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弟子养成日志》 第1章 第五年 贞顺十七年隆冬,整座宫殿都覆盖了一层薄雪。 红墙绿瓦白妆素裹相映,恰是一道美景,煞是好看。 可惜这城墙内的人年复一年地困在此景,早已对此心生倦意。 未央宫。 宝顺帝坐在上位,“找到他了?” 下首站着一个玄衣黑袍的美髯公,正是刚从边关回来的成国公。 “是,去年有人传消息回来在灵国见过他,后臣派人去寻,半年前确定了他的行踪。两个月前他又回到了我大周境内。” “嗯。”宝顺帝听着应了声,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忽有一大一小两只白头翁从空中飞过。他连忙跑到窗口,惊奇地喊成国公:“表哥,你看我看到了什么?” 成国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过两只鹎鸟罢了。” 等它们飞得看不见了,宝顺帝才回转身,但依然靠在窗棂,状似埋怨:“表哥你越来越没意趣了。” 成国公扯唇笑了一下,双手抱起,就要行礼告退,突然听到宝顺帝飘忽的声音问:“她走了多久了?” 成国公顿住步子,沉默了会儿才回答:“阿皋都已经十七岁了。” “又快要到日子了吧?”说着宝顺帝的语声变得严肃有力:“让他尽快回来。” 新年伊始,诸事皆宜。 砰——砰—— 除夕夜,子时刚过,附近接连响起震耳欲聋的烟花爆竹声音。 乐陶抱着手炉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空中炸开的烟花。 一朵朵呈渐变色炸开,线条流畅,粗细均匀,非常漂亮,很好看,很成功。 乐陶自得,不愧她翻烂了乐氏的藏书,自家厂子的产品就是优秀。 院子中央有一颗粗得两人都抱不过来的银杏树,这个季节,金黄的叶片都还挂了满树。一阵风刮过,有水滴飘到乐陶脸上,她没忍住瑟缩了下。 程规懿出来正好看到,折回去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牵着她进屋:“饺子可以吃了。” 乐陶拉紧披风,应了声,抓紧手里的银杏叶先去了书房。 翻出一本空白的册子,在首页写下:甲辰年丁丑月戊戌日,贞顺十七年,第五年。 在家里帮忙的人乐陶都给放假了。 今晚的饺子是程规懿自己擀皮和馅儿包的,共有三种:玉米猪肉、酸菜猪肉、三鲜,还调了麻酱碟和酸辣蘸料。 两人这几年也算是东南西北都走了,所以口味就混杂了点。 乐陶每种都只吃了两个就被拦下筷子。 程规懿递了杯果茶给她,提醒道:“夜深积食。” “好吧。”乐陶见好就收,放下筷子,捧着茶杯去了书房。 刚把桌面整理好,程规懿也收拾好进来了。 他进来也没坐下来,而是把提进来的小茶壶放在小火炉上,还放了些栗子花生橘子在上面烤着。 乐陶坐在红木圈椅里歪头看着他,等他忙活完,问他:“行李都收拾好了?” 程规懿试探地提起:“老师的还没……” 乐陶抬手打断,“我还有事,不一起。” 程规懿忙站起来:“老师有事,弟子理应服其劳。” 乐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木盒,递给他,“你家里催你很久了吧?”又拿出一张纸条,是外面的人今天递给她的,让她帮忙劝劝,“我看他们给你的最后期限是元宵,你明日就走吧。” 程规懿看到盒子,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接过打开,果然是他藏起来的国公府来信。 上京那边早在两个月前就催他了,是他拖到现在。 “盒子里有乐氏的身份牌,你知道怎么用的。还有几瓶药,几道符。”说着心疼地看着盒子,她把所有的存货都给他了,跟他叮嘱:“我现在炼药和画符的成功率都不高,你珍惜着点哈。” 程规懿把盒子珍惜地收起来,“老师给的,弟子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乐陶又害怕矫枉过正了,调转话向:“东西给你就是用的,你用起来也不要太吝惜了。你此番回去不太平,要记住健康平安是第一位。” 程规懿温和带笑的表情一变,上前抓过乐陶的手:“你又算了?” 手劲大得都把她捏痛了,乐陶挣脱出来后甩了两下手,指着侧边的座位,让他退退退,退回去坐好。 语气不好地回答:“没有,你这个事这么明显的,还用得着我推算?” 程规懿松了口气坐下来,“那就好。老师,据我所知,这个时空灵气稀薄,并不是你们这类人的天下,你们参天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乐陶眉头拧起:“要我说多少遍啊?乐氏一族在五行六道之外,这方天道对我们只能有压制,插手不了我们的生死。” 不知该喜或悲,他们不属于任何一方天道的众生。 “但是你每次卜算完都会身体不适。” “是你太大惊小怪了。恰好我不适的时候都被你记在心上,而我几乎每天都会捏算一把,所以你把它们联系在一起了。” 程规懿脸上的神情顿时像老师死了一样,悲痛万分:“什么?你还每日都会算一算?老师,你不能这样了,既然你现在身处这方时空,还是遵守这方规则吧。” 这个犟牛,这个事永远都跟他说不通,乐陶敷衍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 看她不想再多说,程规懿心知再跟她继续说下去,她又要发火了,火气旺盛还会影响她的睡眠。 于是说其他的:“等我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再过来?” 乐陶摇头:“年后我也不一定还在这。” 程规懿又一副操心的样子:“老师你要独自出门?” 乐陶反问:“我不能独立行走吗?” 程规懿忙摇头表示自己不是这个意思:“那老师您要去哪?” 乐陶有点困了,站起来摆了摆手:“还没决定好,别管我那么多了,去做你自己的事儿吧,你的事也一时半会解决不了啊。有事给我传信……算了,没大事不要随便找我,我忙完了会去找你的。“ 说完就疾步奔向她的卧室,自从穿过来后她就熬不了夜了,要不是这个时代很注重守岁,她今晚早都会周公去了。 而且这程规懿又开始罗里吧嗦的了。 得避开。 过了会儿,乐陶拉开门,看到程规懿还站在廊檐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喊了他一声:“大弟,明早你自己走哈,不要叫我。” 夜风习习,明月高悬,林子里鸟虫吱哇乱叫。 莹白的月光下,陶乐跌跌撞撞地往前面跑。 她的任务是引开后面的人,并误导那些人:她是唯一的送信人,信件就在她身上。 在月光的指引下,她到了一处悬崖。 身后追逐的脚步声临近,她慌张侧过身,那群人已经从密林里追出来,基本都进入她的视野,陶乐不得已掏出身上携带的纸捏成一团快速塞嘴里。 不等领头的人说出什么,听到砰的一声,她就以一副决绝的模样跳下悬崖。 等再睁眼,她发现自己手里紧扣着一块木制牌位。上书:乐陶贞顺二年至贞顺十二年。 乐陶倏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梦到那块牌位了,拉开床帘下床,拿布巾擦了下自己满头的冷汗。 外面天已大亮,这个时辰,程规懿已经到府城了吧。 乐陶刚吃完程规懿给她留的早饭,门口的光被遮住,她抬头一看,居然是程规懿,“你怎么还在?” “早上的路比较潮湿,用过午饭再走。”程规懿捡过桌上的空碗去洗。 “那你们今晚岂不是得在路上过夜了?” “快马加鞭,还是能赶得上进城的。若赶不上,路上过夜就路上过夜吧。”程规懿无所谓地说。 乐陶看了看外面,今日无雪也无雨,晨露还能比得上夜露? 她将凳子往炉火方向靠了靠,“你不怕冷,跟着你的人也是受罪,载你们的马匹也不容易。” “别操心别人了,你中午想吃什么?” 程规懿装了盘果子和蜜饯放她面前,拿了条发带把她披散的头发束起来。 乐陶感觉到,挪了下身子,从袖兜里抽了支簪子出来,“我自己来,我刚刚只是没来得及。” “别动。”程规懿按住她肩,没让她头发滑出手去,三两下把发带绑好,抽过她手里的簪子收到自己的袖子里,轻声哄慰:“身为弟子,服侍老师是应该的。”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叫嚣:“是啊,是啊,徒弟就是这样用的,这些琐事就用不着我们陶陶动手了。