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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71章 归宿


    一转眼,距离她当年攀上潜渊,来到眼睛婆婆的木屋中居住,也已经过去了两年有余。


    谢挚将手臂枕在头下,静静地凝视着窗外洒进来的皎洁月光。


    在这两年里,她以罪字金印行走于北海的草原之中,与各种各样的种族交游,刚开始,自然受了许多嘲讽与冷眼,甚或还有憎恨的眼光常常钉在她身上——


    北海,原属于它的本土种族,人族是后来的征服者与侵略者,这里的本土居民,即便没有如巨人一般沦落到奴隶的境地,但生活也大不如前了,并且还要提防着被捉走的命运,因此它们大都极为敌视人族,谢挚自然也在被仇视的其类。


    但她始终很耐心,并不动气,仍旧只是慢慢地每日每日走到这些种族近旁,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进一步,首领们便要来赶她走,到驻足在那里,尚且可以被勉强忍受——安静地观察它们平日如何生活,暗暗记在心中,等到夜深之后,再独自离开。


    如是坚持数月,北海居民们对这个奇怪的人族的戒心便下降了许多,也降低了不少警惕,习惯了她的存在了。


    有好奇的幼童不由得小心地凑近来,要看谢挚长得什么模样,谢挚也只是一笑,任由它们看。


    再过一段时日,谢挚逐渐地有了一些脸熟的异族孩童,甚至能偶尔同它们说上几句话了——这些孩子大都有些怕她,但又对接近她怀着一种难言的渴盼。


    的确,谢挚无疑是一个容貌极好的年轻女人,气质更是与北海的生灵大有不同,更遑论她这样神秘,静静沉思时的模样对这些年幼的孩童有致命的吸引力。


    大着胆子跟谢挚最先接触的孩子立刻便喜欢上了她,对她完全放下了戒心——


    几乎所有的霜狼幼崽见到谢挚之后,都会嗷呜嗷呜地欢叫着奔过来,亲昵地扑到女人怀里,撒娇请求抚摸;


    大熊崽子尝过谢挚带来的蜂蜜之后,热情地要为谢挚带路,分享自己珍藏的食物;


    而小巨人们也会互相推搡着走过来,脸颊红红地叫谢挚“巴克撒”,请求她再为他们讲一个夸父神的故事了。


    在谢挚做这些事的同时,北海生灵一直在沉默地观察着她,发现她没有坏心,甚至还可以给孩子们带来益处之后,便默许了她的举动。


    之后谢挚又在一次被体内灭绝气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候,刻意昏倒在霜狼首领——一个寡言坚忍的年长女人面前,顺利地被她救起,带回族内休养。


    “你醒了。”


    霜狼首领坐在床前看着谢挚醒转过来,她面容的轮廓很深刻,眉间带着常常沉思留下的印痕,神情严肃中而又带着一点认真,饱经风霜的面容上有一双沉稳智慧的蓝眼睛。


    霜狼的习性是以强大干练的女性作为首领,在这一点上,它们和白象氏族很相似,给了谢挚很大的好感和亲近感。


    谢挚估计,她应该有几百岁,是北海少见的脉种强者。


    “你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晕倒在我面前,如果不是得到了及时救护,应该会直接丧命。”


    见谢挚不说话,霜狼首领便主动开口,讲述她发现谢挚时的情况。


    “你的身体很脆弱,而且遍布伤痕……”


    回忆着医治谢挚时,在她胸前发现的那道使人心惊的可怖伤痕,首领便不由得带了一些告诫的口吻,像自己平日里教训小辈一样责备道:


    “年轻的人族,不论你接近我们族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都太大胆也太鲁莽了,我希望你能回到你该去的地方,而不是在霜狼的住所逗留。”


    她原本以为,以谢挚一介凡人之躯在北海草原上奔走,必然身上是有一些依仗在的,可是趁着谢挚昏迷之时,她暗中探查了一遍谢挚周身,发觉她竟然真的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甚至还比大多数人族都多病孱弱。


    这太大胆了,作为谨慎年长的霜狼,她不知道谢挚怎么敢这样做。


    “谢谢您救我……”


    谁料那大胆的人族并不回答,好像丝毫没听进去她的话似的,只是柔软倾慕地注视着她,神情里充满感激。


    谢挚故意侧了一些面容,眼眸微亮地仰视着女人,她知道自己这样子看起来格外惹人爱怜。


    霜狼首领顿了顿,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站起身来:“……你还是好好养伤吧。”


    “那伤好了之后呢?我还能来您这里吗?您不会是要赶我走吧?唔……”


    见女人似乎要走,谢挚有些着急地坐起来,露出雪白的肩头,又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蹙眉咬唇——因为起身的动作太大,再次牵引起了她的伤痛。


    “……”


    首领无奈,只得回身回来,为倔强的伤患重新盖上被子,低声道:“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个呢?北海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应该……”


    在中州,在歧都,在一个美妙而又安宁舒适的地方,她在心里默默地补充。


    只有那里,似乎才能安置保护好这样一个美丽脆弱的人族。


    在潜意识里,她已经对谢挚放下了警惕——她不认为这样一个病弱的小家伙需要被敌视,而谢挚脖颈上的罪字印也使她颇同情怜惜:


    她知道,被刻上罪字金印流放到北海来的人,都是些命运最悲惨的家伙,注定要在无休止的劳役与苦工中死去。


    只是不知道,谢挚是怎么逃出来的。


    或许是趁五年前,守卫们庆祝叛贼伏法从而放松警惕的机会?


    “您还会允许我来吗?求您了……我没地方可去……”


    年轻的人族拉紧她的手腕,不依不饶地恳求。


    “看在你教导我们的孩子的份上,白浪河做见证,我允许你暂时停驻在霜狼的领地。”


    首领凝视谢挚许久,终于做出了承诺。


    “可是,小心,姜微,假如你别有用心,我会亲手将你的头颅割下来的。你知道我做得到。”她警告似的握住谢挚细弱的脖颈,手掌微微收紧。


    “我的用心还不够明显吗……在您身上。”


    人族狡黠地轻笑了一下,一点也不畏惧,甚至还仰起脸来,舔舐了一口女人粗糙的掌心。


    “……不要跟我耍小心思。”霜狼首领触电般地抽回手,叹了一口气。


    “英明的霜狼应该能够分辨出我对您的忠心。”


    “论年龄,我想我足可以做你的母亲。”首领委婉地拒绝。


    “我又不介意这些……其实,跟您说实话,我本来就挺喜欢比我年纪大的呢。”


    谢挚望着她笑,其实她并没有那种心思,只不过下意识地试图引诱而已。


    但她现在,觉得这个一板一眼的狼族真的蛮可爱。


    首领终于被谢挚噎得无话可说,摇着头出去了。她是个诚恳保守的人,并且十分忠诚。


    呀,是她赢了……谢挚在被子里弯着眼睛,愉快地小声笑。


    不论是谈判,还是斗嘴。


    霜狼就这样同意了她的进入。


    之后是巨人,大熊,八骏。


    甚至连一些性情温和的强大宝血种,比如英招——一种虎纹鸟翼的美丽人马,也接受了她的接近,因为谢挚所掌握的各种知识为它们所欠缺。


    在承担教授新知的职责之外,谢挚还常常担任各个种族之间交流沟通的信使,许多种族都因此变得联系更为紧密了。


    两年过去,姜微俨然已经成为了北海生灵的热门话题,不论是哪支种族,都热切地期望着她的到来。


    不仅仅是期待她所讲述的故事,而更多是期待她本身——它们的确热忱地爱戴这个脆弱的人族。


    而这一切,都是谢挚用真诚和努力换取来的。


    有些时候她也会耍些小心思,用外貌来作为获得信任的筹码之一——就像对霜狼首领一样;


    但更多时候,她都是在用最原始笨拙的方法,耐心地等待,持之以恒地传达善意,用真心换取真心。


    “嗷嗷!狡猾的姜微!”


    送谢挚回木屋的路上,饕餮摇头晃脑地大叫。


    “愚蠢的大狗。”


    谢挚惬意地微笑,毫不客气地反击。


    算上今天说服的阿赤玫——一个一直顽固地拒绝谢挚示好的巨人首领,就差不多已经被所有巨人们接受了……


    真不容易,谢挚默默地想。


    在这忙碌的两年里,她没有读过书,可她却觉得这两年间所长的见闻和所获的感悟,比她之前十几年人生都要多、都要深刻。她感到自己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并因此变得更加坚实而有力量了。


    在刚出潜渊的那一段时间,是谢挚最思念中州和大荒的时候,她晚间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忍不住哽咽着小声哭。


    她总是想起宗主,想起宗主对她说过的那些话,那些承诺,那些亲吻,于是便愈发觉得心痛,愈发觉得痛恨,但最后又软弱下去,在梦里渴求宗主来挽回她。


    但随着她将精力与心神完全投入到接近北海生灵上去,谢挚每天都过得非常充实,心中所想被北海的旷野与飓风所占满,竟也慢慢地抚平了她的感怀与伤痛,一点点地从回忆中走出来了。


    她如今似乎确实已经很少再梦见宗主。


    灭绝气还尚未炼化,不知道何时才能彻底掌握斩己境真正应有的修为……


    阿狸和眼睛婆婆的身份仍然未知,其实,有时候想想,或许不知道也挺好……


    什么时候,能带领北海的各族们团结起来,齐心协力攻破丹凤城,叫大家重新回到白浪河畔就好了……


    对了——明天还要继续刻《五言经》,那会是很好的开蒙书——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北海的生灵不能只依赖她……


    好想族长和阿英,好想族长抱抱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回到大荒……


    明明之前向祭司许诺过,她只是出门游历四方,在二十岁之前,她就会回去的;可是现在她已经过了二十岁,回家的日子似乎还是遥遥无期……


    不知道火鸦的血脉净化到什么地步了……


    牧首大人……和桃树……


    在种种繁乱如丝线的思绪中,谢挚终于浮浮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谢挚是被饕餮叫起来的。


    “嗷呜——懒虫!快起床,快起床!”


    饕餮将半个身子都趴在谢挚胸口上,凑过来一个巨大的毛茸茸雪白狗头,张开嘴巴朝谢挚喷气。


    它现在很喜欢自己这巨犬模样,甚至还有点不愿意变回原样——因为饕餮本体太过凶恶,生灵见之莫不胆寒发竖,很少有人敢接近它。


    但现在,它变成一只雪白的大狗之后,却看起来可爱了很多,也很招人喜欢。


    至少阿狸就非常喜欢它,整天抱它亲它,饕餮暗中非常得意。


    “……起来。”


    谢挚一睁眼就是一个凑到眼前放大的友好狗头,非常无语地推了推饕餮,没推开,“你把我压死算了——你知道你有多重吗?”


    “嘿嘿……”


    饕餮傻笑着松开谢挚,很有精神地跳了跳,“快起快起!眼睛婆婆在外面等着你,她找你有话要说。”


    “眼睛婆婆?”


    谢挚一愣,随即翻身披衣下床,匆匆洗了洗便奔出去。


    在木屋借住的这两年里,她其实和眼睛婆婆相处得还不错。


    刚开始,因为谢挚用阿狸隐晦地威胁自己,眼睛婆婆看她很不顺眼,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不给她好脸色看,但谢挚并不在意,只是温和地接受老人的刁难。


    见她这样,眼睛婆婆也觉得无趣,于是便也渐渐停止了对谢挚的单方面宣战,不再刻意针对谢挚了。


    她总是坐在木屋中央的矮床上,绣着自己永远绣不完的针线活,好像对谢挚的早出晚归浑不关心,但却会为在深夜谢挚留一盏灯,一直等到她归来,这才睡去。


    对这些事情,谢挚都心知肚明。


    这是一个嘴巴不饶人,但心肠却不坏的老人,谢挚对她是很尊敬的。


    今天,便是两年余来,眼睛婆婆头一次主动叫谢挚谈话。


    眼睛婆婆要找她说什么呢?谢挚不知道。


    推开门去,眼睛婆婆正拄着拐杖背对着她,颓败的荒草在老人面前轻轻翻动。


    “姜微。”


    眼睛婆婆叫了一声,转过身来。谢挚注意到,老人身上有一股之前从未展露过的威严。


    谢挚的心跳了跳。


    “距离你来木屋,跟我和阿狸住在一起,已经过去了两年多了。是不是?”


    “是。”


    “这两年里,我一直都关注着你的举动……我想,我或许已经知道,你打算做些什么了。”


    “您说说看?或许您猜的,和我想做的,并不是一件事呢?”谢挚并不慌乱。


    “你想联合北海的种族,攻破丹凤城,以此来向人皇与中州复仇。”眼睛婆婆沉静地说。


    “对,也不对。”谢挚笑了笑。她就知道老人会这样说。


    “什么意思?”眼睛婆婆皱起眉。


    “我的确想把奴役巨人的中州人赶出北海,但那并不是为了复仇;即便有复仇的原因,也很少很少。”


    “我只是觉得,北海不应该是这样,就像我的故乡大荒……也不应该是中州的输血之地一样。”


    谢挚的声音很轻,“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明明都是人,可是中州人,和大荒人是不一样的。巨人也就像是大荒人。”


    “我想,或许比起中州人,我们和北海的生灵,才是真正的同胞,共有着相似的命运。”


    眼睛婆婆沉默地“注视”着她。


    “……是真话。”


    许久之后,老人才这样低低地判决陈述。


    谢挚说的是真话,没有生灵可以在狐族的测谎之下伪装想法。


    “过来吧,离我再近些。”


    眼睛婆婆忽然看起来有些失望的颓丧,一下子便疲倦地弓下了腰;又似乎心中翻涌着一股复杂难明的情绪,垂着头,朝谢挚慢慢招了招手。


    “我希望你能带阿狸走,送她去往狐族的飞舟。”


    “大乱将至,无人能够保全自身,只有星星海才是五州真正的归宿。”


    “作为交换,我可以教给你狐族的法术。”


    第172章 识海


    ……大乱?


