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轿在暴雨中颠簸时,沈昭闻到了腐烂的桂花香。轿帘的人发簌簌抖动,缝隙间闪过林烬模糊的侧脸——他的中山装正在褪色,袖口渗出墨线般的血丝。当惊雷劈开夜幕时,沈昭看清轿顶的榫卯结构里,嵌着七枚刻满殄文的青铜铃。
"别碰铃舌。"林烬的声音忽远忽近,仿佛隔着层水幕。他的墨线缠住轿门,却在触及沈昭腕间尸斑时猝然断裂,"这轿子吃过三十三个新娘的舌尖血。"
沈昭的指甲抠进轿板,木屑刺入指缝的瞬间,眼前闪过零碎画面:民国廿三年秋,自己穿着绛红袄裙坐在这顶轿中,盖头下藏着把西洋剪刀;更早的光绪年间,轿帘挂的是串带编号的玉髓,每颗珠子都映着馆长蜡黄的脸。
轿身突然倾斜,沈昭撞开侧窗。月光像淬毒的银针,刺破雨幕照亮前方——根本不是公路,而是条浸泡在血水中的青石板道。两侧槐树上挂满褪色的绸缎,每匹布上都用金漆写着她的生辰八字。
"你终于走阴差了。"林烬的声音从树梢传来。沈昭抬头看见他倒挂在枝头,墨线缠住脚踝渗出血珠,那些血落地便化作带芯片的纸钱,"当年你亲手给我系的红绸,如今倒成了催命符。"
沈昭的尸斑突然发烫,腕间咒文游向掌心。她本能地抓住飘过的绸缎,腐坏的布料却在她手中重焕光泽。当绸面显出「沈林氏」三个字时,轿顶铜铃齐齐震响,震得她耳道渗出血丝。
轿帘突然被阴风卷起,沈昭看见前方出现座石牌坊。牌匾上的「贞烈流芳」四字正在融化,黑漆淌成馆长办公室的门牌号。当血轿穿过牌坊的刹那,她听见榫卯里的铜铃发出人声:
「甲子年七月初七,沈林氏自缢于东厢」
轿内温度骤降,沈昭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个穿民国学生装的少女。少女脖颈有圈紫痕,正将麻绳套向虚空的横梁。当沈昭伸手阻拦时,麻绳突然缠住她手腕,勒出的红痕竟与尸斑咒文重合。
"姐姐帮我..."少女的瞳孔变成两个黑洞,从旗袍盘扣里摸出把青铜钥匙,"他在井底..."
沈昭的指尖刚触到钥匙,轿底突然塌陷。腐臭的井水涌进来,她看见无数双苍白的手从井壁伸出,每只手腕都戴着博物馆的藏品编号镯。当她要被拽入深渊时,林烬的墨线突然刺穿轿底,缠住她腰间的犀角梳。
"接住!"林烬甩来个油纸包。沈昭在颠簸中拆开,里面是块发霉的绿豆糕——正是幻象中民国少女咽气前攥着的祭品。绿豆糕裂成两半,露出藏在里面的微型胶卷,显影后竟是馆长在义庄焚毁族谱的照片。
血轿在此刻彻底解体。沈昭坠向井底的瞬间,看见林烬的中山装化作飞灰,露出底下布满镇魂钉的青铜骨架。他的锁骨处插着把桃木楔,楔身刻着
「戊戌年沈昭封」。
井水吞没沈昭的刹那,腕间尸斑突然睁开成百上千只眼睛。那些瞳孔里映出不同年代的自己,正在青铜器上刻写同一段殄文。当她读懂了那些文字时,井水突然退去,露出底下巨大的汉代柏人俑。
柏人胸口裂开道缝,露出里面蜷缩的干尸。尸体的嫁衣样式与血轿如出一辙,左手握着的正是民国少女给的青铜钥匙。当沈昭掰开干尸手指时,钥匙突然暴长,刺破柏人俑直插地底。
地壳深处传来锁链断裂声,整个博物馆区域开始塌陷。沈昭在烟尘中看见馆长办公室坠入裂缝,防弹玻璃后的文物纷纷复活:战国铜剑穿透安保系统,唐代陶俑撞碎红外线感应器,连清代鼻烟壶都在喷射毒雾。
"这才是镇物该在的地方。"林烬的青铜骨架上爬满墨线,像具被操控的提线傀儡。他指向裂缝深处,那里矗立着七层青铜塔,每层檐角都挂着沈昭修复过的文物,"从你接手那对景泰蓝耳坠开始,塔就等着吃你的魂。"
沈昭的尸斑突然剥离皮肤,在空中组成殄文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后,直指青铜塔顶层的漆盒。当她的血滴在盒面时,馆长嘶哑的笑声从塔底传来:
"开盒前不妨看看塔身的饕餮纹!"
沈昭退后半步,月光恰好照亮塔身浮雕——哪是什么饕餮,分明是无数个自己被困在文物里的惨状。最顶层的浮雕正缓缓转动,露出底下现代监控探头的金属外壳。
"你以为轮回是解药?"馆长的脸从漆盒里浮出,下巴挂着半截玉带钩,"每次借命都在加固这座塔!"
林烬的墨线突然缠住沈昭脖颈,将她拽离塔顶。青铜骨架发出齿轮咬合的声响,胸腔处的玉佩残片突然发光:"看塔基!"
沈昭在挣扎中瞥见塔基的云雷纹——竟是由密密麻麻的「林」字变形而成。当玉佩残光扫过时,那些字迹突然重组,变成段血淋淋的殄文婚书:
「沈氏昭以骨为聘,林氏烬以魂作契,镇九幽煞气于戊戌年」
柏人俑在此刻轰然炸裂,干尸的嫁衣碎片如蝙蝠群扑向青铜塔。沈昭趁机挣脱墨线,却看见林烬的骨架正在解体。最后一块青铜指骨坠入裂缝前,在空中写出个「悔」字。
血轿残骸突然聚拢,将沈昭重新裹入轿中。轿帘的人发自动编织,这次拼出的是段GPS坐标。当暴雨冲刷掉血水时,她发现自己跪在博物馆的汉代展厅,面前柏人俑的胸口插着那把青铜钥匙。
钥匙柄的暗纹在应急灯下显现,竟是馆长办公室的平面图。沈昭拧动钥匙的瞬间,柏人俑的眼窝流出黑血,展厅所有展柜的警报器同时尖啸。她听见馆长在某个通风管道里咳嗽,带着电子混响的嗓音刺痛耳膜:
"你找到塔了?那该看看真正的聘礼..."
展厅地面突然塌陷,沈昭坠入个布满钟乳石的溶洞。洞顶倒悬着上千顶血轿,每顶轿帘都挂着带编号的玉髓。当她触碰最近的玉髓时,轿中传出婴儿啼哭——正是那个红肚兜婴孩,此刻它手里攥着把带血的手术刀。
"姐姐该还债了。"婴孩的肚兜突然裂开,露出底下青铜浇筑的肋骨。沈昭的尸斑在此刻全部脱落,在溶洞地面拼出完整的二十八宿图。当第一颗星位亮起时,所有血轿的榫卯铜铃齐声高诵:
「骨拜天地,魂归九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