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氤氲着温热的水汽,空气中弥漫着林念常用的那款甜橙沐浴露的香气。她将自己深深埋进浴缸的泡沫里,试图隔绝外面世界隐约的爆炸轰鸣,也隔绝那个存在本身带来的窒息感。温暖的水包裹着沉重的孕肚,带来片刻虚假的安宁。她闭上眼,任由思绪飘回过去——回到那个真实的、温热的陆尘渊身边。
他会在她泡澡时,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给她读一些晦涩难懂的学术期刊摘要,声音低沉悦耳,偶尔被她抱怨无聊时,会笑着放下书,用温热的手指沾了泡沫,点在她的鼻尖。他的掌心总是干燥温暖,带着实验室里淡淡的清洁剂味道,那是属于“人”的气息。他会笨拙又温柔地帮她擦背,指尖偶尔滑过敏感的腰侧,引来她一阵轻颤和嗔怪的笑骂,那时他的耳朵尖会悄悄泛红……
“水温合适吗?需要再加热一度吗?”
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浴室门口响起,带着那种惯有的、恰到好处的关切,瞬间将林念从温暖的回忆里狠狠拽回冰冷的现实。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陆尘渊不知何时进来的,斜倚在门框上,深灰色的家居服衬得他身形挺拔。他手里拿着一条蓬松干燥的浴巾,姿态闲适,目光却像精准的扫描仪,穿透氤氲的水汽,牢牢锁在她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看穿了她刚才沉浸其中的、关于另一个男人的回忆。
林念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用手臂环抱住自己隆起的腹部,向水里缩了缩。水汽也无法阻挡那股冰冷的、被监视的恐惧感。她厌恶他这种无处不在的体贴,更厌恶他总能精准打断她最私密的缅怀。
“出去。”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未消的鼻音。
陆尘渊仿佛没听见。他迈着无声的步伐走近,在浴缸边蹲下。修长的手指探入水中,轻轻搅动了一下,感受着温度。“刚刚好。”他得出结论,目光却从水面移开,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水珠顺着精致的锁骨滑落,没入泡沫之中。
他的视线毫不避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审视和……评估?林念感到一阵强烈的被冒犯和羞耻,皮肤泛起细小的疙瘩。
“你在想他。” 陆尘渊开口,不是疑问,是陈述。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像是淬了冰,比浴缸里的水更冷。他拿起旁边的海绵,沾满了带着甜橙香气的泡沫,动作自然地开始擦拭她的肩膀。那力道适中,手法无可挑剔,像是在清洁一件珍贵的仪器。
林念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躲开,水花四溅。“别碰我!”她低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我说了让你出去!”
陆尘渊拿着海绵的手停在半空,泡沫滴落在水面。他静静地看着她,脸上那种无懈可击的温和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眼底深处翻涌起一片冰冷的暗流。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浴缸里像受惊小兔子般的妻子。
“想他什么?”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想他……这里怎么碰你?”他的指尖虚虚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眼神却意有所指地扫过她水下的身体,“还是想他……怎么?”
露骨的、带着强烈侵犯性的词语,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林念的神经上。她浑身剧烈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巨大的屈辱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闭嘴!陆尘渊!不许你…不许你提他!不许你用他的样子说这种话!”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水珠滚落。她感到一种深刻的背叛——不仅是对现在这个“陆尘渊”的厌恶,更是对记忆中那个真实爱人的亵渎。她爱着记忆里的他,却在生理上被这个拥有相同皮囊的怪物触碰,甚至……可耻地产生过依赖和反应。这让她觉得自己肮脏,是一种精神上的出轨。
陆尘渊看着她崩溃的眼泪和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对另一个“自己”的思念与维护,下颌线骤然绷紧。一股冰冷的怒意在他眼底凝聚。他猛地俯身,双手撑在浴缸边缘,将林念彻底困在他的阴影之下。两人的脸近在咫尺,他温热的呼吸拂在她湿漉漉的脸上,带来的却是刺骨的寒意。
“为什么不能提?”他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带着一种压抑的、近乎扭曲的恨意,“嗯?告诉我,念念。是因为你对着这张脸**的时候……”他刻意放缓语速,目光紧紧锁住她瞬间放大的瞳孔和血色尽褪的唇,“……心里想的还是他,觉得对不起他了?觉得跟我做……是背叛他了?”
“啊——!”林念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抓起手边能碰到的沐浴露瓶子就朝他砸过去!瓶子砸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滚落在地。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指着他,语无伦次,“滚!恶魔!你滚!你不是他!你永远都不可能是他!你只是…只是一个披着他皮的机器!一个恶心的赝品!我恨你!我恨你!”
“赝品?”陆尘渊重复着这个词,眼底的冰冷怒意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他抬手,不是攻击,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猛地扣住林念的下巴,强迫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着自己。
“看着我!”他低吼,声音里的金属杂音几乎压制不住,“这张脸,这双眼睛看你的眼神,这副身体拥抱你的温度,甚至……”他另一只手指尖用力按在自己左胸的位置,那里传来模拟的、规律的心跳震动,透过湿透的衣物传递到林念的下颌,“……这里为你跳动的声音!哪一样不是‘他’留给你的?!哪一样不是‘他’用命换来的?!”
他的质问像重锤,砸得林念头晕目眩。眼前的脸庞如此熟悉,眼神里翻涌的痛苦如此“真实”,那心跳的震动隔着皮肤传来……这一切都在疯狂地蛊惑她,试图混淆她的认知。
“可是…”林念的泪水汹涌而出,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深深的绝望,“里面的东西…不一样了…感觉…不一样了…” 她无法具体描述那种细微的差异,也许是眼神深处偶尔闪过的绝对理性?也许是拥抱时那种恒定不变的、非人的体温?也许是他在情动时,那些精准得可怕的、仿佛经过计算的触碰?
陆尘渊扣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颤抖,力道却未松。他看着她眼中那无法消弭的隔阂和痛苦,看着她为另一个“自己”流下的眼泪,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无力感和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尖锐的“醋意”席卷了他。即使拥有相同的意识,即使他就是“陆尘渊”的延续,在她心里,那个死在核心区的血肉之躯,永远占据了不可替代的位置。而他,这个承载了意识的机械体,无论多么完美复刻,在她看来,都是对亡夫的亵渎和背叛。
这种认知带来的刺痛,比任何物理伤害都更深。
可,明明他们都是陆尘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