    什么大乱?


    谢挚的心跳陡然乱了一下,她立刻便回忆起了还在白象氏族的少年时,祭司对她说的预言——


    十年之内,人族将有大难。


    这大难,与眼睛婆婆说的大乱,会是同一件事情么?


    十年……


    谢挚不由得又想,距离当时,已经过去了七年有余,她已经从少女长成了大人。


    离祭司预言中所说的大难之期,似乎只剩下三年了。


    但接下来不论谢挚怎样追问,眼睛婆婆都只是沉默不语,并不肯对她透露,这大乱到底是什么。


    “我愿意带阿狸去狐族,但是……阿狸是混血儿,没关系吗?”谢挚委婉地问,她知道狐族憎恶混血。


    “只是送上飞舟而已,又不是与狐族长久生活,应当也还可以……”


    眼睛婆婆苦笑了一下,取出一块玉佩放到谢挚掌心,语气笃定道:“拿着这个,交给狐君,她会允许阿狸上舟的。”


    老人又道:“你怎么不问,为什么我不亲自带阿狸去,而要托付于你?一个只认识了两年的年轻人族?”


    谢挚微怔:“我想,您不说,想必定然有您的道理,我也不必去问,只要为您好好地将事情办好即可。”


    放在从前,她或许会好奇;可是现在,谢挚早已经习惯了不去追根问底,而只是忖度着背后的原因,沉默地办事情。


    她不想打破她和眼睛婆婆之间的平衡,有秘密是很正常的,她也有许多事情瞒着眼睛婆婆没有讲,这并不妨碍她们之间的相处。


    “不错……姜微,你很好……很好。”


    眼睛婆婆没想到谢挚会这样答她,她原本估计将会有一番纠缠问答,早在心中准备了一个解释,可是谢挚却没有问她,这让老人不禁自心底松了一口气。


    她默然半晌,方呢喃着轻声道:“并不是我不想亲自送阿狸回家,而是我……回不去。”


    老人抚了抚眼睛上的伤疤,抬起头来,声音忽而重新变得洪亮,将拐杖往地面上一戳,中气十足道:“好了,好了!这些事情都是小事,你不用管!你只须告诉我,你愿意送阿狸去飞舟不去?”


    “我自然愿意。”


    谢挚没有不应的道理,眼睛婆婆于她有恩,她的请求,只要不过分,谢挚都不会拒绝;更何况她很是喜爱阿狸,愿意帮助这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


    “那就行了!”


    立完大道誓言之后,约定即时生效,眼睛婆婆与谢挚于草地上盘腿相对而坐,静静讲解道:


    “我狐族有秘法大溯回术,可以使生灵回到血气巅峰,重新拥有青春肉身;


    又有归元魂刃,可以将精神力变幻为百般模样,随心外放于身,锤炼为独属于自己的唯一神兵,与己契合无比,堪称一大杀器;


    又有听心之术,能够判断生灵说话真假与否,传说将其修炼到最极致时,甚至可以洞察人心中所想;


    又有凝神残法,为我族至强者十尾神王所创,可以修炼神识,在识海中凝聚出一尊三寸小人,与修炼者模样一般无二。


    只不过,这是个残缺之法,至今还无人知道凝神法到底有何实际效用。换而言之,这凝神法,几乎是个废法。”


    “在这四种法术里,我只能传与你一种,姜微,你自己选罢。”


    眼睛婆婆的讲解结束了。


    早就听闻,神圣种族之中,神族天资无双,龙族勇力第一,真凰爱道,狐族擅术,今日一听眼睛婆婆讲解,狐族的术法果然丰富庞杂,自成体系,且又效力独特,即便只是从中随意捻出四种,也已足令人叹服。


    眼睛婆婆似乎在按照珍贵程度为这四种术法排序,暗暗提点谢挚,应该选取什么——


    她讲解的第一个就是狐族最出名的大溯回术,这项术法,甚至与神族的大观照瞳术齐名。


    之后的术法便越讲越弱,到最后一个凝神法,听起来来头颇大,名头也响亮,但究竟只是残法,是个无用之物而已。


    眼睛婆婆身为狐族,并不能轻易泄露出本族的强大法术,因此她不能明说哪个法术最好,而只能以此来暗中为谢挚放水,就差把“快选大溯回术”写在了脸上。


    谢挚自然也领会了老人的暗示,心中感激,又觉好笑。


    “笑什么?快选一个吧。”眼睛婆婆不耐烦地催促她。


    “谢谢婆婆……”


    谢挚收起笑容,沉吟片刻,严肃认真道:“我就选凝神法吧。”


    “……?”


    眼睛婆婆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你说选什么???”


    老人不可思议地拔高音调,拄着拐杖恨铁不成钢地站了起来,简直恨不得把谢挚这个榆木疙瘩脑袋狠狠敲几下——她真不敢相信,她都快把正确答案塞到谢挚眼跟前了,谢挚还能选错!


    平时不是看着挺聪明的吗,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犯蠢?!


    “我说,我选凝神法。”谢挚笑着点点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答案。


    “……”


    眼睛婆婆无奈地坐了回去,终于还是忍不住,并拢手指,狠狠戳了两下谢挚的头,“好饭喂到你嘴边了,都不知道吃!真是活该你蠢笨!”


    谢挚顺从地接受老人的抱怨,只是柔软地微笑。


    其实,她选择凝神法是有原因的。


    大溯回术,她对其并不感兴趣——她不想再重回年少,觉得自己如今这样就很好;


    归元魂刃的确强横,放在旁人手中,必可成为一大杀器,可是谢挚体内充斥海量灭绝气,正是当今五州最强大可怖的剑气,因此便也看不太上这魂刃;


    至于……听心之术,谢挚觉得,人心之深,之易变,之难测,有时倒仿佛还是听不懂的好。


    她宁愿不通晓这听心之术,也不愿意再伤心。


    其他三种既都不愿取,能取的便也只剩下了最后一种,也即无用的残法,凝神法。


    能在识海中凝聚成一尊与自己面貌相似的三寸小人,听起来倒也挺好玩的。


    谢挚也不想眼睛婆婆泄露出去太珍贵的术法,反使她受族内的责罚。


    她现在并不缺什么强大的术法,只要道宫宇宙还在她身体里安静演化运转,无穷符文星辰还在其中流动闪烁,她就相信,自己日后定能成为五州的最强者。


    谢挚已经隐约地窥见了属于自己的道,那会是一条艰苦卓绝、而又无比壮丽的新路,为万古前人所未探。


    可惜眼睛婆婆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以为谢挚是单纯地选错,反而选中了最无用的一种术法,正在暗中生气。


    “好啦,婆婆,”谢挚笑着拉住老人的手摇晃,不自觉便拿出了小时候向族长撒娇的语气,“您别生我的气了,我生来蠢笨,有什么办法?以后必会改的……好不好?”


    “真是……拿你没办法!”


    眼睛婆婆吃软不吃硬,被她这一缠,反倒有些不知所措,最终也只能甩甩袖子作罢——她之前可从未听谢挚说半句软话,更遑论见谢挚撒娇。


    “既然已经选了凝神法,那也就只能修炼了。不是我说,这真是……简直有如在金子面前捡起顽石一般!”


    说到这里,老人还是有点生气,气哼哼地叫谢挚离她再近一些,将手掌放到谢挚的额头上。


    “且让我来看看,你精神力如何——须知狐族的术法无一不依靠精神力,但修士大多只重俗道,不重精神之力,犹如稚子空守无尽宝藏,而不得开启法门,即便功参造化,位比仙王,也照旧不能修我狐族之法。”


    “哼,倘若你精神力欠佳,恐怕连这凝神法也修不了!”


    说着,眼睛婆婆便眉心指尖缓缓亮起辉光,将精神化作一道丝线,小心地探入谢挚的识海。


    将精神力直接探入其他人的识海,对彼此双方都有极大的风险:


    探入者需要提防被法宝镇杀,而被探入者,其最脆弱的识海被人进入,只要有丝毫意外,都会直接丧失神智,成为痴傻之人。


    因此,探入谢挚识海时便需要格外小心才好,哪怕是眼睛婆婆修为精深,也不敢马虎。


    “放松……”


    她轻声告诫,这声音已经不是用嘴唇声带来发出,而是借由精神力做纽带,仿佛带着回音一般,直接响彻于谢挚的识海之中,给人的感觉玄妙至极,格外特别。


    “我知道你识海中有神异法宝保护,不要紧张……接纳我……而不是将我当做异物……”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谢挚眼睫轻颤,调整呼吸,努力忽略掉那股奇妙的被侵入感,压下心中的不适。


    她将识海想象为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而眼睛婆婆探入的精神力便仿若一条丝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成功了!”


    眼睛婆婆的精神力终于成功探入了谢挚的识海,摇身一变化为一个小小的小人,得意地低叫了一声。


    “我进来了,姜微!”


    这小人大约高有三寸,模样衣物都与外界的眼睛婆婆分毫不差,活像将她整个捏小了一般,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谢挚忍不住仔细“看”了“看”她,差点笑出声,“嗯,您真厉害……”


    眼睛婆婆却忽然没了声音。


    “啊……”


    她颤抖着嘴唇,不可思议地自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叹息,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地上前了几步。


    无穷的星空正在她眼前缓缓流转。


    在不远处,一部神圣威严的金字经文散发着璀璨的光芒,其上的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万千大道奥义。


    “这是什么……?”


    活过无数年月,眼睛婆婆自问,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特的识海。


    普通修士的识海只是一片混沌而已,一个人精神力越强大,天资越好,其识海便越广阔,迷雾也便越少越轻。


    在进入谢挚识海的时候,她已经猜想过,谢挚身上或许会有些不凡之处,天赋应与常人不同。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进入谢挚的识海之后,看到的会是这样广袤无垠的一片星空。


    这样震撼人心。


    第173章 凝神法


    “怎么了?婆婆,我的识海很奇怪吗?”谢挚忙问。


    她也不知道识海到底该是什么模样,还有些担心,是否自己天赋欠佳,以至不能修行狐族的法术。


    “是很奇怪……”


    应当说,奇怪得不得了啊……


    眼睛婆婆化为的小人立在一粒陨石之上,愣愣地凝望着眼前的浩瀚星空。


    有细小的星尘在老人耳边擦过,她下意识抬指去触摸,那片星尘便在她指尖缓缓散开,亲昵地贴近过来,在老人身前绕圈盘旋,晶莹而又璀璨。


    按理来说,之前没有特别锻炼过精神力的人,其精神力应当都是非常羸弱欠缺的,可谢挚的精神力却……


    “你的精神力之浩瀚无垠,之坚韧纯净,是我生平仅见。”


    眼睛婆婆喃喃着赞叹,从震撼中终于回过神来,又很是痛惜:“你之前都是修什么的,嗯?”


    放着这样好的天资不用,跑去修别的,真是浪费极了!倘若谢挚是狐族的女儿,她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呃……”


    谢挚思索着答,“我之前……大概算是剑修?还是体修来着?我不知道。但我之前,肉身颇强大,我——”


    “体修?噫……只有野蛮之种族,才只重修体呢。”


    眼睛婆婆撇撇嘴,显然很是不屑。


    不知道谢挚能不能听出来,但她其实暗中拉踩了龙族一把。狐族和龙族在修行的方向上,是对立的两个极端。


    “但是之前有长辈曾经提点于我,说肉身是修行之基础,只有将肉身淬炼得如宝血神兽一般强大,才能发挥出宝术的真正威力,您又怎么能说肉身不重要呢?”谢挚忍不住争辩。


    她一直都记得少年时,玉牙白象教给她的话。


    啊,说起来象神大人——谢挚倒是忽然想起来,她已经很久都没有醒来过了。


    自从七年前在景部的草原上,为谢挚护法开辟铭纹境之后,玉牙白象因为受伤过重,便重新陷入了沉眠,至今也没有苏醒。


    谢挚有时候真怕,她这一睡便是几千年。


    等象神大人再苏醒,会不会她都老了?


    “谁说的?”


    “太一神的坐骑,玉牙白象。”


    “……”


    眼睛婆婆感觉一口闷气憋到了胸口里,叫她上不去,又下不来。


    她原本已经准备好,等谢挚回答之后要好好批评谢挚一顿了,谁料谢挚说的这个长辈,竟然是一位来头颇大的上古神祇!


    “那你去听她的话吧,不要跟着我这个老婆子学术法了!我走了!”


