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成国公府。
成国公程肃早已去上朝,府中的女眷此时都集中到太夫人的寿安堂,二房的老太太被叫进去伺候太夫人起床,其余人都在外面候着。
庶孙辈请完安都回到自己的院子了,只有两房的嫡孙辈被允许留下陪老祖宗用早膳。
从寿安堂出来,国公夫人与二房的三位太太笑着道别,分走各道。
等走远了,三小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抱怨:“年年日日的,天天如此,我感觉我每天都睡不醒要长不高了。”
大小姐笑着摸摸妹妹的头,“你头一夜早点睡,少看点话本,第二日就不会如此困倦了。”
三小姐笑着去贴抱住大小姐,让她拖带着走,“可是人家不到点睡不着嘛,我看姐姐你写字看书也不比我睡得早哇。”
“可你姐不会赖床起不来。”成国公夫人上去把幼女扯开:“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平日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三小姐吐舌头:“都学到本美女的肚子里去了。”
国公夫人无奈地食指轻点她的额头,“你啊你……”
到正院时,她的陪嫁钟大一脸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
她叫住自己的两个女儿:“你们先自己去玩吧,娘今天还有事。”
钟大随着她进屋,话一股脑儿都倒出来:“我们派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按照他们的脚程,今日应该就能进京了。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进城就来国公府。”
国公夫人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交代:“既然他是被秘密召入,那我们也便什么都不知道吧。告诉门房那边,一切如往常。”
钟大应是告退。
只有她一人了,国公夫人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翻出个白底仙鹤薄胎汝窑杯,往里注了半杯茶水,自顾开口道:“九安,他的命和你的一样顽强呢。”
不过无碍,你最终能走,他也会去陪你。
安顿好了半路上捡的那个女孩,两人风尘仆仆地抵达成国公府。
程规懿让乐陶在马车里等着,他过去叫门。
门房的人开了道侧门出来,客气地问道:“你找谁?”
是个熟人,陈规懿拱拱手:“请问成国公在否?”
“国公爷早朝去了还没回呢。”
“那你就跟府里通报一声,说三少爷回来了。”
“诶好。”那人脆声答应,跑了几步反应过来,“诶不对,我凭什么听你的啊?你是谁啊?”
“我就是你们府里的三少爷。”
"从没听过府里还有位三少爷啊。"那人嘟囔着进府,但以防万一,他还是进去报一声。正好看见夫人院子里的管事芳嬷嬷。
芳嬷嬷听言进去了正院一会儿又出来,训责他道:“我们府里只有两位少爷三位小姐,何时有过三少爷了?这么明显的骗子你都分辨不出来?”
他就说嘛,他的记忆还是很好的。
那人讨好地弯下腰,陪笑应道:“是是,我脑子犯浑。”
芳嬷嬷发现不对:“你不是门房的,怎么是你守着大门?”
那人:“小的哥哥身体不舒服,我替他看一会儿。”
“那你原本的差事呢?”
“小的原本也只是厨房里打杂的,今日小的告假了。”
芳嬷嬷于此没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程规懿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成国公府的大门依然紧闭,眼看乐陶就要不耐地提刀过来,他又去敲了敲大门。
这次开门的是一个大块头的男人,二话不说就凶神恶煞地驱赶他:“哪里来的骗子,快滚。国公府也是你们能来碰瓷的?”说着就一把将程规懿推下台阶。
程规懿站稳后悲伤地盯着成国公府的牌匾看了会儿,垂头丧气地上了车,不好意思地看着乐陶:“老师……”
乐陶继续擦拭手中银光瓦亮的长刀,这是她最近的新宠,砍人如切瓜。
“经过了一路,你脾气还这么好?”就任由这么被人赶出来。
程规懿:“人家也不过正常履行自己的职责,没做错什么。老师你也不会为难他们的。”
乐陶抖了抖手中的大刀,刀片哗啦啦地响,兴奋道:“那我们趁他们不注意,直接打进去怎么样?”
程规懿按下她的手:“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就消停一会儿吧。”
乐陶指了指几个箱子,狞笑一声:“这几日他们让我开了荤,肾上腺素还没回归正常水平,我还能打。”说完不知又想到什么,蠢蠢欲动道,“不闹成国公府,那我们直奔皇宫怎么样?”