“ 乐陶没理脑海里的那个声音。 这几年,她都已经被程规懿无微不至的照顾养出惰性了,事已至此,只能以后慢慢纠正他了。 抻了下腰,她指使程规懿:“那你帮我多配几份菜,如果还有时间,饺子馄饨包子都可以再给我包一点?” 程规懿笑着点点头:“好。那中午吃清蒸鱼好不好?” “再炒个青菜。” “米饭我给你多蒸一点。” “嗯嗯,都可以。”乐陶没忍住打了个呵欠,嘟囔:“又有点困了怎么回事?” 才刚起床,可不行马上又去睡啊。 她甩甩头,想去书房写写东西看看书。 程规懿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先一步去书房给乐陶拿了本她做了标记的书,“就在这里看吧,光线够,也暖和。” 整个人都有点懒洋洋的,乐陶也不太想挪动,遂顺了他的话。 脑子里的声音又叫嚣:“反了这个小子,竟还敢安排陶陶你了。” 午饭过后,乐陶送程规懿到门口,右眼跳得厉害,感觉有事要发生,她得亲眼看着他离开才行。 “老师,多等我一段时间,我真的忙完就会回来的。”他还在不死心想让乐陶等他回来。 乐陶已经看到拐角处多了十几个眼生的青年了,一看就出自行伍中,拍了拍他肩:“快走吧,你家里人已经等不了了,而且你短时间内忙不完的。“ 程规懿不高兴地抿了下嘴,“老师你算过了?“ 乐陶狡辩地摇摇头,“没有啊,只是看到陌生人我随便掐了下。”又掏出了两瓶药,“这分别给你的两位父亲,药效都贴瓶底了。顺便替我向他们问好。“ 该交待的都说完了,程规懿还是站着不动,乐陶忍不住又打了几个哈欠,推了推他,他依然无动于衷。 不耐地问:“你到底想干嘛?” 盯着乐陶的脸看了会儿,程规懿突然抓住她衣袖,“老师你还是跟我一起吧,我们从没分开过,让我一个人回去那豺狼之地,我害怕。” 刚开始捡到他的时候,他比刚穿过来时的乐陶还瘦,身高和她差不多。 但现在,两人站一起,乐陶都要仰头才能看到她弟子的脸。 这几年他整个人拔高身板也长宽厚了,脸皮长开也愈发俊朗,整个人气质温润如玉。 芝兰玉树、金质玉相的少年郎,他们这两年在外面行走的时候,他的桃花结了无数朵,可惜都是没等绽放就被他自己亲手折断。 此刻,这张俊俏的脸面无表情地说害怕,乐陶都无语了,“你怕?大祠堂后面的那片山你都能来去自如了,你打量我不知道呢?” 扮可怜也像样点好不好? “你到底想干嘛?直说。”乐陶又打了个呵欠,捂嘴的手抬到一半意识到问题。 不对劲,早晨她是睡足了才起来的,就算到了午休的生物钟也不至于这么一会儿困得都站不住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眼前越来越模糊,终于两眼一黑倒下。 “我想……”程规懿边说手边抬起,恰好接住身体软下来的乐陶,“把你带走。” 第2章 刺杀 “我们的目标——” “消除一切不公,清理一切不平,为了正义,为了平等,为了新世界。” 一个全身都裹住的高大黑袍人站在高台上,一振臂,下面一大群同样裹着黑袍的人跟着震呼。 乐陶感觉一大群人围在她周围,喳喳窃窃的声音嗡鸣在她耳边,一会儿又变成高声呼喊的场景。 费力睁开眼,眼中只有一轮莹白的明月,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成为乐氏族长的那天。 她闭眼缓和了一会再睁开,才发现她被程规懿抱着走在一处树林里。 又是树林。 她的几次变故都是在树林发生的,所以她本能排斥夜晚和树林的组合。 “怎么没骑马?”昏睡了半日,乐陶嗓音有些嘶哑。 还没等程规懿回答,她突然想到她是被程规懿药倒的,她挣脱下来,气汹汹地往前走。 程规懿连忙跟上去想拉住她。 乐陶及时躲掉,没让他再碰到她。 程规懿试了几次都赶不上她的手速,只能无奈地喊:“老师,我是想告诉你,你走错方向了。” 啊,乐陶停住脚,转身看了下四周,程规懿的人都还站在原地等着。 “那你不早说?” 反正人已经带在身边了,程规懿心情很好,笑着认错:“是弟子的不是。” 乐陶没再说话,也没再理他,跟着他们后面在林子里穿梭,走了又一个时辰,找到一处遮蔽性还不错的山洞,作他们的夜宿之地。 那群人生了两个火堆,其中一个单独给她用的。 乐陶没靠过去,坐在洞口,手里拿着根树枝,一会儿抬头看看夜空,一会儿在地上写写划划。 程规懿端了碗干粮煮的肉粥,乐陶偏过头,低声说了句:“我不饿。” 嗓音干涩嘶哑。 话音出口乐陶凝滞,停顿了会儿又埋下头在地上比划。 轻笑了下,他没有多劝慰,端起碗仰头一口喝掉,把空碗递给那群人清洗。 过了会儿又去拿了件披风想给乐陶搭上,恰好乐陶站起来,刚搭上去的披风就滑落到地上,程规懿捡起来抖落干净又递给她。 乐陶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清凌凌的双眼盯着程规懿,“我那么大的人了,冷了饿了自己知道。”一字一句地郑重道,“不需要你。你打扰到我了。” 说完乐陶用树枝把她刚刚写的东西给抹平,站起来进到了山洞里侧摸索,又不时掐算。 程规懿很想去抓住她,但她还在生气,他也打不过她,所以他不能。 他也依旧还穿着白日赶路的那身,没加衣,也没凑近火堆,就跟在乐陶后边靠坐在石壁上盯着她。 第二日出发时,乐陶微有点脸色苍白,她主动对程规懿开口:“程规懿,今天经过岷川府你就把我放在城主府吧。” 伸出去的手顿住,程规懿刚缓和的脸色瞬间冷凝,“老师,我们不从岷川走。” 乐陶立马冷脸:“你故意的?” “弟子怎敢?” 想起这两日的事,乐陶痛心疾首:“你都把我当青蛙煮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她复盘了一下,程规懿是一点点加药把她弄倒的。 程规懿垂首,没有回答。 那群人中有个稚嫩娃娃脸的少年无视旁边人的提醒,忍不住说道:“乐师父,公子说的都是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岷川府城那边有杀手,所以我们不入城。” 程规懿转头瞪了娃娃脸一眼,“闭嘴,师父是你能叫的吗?” “这样啊,多谢小哥解惑。”乐陶向他道谢。 娃娃脸拱手:“乐姑娘客气了。” 程规懿又阴恻恻地警告:“姑娘也是能随便称呼的吗?” 乐陶忍无可忍,用手肘狠拐了他一下:“你适可而止啊,程规懿。” 程规懿不服气地说:“本来就是,你是我的师父又不是他们的师父,你又云英未嫁,他们怎么能叫你姑娘?而且你叫他小哥,我叫他什么?” 乐陶怒目而视:“程规懿你犯什么浑?我未嫁人家不称呼我姑娘难道称呼我夫人?” 程规懿急速否定:“那必然不可能。” 乐陶掏出一只纸鹤,“那我们往那个方向走走总行了吧?”这段时间她稍微虚弱,距离越近,消耗她的灵力越少。 程规懿点头:“好。” 娃娃脸补充道:“乐姑娘,我们本来就是要先往那个方向走的。” 程规懿目光莫测地看着娃娃脸,冷哼了一声:“顾显,显着你了?要不要把你的狗胆挖出来?” 娃娃脸嘻嘻一笑,“哥……公子,我不是狗我是人。” 程规懿拉着乐陶转身就走。 走了一截,乐陶甩开他。 程规懿小心翼翼地问:“老师,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有点烦你。” 程规懿垂下眼盯着地面,语气低落:“你别这么说。” “我只是……离不开你。” 后半句声量过低,乐陶没有听到。 岷川府位于北周和南启交界处,由于两方势力一直争执不下,反而让岷川府处于两不管地带。而如今显然已经形成了一股独立的势力,北周和南启想管都不能了。 京中派来接程规懿的人分了两批,还有一批在岷川府,两方人马在府城二十里外会合再转水路直入北周。 哪知在码头的时候,就差乐陶和程规懿登船,竟还是遇到了杀手。 这次的人来势汹汹,有备而来。 人数和他们相当,领头的几个乐陶还认识,是江湖上排名一二的杀手,而且这群人还很熟悉娃娃脸他们的招式,时间拖长,船上的人渐渐落于下风。 程规懿和乐陶对视一眼,程规懿用枪把船缆挑断,两人边打边退,引走了大部分的人。 等娃娃脸他们把剩下的人解决完,发现岸边已经不见程规懿师徒的身影。 他们在附近搜寻了几圈,临近天黑,还是一无所获,都有些垂头丧气地回到船上。 留守的人快步迎上来,把一只闪着微光的纸鹤呈给娃娃脸。 娃娃脸拿到手上,纸鹤竟口吐人言,是一道稚嫩的童音:“此行凶险,我们分两路进京,再遇刺杀不必留活口。”说完纸鹤身上的光散了一些。 娃娃脸好奇地翻来覆去地看,外表没看出什么名堂,正想拆开,纸鹤大喊:“手下留鹤,鹤还能用,一拆即废。” 