    老人作势欲走,又被谢挚赶紧挽留回来,“对不起对不起,婆婆,我不顶撞您了,您继续讲吧,我想跟着您学习。”


    “……哼,算你还知礼。”


    眼睛婆婆对谢挚的认错早有准备,她顺坡便下,重又在陨石上坐下,将拐杖放在身旁,开始了自己的讲解:


    “所谓精神力,其实与气力也并无什么本质不同,只不过一者属于肉身,储存于血肉皮骨之中;一者属于精神,藏于混沌识海之内而已。


    每个人都有精神力,甚至连山野之中奔跑的一只凡兔、荒野之中生长的一株野草,也有精神力,只不过极微弱罢了。


    但是,绝大多数人并不能感受到自身精神力的存在,需要后天有意识地感知和锻炼,才能将其化为己用。”


    “那怎么才能锻炼精神力呢?”谢挚好奇地问。


    “莫急,我正要讲解这里呢。”


    眼睛婆婆接着道:


    “锻炼精神力,通常有两个方向:其一是量,其二则是质。这两者相辅相成,往往同时并举。意志的坚韧,对外界的观察与感知之细微敏锐,对人生与大道的感发与顿悟,锻炼这些,都可以使得精神力的质与量无形增长。”


    “唔……”


    谢挚心思活转,当即若有所悟道:“怪不得狐族喜好四处游历,多情却又不留情,原来是因为要多见广识,借此于红尘中锻炼精神力么?那么为什么,现在很少见到狐族出现在五州之中了呢?”


    “……这是因为,狐族找到了更好的游历之所,已经不再需要五州了。”不知为何,眼睛婆婆的神情有些复杂。


    “是星星海吗?”


    谢挚极聪明,立刻便猜到了老人言下所指的地方。


    “不错。”眼睛婆婆肯定了她的猜想。


    “婆婆,您知不知道,星星海里到底有什么,竟值得被狐族认定为真正的未来?”谢挚又问。


    她对于这个传闻中神秘无比的星星海,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无穷的猜想。


    “这个,你去狐族之后,就知道了……”


    眼睛婆婆无意识地摩挲着拐杖的表面,她正在考量,要不要告诉谢挚一些五州的旧事与秘辛,这或许会给谢挚极大的震撼,甚至使她道心受损。


    许久之后,老人才抬起头,缓缓开口。她相信谢挚并不是一个承受不起新事物的人。


    “五州,我们现在所身处之地,乃是天地之间诞生的第一个世界,它已经演化了亿万年有余;若按一个人族来算,五州如今,已经是个生机衰颓的老者了。”


    “它正在不可逆转地衰弱下去,并最终彻底消亡。”


    “这是滔滔大势,如万年前神圣种族的衰落一般,乃是一种历史的必然,无人能够改变。”


    “……”


    谢挚沉默地听着,一时没有说话,只是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掌。


    老人的话看似平淡无奇,但却蕴含着海量的信息,让她心中不由得掀起惊涛骇浪,想到繁乱的无数事情。


    眼睛婆婆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我们狐族,早在万年前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希望固守五州,而希望能够进军星星海……”


    “但在当时,几乎没有种族赞成我们的想法。”


    ——神族和龙族,都想组成万族联军,彻底摧毁征服星星海,以此来补充五州流失的能量,延长五州的寿命。


    至于神圣种族之外的族类,甚至根本没有知道此事的权力,更遑论发表自己的意见。


    “近年来,我狐族长居北海不出,已经研究出了任意进出星星海的方法,对星星海的了解有了长足的进展,常常自由穿梭于万千世界之中,以此来完成对自身的历练。”


    眼睛婆婆的小人缓缓挥动拐杖,在面前搅动起了一个小型的星尘漩涡,冷色调的蓝白光亮映照在老人的脸上。


    “而星星海中,却有无数个刚刚诞生不久的新世界,其千态万状,其绮丽壮观,其瑰怪奇险,足以令任何一个五州生灵由衷震撼。”


    “有些世界之中,所诞生的生命与五州完全不同,模样更是奇特,所走的发展道路与我们也全不相似,他们不需要修行,也可以以别的方式拥有修士填海造地的伟力,堪称一大奇迹。”


    说到这里,眼睛婆婆不由得也沉默了半晌,显然,即便是她,也颇为这样的奇事感到震惊而不能理解。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生命么……”


    谢挚震惊地喃喃,她无法想象,不是修士的生灵也可以填海造地。他们是拥有一种独特的术法么?


    “等你到时候去狐族一看,就知道了。”眼睛婆婆不置可否。


    她又道:“除过狐族,东夷佛陀的精神力也非常强大,纯以精神力论,他或许便是当今五州第一人……甚至可以化虚为实,以至强精神力造出一座地上佛国,乃至极乐净土。”


    “但佛子们修行精神力的方法与我狐族不同,他们将精神力称为念力,强调坐禅与苦修,修戒定慧三无漏法,从而防非止恶、息虑静缘、破惑证真。”


    言毕,眼睛婆婆不禁自信地抬起下巴,笑道:“不过,依我看,还是我狐族的方法要更好一些。”


    神圣种族都很自傲,即便是她,也不例外。


    “至于为什么你会有如此浩瀚的精神力——”


    老人离开陨石,踏足于广袤星空当中,往前走了几步,若有所思道:


    “我想,或许是因为,你心性至真至纯,无欲无己,且又经历跌宕,无形之中感悟良多;在潜渊底下的三年之中,肉身精神时时刻刻受极大创痛,既合我狐族历练之义,又暗应佛陀苦修念力之法,误打误撞之下,因此才有……如此浩瀚纯粹的精神力。”


    在木屋借住的两年里,谢挚也断断续续地告诉了眼睛婆婆一些自己过去的往事经历。


    只要她想说,眼睛婆婆便从来不会拒绝,而会停下针线,安静耐心地默默倾听,听完了之后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是摸索着摸摸谢挚的脸,半责怪半疼惜地叫她一声“傻姑娘。”


    这无疑正是谢挚所需要的,老人的一举一动,给了内心常常处于莫名苦痛悲伤之中的谢挚很大的安慰。


    “空有如此强大的精神力,却不知道该如何调遣使用,这简直如同守着一座金山,却不知道金子是什么*,太浪费了……!”眼睛婆婆小人气哼哼地抱怨。


    而且谢挚还选了最无用的凝神法,一想到谢挚有这样好的天赋,却只能拿它在识海里捏小人玩儿,眼睛婆婆就感觉自己想吐血。


    “好啦,我之前也不知道呀,您就原谅我吧,好不好?”


    谢挚倒没有什么可惜痛悔之感,只是安慰眼睛婆婆道:“其实,凝神法也不一定就不好,您教我来试试吧,或许会很好玩呢?”


    眼睛婆婆这才稍感松快,转而哼了一声,“好吧!”


    老人抬袖一挥,一只雪白的狐狸便在星空中奔跃而出,它周身缠绕万千符文,通体晶莹剔透,仿似白玉,瞳孔却澄澈如蓝海,妖异而又高贵。


    在它身后,有足足十条尾巴正在如花瓣一般缓缓盛放!


    这就是创造出凝神法的狐族神王,传说中的十尾狐!比九尾还更高一层的至高之境!


    自十尾白狐身上传来一阵无形无声的波动,缓缓在谢挚的识海中扩散开来,其中蕴含着海量信息,那正是无用的残法,凝神法的法诀奥义!


    谢挚连忙凝神感悟,将无形波动传递过来的信息铭记于心。


    直到过去足足半个时辰,白狐才终于停止了讲道,安静地驻足于谢挚的识海,凝望着面前的浩瀚星空。


    “趁着神王仍在你的识海没有散去,现在就来试试凝聚化身吧!”眼睛婆婆指点谢挚。


    凝神法并不难,狐族之中几乎人人都会,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凝神法里残留着神王的一抹意识,若能得到她的喜欢赏识,便是极大的机缘,狐族每个人都期望能够触发神王的好感。


    只是不知道,神王会不会青睐于谢挚,一个年轻的人族……


    “好,知道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眼睛婆婆如此催促,但谢挚答应了一声,当即闭目凝神,按照白狐神王传递过来的法诀,努力感知调动精神力,在识海里观照己身,试图凝聚出来一个小人。


    头颅,躯干,四肢,很好,都做得不错。


    接下来,还有最后一步,五官……


    “哎呀!”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快活地跳将出来,刚现身便被一粒陨石绊倒,径直脸朝下趴在了谢挚识海里。


    谢挚:……


    “婆婆,她好像,跟我想象得,有些不太一样……”


    望着识海里那个又一骨碌爬起来,重重摔倒也不哭不闹,只是眨巴着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的小姑娘,谢挚艰涩地说。


    应该说,完全不一样。


    这个凝聚出来的小人,的确是她,这没错;但年龄却对不上,这小人看起来只是一个幼童,最多也不过四五岁而已。


    她原本以为这小人会和如今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就像眼睛婆婆那样。


    但现在却看来,她运转下的凝神法,和眼睛婆婆似乎有些不同之处。


    这小人是幼年时期的谢挚。


    而且,谢挚还惊奇地发现,这个小谢挚与她心灵相通,她心中所思所想,即刻也能传入她本人的脑海,声音是脆生生的清甜。


    “哇!这里是什么地方呀!好——大——!”


    小谢挚惊异地想,但却并不畏惧,反而很是好奇,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之感,想蹦跳着去探索一番。


    若不是谢挚拘束着她,要她不能远跑,这小人一定早就玩去了。


    “啊,好丢人……”


    谢挚现在长大了,可真不想承认这个小孩就是她自己——虽然,据她对自己的了解,和族长的讲述,她小时候好像的确就是这样的小孩……


    连眼睛婆婆也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色,拄着拐杖走过去,捏了捏小谢挚粉扑扑的脸蛋,小谢挚一点也不怕生,甚至还冲老人甜甜地笑了笑。


    眼睛婆婆立刻便喜欢上了小谢挚,“嘿,这小孩不怕我!”


    还不忘记嘲讽一下谢挚:“不是我说你啊,姜微,你怎么小时候这么乖,长大了就一点也不可爱了?”


    “我现在也挺可爱的……”谢挚不服气地咕哝了一句,霜狼首领就挺喜欢她的,不是吗?


    正在眼睛婆婆兴致勃勃地揉搓小谢挚的脸蛋之时,凝望星空的白狐终于有了动作。


    十尾狐在谢挚识海中摇身一变,化为一个雪发蓝瞳的美丽女人,妩媚而又窈窕,微眯的桃花眼里水波潋滟,红唇边似乎永远含笑。


    这是狐族神王生前留下的一抹意识!


    “哇!”


    谢挚立刻便听到小人在心里惊叹,“这个姐姐好漂亮呀!我喜欢她!等我长大了,我就要嫁给她!”


    想到这里,小谢挚还有点不好意思,悄悄地红了脸。


    ……她小时候原来这么没出息的吗,看到一个漂亮女人就喜欢?


    谢挚觉得又头痛又丢脸,羞愧极了,偏偏那个小孩还的确就是她自己,拿她没有办法。


    而且,奇怪的是,除过眼睛婆婆和阿狸,谢挚可以保证自己之前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狐族;


    但现在小谢挚看到这神王,却仿佛很熟悉这女人似的,心中陡然涌上了一股莫名的亲切依恋之感。


    这是为什么?


    第174章 白落


    谢挚还在皱眉思索之际,但小谢挚可不管她怎么想,已经雀跃地奔到了狐族神王的面前,期期艾艾地向人家示好了。


    “您好!……您叫什么名字呀?您真漂亮!”


    小谢挚脸红红的,还有些扭捏的不好意思,先自我介绍道:“我叫小莲花……”


    谢挚一愣。


    小莲花?


    她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凝聚的小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会自己给自己起名字?


    神王的眼里漾起了水波般的笑意,蹲下身来,认真地凝视了片刻眼前的女孩,终于支着下巴发出了一声笑:“唔,倒是挺可爱的……”


    女人眉目舒展慵懒,嗓音微哑醇厚,语速不快,像美酒,别有一番动人魅力。


    她伸出手,像逗弄一只小狗那样,用手指懒洋洋地刮了刮小谢挚的脸颊。


    那小孩对她并不畏惧,反而很乖巧地凑近前来,将下巴放在女人的掌心,眼睛亮亮地问:


    “我是不是在哪里曾经见过您呀?我看您好生眼熟……”


    也好亲近。


    一见到神王的蓝瞳,她便觉得亲切,很想投入女人的怀抱,让她将自己抱着哄一哄。


    神王的手上忽然一重,先是一怔,随后笑意更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在梦里?你觉得呢?”


    她自然不认为自己会见过一个万年后的年轻人族,可是奇怪的是,她的确看这个小孩挺顺眼,好像格外有眼缘似的。


    “说说看,人族,你想要什么?”


    神王托着小谢挚的脸颊,好整以暇地问,她现在心情不错,倒也不介意赠这小孩一段机缘。


    快说你想要神王的传承!眼睛婆婆在旁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拐杖,恨不得冲上前去替小谢挚发出请求。


    “我……”


    女孩眨了眨眼睛,苦思冥想了好半天,摇摇头,只是茫然道:“我什么都不想要……”


    这是真话。她的确什么都不想要。


    “哦?”


