籁俱寂。 白驹踽踽独行于无人处,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不畅快——自他踏出京城的那一刻开始,便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塞在心头。 不过只是一瞬的事,所以白驹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第一个目的地为什么会是桓阳,在他过往百年的经历里并没有桓阳的记忆,但仿佛有一股外力,一直牵引着他来到这里。 此时已过宵禁,城门紧闭,换作常人难以进入。白驹借着树枝,趁着巡防士兵换道,向上跃起,轻轻一点又从城墙上掠过,踏入了城内。 今日已是月半,早知道白驹离开时就应该从易潄身上割点血带走,现在他离开了易潄后便再也无法取用他的血液去抑制即将走火入魔的神识。 易潄的血纯粹,遂效果最好,不知道换了其他人还能不能起效。 城里最亮的地方就是太守府。 前朝所有的州县,就属桓阳太守最为奢靡,难得有几个两袖清风的人物,大多还是贪的,只不过是贪多贪少又为不为百姓办事罢了。 白驹诞生之初,也正是前线战事吃紧之时,朝廷拨出的款项一路克扣到易子沣手中已所剩不多。当时的桓阳太守是个廉洁的好官,把桓阳发展成了除京城以外最富庶的地方。桓阳给临州军备匀出了不少银子。易子沣与这位太守虽素昧平生,但在他二人的心中一直敬仰着对方。 不过现在的这个嘛,大抵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白驹靠着飞檐走壁的本事潜入太守府,却见府内歌舞升平,太守宴请宾客,桌案上摆着数不尽的美酒珍馐。 不仅如此,太守还学着石崇,大肆地燃烧着蜡烛。府中烛火摇曳,一片纸醉金迷之象。 白驹想自己许是找到了猎物。此人血虽污浊,但聊胜于无。有了这一口,说不定就能撑过去。 说干就干,白驹一贯秉持着“少废话多做事”的态度,趁着守备松懈,他迅速摸清了太守府的底细。 待到宴会结束,宾客尽散,白驹一路跟随着烂醉如泥的太守回到正堂。 白驹的头越来越疼,不能再磨蹭下去了。所幸这个人一躺到塌上便不省人事,白驹绕后从窗户入,抽出刀一步步靠近。 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又处在阴暗之中,渐渐的被夜色扭曲…… 我仰头向上看。 悬在城墙上的那颗血淋淋的人头眼窝深邃,白发如银夹杂着稀疏斑驳的青丝,看上去是个老者。 “那是太守啊?” “是太守。” “死得好啊。” ………… 城下一阵骚乱,来往的百姓纷纷驻足,当然也不乏千里迢迢赶来凑热闹的。守城的士兵举着长枪示威,驱赶着围观的百姓。 “娘的,你们两个干什么吃的,赶紧把东西撤下来啊!” 我从嘈杂中辨别出明显是喜悦的声音更胜一筹,再从只言片语中又可得知此人是桓阳的太守,死状之惨让人无法直视——能有这样暴戾手段的人有谁?我最先想到的,自然就是白驹。 这个东西跑得真是快,都已经下完手了。 “半仙,这……” “先别管这个,随我去见个人。”黄半仙一捋胡子就开始卖关子。 黄半仙不像第一次来桓阳,领着我在城里弯弯绕绕地走了一阵,停在了一家猪肉铺门前。 “这家肉铺门面这么大?” “今日闭门谢客,诸位请回。” 紧闭的门内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伴随着……剁肉的声音。 “三娘,是我。”黄半仙叩了叩门。 剁肉声止,大门立即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粗麻布衣系着围裙的女人。 “行秋,你怎么来了?快请进。”三娘用围裙擦了擦手,看了我一眼,“这位是?” 黄半仙拉着我进入店内,旋即关上门。 店内挂着分割好的猪肉与牛肉,旁边还晾晒着肉脯,有腥气,但又夹杂着肉干的香味。 “我姓易名漱,三娘好。” 她知道黄半仙的名或是字,难道是算命的时候认识的?黄半仙这个漂泊不定的神棍,人脉还……挺广的。 “易?是哪个易?”三娘警觉。 “自然是《周易》的‘易’了。”