毂声缓缓,马踏水花飞,风动帷幔若水漾涟漪。
李澄淑默坐车内,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响声。她撩开帷幔,嘱咐了车夫两句,原先该是向西行,此刻却是往北去了。
西济州在郑州西面,刚离开郑州地界,眼下向北走,其实是越走越远。
宋华阳不明所以,她掀起车帘一角,探出脑袋看了眼车外的景象,并未发觉有何异样。
“怎么向北走了?”
“快别说话。”李澄淑耳朵附在车帘上,眸色晦暗不明,“有人跟着我们。”
宋华阳立马捂住嘴,却又不死心地用气声追问:“那可怎么办啊,我们是去不成西济州了吗?”
“先往清阳县去,看看能不能甩开他们。”
清阳县是宋华阳的出生地,也是她父做官的地方。不过自从宋四娘子出了事,她们一族受到了牵连,获罪流放,如今已经没人在清阳县了。
李澄淑屏息凝神,神情严肃:“你阿姊在清阳县收整你们一族的旧物,我们先去与她会面。”
下过雨的路并不好走,马车驶过,在泥地上留下一道道车辙。
“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宋华阳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她撩开车帘,外面已经不下雨了,原先半个月的路程,如今已经走了近一个月。
“就快了。”
李澄淑的眉头紧锁。
停车休整时,她命枫华盯紧那伙人,如今数日过去,他们还跟着,既不动手、也不离开,着实可疑。
临近清阳县,大路难通。
自宋父被流放后,原清阳县县丞顶替了县令的位置,可惜他是个不作为的,只会封锁县乡,清阳县不但发展滞缓,甚至隐隐有了倒退的迹象。
眼下唯有一条乡邑小路可通清阳县,李澄淑一咬牙,决定从那小路走。
“枫华。”李澄淑撩开马车帷幔,喊了一声坐在厢外的枫华,“你去叮嘱后车,让她们小心些,若那一路人真在此出击,恐怕会是场恶战。”
话还未落,就像是应了她的想法,几乎有一人高的庄稼地里瞬间冲出数十人,各个面色不善,凶神恶煞。
“大长公主小心!”
暗箭飞来,直冲李澄淑命门。
枫华从腰后拔出长剑将其斩成两段,箭头堪堪擦过李澄淑的侧脸,留下一道不长的血痕。
“澄淑你没事吧!”
宋华阳听见声响钻了出来,还没刚关心上一句,又被李澄淑用力地推了回去。
“我没事,你在里面安心呆着,没我的命令,切不可出。”
李澄淑交代完,留下枫华看顾宋佑安,自己同后车的侍卫一起冲上前去。
青白色的剑刃闪着寒光,一招一式之间,挂在剑柄尾部的流苏随其破空的声音炸成一朵。
贼寇与她们拼杀起来,手中都并非常见的砍刀,倒像是专业的军用武器。
宋华阳忧心忡忡:“枫华,表姊会没事的对吗?”
“你放心好了,殿下的武功在男儿之间都算拔尖,只要你不要出去拖后腿就成。”
枫华斜斜地倚靠在马车上,双目紧紧盯着李澄淑的背影。
…
清阳县宋府,数月未住人,呛人的灰随着门的打开,四散飞扬。蛛网在这间房里结了一个又一个,一层又一层,潮湿暗角下甚至生出了滑腻腻的苔。
宋清濯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心底还是生出难过。
她三岁时就离开了清阳县,这个地方在她的记忆中是模糊的,但一想到族人的遭遇,她没忍住湿了泪眼。
这是最后一处地方了。
宋清濯深吸一口气,走进了书房。
其间木架倒落,一地狼籍,应当是抄家时官兵所为。她走上前,捡起地上散落的书籍,可惜不少都已经破损了。
“啪嗒”一声,不知从什么地方掉下一本册子。
宋清濯循声望去,那册子的纸页已经泛黄,墨字晕开了几处,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她捡起,内容像是日记,只是那字迹……
“清濯,我奉殿下之名带你离开这。”
意外的声音唤回了宋清濯的思绪,她转向来人:“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功夫解释了,跟我走。”
桂枝拉着她的手便往外跑。
…
似乎是料见不妙,那些个贼人逃了几个,而后又涌上来更多。
饶是李澄淑武艺超凡,以一敌多还是不免落了下风,渐渐吃力起来。
宋华阳心急如焚,只恨自己帮不上忙。
“怎么这么多人,我们把财物都留下给他们好了。”
“他们要的恐怕不是钱,而是我们的命。”
枫华眼见形势不妙,一咬牙,还是反了李澄淑的令。
“你在此安分呆着。”
革带上的剑出鞘,寒刃割破秋凉,映出枫华凌厉的眉眼。她一个飞身,加入了混战。
宋华阳不会武功,她不敢给李澄淑添乱,只能在马车里双手合十,小声祈祷。
枫华的加入,使得贼人与她们再次陷入僵持,谁也不占上风。先前逃窜的几人似乎是听到了宋华阳祈祷的碎语,纷纷往此处来。
“这有人!”