    听她这样说,神王倒是来了兴趣,笑道:“赠你无上机缘,与你成就仙身,你可想要呢?”


    凭她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谢挚正在斩己境,因为一些奇特的原因,才不能发挥出斩己境的真正实力。


    “不想……”


    “那你想要什么?”


    “我也不知道……”


    小谢挚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心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景象,像写在水面上的字一般,随时都要逝去,那是一双温柔耐心的蓝眸,和柔软可靠的怀抱。


    她在潜意识里觉得,这个人一定很好很好,是她非常亲近喜欢的人。


    但无论她再怎样努力回想,却仍然记不起来这女人的面容和名字,这让小谢挚焦急地几乎要落下泪来。


    “呜……我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怎么办……”


    见眼前的女孩不知所措地抽泣,神王也不禁一怔,收起了一些漫不经心的神色,将手掌轻轻地放在小谢挚的额上,一边笨拙地哄了句“别哭”,一边将神识缓缓探入她体内,顷刻便扫遍了女孩全部记忆——


    有被篡改的痕迹。


    并且这涂抹记忆的手法,她还非常熟悉。


    “你小时候似乎曾被狐族用大溯回术强行缩小过年龄,但这狐族——”


    神王微微蹙眉,“所使用的大溯回术非常粗糙,且又力不从心,竟导致你之前的记忆全都流失了。”


    这不像是纯血狐族的手笔,倒像是半血,乃至血脉之力更薄弱的个体。


    “……什么?”


    谢挚呆住了,她绝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被修改过记忆,更想不到自己还曾被缩小过年纪。


    谢挚原本只知道自己是被白象驮来的弃婴而已,若是放做旁人,或许会对自己的身世极为在意,挖空心思也要找到自己的亲眷,可谢挚倒极少有那样的想法。


    归根结底,她毕竟是一个在爱和善意里长大的孩子,心地赤忱良善,不知道什么叫憎恨,待人也不懂得保留,从小被象翠微和族中长辈照顾保护得很好,一直觉得很满足。


    在这种种原因之下,对自己的真正身世,谢挚反而不甚关心——有族长和阿英在她身旁,难道还不够吗?她难道还不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孩子吗?


    但此刻听到狐族神王这样说,她倒头一次发起愣来——谢挚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世,似乎比她想象得要复杂得多。


    “您能帮我想起来吗?”


    小谢挚闻言也惊讶极了,拉住女人的手惴惴地恳求神王,颊边还挂着泪珠。


    “……不能。”


    神王摇首:“我只是一抹意识,小孩,并帮不了你太多。”


    “那您知道,有谁能帮我呢?”小谢挚抿着嘴唇望着她。


    “谁都不能。大溯回术一经运转,便不能改变返回,这也是它最大的副作用。”女人叹息道。


    正因如此,举凡狐族,才大都不会轻易动用大溯回术。那个对谢挚施法的半血是不了解这一点吗?


    “……那么,我是想不起来自己被抹除的记忆了吗?”小谢挚有些沮丧。


    “大概是的。”


    小谢挚垂下头,沉默了好久也没说话。


    狐族神王耐心地等待着她。


    “姐姐,我想到了我想要什么啦……”


    过了很长一会儿,小谢挚才抬起头,重新振作起来,显得不那么难过了。


    “想要什么?”


    女人恢复了慵懒的做派,弯起眼睛,镇定地笑问她。


    这是她所擅长和习惯的领域。


    身为喜好在尘世四处游历的狐族,她活过无尽的岁月,见过无数的生灵,看到过无穷的欲望与挣扎、执念与恶意,她自认为是红尘中的观察家和探索者,对人性有着深刻的了解,只是从中经过,却绝不沾染半分。


    据她猜测,谢挚应该是想要完整的凝神法。


    看在这人族小孩合她眼缘的份上,她也不是不可以大发慈悲地指点——


    “我想要您抱抱我。”


    小小的孩童上前来,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


    “……就像被我忘记的那个人一样。”


    狐族神王愣在原地,身后的十条尾巴都僵硬地绷直了。


    她没想到会这样。


    没想到,谢挚想要请求的,会是这个。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抬起手准备摸摸女孩的头,小谢挚便已经飞快地结束了这个简单的拥抱,从她怀里退出来了。


    “谢谢您!”


    人族小孩对她认认真真地道谢,眼睛很清澈,“您真好!”


    “……噢。”


    神王呆呆地答应了一声,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


    啊呀,白白浪费了一次无上机缘!眼睛婆婆痛心疾首地跺了跺脚,拄着拐杖坐到一旁的陨石上,独自生闷气去了。


    刚刚说错了——这小孩跟姜微本人一模一样,都一点都不可爱!


    “既然如此,我就与你在这里坐着,静静地说些话吧。”


    雪白的狐尾组成了一个花朵似的美丽形状,神王在尾巴椅子上坐下,望向眼前的浩瀚星空,看到了星空中心如恒星一般炽烈耀眼的金字经文,便是一怔:


    “……那是姬白落的东西么?”


    她在它上面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姬白落是谁?”


    小谢挚困惑地问她,“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只听过姬太一和摇光大帝姬宴雪。


    “你竟然不知道吗?姬白落就是姬太一,神族的万古一帝,太一真神。”


    神王看了女孩一眼,方道:“太一是她的号,白落,才是她原本的名字。”


    “我不知道……”


    这下连谢挚也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即便是红山书院藏书如此丰富,也从来没有书籍记载过太一神的真实名字,她还以为太一就是太一神的真名呢。


    “哼,她的名字果然还是没有流传下来啊……”


    女人的话语似乎是在嘲讽,但神情间却有些恍惚的感伤。


    “太一与我,亦敌亦友。”


    神王忽然叹息了一声,语气低落下去。


    “我们在少年时是很要好的伙伴,但是后来,却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但现在,不论是她还是我,都已经死去很久了,那些往事爱恨,如今想来,似也可以都付之一笑了。”


    那场夺运之战,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您……”


    小谢挚凝视着神王的侧脸,感受她此刻心中的复杂心绪,有些不知所措的紧张。


    女人雪白的长发在星穹里轻轻晃动,像舒展在深深的海水之中,蓝眸中倒映着点点星芒,仿佛隔着繁星看到了那些久远的时光:


    “我小时候,神圣种族之间的关系还很紧密,我们都居住在九重天上,小辈在一起共同学习修行,只有她,从小就跟我们不一样。”


    姬白落天资绝伦,在极年少时便证得了神王之位,即便在神圣种族的历史上,也堪称空前绝后。


    神帝喜不自禁,暗中对自己的老朋友赞不绝口,可以说,只要不出意外,姬白落一定会继承父亲的帝位,成为神族有史以来最年轻、最伟大的君主。


    姬白落是个很温和的人,爱开玩笑,有点顽皮的孩子气,身上也没有神族惯有的狂傲不羁之气,反而显得很闲散不羁。


    她喜欢和所有种族交朋友,并且极富个人魅力,五州之中,到处都有她的同道与伙伴,还曾救起过一头受伤的小白象和一只丧母的小绿狮子。


    那白象与碧狮都只是普通的宝血种,并不是什么特异强大的神兽,虽然神帝认为这有损于女儿的身份,但姬白落还是坚持要将它们留在自己身边,甚至还曾亲自为它们完善改进宝术符文。


    后来星星海被探索发现,五州大震动。


    狐族希望离开五州,前往星星海居住,真凰只愿与故**存亡,而神族与真龙都要求毁灭星星海以保留五州。


    与此同时,五州世界衰弱的速度还在不断加快!


    龙皇率先提出发兵削减人族的数量,神帝予以赞同,他们一致认为,人族繁衍得太多太快,消耗了五州太多资源和能量,倘若再让他们这样发展下去,会威胁到自身的地位和五州的安危。


    而当时,她身为初登狐君之位,对内对外都并没有足够的威信和话语权,兼之狐族的实力在神圣种族之中稍显逊色,虽然心中不赞同这群好战的神族与真龙,但也终究没有反驳,只是默认了这一决定。


    她想过姬白落会惊怒,会悲伤,会难以置信,会质问自己的旧友,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姬白落,那个在她印象里不恋权势,总是喜欢读书和到处游历的人,会杀掉自己的父亲,联合人族和其他种族发动神战。


    过往的记忆浮现在她眼前——


    “姬太一!你到底还要杀多少人!”


    口中吐出大股神血,狐族神王捂着胸口倒退数步,蓝眸几乎要喷出仇恨的火焰来。


    “你已经杀了你父亲和龙皇,如今还要杀我么?你的心肝到底是什么心肝!”


    现在已经无人敢唤姬白落的真名,而只敢称她的号——太一。


    即便是对她最为仇恨的人,也一样,足可见姬太一到底在五州万族之中留下了多大的震撼。


    姬太一并不答往日旧友的话,只是平静地拎着剑走上前来。


    “我刚刚杀掉了你族的老祖,清弥天尊。”


    金发女人的白袍和面颊俱染着神血,神色镇静地给她丢过来一条软塌塌的狐尾。


    “这是我斩下她的尾巴,清弥天尊在我幼时待我不薄,你替我将她安葬了吧。”


    “……啊……你……你竟然……”


    狐君颤抖着双手捧起那条血淋淋的狐尾,自通红的眼睛里流下泪来。


    清弥天尊,乃是她的老祖母,姬太一居然斩杀了她!


    “别担心,我不杀你,我知道你并没有真正参战之心,也是为势所迫,这才如此。”


    姬太一冷静地道:“现如今,你族里的长老已经陨落七成,剩下的都是年轻人,而你是其中修为最高者,可以彻底地掌握狐族的权力,真正拥有狐君的地位了。”


    “……你怎么有脸面跟我说这些。”


    狐君冷笑着对她啐出一口血来,她此刻恨不得将姬太一生啖。


    “不要恨,长青。仇恨没有任何好处,这只能侵蚀你的心,使你看不清自己的命运和前路。”


    姬太一并不动怒,反而只是收起剑,走近元长青身边,盘腿坐下,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直到姬太一坐到自己身旁,年轻的狐君,元长青才注意到,她受了极为严重的伤,金色的神血正淅淅沥沥地在女人的胁间淌下,完全打湿了她的白衣。


    ……是了,纵然姬太一再怎样惊世绝艳,可她先斩亲父,再杀龙皇,在无休止的惨烈战斗之中,也不可能不受伤。


    “我父亲觉得人族消耗的资源太多,但其实,我少年时便曾计算过,仅神族一族,一年所耗去的能量,比殷商建国数百年以来消耗的所有灵气,加起来都多,他们发兵的理由,只是个虚伪的借口。”


    仰望着头顶的血红天穹,姬太一静静地说。


    “我想,这一点,你应当也是知道的。可你却只是默认了龙皇的决定。”


    “我……”


    面对着旧友平静的诘责,元长青说不出话来。


    但她又能怎么办呢?她毕竟是狐君,她首先应当忠于自己种族的利益,再谈什么别的东西。


    “神圣种族占据了五州九成资源,所以才能成神圣种族之神圣。不朽尊贵,高高在上。其他种族受表象迷惑,反倒真心实意地以为神圣种族是优等种族,而自己是劣等种族了。”


    “但其实,所谓的神圣种族,实是五州最大最恶之蠹虫。”


    姬太一简洁冷静地作了总结。


    “你背叛了神族……”元长青喃喃地说。


    “是的。事实上,我背叛一切,长青。”女人仍旧温和理性。


    “但那些枉死的真龙与狐族,难道就不无辜吗?”


    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元长青提高了音调。


    “何来无辜之说呢?屠灭人族,不是真龙提出来的吗?不是狐族默许过的吗?每一个神圣种族的光荣,都建立在其他种族的血泪之上,假如一个龙族为水晶宫里小山般的珍宝感到自豪,那么他就不无辜。何来无辜之说呢?长青,你同情错了人。”


    “而且,长青,我想问你,假若神族与龙族的联兵真的将殷商屠国,就像千年前兴起的毕方一族一样,你又会觉得他们无辜吗?”


    姬太一看了一眼元长青面上凝固的神情,摇了摇头,陈述道:


    “不,你不会。你或许会同情,感到自己身上有一些罪孽,但你的同情很浅薄,只是流于表面和稍纵即逝的,而且这同情还会使你觉得自己高尚。因为你毕竟是狐族,而不是人族或者毕方,这些你认为卑贱愚昧的种族。”


    元长青说不出话来。


    她近乎有些恼怒地发现,姬太一说得是对的,她的确就是这样想的。


    她觉得人族是些愚民,肮脏而又贫穷,还总是试图以残酷的祭祀向神祇献媚。


    诚然,她并不厌恶人族,可她显然也不认为,人族是自己的同类。


    金发的女人缓缓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疲倦的身体。


    她温和地拍了拍元长青的肩膀。


    “你是对的,长青。五州终有一天会衰亡,星星海才是未来。按照你的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我相信,你会将狐族带领得很好。”


    “神明的时代早已过去,这天下,也是时候该还给天下人了。”


    轻轻慨叹着,姬太一离开了北海。


    这就是姬太一留给元长青最后的记忆。


    数年之后,她便听到了姬太一失踪的消息。


    有人说太一神已经自尽,也有人说太一神前往了星星海,可是凭借着对姬太一的了解,元长青相信,真相一定更接近于前者。


    “我曾笑话过她这名字起得不好,一生奋斗下来,抛头颅洒热血,后人不见得会感激记得她,反倒或许会认为她叛君弑父,擅杀无辜,对她有种种偏见……”


    注视着面前缓缓旋转的星云和璀璨的金字经文,神王轻声说。


    她记得,姬太一一直都很喜欢看星空,觉得星穹很美。


    她那时会知道,自己将会在这无尽星空之中孤独地粉身碎骨吗?