我刚要开口,黄半仙就半道把我的话给抢了。 “易公子。”三娘拱手胸前,躬身向我行礼。 “诶,三娘不必多礼。叫我小漱、阿漱都行。”我受宠若惊,连忙扶起三娘,“三娘因为我的姓氏向我行礼,莫非三娘的祖辈也与高祖父有渊源吗?” “是,也不是。”三娘领着我们走入里间,翻开茶盏倒了杯水给我,“此时说来话长——行秋,你不曾和他说过?” “别往我这提,我只是个过路人。”黄半仙摆手婉拒。 “你,算了——我姓侯,祖上师从郦椿大师,学习锻造之术,而后在易将军的军中做工匠。可惜朝廷并不善待易将军,将军归隐后许多仁人志士也离开了军中。像郦氏这样的名门望族在如今都早已改行经商,更不要提我们这些无名之辈。” “那,您和黄大仙是如何认识的?” “半仙,是半仙!”黄半仙给自己倒了杯水,“我祖上是给易将军生火做饭的厨子,我和三娘也就是萍水相逢的缘分。” “半仙,我差点忘了——那个……”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黄半仙带我来见侯三娘是为了什么,绝不可能是单纯的叙旧。 “哪个?”侯三娘一头雾水。 “三娘,城门上挂了个人头,你可曾看过?”黄半仙问。 “没,这与我又没有关系,有什么好看。”侯三娘不屑一顾,可能对她来说有这时间看热闹不如多腌两块猪肉。 “那头颅断处切面平整,刀法干净利落,而且此杀人者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头挂上十丈高的城门。当然,或许也有别的杀手可做到这些,但是我带着易潄来找你,我想你应该也明白了。” “他,活了?” 黄半仙颔首。 我想两个人应该都知道杀人的是白驹,在这打什么哑谜? “是我不小心将白驹放出,他已逃出京城多日。三娘认识白驹?”我开门见山地问。 “不知小漱你有没有听说过曾有一把剑与白驹齐名。 “生隙。” 第8章 第八式 “其实郦椿大师本意并非是锻造白驹,而是生隙。只是锻造生隙时多余的铁水仿佛自己萌生了意识一般,流入了炉底,于是便有了白驹。郦椿大师把这两把利器都赠予了易将军。众人都以为当年的易将军会选择生隙这柄宝剑,没想到他却拿走了白驹,他把生隙留给了自己的副将。” 难怪所有人都说白驹邪性很大,原来源头在这里。 侯三娘继续说下去。“战争平息后生隙落入江湖,听闻多是被侠客使用,除奸佞、斩宵小,干的都是人人称快的事,与白驹的待遇截然不同。生隙与白驹之间可相互感知,她现被我藏于桓阳,或许这就是白驹会来到桓阳的原因。” “这么说来,生隙可以牵制白驹?!他现在可能还没有离开桓阳了?!” “这,也不确定。” “我可以看看生隙吗?”寻找白驹不可能只靠着缘分和运气,生隙是目前我唯一可以用来寻找白驹的器物,我不光要见她,我还必须要带走她。 “我知你的想法,若是你想带生隙一起离开,我即刻就去取。只不过需要一些时日,我这地小不干净,不如你们先在桓阳的客栈暂住几日吧。” 侯三娘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刚允下的承诺便立刻动身去做。 “这样就同意了?”我有些不可置信,顶着祖辈积攒下的这份荣光,还真让我有种狐假虎威的感觉。 “其实我并非信你,而是——信他。” “他”指的是黄半仙。看来黄半仙,绝对不只是一个漂泊无依的神棍那么简单。 侯三娘走前给我指了个环境不错的客栈,说是食物干净,价格合适,店里的小二人也不错。 “小二,来两间厢房。” “实在抱歉,只剩最后两间上房了,价格上会贵出一些,不知您二位能否接受?”小二原本低头算着账,听见人来便马上放下自己手头的工作。 “其他房都没了?这么多人住店吗?” “多是过路的羁旅之人,商贾也不少,人确实挺多。” 我转头看向黄半仙,我现在身无分文,掏钱的事还得他来。没有他的首肯,我做不了决定。 “上房才符合我,就要这两间了。”黄半仙掏了钱放在小二面前。 “好嘞!二位请跟我来。” “半仙,你靠算命能赚这么多钱?” “别说那么轻松,这也是我的辛苦钱。你要想赚钱,自己去寻别的法子,钱我只替你付这一次。”黄半仙冷哼一声,推开了虚情假意的我。 “还有一个,也要麻烦您掏次钱——我得买两身衣服。” “……行,行,你小子吃软饭本事真行,逮着我一个薅。” 