“老师……”程规懿无奈地摇摇头:“刚回来我们不这么闹。”
乐陶懂了,失望地收起刀,“你是想扮猪。”
程规懿是想等着,可国公府也不允许啊。
快到中午,那府里又派人过来撵他们的马车了。
这下乐陶不能忍了,立马拿刀就要跳下车,被程规懿抱住拖回来。
“老师,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你教我的啊。”他的老师每次杀了人,就会有点反常,所以一般程规懿都不让她动手的。
所以她下死手之前都会先告诫他,让他后面看好她,不要让她乱来。
混乱中,程规懿见过的第一个门房挪到他身边,悄声提点:“公子,你来之前怎么都不打探清楚,我们府里只有个二少爷远游,压根没有三少爷。国公快回来了,你们还是快离开吧,要是被他抓住,让他怀疑你是敌国派来的密探,你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程规懿忙着阻止乐陶动手,也不能让别的人碰到她,没空回复他,只对他感谢地笑笑。
谁知那人像被受到鼓励,继续喋喋不休:“不过就算你说成是二少爷也不成的,府里的人总不可能不认识二少爷。你去二房那边倒还有点机会,那边人口众多,也有爷闹出过私生子的事。不过我们国公洁身自好的,你的主意算是打错喽。诶,你怎么想的?我跟你说,你真想进来你就应该……”
“小二,闭嘴。”程规懿不耐地望了他一眼,那人立马闭嘴。
想了会儿捂着嘴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小名啊?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诶,我看你好像是有点眼熟啊,你不会真是府里走失的少爷吧?”
这人还是如此八卦热心分不清好坏又口无遮拦,但现在程规懿无暇与他叙旧,冷声警告他:“我说,闭嘴。”
门房的人拿开捂嘴的手,竖起食指小心说:“我就说最后一句。”没等回答,指了指程规懿身后,快速说道:“国公回来了。”说完悄摸溜回府里。
“怎么回事?”一道严肃浑厚的声音响起。
程规懿看了那人一眼,乐陶却跑出来了。
她跑到问话的成国公面前,责问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你们要命似的催我大弟回来,要人回来你又不跟你府里的人交待好,一不留个信物,二不让人接待,你就想看他被人拒之大门外,看笑话是不是?”
连珠炮哒哒哒的。
成国公抬手,“等等,这位姑娘,你大弟是?”
乐陶把程规懿拉过来,“你的三子啊,也是,这么久没见过,成国公应当是不认识了。”
接他的人五天前就回来了,说是被追杀分散了,这几天他们也在找,不过还没得到消息。现在乍一看到人,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惊是喜了。
程规懿微微一笑,作揖,“弟子规懿见过国公。”
他一动一静间神态气质和其母如出一辙,五官外形又肖似其父。
成国公如见故人。
身上因赶路而沾染了些许风霜,当年九安家里出事,她也是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成国公激动地拍了几下程规懿的肩,“阿皋,你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我吗?”
程规懿微微摇头,用歉意的语气道:“毕竟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弟子三岁?还是两岁的时候?”
氛围尴尬了一瞬,成国公又恢复自如,招呼他和乐陶:“这位是?”
程规懿:“我老师。”
成国公点点头:“我们先进府吧。”
进去第一时间程规懿先开口:“刚刚我老师唐突了,她也只是为我抱不平,毕竟这些年都是她一个人养育我,教导我的。”
“我刚刚摸你筋骨,你习武了?”
“我老师教的。”
成国公点头,“好,我知道了。”
然后他叫管家先带他们下去梳洗,又叫来一个小厮吩咐:“去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内院准备一个客院。”
等他们收拾妥当,门外候着的丫鬟带他们去到了正堂,一家的人都在这里了。
乐陶先进来的,里面有几个年纪较小的小姐少爷往外探头看,只看到一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小丫头时,有点失望地嘟囔了两句:“什么嘛,不是说回来的是一个哥哥吗?”
“搞什么神秘呢?”
没人搭理乐陶,她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有人想呵斥两句,但看最上首的太夫人、成国公和国公夫人都没反应,克制地闭了嘴。
众人又候了会儿,程规懿才提着几个箱子进来,看到满屋子的人,笑着道:“正好,人齐了,我给你们带了礼物,你们各自领回去吧。”
说着揭开箱子,是几颗血淋淋的人头。
“啊!啊!啊———”堂里静默了片刻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
大部分仆人和主人们都惊慌失措逃离位置,有的甚至哭喊着跑出去,方才还一片“祥和”的场景顿时乱作一团。
只有成国公程肃、国公夫人和管家还沉稳地待在原地,太夫人和几个小姐小少爷都已经被吓晕了。
程规懿抬着一个还未打开的小些箱子走到国公夫人面前,“这个是特意给你留的。”
放到她眼皮子底下打开,是一只断手,手腕内侧有一处刺青,是几条弯弯扭扭的线条拼在一起,看着像无意义的乱画。
但乐陶认得,等于程规懿也知道了。
程规懿指着提醒国公夫人:“看到了吗,这上面还刻有金文张,恰好是你的姓氏呢?母亲,好巧,是不是?我一看到这个图案就觉得这天生该成为母亲你的礼物。”
成国公夫人张元霜脸上的表情终于变化,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程规懿。
像看死人般。
但程规懿无所畏惧,把盒子放在她旁边的桌子上,还故作难过地问她:“母亲,你不喜欢吗?但不喜欢你也要收下哦,因为这是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