旁边突然有人想起,喊道:“我看到乐姑娘拿出来过。” 另一个人惊叹:“怪不得乐姑娘能做公子的师父。” 山洞,还是那个山洞,不过多了个重伤的程规懿和虚弱的乐陶。 杀手榜上排名一二的高手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为了不让接人的那群人被牵连命丧异乡,乐陶和程规懿把大部分火力都又引到了这林子里。 这里土地潮湿,树木灌丛藤蔓密布,早晚都会起雾气,越临近天黑越易于躲藏。 一路的围攻下,程规懿前胸后背都被砍了几刀,大腿和拿枪的手臂又被擅使双钩的“阴钩吴”给穿透。 一路鲜血长流,两人找了颗大树暂时休息,程规懿的意识都快要消散了。 乐陶刚把乐意给她的万年玄龟壳掏出来,他突然睁开眼按住乐陶的手,反对地看着她。 另一只手又给她指了个方向,艰难开口:“你走……那边。” 乐陶无视他不赞同和祈求的眼神,手指掐了几下,然后表情严峻地问他:“你要我自己去岷川城?” 程规懿没想到她连这个都要算一下,挣扎地靠坐起来,有点生气,悲愤地想把她推开,手伸到一半又舍不得,最后只是把她掐算的那只手给抓紧。 哪想到突然听到她“嘶——”一声。 程规懿忙松开,把她的手提起来,那只手的五根手指都像被折断似的无力下垂。 瞬间他眼眶就发红,“你就会敷衍我!” 乐陶趁他不注意,另一只手快速将龟壳扔在地上。 程规懿双眼都要瞪出来了:“你!” 已经听到敌人追击和找人的动静了,乐陶附在程规懿耳边小声提醒:“快给我指一下我们昨晚的山洞方向,我已经……”话没说完吐了口血,“想到怎么收拾他们了。” 程规懿头一次看到乐陶这么严重的反噬,不知所措地用自己同样沾满鲜血的手去碰她的脸,呢喃喊她:“陶陶……老师……” 乐陶不在意地抬手擦掉,提了提他往下滑的身子:“没事,我还有力气。”同时恶狠狠地威胁他:“快点,不然我又要自己算了。”今天做这事是真有副作用。 他只能重新指了方向,并尽力自己支撑,不把重量都压到她身上。 到山洞时,程规懿已经彻底昏迷,她把他安置在洞里,在洞口布了个杀阵,独自出去解决剩下的人。 最后她是蒸腾了一个小水池的水,营造了更浓重的雾气,把毒渗入雾气中才把所有的人群杀了。 “老师!”程规懿大喊了一声,醒来。 发现离他不远处正燃烧着一簇篝火,乐陶就在五步远处休息,他们已经身处山洞,他松了口气。 他们在这里歇了三天,两人才恢复基本行动能力,除了乐陶的手指骨头,她还不能做精细的活儿。 于是她只能指挥着程规懿在洞里最深处敲打摸索,挖了些土壤石粉给她。 捧着研究了会儿,她喊程规懿。 程规懿将这几天收集的含五行元素的物品拿过来,问她:“确定了吗?” 乐陶点头,指导程规懿摆放了一个藏匿阵,“是硝石无疑了,我估算了下,容量还不小,纯度也高。离开之前还要再给乐不言传个消息了。” 乐不言是岷川城的城主。 一切都布置好后,程规懿先去附近的溪流打了盆水给乐陶清洗,然后又生火做饭。 熬了碗野菜肉糜糊糊,他有点忐忑地端给乐陶,看着她顺利地咽下,心下的石头终于被搬走。 这两天乐陶是吃什么吐什么,身体不舒服,脾气也不好。对他要么不言不语,要么冷言冷语,不耐烦了还会吼他几句。 眼眶有点潮热,他转过身去继续拨弄火堆,扒拉里面烤的红薯和花生板栗。 乐陶喝完了糊糊,纠结地想了会儿,走过去坐在程规懿身边,小声地对他说:“对不起。” 乐陶也不是第一次对他道歉了,程规懿还是柔和浅笑着告诉她:“老师你永远都不要对我感到抱歉,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乐陶利落地反驳:“那不可以,与人交往为人行事要有克制。”说完又反思的语气:“我有时候对你克制不住坏脾气,事后想到我又会觉得有点糟糕。” 她对别人基本都能保持情绪稳定,就算真被惹生气了都还能克制音量保持平静不会口吐恶语狂言。 但她面对她大弟的时候就不行,气性上头完全想不起平稳二字。 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师徒关系,心理天然形成了她强他弱的局面,所以她对他能无所顾忌,而对其他人,她终究还是有所顾虑。 每每想到这,她就会生出掌控不住自己的挫败感,也会深感,原来自己也是个“恃强凌弱”的人。 程规懿见不得她低落的样子,语带悲涩,开始陈述他的罪过:“老师,这次是弟子的错。”是他还不够强,也是他高估了对方的耐性,“是我拖累让你变成这样。” 但再来一次他依然会把她带走。 乐陶叹口气:“算了,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你以后别这样了,我非常不喜欢别人扰乱我的安排。” 程规懿点头,“下次我也会先告诉你的。” 这次他是先询问她了的,她不答应他自然要想别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启程,后续的路上他们乔装成了一对老年人,倒是平静了很多。 快到上京的时候,他们的身份暴露,又开始遇到刺杀。 走到最后他们的行囊就多了几口箱子,他们还特意租了辆马车进京。 不过随行的多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第3章 成国公府 卯时三刻,成国公府。 成国公程肃早已去上朝,府中的女眷此时都集中到太夫人的寿安堂,二房的老太太被叫进去伺候太夫人起床,其余人都在外面候着。 庶孙辈请完安都回到自己的院子了,只有两房的嫡孙辈被允许留下陪老祖宗用早膳。 从寿安堂出来,国公夫人与二房的三位太太笑着道别,分走各道。 等走远了,三小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抱怨:“年年日日的,天天如此,我感觉我每天都睡不醒要长不高了。” 大小姐笑着摸摸妹妹的头,“你头一夜早点睡,少看点话本,第二日就不会如此困倦了。” 三小姐笑着去贴抱住大小姐,让她拖带着走,“可是人家不到点睡不着嘛,我看姐姐你写字看书也不比我睡得早哇。” “可你姐不会赖床起不来。”成国公夫人上去把幼女扯开:“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平日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三小姐吐舌头:“都学到本美女的肚子里去了。” 国公夫人无奈地食指轻点她的额头,“你啊你……” 到正院时,她的陪嫁钟大一脸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 她叫住自己的两个女儿:“你们先自己去玩吧,娘今天还有事。” 钟大随着她进屋,话一股脑儿都倒出来:“我们派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按照他们的脚程,今日应该就能进京了。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进城就来国公府。” 国公夫人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交代:“既然他是被秘密召入,那我们也便什么都不知道吧。告诉门房那边,一切如往常。” 钟大应是告退。 只有她一人了,国公夫人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翻出个白底仙鹤薄胎汝窑杯,往里注了半杯茶水,自顾开口道:“九安,他的命和你的一样顽强呢。” 不过无碍,你最终能走,他也会去陪你。 安顿好了半路上捡的那个女孩,两人风尘仆仆地抵达成国公府。 程规懿让乐陶在马车里等着,他过去叫门。 门房的人开了道侧门出来,客气地问道:“你找谁?” 是个熟人,陈规懿拱拱手:“请问成国公在否?” “国公爷早朝去了还没回呢。” “那你就跟府里通报一声,说三少爷回来了。” “诶好。”那人脆声答应,跑了几步反应过来,“诶不对,我凭什么听你的啊?你是谁啊?” “我就是你们府里的三少爷。” "从没听过府里还有位三少爷啊。"那人嘟囔着进府,但以防万一,他还是进去报一声。正好看见夫人院子里的管事芳嬷嬷。 芳嬷嬷听言进去了正院一会儿又出来,训责他道:“我们府里只有两位少爷三位小姐,何时有过三少爷了?这么明显的骗子你都分辨不出来?” 他就说嘛,他的记忆还是很好的。 