购置了两身新衣后,我便去寻工作了,顺道打听打听关于被杀的太守以及白驹的事情。越是人多嘴杂的地方,消息也越是像漫天飞雪砸下来。 读书人得靠脑子赚钱,我字写得不错,遂找到了处替人代写的摊子。我和那书生商量好了,打个短工和他一起代抄书信,酬金给我三成。 没人来时,那书生与我闲谈,他说自己是落榜秀才,空有一腔经纶,到头来却只能做替人抄信的活。甚至还有人来找他替考…… 我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这简直是我远在异乡、异父异母、同病相怜的兄弟啊! “先生,替我写封送到临州军营的信。” “贤弟咱们稍后再聊,先干正事。” “哦对对对。” 一队巡捕的官兵风风火火招摇过市,左边踢翻了地上的菜篮子,右边撞开了挡路的姑娘,嘴里还喊着“官服查案,闲杂人回避”。 一个两个的,都挺跋扈。 白驹这一事闹得桓阳血雨腥风,他们在查太守被杀的案子。 不过就这几个懒懒散散、画虎类犬的人,能找到白驹就真见鬼了。不过白驹诛杀太守大概是为了度过月半之日,过了这个节骨眼,他应该会选择息事宁人,消停一段时间。 妇人站在摊子前等着墨干将信收走,没想到被领头的带刀的府兵粗鲁地推开。 “一边去,别挡着老子的路。” 妇人敢怒不敢言,暗暗白了他一眼,揉了揉自己的手臂,低声道:“就这几个破人查个屁,最好都被人回来杀了。” 我站起身,拉过妇人,凑近问她:“你们不怕这个杀人凶手吗?” “嗐,怕啥?大快人心啊!大家都感谢他呢,杀了个狗官。” “真的?”我佯装不可思议。 妇人看我是个外地人,也不计较,她说:“是啊。坊里传闻杀人的是白驹,就是那把很邪门的刀。不过我觉着他帮老百姓除害就不坏。” “有理。” “来,您的信。”书生把信封装好,递给了妇人。 “好。”妇人接过信,从钱袋取出相应的铜钱作为交换。“这字写得真漂亮。” “谬赞了。” 我看见那书生由衷地笑了笑,谋个安安稳稳回报不小的生计倒也不错。 晚上收摊的时候书生多给了我一成,他说和我投缘还帮了不少忙,只给三成有点太少了。 “其实我也想视金钱如粪土,但我没办法做到。什么都要钱啊……无论是胸中的鸿鹄之志,还是自身温饱,看来我就不是能以身殉道的人。” “仁兄可比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好多了,能得百姓的感激,在我心里,比追名逐利更值得读书人信仰。” “哈哈哈,贤弟说得对啊,是我狭隘了。走,我们喝酒去。” 我知道自己的酒量,醉酒后挖出白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所以也没敢多喝。那书生喝个酩酊大醉,我还要把他送回家去。 归来已过三更,我向店小二借了盏油灯,小心翼翼地端着上楼。 各厢房内的灯火都熄灭了,唯独我这一盏。风声、滴水声、脚步声都被黑暗放大。 我推门进房,却发现原本合上的窗户被风吹开了。 这风有点不对劲,怎么吹着比平常阴森…… 我放下油灯,走去过把木窗关上。随即我猛地一回头——还好,没人。 但是,我好像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背后攀上了我的脖颈。 这冰凉的触感——像刀。 开头白驹的来历参考了鸿鸣刀。起初写这篇文的灵感是来源于偶然看到了一部关于横刀的纪录片(大概是),觉得很酷就想写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式 第9章 第九式 自从结识白驹之后,我已经记不清有几次他满不在乎地把刀横架在我的颈侧,威胁我,以至于我现在的第一反应还是白驹他又在蛮不讲理。 “白……”不太对,我差点忘了白驹已经脱离我的掌控,在外奔逃——那这个不速之客是? 要死,完了,我下辈子还能做爹娘的儿子吗…… 背后的阴翳仿佛一座无形的囚笼,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将我死死裹住。利器已将我的皮肤划破,鲜血沿着刀尖徐徐滴落。