    “白落白落,终究也只是一生白茫茫,什么也落不下。”


    “她是一名真正的战士,一生都在战斗……甚至不肯放过自己,连她本人的命,也要革掉。”


    元长青想,自己到底还是尊敬姬白落的。


    虽然她仍旧不能完全理解她,但她已经不再恨她。


    “……不,您说得不对,太一神并不是什么都没落下。”


    小谢挚忽然出言反驳了神王的话。


    “怎么说?”


    元长青一怔,随即很感兴趣地微笑起来。她倒是很想听听,这个看起来像个漂亮瓷娃娃似的人族小孩会怎么反驳自己。


    “她留下了很多很多,大荒里,人人都尊敬爱戴她,崇敬自己曾经的领袖;在红山书院时,夫子每餐之前必定要祭奠太一神,因为如果没有她,就没有人族的现在,我们就不能安坐用餐。”


    小谢挚认真地扳着指头挨个计算:“甚至连我,也是太一神的遗产之一。”


    “她的肉身或许会毁灭粉碎,可是她的心和精魂永远燃烧在天地之间,保护鼓舞着一切勇敢善良的心灵,激励我们向前进。”


    “太一神并不是什么都没有落下,正相反,五州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她的荣耀与勋章。”


    小谢挚轻声说。显然,元长青刚刚讲述的一切,给了她极大的触动,引发了她许多的思索。


    “唔……”


    元长青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她终于伸出手,揉了揉人族小孩的脑袋:“没看出来,你还挺有意思的。”


    “我想,假如太一还活着,一定会为自己有你这样一个学生和传人,而感到欣慰的。”她柔声道。


    吾道不孤,大抵如是。


    “太一的金字经文,你只得了上半部,可以教你如何从凡体修至仙人,至于下半部,我曾听闻,似乎在南大沼出现过。你若想要成神,就得找到它。”


    神王的身影缓缓消散在谢挚的识海当中,作为一抹残存的神识,她只能留存几刻而已。


    “在这之前,你可以先试着修行补全我的凝神法。我在陨落时,故意毁去了凝神法的一部分,为的就是考验后来者,看她够不够资格得到我的真正传承。”


    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女人笑着冲小谢挚眨了眨眼,狐族的风流妩媚之意顿显。


    “我那时的天资仅逊于姬白落,同时也是狐族至今唯一的十尾,其实也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天才呢。”


    第175章 小莲花


    小谢挚往前奔了几步,试图抓住神王的衣角。


    “她走了……”


    她松开手,掌心空空无物,面上的神情有些怅然。


    眼睛婆婆拄着拐杖站起身,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生硬地安慰她:“不用难过……她本来就已经死去了很久了,你方才见到的,只是凝神法中残留的一抹意识,也无所谓什么走不走。”


    “嗯……我知道的……”


    话虽如此说,但小谢挚还是失落地垂下了头。


    这样的倏忽聚散,刚见面便转瞬分离,余生再也不能得见,在她的印象里,仿佛已经出现过许多次了,她照旧还是这样感伤怅然。


    “你……”


    谢挚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对这个凝聚出来的小人充满好奇,一直等到狐族神王的意识消散之后,这才向她搭话。


    “我叫谢挚。你叫什么名字,是叫——小莲花吗?”她有些犹疑地问。


    方才听到这小人这样自称,谢挚便觉得奇怪:她从没听过这个称呼,但这称呼,却意外地让她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


    “是呀!”


    小莲花点了点头。


    “这名字,是你自己给自己起的吗?还是别人?”


    假若这小人竟然会自己给自己起名,岂不是说她诞生了自我的意识,变成了一种类似于第二法身之类的东西?


    第二法身,那是真龙的法门,最初原本是为房。中淫。戏助兴而创生,之后真龙倒是惊奇地发现,这第二法身,于修行一道上也颇为有用,于是便将它推广到族人之中了。


    但不知为何,真龙又忽然将这门术法列为了禁术,严禁族人再修炼第二法身。


    有传言说,这是因为一头真龙修出的第二法身拥有了自我的意识,渐渐对自己从属的地位感到不满足,也不愿意再对本体俯首听命。


    有一天,他终于忍耐不住,以极残忍的手法杀害了对自己毫无戒心的本体,而自己摇身一变,成为了原身。


    他扮演得像极了,不论外貌,还是性格,亦或是行事作风,简直都与本体一模一样——如此过去数月,竟然也没有被他人发现。


    但是东窗终于事发,龙族还是察觉了不对劲,慌忙将这具第二法身秘密处理掉了。


    这件事情让真龙大为震悚,纷纷回去杀掉了自己的第二法身,从此对此术讳莫如深,严禁族人再修行。


    万年前夺运之战爆发,龙族惨败,远走星星海,第二法身之术便从此彻底销声匿迹于五州了,只在最古老的典籍中还隐约残留着一些记载的痕迹。


    谢挚之前在红山书院时常常泡在藏书阁里,她生性好学,好奇心重,整日天南海北地读书玩,见到什么都要翻开看两眼,那时便曾读过关于第二法身的文献,这时看见这凝聚出的小人小莲花,才情不自禁又记了起来。


    要是这凝神法竟是个与第二法身类似的术法,那还是应当将这小孩尽早毁去——她并不想日后被一具分身刺杀,从而鸠占鹊巢。


    思及此处,谢挚不由得心头已经涌现几分杀机。


    但紧接着,她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不是呀。”


    小莲花很快地摇头否认了谢挚的话,声音软软的,“这不是我起的名字,是……是……”


    说到这里,小莲花显出困惑苦恼模样,就此卡住,对到底是谁为她起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呜……我想不起来……”小莲花着急又委屈地抿起嘴,看起来好像又要哭了。


    谢挚大感震撼,同时还有些羞愧——她不知道自己小时候这么娇气爱哭啊?


    “那就不想,不想了……噢噢,乖……”


    眼睛婆婆连忙躬身哄慰女孩,还不忘抬起头狠狠地瞪了谢挚一眼,意思是叫谢挚不要再逼问,惹哭了小孩还要她哄,瞧着也怪心疼的。


    但那小孩不就是她吗!婆婆怎么还厚此薄彼呢?!谢挚一时无话,只得暂且将疑惑按下。


    算了。


    狐族与龙族的修行方向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想来即便凝神法与第二法身看起来有些相似,但在本质上也是不同的,并不必太担忧。


    更何况这小莲花如今还刚刚诞生,尚且幼小孱弱,只有四五岁模样,并无太大危险可言。


    若今后她暴露出什么异样不妥之处,届时再将她镇杀即可,又何必在意那么多。


    将这百般想法一瞬间在心中转完,谢挚面上丝毫不显,只是微微一笑,镇定道:“好,那便暂且不问了。婆婆,请您出来吧,这一遭传法,真是麻烦您了。”


    之后日子还是照常过,谢挚如同识海里没有小莲花一般,刻意地忽略她不去理会,仍旧每日四处奔波,今日在此族授课,明日在另一族交谈商议。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每天都很忙。


    秋风一天一天寒似一天,渐有初冬的风貌,但北海的生灵倒没有往年此时的懒倦,反而很有精神,四处一片热火朝天之象。


    他们敏锐地嗅到了近几年空气中的不一样,无形的直觉令激动的血液在他们血管中跳动,每个北海的生灵都感到,有一种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如星星点点的火苗一般,正在广阔的草原上飞快地传播流动,虽然无声,可却比任何一种巨响都震耳欲聋。


    这火焰蕴含着一股最为暴烈的伟力,将要席卷点燃整个北海,不论是丹凤城,还是铁索镣铐,甚至连同他们自己的生命,都要怒吼着统统整个烧完。


    他们已经忍受了中州人数百年,现在,他们不愿意再继续忍耐下去了。


    许多巨人都开始取出自己藏起来许久的兵器,在夜间默默地反复擦拭,大熊开始拣选铸造甲胄的珍稀材料,八骏频频奔跑至流淌不息的白浪河旁边,观察远望中州人的丹凤城,再将消息传递回来。


    连最能沉得住气的霜狼首领,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也加紧了对族群集结与战斗的训练。


    这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谢挚对其心知肚明,甚至其中还不少有她的筹谋划策,但她却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平静,在木屋里时仍旧若无其事地与眼睛婆婆交谈,温柔地和阿狸相处。


    眼睛婆婆欲言又止的神情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谢挚对此看在眼里,却刻意不去问询。


    终于有一天傍晚,眼睛婆婆按捺不住,唤住了她。


    “姜微。”


    老人坐在矮床上,灯光在她苍老的面容上跳跃晃动。


    她摸索着伸出手,拍了拍身边,示意谢挚坐下,“你先别急着走,我有话想跟你说。”


    谢挚不言语,沉默地移来蒲团,在老人下首跪坐下来。


    其实,她大概能猜中一些眼睛婆婆要跟她说什么话,但她不太想谈这件事情,甚至还有些怕听。


    果然,眼睛婆婆没有绕圈子,见谢挚跪坐到自己身边,干脆直截地开了口,“姜微,我觉得,你最近似乎有些问题。”


    她戳了戳自己的心口:“在这里。你觉得呢?”


    谢挚不说话,只是垂眼看木屋的地面。


    “说话呀,我老婆子瞎了,怎么连你也哑巴了吗?”眼睛婆婆有些恼怒地用拐杖戳了戳谢挚的胸口,谢挚却仍然不答。


    其实,她近些时日也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大对,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每天都刻意地让自己繁忙起来,仿佛这样就可以使自己想不起来其他事情,但那却没什么用处,只是使她心中的痛苦沉默地越积越多了。


    每至夜晚,积压的苦痛与繁乱的思索就来侵扰她,使她不得安宁。


    见谢挚久久无话,似是在无声地对抗,眼睛婆婆叹息一声,终于也是拿她无法。


    这孩子心中的苦与怨,恨与悲,她都看在眼里。


    纯善之人痛恨的时候,往往不会泄于他人,反倒会将刀刃对准自己,日日夜夜总也不忘怀,残忍静寂地去剖自己的心。


    “像你这样经历的,很多都会从此性情大变,对人世失去了信心,不是意志消沉,就是偏激发狂,甚或怨天尤人起来,但你是好孩子,不会因为自己不幸就去怨怼……婆婆都知道的,啊?”


    老人收回拐杖,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谢挚的脸。


    “要是想哭,就哭吧。”


    那也总比强压在心底要好得多。


    她捻灭身旁的灯盏,木屋里霎时昏暗下去。


    “你去吧,姜微。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要小心。”


    小心生出心魔。


    眼睛婆婆担忧的就是这个,她在委婉地警示谢挚。


    一个修士,一旦生出心魔,任他或她如何天赋绝伦,如何正直温谦,从此也就毁了。五州历史上是有摆脱心魔重新振作的大才之士,但那极少极少,几千年也遇不见一个。


    谢挚用脸颊蹭了蹭婆婆的掌心,忍着发疼的喉咙,轻声告退。


    晚间躺在床上,思绪如潮翻滚,仍旧是不能入睡,谢挚好不容易才恍惚之间隐约睡了过去,不一会儿却又惊醒过来。


    “族长……”


    谢挚听到自己在黑暗里小声叫,声音像什么受伤的弃兽。


    她往脸上触手一摸,方才发觉自己满脸的泪。


    竟是不知什么时候恸哭的泪水。


    大概是在梦里。谢挚想。


    她方才好像又梦见在潜渊边缘的那一天,无穷无尽的逃亡,无穷无尽的追杀,一波又一波的兵士和大能布满天穹,冷冷地俯视着她,笋子为护全她而自尽,而她最喜欢最爱慕的人……要剖她的心,将她带回居所豢养起来。


    怎么也逃不开,躲不掉,最终只能坠落。


    原本是绝望至极,已坚死志的,不料机缘巧合之下,竟得以渊下复生,谢挚却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是她害死了笋子……她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假如几年前在太古战场,她不将笋子带出水晶宫,它现在一定还在快快活活地活着,做着关于饱餐仙金的美梦。


    谢挚披衣起身,在窗前静立了许久,冰寒的月光正如巨大的铁甲般盖在荒芜的北海草原上。


    “小莲花。”


    谢挚心念一动,终于在心里轻轻叫了一声那个识海中的小人。她已经刻意忽略她的存在很久了。


    “在呢,叫我干什么呀?好晚了哎……”


    小莲花在识海里揉揉眼睛,爬起来坐好,一副睡眼惺忪的困倦模样。


    谢挚不答,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与小莲花心念相通,并不需要真正说话,心声便会直接在彼此的脑海中响起,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绘形容的奇异默契,这感觉很奇妙,好像在对着镜子说话,又像是左手握右手,但又都不太一样。


    这个小莲花是她,又不是她。


    至少与如今的她,很不同。


    小莲花无疑是个长得非常漂亮可爱的孩子,从面容上依稀可见谢挚如今的影子,嘴唇红润,睫毛浓长,脸颊有些幼圆,瞳仁黑而大,并且尤其清澈明亮,看一眼就让人不禁兴起些喜爱怜惜之情,想要蹲下身子将她抱一抱,揉揉她的头发,或者捏捏她的小脸。


    但谢挚看着她,便如同看着一个缩小版的自己,心中只觉奇妙,但并无什么怜爱之情。


    甚至在她心底,还隐隐对小莲花有些不可说的厌弃。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又没用,又软弱。喜欢依赖别人,对别人全盘信任,遇事只知道哭泣。


    “你听我的话么?”谢挚忽然问。


    “听的。”小莲花很乖地答。


    “全都听?”