那人讨好地弯下腰,陪笑应道:“是是,我脑子犯浑。” 芳嬷嬷发现不对:“你不是门房的,怎么是你守着大门?” 那人:“小的哥哥身体不舒服,我替他看一会儿。” “那你原本的差事呢?” “小的原本也只是厨房里打杂的,今日小的告假了。” 芳嬷嬷于此没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程规懿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成国公府的大门依然紧闭,眼看乐陶就要不耐地提刀过来,他又去敲了敲大门。 这次开门的是一个大块头的男人,二话不说就凶神恶煞地驱赶他:“哪里来的骗子,快滚。国公府也是你们能来碰瓷的?”说着就一把将程规懿推下台阶。 程规懿站稳后悲伤地盯着成国公府的牌匾看了会儿,垂头丧气地上了车,不好意思地看着乐陶:“老师……” 乐陶继续擦拭手中银光瓦亮的长刀,这是她最近的新宠,砍人如切瓜。 “经过了一路,你脾气还这么好?”就任由这么被人赶出来。 程规懿:“人家也不过正常履行自己的职责,没做错什么。老师你也不会为难他们的。” 乐陶抖了抖手中的大刀,刀片哗啦啦地响,兴奋道:“那我们趁他们不注意,直接打进去怎么样?” 程规懿按下她的手:“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就消停一会儿吧。” 乐陶指了指几个箱子,狞笑一声:“这几日他们让我开了荤,肾上腺素还没回归正常水平,我还能打。”说完不知又想到什么,蠢蠢欲动道,“不闹成国公府,那我们直奔皇宫怎么样?” “老师……”程规懿无奈地摇摇头:“刚回来我们不这么闹。” 乐陶懂了,失望地收起刀,“你是想扮猪。” 程规懿是想等着,可国公府也不允许啊。 快到中午,那府里又派人过来撵他们的马车了。 这下乐陶不能忍了,立马拿刀就要跳下车,被程规懿抱住拖回来。 “老师,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你教我的啊。”他的老师每次杀了人,就会有点反常,所以一般程规懿都不让她动手的。 所以她下死手之前都会先告诫他,让他后面看好她,不要让她乱来。 混乱中,程规懿见过的第一个门房挪到他身边,悄声提点:“公子,你来之前怎么都不打探清楚,我们府里只有个二少爷远游,压根没有三少爷。国公快回来了,你们还是快离开吧,要是被他抓住,让他怀疑你是敌国派来的密探,你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程规懿忙着阻止乐陶动手,也不能让别的人碰到她,没空回复他,只对他感谢地笑笑。 谁知那人像被受到鼓励,继续喋喋不休:“不过就算你说成是二少爷也不成的,府里的人总不可能不认识二少爷。你去二房那边倒还有点机会,那边人口众多,也有爷闹出过私生子的事。不过我们国公洁身自好的,你的主意算是打错喽。诶,你怎么想的?我跟你说,你真想进来你就应该……” “小二,闭嘴。”程规懿不耐地望了他一眼,那人立马闭嘴。 想了会儿捂着嘴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小名啊?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诶,我看你好像是有点眼熟啊,你不会真是府里走失的少爷吧?” 这人还是如此八卦热心分不清好坏又口无遮拦,但现在程规懿无暇与他叙旧,冷声警告他:“我说,闭嘴。” 门房的人拿开捂嘴的手,竖起食指小心说:“我就说最后一句。”没等回答,指了指程规懿身后,快速说道:“国公回来了。”说完悄摸溜回府里。 “怎么回事?”一道严肃浑厚的声音响起。 程规懿看了那人一眼,乐陶却跑出来了。 她跑到问话的成国公面前,责问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你们要命似的催我大弟回来,要人回来你又不跟你府里的人交待好,一不留个信物,二不让人接待,你就想看他被人拒之大门外,看笑话是不是?” 连珠炮哒哒哒的。 成国公抬手,“等等,这位姑娘,你大弟是?” 乐陶把程规懿拉过来,“你的三子啊,也是,这么久没见过,成国公应当是不认识了。” 接他的人五天前就回来了,说是被追杀分散了,这几天他们也在找,不过还没得到消息。现在乍一看到人,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惊是喜了。 程规懿微微一笑,作揖,“弟子规懿见过国公。” 他一动一静间神态气质和其母如出一辙,五官外形又肖似其父。 成国公如见故人。 身上因赶路而沾染了些许风霜,当年九安家里出事,她也是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成国公激动地拍了几下程规懿的肩,“阿皋,你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我吗?” 程规懿微微摇头,用歉意的语气道:“毕竟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弟子三岁?还是两岁的时候?” 氛围尴尬了一瞬,成国公又恢复自如,招呼他和乐陶:“这位是?” 程规懿:“我老师。” 成国公点点头:“我们先进府吧。” 进去第一时间程规懿先开口:“刚刚我老师唐突了,她也只是为我抱不平,毕竟这些年都是她一个人养育我,教导我的。” “我刚刚摸你筋骨,你习武了?” “我老师教的。” 成国公点头,“好,我知道了。” 然后他叫管家先带他们下去梳洗,又叫来一个小厮吩咐:“去跟夫人说一声,让她内院准备一个客院。” 等他们收拾妥当,门外候着的丫鬟带他们去到了正堂,一家的人都在这里了。 乐陶先进来的,里面有几个年纪较小的小姐少爷往外探头看,只看到一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小丫头时,有点失望地嘟囔了两句:“什么嘛,不是说回来的是一个哥哥吗?” “搞什么神秘呢?” 没人搭理乐陶,她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有人想呵斥两句,但看最上首的太夫人、成国公和国公夫人都没反应,克制地闭了嘴。 众人又候了会儿,程规懿才提着几个箱子进来,看到满屋子的人,笑着道:“正好,人齐了,我给你们带了礼物,你们各自领回去吧。” 说着揭开箱子,是几颗血淋淋的人头。 “啊!啊!啊———”堂里静默了片刻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 大部分仆人和主人们都惊慌失措逃离位置,有的甚至哭喊着跑出去,方才还一片“祥和”的场景顿时乱作一团。 只有成国公程肃、国公夫人和管家还沉稳地待在原地,太夫人和几个小姐小少爷都已经被吓晕了。 程规懿抬着一个还未打开的小些箱子走到国公夫人面前,“这个是特意给你留的。” 放到她眼皮子底下打开,是一只断手,手腕内侧有一处刺青,是几条弯弯扭扭的线条拼在一起,看着像无意义的乱画。 但乐陶认得,等于程规懿也知道了。 程规懿指着提醒国公夫人:“看到了吗,这上面还刻有金文张,恰好是你的姓氏呢?母亲,好巧,是不是?我一看到这个图案就觉得这天生该成为母亲你的礼物。” 成国公夫人张元霜脸上的表情终于变化,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程规懿。 像看死人般。 但程规懿无所畏惧,把盒子放在她旁边的桌子上,还故作难过地问她:“母亲,你不喜欢吗?但不喜欢你也要收下哦,因为这是你的东西。” 第4章 离开 大小姐程青颖一开始被吓得全身发软站不起来,但看着正厅乱作一团,父母亲只顾那人。 她振作起来,掐着腿肉让自己恢复气力,梳理好奴仆,将被吓到的送回去,安排好请大夫,转头一看喜怒不形于色的母亲也被针对得脸色发白。 她冲到母亲的前方,谴责地看着程规懿:“三哥,你太过分了。” 程规懿认真看了下一脸害怕但又无畏地想护着母亲的女孩,他记得她似乎和乐陶差不多生辰。 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成国公还在府内,他还当着这个府里正经的少爷。 