我止不住地颤抖着,但是来不及思考,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赌一把。 我起脚又快又狠地往后一踩,随即银刃在夜色中泛起亮光,晃了我一眼。我抬手挡开刀刃,想也不想地边往外跑边准备大呼救命。 “……闭嘴,易漱。” 他出声打断了我胎死腹中的“救”字。 “白驹?”我讷然转身,看清了他一半藏于黑夜的身影。 真的是他。 白驹收刀回鞘,撩起一阵风吹灭了油灯。他两步上前,猛地制住我的两肩,脸上显露出愠色。他的双眼通红,目不转睛地像盯着猎物一般注视着我——白驹他根本就没有捱过月半的走火入魔。 他这次闯入客栈,就是为了杀人饮血。 我脖子上流出的血对于饿了许久的白驹来说无异于美馔,下一刻,他果然埋头**起来。我以前觉得他像狗绝对不假,如今也是这么觉得。 我就比较惨了,身体本来就虚,还没补回来又遭殃。和白驹阔别几日,就变得生疏了很多。但在取血这件事情上,他还是那么霸道。毕竟这样暧昧不清的姿势,我实在有些忍受不了。 就这一点血肯定是铢两分寸,远远不够的。白驹此人……此物贪婪,最嗜血如命。 出乎意料的,白驹渐渐恢复意识之后陡然松开了口,撤离几步。我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捂着脖子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好你今天遇上的是我,不然可就麻烦了……不对,已经麻烦了,太守那件案子也是如此吧?”我倒了杯水喝下压惊,自以为还能像从前那般对白驹熟稔,结果被他冷冷打断。 “与你无关。”白驹用拇指抿去嘴唇边上的血迹,从身旁药箱中撕出一条纱布,走近了替我缠上止血。 “小心身边。” 这像一句提醒。在这一句话之后,白驹转身走向窗户跃窗而出,再次隐入夜色之中。 “喂!你?!”我一激动站起来,不留神撞到了桌子,边沿的茶杯摇摇晃晃地摔在地上裂成了碎瓷片。 这一声动静可不小,直接惊来了黄半仙。 “哎呦,发生什么事了这是?”黄半仙望了眼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眼我的脖子,已然了然于心。“他对你做什么了?” “谁?”我没缓过神,才想起来茶杯碎了,于是俯下身去捡一地狼藉。 “你与白驹的正面对峙如何?”黄半仙说。 “哪有正面,话还没说上两句他就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你脖子受伤了?血都渗出来了。”黄半仙指了指被白驹包的乱七八糟的伤口,“你看你受伤了都不会包扎,你这样一个人在外怎么照顾自己?” 他看不下去,拿了药上手拆开纱布,替我重新上药包扎。 “半仙。”我收敛神色,正经道,“此前白驹就在这家客栈栖身,他对厢房的布局、物品位置的摆放十分熟悉。” “那又如何?” “他为什么不逃?难道等着人来抓吗?如果今天他遇上的不是我,势必又要引起一阵骚乱了。” 我总觉得白驹的行为有反常之处,除了每月半的走火入魔之外,一定还有什么不对劲。 “我可与白驹不相熟,我对他的了解也是道听途说,你问的我也不清楚。”黄半仙给我处理好伤口,叮嘱了我几句早点休息便关上门离开了。 见过白驹之后我心乱如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时间难以入眠——白驹为什么会滞留在桓阳?他说的“小心身边”又是什么意思? ……一群人三天两头说个话就喜欢打哑谜,烦都烦死了。思考个屁,睡觉。 我把被褥一拉盖过头顶,蒙着被子稀里糊涂地就睡着了。 从前我就是个懈怠的人,除了念书上课的日子,经常是睡到日上三竿被伯父伯母催着才起床的。原本我想着趁侯三娘不在的这一两天多赚点过路的银子,结果噩梦惊醒之后我发现已经临近午膳时间了。 “算来三娘现在应该已到藏剑之处,你收拾收拾东西,说不定晚上拿了东西就要启程了。”黄半仙好心地又请我吃了顿饭。 “晚上?白驹已经离开桓阳了吗?要不再多留几日,可能他并未走远。” “白驹大概昨日就已潜逃了。他知道你在这,难道等着你来抓他回去吗?再说桓阳对于白驹这样一个羁旅者而言,有什么值得特别留恋的?” 