    “全都听。”小莲花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是因为我是你的主人么?”


    “主人……?”


    小莲花重复了一遍谢挚的话,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我不知道。”


    “我听你的话,是因为你是长大的我,仅此而已。我想,即便我长大了,也会是好孩子,才不是因为什么主人呢!”


    极为认真地说完,小莲花又煞有介事地对谢挚挥了挥拳头。


    “换句话说,假如你要我办什么坏事,我也绝不答应,反而还要教训你!”


    谢挚被她逗笑了,“我不做坏事,你不必担心。”


    “你最近总是不理我,我一个人好无聊……”小莲花不怕生,坐在一块陨石上,抱着膝盖小声指责。


    “嗯?”


    谢挚不知道原来这个小人竟也会无聊,她隐约发觉,小莲花和眼睛婆婆凝聚出来的小人不太一样,不是傀儡,格外聪灵,“你无聊吗?你平日都在做什么?”


    “在等你。”


    “……为什么要等我?”


    谢挚有些恍惚。她不知道,在静寂的识海里,竟然还有一个小人一直在默默地等待她。


    “因为我感觉你好像……”


    小莲花歪了歪头,“不开心。人长大都会不开心吗?”她有些困惑。


    “大概会的吧,我也不知道。”


    谢挚见那小孩垂下头去一时无话,似乎正在思索什么,便问:“既然如此,你还愿意长大么?”


    “当然还愿意的呀!”这次小莲花答得很快,“你现在很好,也很厉害,可以在外面跑,到处都能玩儿,有许多朋友……这还不够好吗?”


    “即便你伤了心,也不要就把心关锁起来,一味地折磨自己,你要是不高兴了,可以来找我玩,我可以哄你!”


    小莲花苦思冥想道:“或者,或者去草原上骑马玩!对,骑马!”


    她露出渴盼向往模样,眼睛发亮道:“我一直都好想要一匹小马驹,可是他们总也不许我出去……”


    “这有何难?”


    谢挚笑了笑,当即在识海中凝聚出一匹极俊俏的小黑马,通体乌亮莹润,唯独四蹄雪白,在识海之中奔驰嘶鸣,比雷霆更加迅捷,“与你一头去骑,消解些许无趣罢。”


    “哇!”


    小莲花非常兴奋,从陨石上跳将下来,跑着去追那小黑马,黑马驯服地矮下身子,让她得以坐上自己的背,再载着女孩在星穹之中奔跑如飞,绕着大星跳跃盘旋,吓得小莲花趴在它背上不敢动弹,但又忍不住欢笑。


    “它跑得好快呀!”


    金字经文如若有灵,见此情景,也缓缓洒下璀璨碎光,铸造出一条银河似的宽敞大道,仿佛为黑马镀了一层金身,助它自由奔驰,好使小莲花再开心一些。


    好半天,小黑马才昂首喷鼻,缓缓停下步伐。


    小莲花对它喜爱极了,不断抚摸黑马脖颈,仰起脸来对谢挚说话,“谢谢你!”


    “你现在开心了吗?”


    不知为何,见这小孩如此快乐,谢挚觉得自己的心也轻快了许多。


    “开心啦!非常、非常开心!”


    小莲花从黑马上笨拙地翻身下来,又问:“那你开心了吗?”


    “我也……觉得仿佛开心了许多。”谢挚轻声应。


    “那很好!”小莲花拍手道:“你开心,所以我会更开心!”


    谢挚一怔,神色缓缓地柔软下来,笑道:“好个小莲花,原来竟真是朵渡人的莲花。”


    小莲花也甜甜地笑起来,“谢挚谢挚,持心不诚,岂得为挚?为你起名的长辈,一定爱你甚深,你倒要真的谢谢我才好呢!”


    谢挚又默默地看了小莲花玩了半天,听她碎碎地念着些充满孩子气的话,直到小莲花终于疲乏,这才慢慢睁开眼,从内视识海当中退出去,发现天色已大亮了。


    感受了一下心境,胸中的郁气似乎确实消散了很多,令她周身轻快。


    她好像有些明白凝神法的作用了。


    若是与她想的一样,那这凝神法,可真是无上至宝,比龙族那危险重重的第二法身要好得多。


    狐族的道,确乎与真龙完全不同。


    接下来谢挚仍旧每日常常与小莲花说话,同时终于捡起来之前的推演计算之术,开始反复试着补全狐族神王的凝神法。


    神王的法术高妙深邃,虽然残缺,但亦有无穷翻覆变化,谢挚是头一次接触到精神领域的术法,之前她一直推演的是宝术符文或者重叠大阵,刚开始推算这凝神法,难免颇为滞涩,甚至时常精力不支,头痛欲裂,十几日也不得进展。


    谢挚从小聪颖非常,算力尤其强大,十四岁时甚至硬生生地用苦功夫推演出了原始符文,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她却怎样也解不出来。


    工程量太浩大了——据谢挚估计,凝神法欠缺的部分大概足有数十亿符文之巨……


    换而言之,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怪不得之前那么多狐族试图补全凝神法,穷尽一生也不能突破。


    但谢挚心性坚忍,很是耐心,并不焦躁,只是将不解之处一一记下,再去找眼睛婆婆请教询问,得闲时便继续推演。


    “还是算不出来吗?”


    饕餮在外面疯跑了一整天,在地上快活地滚来滚去,雪白的一身灿毛都滚成了泥球,回来一看,谢挚还在闭目端坐,凝眉沉思,与它早晨出去玩时看到的一般无二。


    “算不出来就别算了呗……你现在整天都不闲……”


    饕餮嘟嘟囔囔地甩了甩身上的泥点子,它最近因为谢挚没空跟它玩而充满怨气,“须知人力不能胜天,我知道你算力强大,但也不能突破人族的极限,除非你有别人帮忙,才能——”


    谢挚闻言愣了愣,睁开眼问:“你方才说什么?”


    “就……我说,你算不出来就别算了呗……”


    被她一瞧,饕餮有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声音弱下去,其实它只是嫌谢挚最近跟它玩得少了而已。


    “不是这句,”谢挚蹙眉,“是最后那句。”


    “啊?哦哦好……”


    饕餮努力回忆了一下,“除非你有别人帮忙……是这句吗?”


    谢挚一喜,站起身来,抚手道:“正是这句!”


    她钻入了思维的死胡同,一心只想自己推演,但是神王的术法,岂是一介连仙人境都没有突破的修士能够凭人力与苦工算出的?


    她实在太傻,放着一个现成的帮手不用,反倒自己竭力苦算。


    “???”


    饕餮不知道她悟到了什么,满头雾水问:“你在说什么啊?”


    谢挚正在心潮澎湃难平之时,并不答它的问话,只是在心中轻轻唤了一声“小莲花”,将那段残法连同自己推演的结果传给她,道:“帮我算算,好么?”


    “好呀!交给我吧!”小莲花欢快地答应一声,立刻应许下来。


    她在识海中盘腿坐下,闭上眼睛开始推演计算,周身散发出一股奇异的辉光,连同整个识海星穹都在共鸣震颤!


    如同识海的核心与主宰一般,她竟然可以调配谢挚的所有精神力!


    谢挚心跳阵阵,勉强沉气静心,观望小莲花将要如何推演,她在耳旁如浪潮般的血液奔涌声中恍然想明白了一切——


    狐族神王的凝神残法,其实是个精妙绝伦的陷阱。


    凭生灵的脑力,谁也无法承受如此之巨的算量,若是在这条路上一味地走下去,哪怕是花费一生的时间精力,也不能抵达完善。


    转眼间谢挚便想通了一切关节,她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来神王神识散去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眨眼微笑。


    啊,原来如此……


    她不禁哑然失笑。


    真是,狡猾的狐狸……


    ——凝神法的完善方法,恰就在它的残法当中包含!


    只有用凝神法凝聚出来的小人推演,才能承受住如此海量的运算。


    但也并不是将残法交给小人运算就能得到结果,还得原身的精神力足够浩瀚,这才能够推演出最终结果。


    换言之,要补全凝神法,巧思与足够的精神力都不可或缺,缺少一个,都不能成功。


    谢挚也是因为饕餮的一句无心之言,这才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借助小莲花的算力,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补全残法的真正方法。


    凝神法凝聚出来的小人,即是破局的关键。


    长久以来,其他狐族都只是将这小人当做一个无用的吉祥物,任由她摆在识海当中不去管,谁料,这才是真正重要之处。


    “我算完啦!”


    小莲花终于喜悦地睁开双眼,伴随着一声震动清鸣,谢挚的识海星穹当中异彩蒸腾,不断缓缓缩小,最终化为一个光芒璀璨的蔚蓝小球,悬浮在女孩面前;


    而太一神的金字经文也缩小数倍,敛去一切霞光瑞彩,变成了普通的书页模样,在女孩惊奇的目光中,温柔地落在小莲花掌心。


    凝神法已被补全,神王残法大成,终于重现于世。


    第176章 英招


    在补全凝神法的一瞬间,谢挚立刻便感到灵台一片清明,如同被清凉的仙草细细擦拭过一般,又仿佛被江上清风拂过,心变得极宁极静,眉心处蔚蓝辉光大盛,衣袂无风自动,长发飞舞而起。


    以她盘腿端坐之地为中心,一股极为神秘的气势猛然喷薄而出,周围数十丈的草原犹如被疾风吹过,荒草在一瞬全部倒伏下去!


    饕餮没防备,也被从谢挚身上猛然爆发的强大气机掀得翻了一个跟头,翻身爬起来,惊疑不定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啊!?你要突破了??这也没征兆啊……”


    突破仙人境界会引发天地异象,这它知道;可是谢挚连斩己境的力量都尚未完全掌握,离登仙自然还有一段时日,只是平时推演悟道而已,怎么有如此大的阵仗?


    连它一只仙人境的堂堂遗落种,也差点没被掀飞出去!


    与此同时,谢挚的神识也在成百上千倍地暴涨,她心念一动之间,神识已经缓缓奔散而出,将方圆数千里的草原每一寸地方都扫视完全,连草丝在寒风中如何抖动,一只野兔如何机警地觅食,在她神识一扫之下,都纤毫毕现。


    这感觉十分奇妙,有些接近于当初在金乌梦中,金乌梦灵为她打开小世界权限,借助神鸟的力量扫视金乌梦的体验。


    但较于那次,谢挚明显轻松了许多——那时她还只是铭纹境,而现在已经是准斩己境,又刚刚补全狐族神王的凝神法,无论是精神力还是神识,与当时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能够支撑她自由自在地用神识扫视外界。


    神识依托精神力而生,修士突破脉种境之后,便可以自由调动神识,之后每跨域一个大境界,神识都会大幅增长,而谢挚此时的神识强大程度,据她估计,远远超越了普通斩己境原本应有之水平,甚至逼近了仙人!


    初次经历神识暴涨,谢挚新奇不已,如盲人忽然能够视物一般,看什么都觉新鲜有趣,不由得有些心潮澎拜。


    她放由神识在北海草原之上自由扫视,不知不觉间沿白浪河而上,落到了丹凤城上。


    城内。


    一个苍白俊美的红袍男子身形一顿,若有所觉,抬首望向门外。


    这是一个脸色像纸一样的男人,偏偏嘴唇像血一样红,发极黑极细,眼睛也极黑,在太阳下也不见反光,一口雪白的牙齿,漂亮好看得不像真人,明明总是在微笑,但却充满一种暴虐的神经质,下一刻仿佛就要立刻拔刀暴起,猛然砍掉身边人的头颅。


    “王上……?”


    他身旁的人见他似乎在走神,轻轻呼唤了一声。


    “嗯?”


    红袍男子收回视线,朝他笑了一下,“无妨,接着讲罢。”


    “是,是,”同他说话的人连连点头,恭敬地低声道:“驻守矿洞的军士禀报,近来巨人矿奴似有懈怠,但挖出的仙金数量仍然不少,上月总共有七十一万八千斤仙金,这其中,下品仙金有……”


    “懈怠了?”


    红袍男子眉头一皱,打断了他的汇报,“这是怎么回事?”