幼时不知事的他还期待过这个妹妹,两人认真地相处过两年。 只是随着成国公常年都未回来后,他的处境渐渐变得艰难,也渐渐地在这府里活得连个奴仆都不如。不过这个妹妹每次见到他倒是都一如既往地以哥哥的态度对待他。 但也依旧对他的处境视而不见罢了。 程规懿温和地笑着:“大妹妹,你还记得我这个三哥啊?我看府里的人似乎都不知道曾经还有个三少爷呢?” 程青颖看着他未达眼底的笑,只觉得他更像一个恶魔了,强忍哆嗦解释道:“三哥你走失得太久了,府里的下人换过几批,所以他们都不认识你。你回来……就好了。” “原来还是我的错吗?”程规懿轻轻地反问。 “不……不是……”程青颖平日除了随母亲参加宴会,去外祖家,连门都不自己出,哪见识过这种场面,她都快哭了。 国公夫人将长女拉到身后,瞪着程规懿:“你有什么冲着我来,为难你妹妹做什么?” 同时乐陶也出生喊道:“程规懿,你吓唬一个小姑娘作甚?” 程规懿看向乐陶,立马变得乖顺,将手里的小盒放置在国公夫人徐元霜的桌前,又将其余的箱子收起来,问成国公:“我记得府里有专门处理这些的地方吧?还在吗?” 成国公除了一开始抬手阻止了要动作叫人的管家,后面任程规懿再做什么都没动静,只盯着他一脸沉思。 这会儿随着程规懿的话,他站起来,看着程规懿摇摇头:“毕竟不是你母亲养大的。” 只是偶有神似,但品性行事完全不同。 咄咄逼人,残暴嗜血。 程规懿早已不在意这些人的评价,他走在乐陶的旁边,小声对她说:“老师,我带你去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成国公的表情微微一动,给管家使了个眼色。 成国公府西边有一个百兽园,里面养着成国公在外征战时抓到的各种飞禽走兽,园子前方的猛兽用笼子关着,后方开辟了几座山作它们的后花园。 他们来到一处立着高高围墙,厚重堪比城门的大门的园子。 管家想接过程规懿手里的箱子,程规懿拒绝了:“我还要去看看陪伴我多年的伙伴。” 门口看守的人是开了道容一人通过的小门,程规懿熟练地带着乐陶进去,成国公和管家也随在身后。 直走到前后院的交界处,程规懿把箱子把后山密林中一抛,指着那片对乐陶说:“老师,我告诉过你我丛林生活是老手了吧?对后山我可是很熟悉的。” 乐陶心疼地看着他:“你说得对,你果然不是人养大的。” 成国公内心一片震骇,听到这貌似骂人的话也顾不得反驳,也一脸心疼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父亲手眼通天,连自己府里的事都不清楚吗?” 突然一声虎啸传来,大地树木开始晃动。 一只通体银白体型庞大的白虎跑过来,隔着铁栅栏兴奋地跳来跳去。 程规懿高兴地伸手进去摸了摸它:“白白,好久不见。你怎么知道我回来啦?” 任程规懿顺了几遍背毛,它自觉已经和他叙完了旧,掉头朝着乐陶嚎叫。 程规懿把它的头掰过来,“这是我老师,不能对她叫。” 白白没再叫唤,但还是和程规懿较着劲,要把头往乐陶的面前凑。 乐陶看了会儿,试探地伸手摸了摸它的头,白白亲昵抵着她手心蹭了蹭。 程规懿高兴的表情立马收起来。 乐陶乐了,她把手伸到它下巴处挠了挠,白白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当它还想舔乐陶的手时,被程规懿隔开,警告道:“白白,不行。”你不能对她太亲近。 他们暂时在成国公府安顿下来。 自从那日过后,府里的人都当他俩是煞神,远远看到她们就躲着,没人敢招惹。原本想象中要和府里的人勾心斗角鸡飞狗跳的场景都没发生,倒是也清静。 不过一直被关在后院,乐陶感觉到时间的浪费,她待不住了。 成国公带着程规懿进了趟皇宫,不知道被交待了什么,后面他也开始忙碌起来。 乐陶给他提出想要离开,几次都被程规懿的“再等等”拒绝。 又一次收到族老给她的传信,乐陶捏着一只纸鹤,手指微动。 上元节,宫里要举办晚宴,府里只有太夫人带着两房的嫡子女参加,外加一个程规懿。 三小姐边试配饰对徐元霜抱怨:“连二姐姐都不能参加,他一个刚从外面回来的野……”看到母亲严厉的神色,她吐了下舌头,“凭什么?” 程青颖柔声细语地劝说:“妹妹,他是我们的三哥哥。” 程书雪嘟起嘴:“姐姐,你不怕吗?那日……”提到她都还忍不住颤抖,那日惊惧过度,噩梦连连,她至今夜间都还不敢一个人睡。 程青颖脸色微微发白,只是重复:“他毕竟是我们的三哥哥,而且是宫里特意下旨。” “哼。”程书雪不服气地冷哼了一声,但也没再说什么,毕竟那日的事父亲母亲后面也没说什么。 上元灯节,乐陶要出府去玩。 进宫之前,程规懿殷殷切切地对着乐陶叮嘱:“老师,你不要跑太远,忙完了就回来了,玩腻了就回来。”拿出一块双鱼玉佩的一半递给她。 玉佩是一块白玉雕成的,小鱼只有她拇指大小,触手温腻,莹润乳脂。 乐陶接过就佩戴到身上,同时反叮嘱程规懿:“你管好你自己吧,我那么大的人还能丢了?你刚回来,多看多听多观察,别急着出手。当然,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也不要客气。” 程规懿点点头:“好。我不会冲动也不会吃亏的。” 同样的计策不能使第二次了,老师已经对他有了防备之心。 入宫后,程规懿跟着成国公直接去面圣,今日刚从军营回来的程青义也只是被留在宴席。 程书雪扯了扯程青颖,示意她看大哥:“他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才回来几天就见了几次陛下?” 看到程青义脸上的落寞,程青颖抿抿嘴,拍了拍小妹的手,“不可妄议。” 这是程规懿第二次见宝顺帝了,这次他身边还带了个一身道士打扮的中年男人。 他对道士点了点头。 道士掏出块罗盘,走向程规懿,“麻烦公子滴一滴血在这上面。” 见识过乐陶的各种手段,程规懿知道在面对这些鬼神道时,身体发肤血液和生辰八字都是极为重要的东西,要谨慎给出。 他抬头看向宝顺帝,宝顺帝期待地看着他。 他取下头上的金簪,小心地在指尖取了比米粒还小的血滴,滴在道士的罗盘上。 道士走回宝顺帝身边,让他也滴了一滴血,然后掏出一小瓷瓶,倒了一滴透明液体上去。 罗盘闪了一瞬白光,两滴血融合在一起,并形成了一条龙的形状。 宝顺帝看了一眼,招手让成国公也过去。 成国公对程规懿道:“孩子,你小时候的事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 宝顺帝走下座位,激动地看着程规懿:“我是你的爹爹,你的娘亲叫顾九安。” 程规懿平静地点点头。 宝顺帝突然明白过来:“你早就知道了?” 成国公惊讶地看着他:“那你……那你怎么没早点回……”话至一半突然想到这几日查到的一点蛛丝马迹,瑟然,“你在府上的那些年终究是我亏待了你。” 程规懿摇摇头:“父亲你也没见过我几面,何来亏待一说?”都没正经养过他,没做过什么对他好的事,也没做过对他不好的事。 只是漠视了一个无母的幼子,没有想过把他丢在一个没有支撑的高门贵府里,让他独自生存会有多艰难罢了。 况且时间太久远了,关于儿时的恨与怨他都快要模糊了。 没想到他都知道自己身世了,还愿意叫自己父亲。 成国公被这一声父亲叫得有些动容,一面欣慰一面又觉得不好,担心他和他母亲一样,都太心软了。 本来他来府里的第一天,还觉得此子心硬残暴。 此刻又改变了想法。 宝顺帝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疲惫地摇了摇手,示意成国公留下程规懿退下。 程规懿弯腰拱手:“弟子告退。” 他回到宴会厅,娃娃脸顾显来到他身边,小声对他说:“乐姑娘已经出京城了。” 程规懿轻叹:“她动作真快啊。” 看他一脸落寞的表情,顾显有点踌躇。 程规懿:“既然憋不住,又一脸迟疑作甚?” 顾显吞吞吐吐:“乐姑娘出城后碰到一个小姑娘,就是你们带回京的那个。她追着乐姑娘喊着师父,跟着乐姑娘一起往西北方向去了。” “啪——”程规懿手里的茶杯被捏碎,“居然没盯住她。” 第5章 乐氏一族 乐氏历九百八十六年,民国三十五年的陶乐被系统带到乐家村,于一个已去世两天的小女孩身上复生。 二十六岁的陶乐因中枪和高处跌落濒死,十岁的乐陶因中毒和高处跌落而死亡。 两人是如此巧合地相似又不一致。 现在的乐陶原名陶乐,她是被一位开武馆的老师傅捡回去的。 独自抚养她长大的父亲没有其他的想法,希望她在一个不安定的时代也能保持最简单的快乐,过完乐陶陶的一生。 所以给她取名陶乐。 