为首者振臂一呼,数十人涌上,李澄淑一行未曾料到此变故,却都被缠住无暇分身。
“华阳小心!”
李澄淑动作一滞,一时失察,长剑挑破了她一侧的袖,刺入她的右臂。
贼寇将宋华阳所在的马车团团围住,却不敢轻举妄动,为首者也只敢借此威胁李澄淑。
“不想让她死的话,大长公主便将鱼符留下,我们自会放行。如若不然……”
他沾沾自喜,一把将宋华阳从马车中拽出,“如若不然,我便先送她西行,再送你去陪她。”
冰冷的剑刃抵在宋华阳喉前两指处,她成了被挟持的人质。贼寇首领压腕,剑锋几乎要割破宋华阳白皙的脖颈。
动作未完,一支冷箭刺出,此人就这样被刺穿心脏,直直地倒了下去。众人没了主心骨,一时间不知所措,慌乱起来。
身着黑色劲服的暗卫自后窜出,与他们厮杀在一起,很快便占了上风,将其缴械。另一侧与李澄淑等相斗的察觉到不对,立马四散逃窜,不见了踪影。
李澄淑右手提着佩剑回到马车前,臂膀出流出的血几乎染透了她水蓝色的衣衫。
枫华用长剑将李澄淑破烂的袖布截断,她的右臂就这样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了空气中,血肉外翻,可以清楚看见里面的筋骨。
李澄淑仅是呼吸不畅,没有吭一声。
“澄淑!”宋华阳飞奔迎上,却又小心翼翼地不敢上前拥住她。
“我没事。”
李澄淑扯出一个惨淡的笑,用未受伤的左臂将宋华阳揽入怀中。她个子高,低下头可以埋进宋华阳的颈窝。
“让我靠一会就好。”
还没刚想闭上眼调整呼吸,一个令她讨厌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皇姑安康。”
李澄淑身体一僵,下压的眉峰微扬。
穿着黑色劲服的男人扯下面纱,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李澄淑直起身,冷冽的眸光死死落在李昂身上。
“安康?圣上看永安现下像是安康的样么?”
李昂讪笑:“朕听闻你们转道在郑州停了脚,随行只是担心你们出事。”
“所以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那一行人是你?”
李澄淑的声音陡然转了个弯,李昂摸了摸鼻子,尬笑了两声,算是默认。
“我说怎如此差运,原来是有你在。若不是你们跟踪我们车队,我又怎会命车夫调转方向,往清阳县来。若不是来了清阳县,又怎会遭此贼人?”
“其实皇姑不来清阳县也会遭此贼人的。”
李昂眼神躲闪,小声辩驳。在李澄淑面前,他似乎永远矮着一头。
“他们是奔着鱼符来的,皇姑不如将鱼符给朕,这样灾祸自然不会找上门了。”
鱼符是用于调兵遣将的兵符,不同材质的鱼符,彰显官职的不同品级。李澄淑手中的尤为特殊,仅有一枚,此符一出,所有军队皆要听其号令。
这是李纯临终前给她的。
“我呸。”如此情形,李澄淑顾不得仪礼,“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这鱼符是我父亲,你祖父给我留下的,你想剥我的权?”
她从鼻腔内逼出一声冷哼,眉微挑,一字一顿:“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可如果皇姑不交出鱼符,王守澄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澄淑松开揽在宋华阳腰间的手,拖着长剑缓步逼近李昂。
剑尖划过掺了碎石的泥地,刺耳的声音伴着李澄淑的哂笑传来。
“王守澄?一个阉人都能骑到你的头上,这鱼符你如何护得住?在我手里,至少大唐还不会跟他王守澄姓。”
李昂这下是彻底有苦说不出了。
王守澄自李纯时就在了,历经四朝,屹立不倒。他长兄在位时,王守澄把持朝政,国之大事,他一概不知,最终被杀害。
如今,被王守澄一行拥立为帝的他,更是逃脱不出王守澄的魔爪。
若说王守澄忌惮的,恐怕只有手握鱼符的李澄淑,故而他才要千方百计地弄到那鱼符。
李昂无言以对,李澄淑仍不肯放过,步步紧逼。
“就连华阳你都护不住,她险些淹死在王守澄手里,你又是如何做的?口口声声说爱慕华阳,到头来却无法处置要谋她性命之人,这便是你口中的爱吗。”
李昂不语,他垂眸觑见李澄淑手里那把还在滴血的长剑,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真是廉价又可笑。”
李澄淑冷笑了两声,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昂。
时间静静地流逝,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这位的霉头。
宋华阳被这剑拔弩张的架势唬住了。
她下意识地低头,目光游移,觑见了李澄淑还裸漏在外的伤口。
“澄淑你的伤……”
一阵斜风吹来,李澄淑终于感知到伤口的疼痛,她剜了一眼李昂,转身拉起宋华阳上了马车。
“圣上还是早日回宫吧,可别因这远行的几日,王守澄就越过陛下称帝了。”
长剑入鞘,杀气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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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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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