我没来的时候他就不走,我一来他就跑。白驹就这样躲着我吗? “生隙也许会指明方向吧——半仙,趁还有时间我再去多写几封家书赚点钱。若是侯前辈提前回来了,你们便到这个摊子找我。”我撂下碗擦了嘴就往外跑,一方面是赶着去赚钱,另一方面,是想在街上找寻一下白驹昨夜可能留下的踪迹。 我对白驹的忽然出现仍然耿耿于怀,神思无法一直保持集中,笔尖常会停顿,顾写得不快。从这封信中我偶然得知临州的近况不好,似有战争爆发的迹象,这也正是应验了黄半仙当初的预言。 所以白驹最后会去临州吗?但是战争并非因他而起,我无法做到将毫无关系的两个事物勾连起来,这对白驹不公。 “信写好了,您收好。”我双手将信封递出。今日摊子上的人并没有特别多,我坐久了腰酸便站起来活动。“梁兄今日我想早点回去,顺便可能还要和你道个别。” “道别?我二人的缘分才刚开始,就这样离别了?贤弟你有什么事急着离开?” “我……我要去从军。”我的脑子里只有方才记下的临州,随口就胡诌了出来。 只是就我这身板,有几分可信? 好在梁兄不难搪塞,没有追着刨根问底。一听我要走,于是他也早早收摊又拉着我去喝酒,说是为我践行。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梁兄,你又醉了……” 我回到客栈时太阳开始西斜,三娘已坐在房间等待。她与黄半仙喝着茶,似乎在聊些轶事。 在她身后,却站着位素服挽发、耳着白玉珰的陌生女子。她手中提着剑,侧头打量了我一眼。 但这个眼神,似乎并不友善…… 看着这篇高中写的文章感觉很多回忆涌上心头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式 第10章 第十式 这样的神色不由得让我想起了白驹,疏淡又锋利。 她的手已抚上剑柄,摩挲着蓄势待发。 “怎,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我被她盯得不自在,急忙抬手搓了搓两颊并未发现异常之处。 高手之间的气场都是这样的,她虽然比白驹沉稳,但是也让我觉得不寒而栗……她为什么也会让我想起白驹呢? 我被一道银光晃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她便已经拔出长剑刺出窗外。剑刃擦过耳际的风声惊得我后颈汗毛倒竖。 剑锋起落,仿佛劈开天地万物。 窗外有——人? 我没有看到,但听声音是打起来了。侯三娘与黄半仙神态自若,仿佛无事发生,还定定地坐着。 “这些年她还是这样。”侯三娘拨弄着茶盏。 “是啊,和传闻一样。” 我经不住好奇心,正想走到窗边探头朝外看,就看见那女子推开门擒着人进屋了。 一会儿的功夫她就从窗外绕了一圈,从正门进来了。 “说吧,你是谁。”她的语气冷冽,似冰霜寒泉。 这个被“暴揍”一顿的人半跪着,嘴角淌血,紧蹙着眉神情痛苦。人是生面孔,可他穿的衣服我毕生难忘,与赶我出城的人所穿相同,玄色的衣襟上绣着银线云纹——这是皇帝暗卫的统一服制。 难怪白驹提醒我小心身边。皇帝派暗卫一直藏匿在我身边,近在眼前。我的心里隐隐难安,喜欢疑神疑鬼,不过就是没有发现人到底在哪里。 这女子刚一来,两三招便将皇帝最引以为豪的暗卫给制服了……她究竟是什么来头。 暗卫低头,缄默不语,嗤笑一声。 她一把捏住暗卫的脸颊,逼着他咳出自杀的毒药。“寻死做什么,我从不主动下手杀人。”说着,她将另一只手的食指在剑刃上抹了一下,挤出血涂在暗卫的嘴唇上。 “他,他应该是陛下派来监视我的暗卫。”我弱弱开口,试图打破这两人之间莫名的剑拔弩张氛围。 “暗卫?”她似是来了兴趣,躬下身凑近着看,“从前除了舍弟,没有人能在我的剑下走三招。如今我已大不如前,能有这样武力的人仍旧是寥若晨星。你很厉害。” 暗卫的眼神飘闪,最终落在地毯上。 “哥舒敛,我的名字。” “好了生隙,你快把他放开。既然是陛下的人,我们怎么能这样对他。”侯三娘开口,却有种看戏的语气。 她就是生隙,那个与白驹齐名的“剑中君子”。 “知道了,三娘。”生隙解开缠绕在哥舒敛双手上的发带,倒了杯茶恭敬地给他赔罪,“多有得罪了。” 