只是现在看来,她辜负她老父亲的期待了。 不过她不后悔。 那次是她和她父亲偶然被安排进了同一个任务。 她的主要任务是将敌军的火力都引到她身上,以掩护她父亲能顺利地把机密文件送出去。 当时她被敌方追击到一个悬崖边上,那其实是她提前踩好的点。 下面有个隐蔽的平台,只要她跳下去的时候掌控好角度,就能安全无虞,还能完全摆脱敌人的追捕。 可惜的是她临跳之际被打了暗枪,瞬间就失去意识,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庆幸的是她身上未携带任何信息,就算尸体被他们找到也没什么影响。 她穿过来时原身小姑娘已经凉了两天了,但奇怪的是她的枪伤也被带到了原身身体上。而且她当时给自己把了脉,这具身体是中毒加高处跌落致死。 所以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是身穿还是魂穿了,可能是混穿吧。 她记得最后一次昏迷前脑子中有个声音在说话,断断续续地:“系统11竭诚为您服务,检测到宿主生命垂危,启动医疗服务……滋滋……能量不足,系统11进入休眠状态。” 她把那里的三个房间都逛了遍,左右两边是两个窄小的小屋子,只能够放下一张床。 左边躺着的是她,右边的木板床上也躺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 中间的主屋呈瘦高型,耸立在夜晚的密密匝匝树林里还怪瘆人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主屋放置的全都是牌位,全都是乐氏未成年孩童的牌位。架子上挤挤挨挨地都摆满了,地上还叠放了许多大箱子,里面装的也全都是。 不过在她找到“乐陶”的牌子不久后,就也撑不住倒下了。 再醒来就又是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场面了。 她是被莹润的月光的照醒的,而她已经被收拾整洁,打理干净,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长裙,躺在一张由整块月光石打磨成的床上。 石床折射了月辉,两边的光交相辉映着,使得乐陶置身在一团光晕之中,在外人眼里,她仿佛发着光。 她坐起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平台的中央,平台周围围了几百人。 他们脸上的表情或惊奇疑虑,或兴奋热切,或虎视眈眈。 一位须发皆呈银白色的老头,裹着一身白袍,端着一个小盒子和一碗水走上来。 老头的情绪也很奇怪,有不舍,有怀念,有高兴,还有点茫然,带着一点点迟疑和退缩。 这有些邪恶教会似的场面,让她当时脆弱的小心脏一紧又一紧。 下意识往自己的腰间摸去,她却只摸到快薄成纸的腰背,在身上都搜了下,依旧空空如也。 她急忙在周围搜寻了下,那块牌位被放在石床床尾,她心下松了一口气。 带出来了就好。 联想此前此后,她猜测自己可能是穿越了。 穿越一词,还是她从一些民间志怪奇异的小说上看到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神奇的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现在她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好了,身体内部的那种烧灼感也全都消失了。 所以是那个叫系统11的给她治好了伤?系统没听说过,是她不了解的领域,而且这个东西似乎还是在她体内发声的? 她在心里呼唤了几次系统,身体内没有任何异常。 一身白的老头走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打开,递给她,“阿桃,吃下它。” 里面是一颗半红半白的丸子。 有点怪异,乐陶皱眉。 白藜看她满眼警惕,面无表情但心下满意,开口安慰道:“别担心,它没有毒,吃下它你就是乐氏一族的族长了。” 怎么办,更像一个邪教会了。 乐陶往后仰,满脸拒绝。 这时,下面有人开口:“族长,快吃下它,吃了我们就可以随便出去浪了。” “对啊,快吃快吃,有了族长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有人不耐:“族老,你会不会搞错啊?这景辰家的小姑娘磨磨蹭蹭的,真的是传说中的族长吗?” 乐陶看向那牌位,手不自觉握紧。 景辰,乐景辰,是小姑娘的亲爹。 白藜转身呵斥那几个起哄的:“怎么不是?第一条,已死之人复生,满足。”然后抓住她伶仃的手臂举起来,露出她手臂上的月牙,“第二条,月亮有关的标记,满足。完全符合你们乐氏一族的族长标准。” 在所谓的族老伸手抓她的时候,乐陶试着挣脱。她也是有一身蛮力的,但她使劲全力挣扎,竟一丝也撼动不得。 而手臂内侧,那个在另一个时空伴随自己出生及至二十多年的月牙胎记,居然在此时的月华之下,配合着族老的话,散发着浓郁净透的红光。 乐陶一脸不可置信,她好像被自己的胎记背刺了,让她自己也成了这诡异场景的一员。 白藜把盒子又给她递过去。 乐陶想接过小木盒,白藜手一绕避开了。 乐陶试着商量:“我可以先收起来,之后再吃不?” 白藜果断拒绝:“没有必要。”他抬头看了下月亮,“而且,今晚天色正好。“ 乐陶捏了捏自己细瘦的四肢,看了下白藜,又看了下那群催促的人,拿起那枚丹丸。 打不过,就只能选择加入了。 而且刚刚她脑子里的声音又响起了:“主线任务一:成为乐氏一族族长。” “等等。“ 她刚要放进嘴里,一道尖厉的声音插进来。 有人打岔,乐陶乐得马上闭嘴收回手,转头看去,一位妇人牵着一个女孩上来。 女孩有点眼熟,乐陶才见过没多久。 是当时小祠堂里的另一具“尸体“,她搜屋的时候在右边的那个房间里见到的。 当时女孩的身体处境比原身好很多,她家人给她好好收殓了。 身上的衣服整齐干净,还是粉色的,额头的伤口是致命伤,她家人也给她好好包扎了的。 而原身小姑娘,就只有一身破烂且破旧的粗布衣服,脸手脏脏的也没有人给清理。 从小姑娘的记忆,乐陶知道她在村里是有家人的,父亲还健在,还有一个继母、一个继姐、一个父亲和继母生的小弟弟。 族老冷着脸看向那对母女,“有什么事?” 妇人把女孩往前推,“都是死了再活过来的,君君也有可能是族长。” “可她身上没有标记。” 妇人很肯定地说:“有,三姑之前没看清楚。” 所有人都看向平台边缘,那里站着一位清瘦高挑的女人。 那就是族里的三姑,三姑和乐景辰一样,都属于乐氏嫡支一脉的,嫡支一脉不论男女,都是安家在村里的。 三姑微皱眉看向那妇人,也肯定地回答道:“我仔细查看了的。” 妇人撩起女孩额前的头发,指着她额头左上角,“君君有的。只是之前刚好是这个位置伤着了,包扎时被挡住了,现在痊愈了就看得清楚了。三姑你再看看。” 乐陶自从醒来后,五感就提高了很多。 她和那个女孩隔了三四个人的距离,在妇人捋起她头发的时候,她就看清了,女孩额角的确有一个比她皮肤白一点的月牙印记。 三姑凑近细看了会儿,冲族老点了下头。 妇人看她们反应,得意地抬高下巴,意有所指地说:“我家君君可是货真价实地符合族长的要求。”说着看向乐陶,“陶丫头的呢?” 乐陶也很想顺着她的心意附和。 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还两眼一抹黑呢,就有人要不管不顾地给她套身份,她很不想接受。 但现在看她们在争,似乎应该也不差?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有人在质疑,她胎记的地方有点微微发麻发热。 还没等她撩袖子查看,她的手臂就发出了一闪一闪的月牙形状的红光。 这次发散的面积比刚刚的要大一点,刚好把那对母女的脸笼罩住,刺得她们紧闭双眼。 乐陶不好意思地笑笑,忙用另一只手捂住胎记。 她想,这是一个玄妙的世界,她的胎记大概是在这个异世界成了精。 妇人怔了下,好会儿才恢复常态,质疑:“从来只见过白色的月亮,哪里有红色的?“ 白藜听闻此言,恍惚了一下,然后冷冷地看着她:“我见过。“ 那是在一个逃亡的夜晚,那晚夜色也如此时一般:天空无星,只有一轮高高照起的明月。 