    汇报之人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被红袍男子这样一打断,他显然有些紧张,抬袖擦了擦鬓边的冷汗,才讷讷答道:“王上有所不知,北海不比中州,冬季极寒,即便巨人身强体壮,怀有巨力,按其习性,在冬日也是不惯劳作的……”


    “不惯劳作?只是偷奸耍滑罢了。”红袍男子笑了笑,神情有些轻蔑。


    “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传令下去——”


    红袍男子一挥袖,在面前凝结出数个大字,身为功勋卓著的强大王侯,在远离中州的丹凤城中,他有相当大的权力。


    “让兵士们严加监管督促,若再有矿奴惫懒,一并重重处罚!”


    “要是都像这样休息,如何供养我大周?”


    “不听话的,统统杀掉,”他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声音很柔软,“统统杀掉,填进矿洞里去!”


    谢挚收回神识,周身气机终于内敛,只有一点蔚蓝光芒还在她眉心处闪烁,缓缓睁开双眼。


    饕餮蹲坐在她身前,紧张兮兮地咽了咽口水。


    女人的眼眸静寂淡漠,其中无欲无情,不似人间生灵,反倒像一位至高无上的神祇临世,令饕餮的心登时发紧起来。


    坏了,小挚不会修识海修得性情大变了吧?这样的先例,它也不是没见到过——


    但下一刻,谢挚便干脆利索地站了起来,轻轻一抚眉心,蔚蓝辉光顿时熄灭,又变回了往常的模样。


    “怎么了?傻狗,直愣愣地盯着我瞧什么?”


    见饕餮一脸紧张地盯着自己,谢挚还颇感奇怪。


    她这给灵兽乱起名字外号的习惯到现在还改不了,之前饕餮还是原身模样的时候,便管人家叫“大肚兽”;


    现在饕餮化作雪白巨犬形貌,谢挚便起名起得愈发顺口,理直气壮地叫它“大狗”、“笨狗”,或者有时干脆就叫“大傻狗”——早在殷墟初遇饕餮之时,谢挚便觉得它很像只摇头摆尾的大狗。


    见她这样叫自己,饕餮不仅不生气,此时还倍感亲切,激动不已。


    它嗷唠一声,像一个大白团子一般飞扑过来——这一扑,差点将如今身体孱弱的谢挚扑倒在地,热情洋溢地去舔女人面颊:


    “小挚!嘿嘿……小挚!你还是你,这真好!我方才还以为,你修行修得性情都改变了呢……呼噜噜……”


    “你干什么呢!脏死了!笨狗……哎呀别舔!”


    一不留神就被大狗舔得满脸口水,谢挚又是嫌弃又是好笑,努力推了一把饕餮的狗头,没推开,这一下她自己倒也再绷不住脸,抱住饕餮笑了起来。


    如此笑闹了好半会,一人一兽才终于停歇下来,躺在草地上休息。


    饕餮特别满足,高兴地摇头晃脑,尾巴直甩——它生来精力充沛,需要有人跟自己经常玩耍,而自从来到北海,在眼睛婆婆的木屋里借住下来,谢挚每日都很繁忙,并没有什么时间陪它。


    它眼睁睁地看着谢挚一日比一日沉默,一日比一日冷淡,也一日比一日成熟稳重,做事越来越妥帖,俨然已经长成,心中觉得欣慰,但更多的倒是失落和怅然。


    今天这样跟谢挚在草地上滚做一团,打闹玩耍半天,它这才发觉,谢挚还是当初那个谢挚,并没有什么改变。


    “好了,不跟你闹了,”谢挚翻身坐起,“我看看小莲花去。”


    她内视识海,小莲花正借着蔚蓝光球的光亮,神情认真地低头翻阅手中的金字经文。


    这蔚蓝光球便是之前的那片识海星穹,在凝神法的作用下,它缩小变成了这样一颗发着辉光的光球,仔细看去,光球内部似乎蕴藏有万千异象,无穷星辰正在其中涌动流转。


    “小莲花,你现在感觉如何?”


    经过了方才的谈话,谢挚对小莲花的感觉亲近了不少。


    “你来啦!”


    小莲花连忙合上经文,甜甜一笑。谢挚发觉,每次自己跟她说话时,小莲花总是格外开心。


    “我感觉……很好……仿佛有无穷的力量。”


    闭上眼睛认真感受了一番,小莲花答,“现在,你的识海彻底向我敞开了,我可以调配你的每一丝精神力,堪称如臂使指。”


    “不对。”谢挚笑着更正了她的说法,“是我们的识海。”


    与第二法身不同,小莲花并不具有真正的生命,没有血肉,更没有实体,甚至也不是器灵一般的灵体,而更接近于一缕意识。


    她是属于谢挚的一部分,是被特地分离出去的一份自我,似乎还保留着一些谢挚童年的记忆,至纯至净,赤忱热心。


    犹如有时候人们也常常在心中自问自答、自言自语一般,小莲花,就是谢挚的另外一种心声凝结而成。


    “那金字经文,你读得懂吗?”


    谢挚笑问道,她总觉得,小莲花长着一张会被人骗钱的傻乎乎脸蛋。


    “读得懂呀!”


    小莲花察觉出她的调侃,鼓鼓脸颊,较真道:“我很聪明的啦!”


    “你读得懂的东西,我都读得懂!甚至还能比你做得更好——因为我不会累,可以一直一直读下去!”她骄傲地挺起胸脯。


    “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无时无刻观摩太一神的经文了……”


    谢挚神色一肃,立刻明白了小莲花这句话代表的深层意义。


    今后,她若再想观悟或者推演什么东西,都可以直接将其交给小莲花,小莲花不是生灵,不知困倦,又拥有浩瀚精神力加持,可以日日夜夜地观悟计算,比谢挚本人的速度会快无数倍。


    这完整的凝神法效力太过惊人,简直如同作弊一般!


    旁人花费成百上千年才能观悟通透的东西,拿来给小莲花一观,大概不出几日就能有结果。


    在这期间,谢挚甚至还能完全不管小莲花,仍旧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那位狐族神王创立的凝神法太强大了,堪称无上妙法……这是我至今为止见到的最强术法,甚至胜于神族的大观照瞳术。”


    谢挚何其聪明,一瞬间便已领会了凝神法的重要之处,不由得感叹。


    这感叹不是虚言,而是发自内心——


    大观照瞳术只是辅助之法,且需要神族的生命符文配合,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而凝神法包罗万象,无所不蕴,妙用无穷,几乎可以解决精神力领域的任何问题。


    其他术法,如大溯回术、归元魂刃、听心术之类,虽然赫赫有名,但归根到底也只是术,而凝神法却已经触及了精神力的根本,可以称作“道”了。


    只要有小莲花在,谢挚对精神力的调遣便会精准得可怕,由道衍术,由本生末,其他术法能做的事情,凝神法一样也能做,并且还能做得更好。


    怪不得,元长青能够以极年少之身登临狐君之位,成为狐族至今唯一的一位十尾,仅凭她创立凝神法,便可看出,她实在是一位万年难遇的天纵奇才……


    而就是这样的一位旷世之才,竟然还在太一神之下。


    当时在识海之中,谢挚听元长青对小莲花讲述过往,女人面上的神情复杂难明,有怨,有愤,有恨,有怅然,有失落,有自惭,但归根到底,竟还是崇敬与仰慕更多。


    谢挚对太一神的好奇不由得又更增加了几分:元长青逊于太一神,便已有如此风采,不知太一神当年在五州到底是如何惊世绝艳?


    从凝神法上收回心神,谢挚又想起了方才神识外放,飞至丹凤城时,听到那个红袍男子下的命令。


    他似乎就是大周派来镇守丹凤城的王侯,与姜既望同辈,凰血王姜垂。


    那是个极为残暴嗜杀的仙人,以杀证道,不贪权势,而专爱杀戮,连人皇也对这位长辈颇为头痛,因此一在北海开辟出城池,便将他远远地派遣到了丹凤城镇守。


    而姜垂也乐得如此——在中州时,他难免还有些束手束脚,放不大开,一入北海,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如鱼得水,得到了一块可以肆意释放天性的宝地。


    刚来北海的第一年,他便杀了上千个巨人,之后受到人皇警告,这才从杀巨人改为了杀别的北海生灵,甚至将一些弱小的种族直接屠灭,杀得灭了族。


    可以说,北海的每个生灵,都对姜垂有着切齿之恨;倘若有人说可以让姜垂立死,但需要你与之共亡,任何北海生灵都会义无反顾地直接自尽。


    “看来,北海这个冬天,是不会好过了……”


    脑海中姜垂那种令人厌恶的微笑一闪而过,谢挚望向远方,神情一点一点肃冷下去。


    “饕餮,跟着我找霜狼首领去。”


    骑在饕餮背上一路急急奔行,跑至霜狼的领域,谢挚翻身跃下犬背,留饕餮在外守候,自己则径直走入霜狼群中去。


    看到谢挚的霜狼都向她尊敬地低首行礼,还有许多耳朵尖尖的小霜狼欢叫着跑过来蹭她的腿。


    它们还尚未修出人形,平日里也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听谢挚讲课,对她喜欢得不得了。


    谢挚顺手抱起一只浑身皮毛白闪闪的小霜狼揣在怀里,手法娴熟地揉它的尖耳朵,小狼崽在她掌心舒服得眼睛都眯上了,嗓子里咕噜作响。


    “你们族长呢?告诉微姐姐,你们族长在哪里?我找她有事。”


    谢挚四处望了望,试图找到霜狼首领的身影,没找见。


    其实霜狼首领有点躲着她,谢挚也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她反而因此更加觉得首领可爱了起来,好不容易见到首领时,忍不住就要故意逗逗年长稳重的严肃女人,看她因自己失态,用蓝眼睛无奈地注视着她,低声叫她“别闹。”


    今天也是一样吗?霜狼首领一嗅到她的气息,就化作原形,远远地躲走了?


    要是那样,可真是不好。谢挚皱了皱眉。


    霜狼首领十分老练睿智,她平日里很喜欢跟她议事来着。


    正在谢挚思量要不要放出神识搜寻一番时,霜狼首领迎面已经远远地走来了,在她身边陪同着一位极为高大英俊的英招。


    英招,即是生着翅膀的人马,这是一种性情温和的强大宝血*种,只在北海才有,遍体虎纹,无论男女都非常健壮,擅强弓,留长发。


    “姜微,”霜狼首领朝谢挚颔首致意,“英招王前来寻你,邀你到八骏的领地去,要为你拣选匹合适的坐骑。”


    第177章 坐骑


    “坐骑?”


    谢挚一愣,她没想到霜狼首领忽然同自己说这个。


    其实,不论修为强弱与否,修士们都很喜欢为自己寻觅坐骑,虽然大能者全力奔行时的速度不比任何一种神禽慢,但仍旧也是如此。


    一来,修士不能将所有血精都消耗在行路上;二来,一头神勇威风的坐骑,乃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五州人普遍认为,倘若修为到一定境界之后,还要靠自己行路,不仅不合礼仪,而且有失身份。


    像姜既望,她驯养的坐骑是丹朱鹤;云清池的坐骑,即是五州仅存一只的神鸟毕方。


    上古神祇也不例外,玉牙白象便曾是太一神的坐骑。


    但谢挚倒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她总是靠自己步力奔跑,在大荒时她常常骑在火鸦的背上,那没错,但其实火鸦犯懒或者跑不动的时候,她也常常背着大黑鸟跑。


    当时许多人以为火鸦是她的坐骑或者灵宠,其实不然,谢挚心里一直没有这个概念,只觉得火鸦跟她是朋友;朋友之间,相互帮帮忙,很理所当然。


    如今来到北海,她身体远远不如少年时好,总是疲乏,光是忍受灭绝气在体内肆虐便已经筋疲力尽,需要依靠饕餮,才能穿行于莽莽草原之间。


    但旁人很少知道饕餮的存在,即便有时看见了,也只以为她养着一条奇大无比的白犬而已。


    之前便有北海生灵看谢挚身体太弱,善意地提出要为她觅一只合适的坐骑,当时被她谢绝了;


    没想到,这次英招王和霜狼首领一起来寻她,看样子似乎一定要为她找一头坐骑代步不可。


    “不错!姜微,我和霜狼首领商量过了,今天带你找坐骑去!”