哥舒敛推开茶杯,抿了抿嘴唇,舔干净生隙抹上来的血。“告辞。” 又是一个有门不走喜欢走窗的。 “就走了?”生隙很想追上去,“下回再陪我过两招。” “……”应该是走远了没听到。 我看到哥舒敛离开,心里开始猜想起来,看来皇帝派来的暗卫每隔几日就会变,或者说是换班。原来皇帝也心疼自己的暗卫,怕他们累死在外边吗? “小漱,这就是生隙。”侯三娘起身介绍道。 “久仰大名。”我抱拳致意,“我叫易漱。” “易漱……好名字。”生隙正色,郑重地向我回礼,“舍弟添了许多麻烦,我代他道歉。” “啊,不不不,不用如此。”我扶起生隙。 “你身上白驹的气息很重……就像缔结了某种契约,按理来说我只与他心有联系。可现在我能从你这里感受到白驹的——你前几日和他见过?” “对。”有些难以启齿,“你真的可以帮我找到白驹吗?他一直躲着我,我前几日遇上他全是因为运气。” “当然。”生隙皱了皱眉,“他,应当还在桓阳或是附近。” “白驹竟然还没走吗?”我有些不可置信,“他一来到桓阳后,就似乎一直停滞在这里,他待在桓阳的时间比我还长。他要躲我,目的地不可能是桓阳,他还不走吗?那,可否告知我他到底藏身何处?” “我仅仅是能与白驹相互感知,得到大体的距离。我不是司南,没那么准;我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不能读心,不知道他想的什么。”生隙爱莫能助。 “现在能得到白驹还在城中的消息已经是一大进步了,别急。”黄半仙跳出来安慰我,侯三娘也在一旁跟着附和。 我微微颔首,实际上并不这样认同。 白驹与我之间,一定是产生了某种联系,类似于白驹和生隙这样同一轮铁水浇筑的“血亲”关系。他躲着我,未必是真的不想见我。不过我感知不到他,我不了解他,我心中十分不安。 那日短暂地和他相见,我觉察到他的状态并没有以前那么好。那时月光将他影子拉得很长,像把插在地上的断刀。 “三娘,桓阳郊外有能住店的地方吗?” “有,有两家。问这个做什么?” “我要出城一趟。”我下定决心,“我有个猜想,需要验证。” 第11章 第十一式 “我一个人去就好。两日之内,我一定回来。” “桓阳不远的山里有惊雷门安营扎寨。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门派,多的是地痞流氓出来为非作歹。”侯三娘担心,“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人去?” 惊雷门以快刀闻名,出刀如雷霆。早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江湖上恶名远扬。说它是个门派,是抬举。他们退居深山老林之后收敛不少,但实际上与山匪无异。 我看出侯三娘的忧虑,故而我做出退让,加了一个条件:“我会带上生隙。”我歪头看向生隙,眨眨眼睛,“姐姐能保护我吗?” 生隙朝我笑了笑,没有半点犹疑,爽快地回答道:“义不容辞。” 生隙的武功绝不会逊色于白驹,她有自我控制的意识,又有责任心,同时囿于祖上的关系也能保护我。就算是一整个惊雷门倾巢而出,也未必能将她击溃。有她在,侯三娘和黄半仙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 黄半仙摇着头,叹了口气:“孩子大了,有秘密。” 我要了一匹马出城。他们很奇怪我什么时候会骑的马,我笑着打哈哈说是小时候学的,后来摔了几次不高兴继续学了,没想到童子功还在。 “易漱,你和白驹现在是什么关系了?”生隙忽然问。 什么关系?我脸一红,脑子里闪过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算,不听话的野狗和未来主人的关系吗?”我补充道,“我是那个‘人’。” 生隙笑了起来,语气轻快:“这条狗不仅野还疯还难以驯服。他能认主,我很欣慰。” 玩笑话过,生隙早觉察到我与白驹关系匪浅,她提醒我:“我知道你心中的猜想是什么。无论白驹现在是否承认,你早就已经是他的主人了。” “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就主人了?” “从他饮下你的血那天开始,他与你的命运便已经交织在一起了。”