奄奄一息的他处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连夜晚的明月都照不到他,他只能钦羡向往又贪恋地看着那轮银光,想把它拉下来。 大概是他的渴望太强烈,就在他撑不住快要倒下的时候,明月骤变成红色向他奔过来。 第6章 族长 在没有族长的日子里,乐氏一族都没什么要事,平日里族老都深居简出,现在乐家村的人其实都没见过族老几面。 特别是据说族老并不是乐氏一族人。 因此族老突然冷着脸,她还有点犯怵。 妇人迟疑几分,但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还是坚定道:“只有族老你一人之词……而且,只是陶丫头的手臂发了光,具体什么样的,我们还没仔细看清楚呢。” 白藜:“你刚刚不在?还在质疑我?” 妇人解释:“我的君君才刚醒,我担心族长搞错坏了族里大事就不好了,马上就带着她过来了。” 三姑反驳:“有族老在,怎么可能会搞错?” 妇人:“只是人有私心,只要是人办的事就会掺杂或多或少的私心。我这是常规的担心,景辰家的小丫头可是你照看长大的。” 三姑:“别以小人之心乱揣度别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有私心?” 妇人轻飘飘地道:“那谁知道呢?我们君君有族长印记也是事实。” 在族老把乐陶带回去的时候,三姑就确认乐陶是新族长了,她之所以对乐陶多有照拂,就是因为她一直对乐陶都有种特殊的感觉:服从、保护和照顾。 她也想不通怎么突然多了个乐丽君有了族长标记? 但她的天赋就是她从不出错的第六感,因此她只能一口咬定:“乐陶就是我们的族长。” 妇人像是抓住三姑的话柄,洋洋得意:“看吧,还说你没私心,这事还没定论呢,你这都一人决定了。” 三姑气笑了:“听你的语气,你似乎认定了你女儿才是族长了?” 妇人一脸自信,笑着回答:“那当然,这么明显的结果。” 这时,一道天真欣喜的童音在下面响起:“姐姐不是族长的话,是不是就能回我们家了?” 听到这道声音,乐陶内心的烦躁突然加重。 正逢她的胎记又开始发痒,它又想作妖。 于是她遂了它的意,将袖子往上撸,一轮血红色的残月似活过来一般,张牙舞爪向那对母女扑过去。 两次了,这红月牙针对意味很明显了。 再次遇到这种情况,两人还是被吓到,母女俩皆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等稳住后,妇人的惊惧加剧了愤怒,开始口不择言:“这么不详的印记居然还敢露于人前?这么邪性,不像族长的标记,倒是和诅咒似的,我看你不是乐氏的族长,应该是乐氏的灾星才对。” 乐陶心里对这话点头赞同,能发红光的月亮,她也觉得有点不详呢。 但说红月牙邪门可以,说她是灾星她就不高兴了。 乐陶对乐氏族长本来还有点可有可无的态度,特别是刚刚听底下人言要有族长他们才能做xx事,她考虑得就更慎重了。 她不想负担一族的责任和使命。 但她这人又有点反骨的,对方公平竞争还好,结果对方不,反而攻击诋毁她本人,她就不想退步了。 她抬起手臂,手指按着红月牙,作势要对她再次发射红色光波。 被族老按下来。 他厉声打断妇人的话:“闭嘴。”然后继续被打断的进程,提醒乐陶:“阿桃,把簇意丹吃掉。” 原来这个红白阴阳丸子叫簇意丹,倒是挺清新的名字。 乐陶把它放嘴里,白藜把盘子上的水碗递给她,乐陶端过喝下,和丹吞服。 簇意丹有点腥气,水是甜甜的。 在乐陶咽下簇意丹的瞬间,天上的月亮骤然变色,从皎洁的白色变成了艳丽的荧红色。 见此景象,下面的人传来了阵阵惊叹声。 白藜环视了一圈,对着所有人,郑重宣布:“记清楚了,乐陶就是你们的族长。” 在村里的九成乐氏族人都聚集在了这儿,有的是真的关心和好奇传说中的乐氏族长,有的人则是无所谓,他们没有出村计划,无论有没有族长都对他们的生活没有影响,纯粹是来看戏的。 但这会儿所有人都收敛了表情,严肃整齐地回答:“知道了。” 妇人不甘地争论:“若是我的君君来,肯定也会发光,不过肯定是圣洁的月白光。” 三姑见她一再不服,忍不住开口:“其实,历来族长都只会在嫡支一脉里出现。” 而她们一家不属于此列。 第一个任务失败。 女孩,也就是乐丽君,听到此话心里微哂:这就是系统说的仙人后人,不同于世俗的隐世高族,原来也看重这些嫡支旁支的东西,自己族内人都还分阶级。 她身体的母亲还想说话,族老的眼神扫过来,乐丽君连忙拉拉她的手,让她不要再出声。 出来的目的已经达成,白藜也懒得再跟其他人多话,只对乐陶说了声:“走。” 就带着她瞬间消失在人群中心。 远离人群后,白藜没再带她,让她自己走路。 反倒他自己几乎都是飘着走的,乐陶气喘吁吁地跟着跑了一刻多钟,又爬了一刻钟的山,到了山顶处。 那里立着一座巍峨挺拔,有半截隐于雾气中的,气派飘渺的三层楼阁。 楼阁大门处是一道正门并两扇侧门,上方的牌匾刻着“乐氏祠堂”四个大字。 她醒来的那个房子没有挂牌匾,是乐氏小祠堂,这里才是乐氏族人真正的死后归处。 白藜只站在门口候着,向她招手,“你以后就住在这,想换地方的话你自己想办法。” 说完转身就走,乐陶刚跨进门,三扇门就同时“砰”一声合上。 她转身看着大门皱了皱眉,也没去尝试拉开,继续往前走。 正厅摆着二十多个牌位,都是乐氏的历任族长。 算下来,她是第二十九任。 加上其间没有族长的时期,这乐家村的历史还挺源远流长的。 两边的侧厅她逛了下,放置的是乐氏其他族人的牌位,无数个,和小祠堂一样,因为放不下,屋里还堆了很多箱子。 她把“乐陶“的牌位放上去,给三个厅的先人都认真上了香,然后顺着角落的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是个书室,满满当当放着的全是书,纸质的木简的都有,乐陶转了一圈看了看,甚至还有丝帛和玉简的,保存得很好,一点都没有发霉的味道和风化的痕迹,字迹也都还很清晰。 她去三楼看了看,那就是个起居室,还有圈凸出于地下两层的廊檐,刚好把这个楼给围住。 而且明明从下面往上看是看不清三楼环境的,她之前以为是雾气的原因,但现在站在三楼却能把周围的环境都清楚地一览无余。 有点玄妙。 一楼后面有个后院,厨房、杂物房等都在那儿,还开辟了几块菜地。 乐陶很欢喜,不打算换地方住,她很喜欢这个环境。 她给自己烧了壶开水提到三楼,又从二楼拿了几本书,从刚刚三姑匆忙塞给自己的包裹里掏出几包干果点心摆好,又从书房里搬出一把摇摇椅放在廊檐。 万事俱备。 她刚躺下,脑海里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叮,主线任务一:成为乐氏一族的族长,已完成。新手礼包和任务完成奖励已发送至系统空间。” 乐陶吓一跳,直起身问:“谁?” 女声音调上扬,很是喜悦的样子:“我是你的专属系统呀,陶陶宝宝可以叫我十一,或是乐意。” 乐陶心里嘀咕,还陶陶宝宝?这系统还挺自来熟。 她又躺下,语气放松:“是你啊,系统。你声音怎么变了?”上次听到是一道机械音。 乐意委屈:“这是我的原音,伪装成机械音要消耗能量,我所剩无多了。” 乐陶轻轻缓缓地问:“你没有能量了?那我怎么可以帮你加能量呢?” “你也没有办法,能量是我自己的事,而且它是定量的,消耗完就没了。” “那我做任务都不能给你增加能量?”乐陶问出她真正想问的话,“我完成你的任务你能得到什么呢?” 此能量非彼能量,只不过是她一道残魂意识的魂力罢了,不过能再见到她的陶陶宝宝就很好啦。 乐意欢快地回答:“我能得到快乐啊,陶陶你快乐我就会快乐。其他的都不重要。” “乐意你的言语真甜。”这所谓系统还挺会使糖衣炮弹,乐陶夸了一句,又问,“你能量消耗完了你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乐意乐观道:“是啊,不过不用担心,节省着用我还能陪你好久呢。” “这样啊,那你快去休息吧。”不要来去都太突然了,怪吓人的。 乐意语气认真地争辩:“我不会很突然的,要离开了我肯定会跟先告知于陶陶的。” 乐陶惊讶:“你能听见我心里的想法。” 乐意得意,这是她们的母女连心,“我你接触的时候心意相通,而且这不会消耗能量哦。”这是她救下她后的被动技能。 乐陶心里什么都没再想,只是呵呵笑了两声,回道:“那挺好的。” 抓紧手里的书,缓了会儿又松开,躺在摇椅上随意翻着,眼睑下垂,看似在思考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第7章 乐意 三天了。 