生隙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明的意味,“你也发现了,他不能远离你。” “这你都能感知到?!” “我只能感受到你身上有白驹的气息。但他把自己‘卖身’给易家人的办法就是心甘情愿地饮血。从他出生到现在,你——是第二个。” 那真是荣幸之至了。能找我,看来他眼光也不怎么样。 “易漱,别想了,看路。” “哦哦哦,好好好好的,差点撞上树了……” 另一边,竹林深处,风刮得枯黄脱落的树叶沙沙作响。 血迹一路蜿蜒,断在白驹脚边。他手中握刀,向内旋转手臂。刀尖接连不断地滴着血,扩散着原本已经干涸的血迹。 这一路上尸体横陈,不论是趴着的还是仰着的,皆为一刀斩杀一击毙命。这对白驹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原本一拥而上的众人,开始忌惮,停下了脚步,只围着白驹打量。他们都知道白驹刀的威力,若能掌握白驹,那便是如虎添翼,功力必定大涨。 人的利益熏心,总是驱使着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富贵险中求。 “一群乌合之众。”白驹嗤笑,全然不把这些渣滓放在眼里,“你,你,还有你,或者你们所有人,一起上算了,省的我一个一个——慢,慢,杀。” 这样狂妄不羁的白驹让众人十分不爽。 “弟兄们一起上!” 人群中不知谁呼喊了一声,众人被一撺掇立即又重新鼓起勇气。四周寒光乍起,裹挟着劲风一同劈砍向白驹。 回应这群上赶着送死的傻子的是白驹不屑的冷笑,与一道凌厉的刀影。白驹踏着满地枯叶,气势横扫千军。 “就这点能耐?” 记住这句传闻,白驹刀下无人能生还。 “好好好,不愧是白驹刀。”一人拨开人群的骚乱与血腥,故作高深闲庭信步地朝白驹走来。 白驹觉得莫名其妙,他抬起手臂,将刀锋横在臂弯处,借衣袖抹干净刀上的污血。“你谁?” 有些人就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果不其然此人又装腔作势起来,振振衣袂,慢悠悠开口说道:“鄙人不才,惊雷门门主,胡……” “屁话真多。” 白驹闪身近此人,抬手一刀,削头断颈。“管你是胡三胡四,老子最烦说废话的人,浪费时间。” 至此,收刀回鞘,惊雷门门主与主力已尽数被屠。 其余流散的散户到处漂泊,不足为惧,白驹更加得不放在眼里。 路过茶棚,我正好口渴,便翻身下马。我刚拴好马便冷不防连打了两个喷嚏。 “城郊怎么这么冷……好冷。”出城太急,我没有穿得很厚实。北方初冬的风一吹过,我便觉得一阵寒凉扎进身体里。 我与生隙坐在茶棚下歇脚,点了壶最便宜的热茶暖和暖和。 “我不用喝,我感受不到冷。”生隙推开我递过去的茶盏,“不仅冷,什么痛痒之类的,我统统都感觉不到。” 想必白驹也是这样。没有痛感,听上去很绝望。 “姐姐,你可以感应一下白驹吗?近?还是远?”我咬着茶盏边沿,看向对面的生隙。 “近,很近。他不会远离你的。” “原先我在城里,他最远的活动范围大概就是城郊这一片;现在我出城了,他应该会再走远吧?那我得赶紧了,他跑得这么快,我长十条腿我也赶不上。” “你骑着马,四条腿。白驹才两条腿,你肯定能赶得上。”生隙疑惑,“不过,你想去哪找?” “哈哈,正是侯前辈说的惊雷门。” 白驹来桓阳的初衷并不明确,也许是局限于我们之间虚无的“缘”。不过他杀了桓阳太守“惩恶扬善”,那既然来都来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惊雷门这颗硬钉子,白驹或许也会去拔一拔。 “姐姐,你不会忍心看着我被惊雷门门徒乱刀砍死吧?”我佯装伤心哭诉,祈求着生隙。 生隙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笑了笑:“我可以与你打赌,就算我不救你,白驹也会来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