乐陶有些倦怠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望着面前的那碗清水煮面,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几天她全靠三姑给她打包的零嘴和乐意给的新手礼包度日,院子里虽有灶台,她却只会生火,不会做饭。 菜地里的小青菜倒是新鲜,可她也只会和面条一起煮成寡淡的青菜面,最多加点盐调味。 连吃几顿后,她实在受不了了。 原本想去村里蹭饭,可这片山脚似乎设了阵法,以她现在的本事还解不开。直到这时,她才明白族老那句"靠自己"的含义。 为了换口味,她在山坡上游荡,能采点蘑菇木耳最好了。听说这两样食材即便简单烹煮也很鲜美。 “可为什么要大晚上出来采蘑菇?”乐意不解地问。 乐陶随手捡了根棍子,把草丛打倒:“刚学了星象,正好练习夜观天象呗。” 乐意用神识扫过夜空,黑蓝色的天空中只有一弯弦月孤悬,不见半点星光,“……那你看出什么了吗?” “天象显示今晚宜出门,必有收获。” “出门后呢,还需作甚?” “捡蘑菇啊。”乐陶答得理所当然,夜色正好,她要克服对山林的恐惧。 乐意:…… 背篓里渐渐装了些止血疗伤的草药,还混了几朵全白色的蘑菇,乐陶觉得今晚收获颇丰,可以打道回楼了。 却在路过一处山坳时,她慎重地停下脚步。 乐意不解:“怎么了?” “有血腥味。” 乐意感知片刻,然后兴奋地催促:“陶陶你已经到了另一个境界,无星也能算得这么准。今晚出门果然有收获,快下去捡个人。” 乐陶拒绝:“我记得看过有一任族长的随笔,上面告诫‘不要捡路边的东西,特别是人,尤其是男人’。” 乐意兴奋的语气一滞:“你也看到了这句话啊?”那她得好好想个说辞让陶陶把人捡回去。 “乐意,我还没问你是怎么到我身边的呢?你是上一任的族长乐意对不对?” 乐意有点不好意思:“这你也知道啦?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看到你翻族谱了,想着你迟早会看到,就没特意告诉你了。” “那乐意真觉得下面那个人我该捡吗?” 乐意边推算边点头:“嗯嗯,下面的是个温顺乖巧的孩子,只剩一口气了,你不捡的话,这里应该就是他的埋骨之地了。” 乐陶觉得怪异:“他是乐氏族人?” “不是。” 怪异之处就在此了,“这座山有阵法,乐家村又是方外之地,外人怎会闯到这里来?” 乐意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忍不住开启夸夸模式:“陶陶,你好聪明,我都没想到这层呢。” 随便一点小事,乐意都会很夸张直白地夸耀自己,乐陶现在都还没适应她的这个模式,听着还是会耳根发热。 她清咳一声,问:“那这个不速之客我们怎么处理?” 乐意再次算了一卦,果断告诉乐陶:“捡!你收作徒弟正好,灶台之事交给他,你就不必为琐事烦恼了。就当捡个忠实仆人吧,我算了下,他绝不会做背叛,绝对一心向着你。” “真的吗?”身为前辈的乐意说得这么笃定,乐陶心动了,同时又有点羞赧,“你也看出我很烦那些日常琐事啦?” 乐意得意道:“论了解陶陶,我绝对是最最第一名。我们心意相通嘛,而且有时候就算你心里没想,我都能通过你的小动作推测出来。” 说着她观察了下乐陶的神态和姿势,“比如你现在,有点烦躁还有点想动手……诶,你为啥想动手啊?底下那个小孩都重伤命悬一线了,可经不起你揍啊。”话头转变又劝道:“相信我,他真的真的很听话的,你就麻烦这一会儿,等他醒来,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其实是乐意说很懂她,她听着有点暴躁。乐意作为她系统的目的她还未摸清楚,在知道了她是她的前辈后她更警惕了。 但她也没说错,乐陶当下的确缺一个不会背叛她的小仆人。 就这样,她信了乐意的邪,收了据说“很听话“的弟子,直至五年后因为太信任这人,被他药倒带走,还差点命丧路上。 不过他大多时候也的确很乖巧了。 除了第一次醒来那会儿,她给他治伤,反被他咬了一口。 而且刚带回去时这破小孩什么都不会,看衣着布料一副大户人家孩子的样子。 她当即算了一卦,知道了程规懿的身份在他的原本社会阶级里还挺贵重。 但身为封建社会世家贵族男丁,十几岁了,却大字也不识几个。 本以为他在府里受了苛待已经学会自理,结果让他负责日常琐事才发现,他连最基本的生活做饭都不会。 原来他也是一直被照顾的。 真是幸运又不幸的凄惨小孩。 啥都得要她先手把手教他。 不过好在程规懿这人敏而好学,知识吸收得很快,二楼的食谱也不少,所以等他学会灶上之事后,不仅饭菜的味道比她做的好多,还开发了很多的新菜式。 两人磨合了几个月后,她后面的日子果然如乐意所说,舒服安逸多了。 两人在山上磨合了两年,某一天族老白藜突然出现,径直对乐陶说:“收拾东西,跟我走。” 乐陶坐着没动:“去哪?” 白藜看她没动作,细细看了她一会儿,不答反问:“这里的东西都看完了?” 乐陶点头:“嗯。” 白藜:“那正好,你该出去了,我送你们出去。” 乐陶歪头拒绝:“再等等,我能自己出去。”她对山脚的阵法已经有点头绪了,用不了几天这里就困不住她了。 白藜点点头,在堂屋找了个位置坐下,目光频频往后院的厨房张望,嘴里随意夸道:“那你挺厉害的,只用了两年。那可是经过历代族长加固过的。” 一看他的样子就是想蹭饭的。 “别找了,大弟他进山找食材去了,早食我们已经用过了,午膳还有一会儿呢。”乐陶倒了杯花茶过去,“尝尝?” 这花茶也是程规懿采摘晒制的,和外面时兴的茶粉不一样的用法。 不知道他是翻看哪本书得的做法,冲泡方式竟与现代相似。 白藜浅啜了一口,对乐陶说:“给我装两罐子。” 乐陶起身去橱柜给他拿了两个白瓷茶罐,递给他后转瞬就消失在他手里。 乐陶羡慕地看着,感叹了一句:“我也好想有一个可以随意收纳的随身空间。”乐意的系统空间只能存她给的“奖励”,不能存放外界的物品。 白藜无视她话语里的期盼,毫不留情戳破她的幻想:“你选择的时空不行啊,即使有微薄的灵气也只能勉强支撑些普通的道法之术,你们是无法修炼的。” 接着他话锋一转,试探地询问:“我看你这里有不少超出当前时空规则的灵器法器啊?”故人之物,他一眼认出。 乐陶举起手里的一个万年玄龟壳和一串五帝钱手串,问白藜:“这是法器?” 白藜一脸怀念地伸手,乐陶看他表情不对,连忙缩回手,警惕地看着他。 白藜解释:“你这是神兽玄武的龟壳,玄龟壳在我见过的时代能抵御十次元婴修士的攻击。至于五帝钱,你手里的这串是五帝钱变种,是难得的攻防一体法宝。”说着摇头叹息,“可惜你大弟的时空,就只能当成普通的卜算工具用了。” 乐陶把两样翻来覆去看,有点惊叹乐意竟然给了她这么稀奇的物件,又有点可惜这个时空埋没了它们。 白藜语气带点恳求:“阿桃能给我看看吗?” 往日八风不动,彷佛泰山崩于前都不能令其改色的族老,现下这般突然示弱,吃软不吃硬的乐陶很是抵挡不住,而且族老的语气还带点诱导的意味。 她感觉到了。 她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同时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叫嚣:“这个臭老头太可恶了,竟敢对陶陶你施展他白狐一族的媚惑之术!” 就这么毫无防备被塞了一个重大信息,乐陶内心震惊:“族老他是一只白狐?”原来他真不是乐氏一族的,怪不得姓白。 难怪她每次面对他的时候都总有种违和感。 他的头发胡子眉毛都花白,尽管他的皮相符合一个耄耋老者,但他的面相却又告诉她并非如此,这个人还身处壮年。 原来是一大妖啊,这就解释得通了。几十上百年只是它们生命的短暂一瞬吧。 只是奇怪他怎么成为乐氏一族的族老的? 乐意忙歉意道:“都怪我,忘了告诉陶陶你了。要不是你自我坚定,不易被蛊惑,差点就着了他的道。” 乐陶抬眼警觉地看着白藜:“族老,请自重。” 她没被蛊惑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的灵魂和他有同源之处,而且他也没有主动对阿桃使招。 他面露歉意:“抱歉,阿桃。是我太急切,我一些技能被动展示了。”说着又软着语气央求道:“我想看看这两样东西可以吗?” 其实十二点前写好了的,结果修改到现在。真是可惜了我的一朵小发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