    英招王笑着应道,他是一头正值盛年的英招,生得极高大健壮,蹄子踩在地上能留下深深的脚印,满头褐金色长发,在晴朗的冬日阳光下闪闪发光,声音浑厚,笑起来非常爽朗。


    谢挚跟英招王交情不错,英招普遍都很重情忠厚,而且性子温和,喜爱无拘无束的散漫生活,这一种族不喜欢化作人身,而喜欢以人马本体在草原上自由驰骋。


    但中州人来了之后,立刻便将英招驱逐出了原本的领地,还试图驯服他们做坐骑,英招竭力反抗,还是被捉去了许多幼崽,豢养在丹凤城中。


    英招们对此极为悲痛怨愤,而英招王,虽然从来不在面上表露出来什么,但有许多次,谢挚与他饮酒之后,都曾见过他无声地吞声垂泪——他的孩子与妹妹,也不幸被中州人捉去了,如今都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北海。


    霜狼首领也朝谢挚点了点头,表示她对此事的赞同。


    近来,敏锐的北海首领们都感受到了气氛日益紧张,谢挚是他们的军师,甚至还隐隐担任着领导与联结各族的责任,无疑极为重要,他们自然也将谢挚纳于未来的考虑之中,已经将她视为了自己的同伴与盟友。


    商议过后,北海生灵们一致认为,需要为谢挚挑选一头勇敢忠诚的坐骑,好在攻城中保护她的安全。


    他们推举出跟谢挚关系最好的两位:霜狼首领和英招王,请他们俩邀请谢挚去挑选坐骑。


    “我就不用了吧……”


    谢挚下意识地拒绝,她如今戒心甚重,很难再全心全意地相信别人,也不习惯忽然与自己不认识的生灵肢体接触。


    “只是去看看而已,倘若你实在不愿,或者寻不到合眼缘的坐骑,到时候再返回即可。”


    霜狼首领和声道。她对谢挚说话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拿出一些长辈的口气,耐心地劝说,偶尔无奈地告诫。


    “霜狼首领说得是!”


    英招王也帮腔道:“就当是与我二人去游玩一番,如何?八骏那边都等着啦!”


    话说到这地步,谢挚也就无法再拒绝了,她无奈地叹一口气,应许下来,“好……但先说好,我就是跟你们去看看,届时你们可不许逼我呀。”


    “那是自然。”


    霜狼首领与英招王相视一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点少见的柔软情绪。


    他们觉得,其实谢挚在自己亲近信赖的人面前,有点不自觉的孩子气。


    但也对——说起来,谢挚的确非常年少,只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族罢了……只是她的冷静与筹谋常常让人忽略这一点。


    像那副木制面具,也是因为谢挚这张脸太过引人注目,容易使人轻视,或者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她才为自己随手做的。


    “走吧,八骏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八骏的领地在北海最东,甚至接近了东夷,受风力吹拂,沾染了一些湿润的水汽,这里毫无疑问是一块珍贵非常的宝地,也是少有的尚未被中州人发现掠夺的肥沃之土,气候相较北海其他地方格外温和,甚至在冬日里也不是特别寒冷,草原得以不受寒败颓,而四季长绿。


    说是八骏,其实八骏并不是一支种族的名称,也不是八匹骏马的意思,而只是一个统称,这里居住着许许多多的神马,足有上万匹,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等等等等,平日里分成八支,由各自部族之中最强大、最有威望的神马带领,在这片草原上生活奔跑。


    “到了,姜微,下来吧!”


    霜狼首领抖抖耳朵,胸口不住起伏,停住飞奔的步伐。


    “谢谢您,您对我真好……”


    谢挚凑近了首领的耳朵小声道谢,直到感觉到身下的大狼僵硬地绷紧了肩背,这才满意地翻身下来。


    霜狼喜寒,八骏喜温,因此八骏的领地与霜狼的领地距离颇远,凭借普通人族的步力,至少需要三四天才能艰辛到达,而谢挚——在霜狼首领与英招王的眼中,也是一个孱弱的人族,想要去八骏那边,自然也需要灵兽帮助才行。


    论及瞬间的爆发力,霜狼优于英招;但论及长途跋涉,其实霜狼的耐力不及人马英招,但霜狼首领很了解谢挚,她知道谢挚必定不愿坐在英招王的背上,而要来求她帮忙。


    看在谢挚今天很乖的份上,因此霜狼首领便提前变作了原身,主动提出让谢挚坐到她背上来,由自己带她去八骏的领地,这显然让年轻的人族很是开心,直到现在还眉眼带笑。


    “英招王!霜狼首领!姜微!终于过来啦,等你们好久!”


    果然,刚一踏入八骏的领地,早早等候在西方的神马们便踩着符文霞光奔驰过来,化作人身立在谢挚跟前,向他们一行人笑着打招呼。


    这些神马化作人身之后有男有女,既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血精旺盛的壮年,加起来刚好是八位——八骏中所有的首领,今天都罕见地汇聚一堂,为迎接谢挚挑选坐骑做准备,足见神马们对谢挚的重视。


    “来吧,里面请!”


    神马首领们一侧身,为谢挚他们在前方开路。


    离谢挚最近的是一位清瘦沉默的老者,谢挚自然地攀谈着询问他道:“……爷爷,您近来身体可还好么?孩子们呢,也都还安全吗?”


    “都还好……还好!”


    老人思索着补充道:“孩子们,我们约束得很紧,生怕它们跑得太欢快,忘了长辈的告诫,到不该去的地方去……”


    “您这里接近东夷,甚少被中州人插手,想必受到的影响,比起西边草原,还是要稍好一些吧?”


    谢挚看了一眼循声望来的英招王,又问。在北海呆的这几年里,她已经很擅长这样状若随意地探查情况了。


    老者惨笑了一下,笑容有点勉强,“其实,比起中州人没来的时候,日子还是难过得多啦!丹凤城占据了白浪河的上游,他们用水多极了,到我们这边的下游,便常常断流,有时候,便只剩下那么一点点水……”


    听到这里,英招王便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将头扭到一边去了。


    谢挚注意到,他脖颈上有青筋显现出来,显然,老人的话引起了他心中压抑许久的愤怒与仇恨。


    霜狼首领默不作声,只是眉间的痕迹更深了一些。她也忆起了族人被杀戮的惨状。


    谢挚轻轻地拉住首领的手摇了摇,想以此给她一些安慰,年长的女人这才舒展开眉头,温和地看了谢挚一眼,少见地没再躲避开她的触碰。


    清瘦老者察觉出周围人的忽然沉默,连忙振作着笑起来,引开话题道:“嗨,不提这些了!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我们给小姜微看坐骑去!啊?”


    于是众人也都各自暂且压下心中愤恨不平,重新开始说笑谈话。


    不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今天的目的地——一片特意被清理出来的平整空地,极为宽阔碧绿。


    在空地上还等着许多跃跃欲试的灵兽,个个都血精旺盛饱满,高大健壮,英武不凡,一见谢挚一行人走来,便纷纷扭过头来,眼睛发亮地注视着谢挚,有几头甚至要忍不住冲向谢挚这边示好了。


    谢挚粗略望过去一眼,只见其中既有各式各样的非凡神马,也有神禽灵兽,甚至还有英招、诸犍、望月吼这些珍稀强大的宝血种,个个都在暗中较着劲。


    在北海的这几年里,谢挚在北海生灵中取得了很高的尊敬与爱戴,大家一听是她要寻觅坐骑,都非常积极热烈,主动要求参与选拔。


    它们都很希望能做谢挚的坐骑,希望自己能够帮助她,为她出一份力。


    第178章 八骏


    “来看吧,姜微!这里有我们英招的孩子呢!个个都是一顶一的好,跑起来比风还快,一定能把你保护好!”


    英招王很骄傲地朝谢挚介绍,被他指到的英招都挺起胸膛,刻意要展示出自己的美丽与神勇,高高抬起前蹄,舒展开巨大的羽翼,翅膀挥动带出一阵劲风。


    英招生有四蹄,又有羽翅,既可飞行也可疾奔,本身也是勇猛强大的战士,毫无疑问在此次挑选坐骑中颇具优势。


    “怎么样?是不是威风极了?”英招王自豪地问谢挚,要听她的夸奖与赞赏。


    “的确……”


    谢挚连连点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些英武高大的英招。


    她也觉得英招很好,只是英招是人马,她心里又有些觉得怪怪的,好像自己在骑着人一样……


    “哎,来到我们八骏的领地,怎么能不看看马儿呢!”


    见谢挚一直盯着英招们不放,当即有神马首领感受到了危机,不甘心让自己的族群被英招比下去,决心要让大家开一番眼界,照着骏马们放开嗓子喊道:“北海的马驹哟,跑起来给客人看看!”


    神马们早就在跃跃欲试,它们生来充满好胜心,认为在极速上连宝血种也比不了自己,要与英招一较短长,更遑论今天还有外族客人在此观看,便更要好好炫技一番。


    此刻神马首领话音刚落,便见数百匹最健壮的神马已如离弦之箭般激射了出去,浑身符文闪烁,四蹄曦光腾腾,仿若踩着雷霆云雾,赤白乌紫各种毛色皆有,在草原上如同猛然飞起来了一条彩虹河流一般,连长空中飞翔的鹰隼也惊诧地看呆了眼!


    神马们速度快得可怕,转眼间已经绕着这片空地疾驰了近百圈,渐渐分出优劣来——


    其中为首的一匹是头通体乌亮的黑马,身躯好似墨玉铸成,流淌着点点银蓝星光,周身笼罩着一层浓金天马虚影,双眸明澈如泉,奔驰千里仍然速度不减,甚至炫耀般地再次提高了速度,嘶鸣中竟隐隐有风雷之音!


    “好马!好马!”


    连英招王也忍不住喝彩,他很擅长相马,已经看出这匹黑马的不凡之处:“这马观有风火雷三种符文,将本族宝术已经悟至化境,隐隐竟有返祖之相!”


    他身旁的一位神马首领矜持地颔首,神情间却有藏不住的得意骄傲,“过奖了!它正是我妹妹,来自碎星天马一族,从小就出类拔萃!”


    那匹一马当先的黑马又飞驰了数十圈,直到将其余所有神马都远远地甩在身后,确认无人再能与它匹敌之后,这才兴高采烈地直奔谢挚而来。


    它一路仍然速度不减,如一道雷霆般直直冲向谢挚,霜狼首领微微变色,怕它一时兴起难以自控,从而伤到谢挚,低叫了一声“小心”,人已经挡在谢挚身前,又被谢挚笑着推开,重新站在众人最前方,神色自若,不闪不避地迎接优胜者。


    “聿——”


    直到离谢挚极近极近,她甚至能感受到黑马炽热的鼻息喷在自己身上,黑马这才猛地刹住步伐,长嘶一声,重重地将前蹄踩在地面上,甚至踩出了道道裂痕。


    “呼……呼……”


    黑马不住地喘气,低下头用明亮的眼睛打量谢挚,显然还尚未在方才疾驰的兴奋中平静下来。


    谢挚明白,它故意奔到自己面前,一是特意要炫耀自己的力量与漂亮,二则是要试试谢挚的胆量,看她是不是能配得上做自己的主人。


    这样一匹神勇的天马,假如主人竟是个会轻易被吓破胆的软弱虫,它岂能心甘!


    归根到底,不仅是谢挚在选坐骑,坐骑倒也在选她呢!


    此刻,但见黑马不断泯耳攒蹄,亲昵地来嗅闻自己颈项,谢挚便知道,她通过了天马的考验,认可她做主人了。


    “真漂亮……”


    谢挚含笑抚了一把黑马还带着汗珠的脖子,黑马比她还高一倍,闻言愈发高兴,低下脖颈来主动让她抚摸。


    “啊呀,姜微,它竟服你么?这可真奇了!”


    神马首领惊讶地笑道:“你不晓得,我这妹妹素来心高气傲,性子烈极了,一直谁都不认呢!”


    “想必是见小姜微美貌,连你妹妹也为之心折了!”


    立刻也有另外一位首领调侃,“——我可是知道,你们碎星天马一族是全北海最喜欢漂亮人的!”


    众人全都大笑起来。


    接下来又有许多别的神禽灵兽登场,都是年轻力壮的族中好手,飞起来好似神电击日,奔驰时则如滚雷逐风,将这么多性情各异的种族聚集在一起展示比拼可不容易,在北海堪称空前绝后,看得众人眼花缭乱,不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吼——”


    一头像豹子一样的灵兽轻盈地腾跃了出来,它的双耳大且平,仅生一目,尾巴奇长无比,浑身皆放璀璨曦光,躯体仿似神铁浇铸,不停放声嘶吼,显示出它无穷的伟力。


    这是宝血种诸犍,诨号“胖郎神”,性情粗疏易怒,它有一项特殊的术法,掷抛出去的一切东西都必定会命中敌人。


    “嗷……”


    望月吼也不甘示弱,蹲踞在一块巨石上昂首长吼,连地面都在为之震动,许多生灵甚至被迫捂住了耳朵,以免被它的吼声震破耳膜。


    它浑身银白,双眸赤红,看起来像只雪润可爱的巨兔,其实力大无穷,并且凶悍无比,在上古年间族中曾经出过力可撕天的无上神王,甚至吞食过真龙!


    “怎么样,姜微,可有合眼缘的么?”


    在一片惊叹与欢呼声中,霜狼首领温和地低声问谢挚。


    选坐骑就像交朋友一般,讲究的就是一个合眼缘。倘若实在没有喜欢的,之后才会以品种和血脉分出优劣。


    谢挚从望月吼身上收回视线,笑了笑:“还好。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这是真话,在方才那阵热闹的表演展示中,她的确没有看到什么特别合眼缘的灵兽,虽然一直都在陪同观看,时而微笑赞赏一番,但心中一直都是无波无澜的。


    英武漂亮的灵兽很多,神勇非凡的生灵,也很不少,只是却没有那种使她真正心中为之一动的个体。


    “是么?”霜狼首领有些惊讶,“一头都没有看中的?”


    “一头都没有。”


    谢挚说完,又觉得这话有些扫兴,实在有负霜狼首领与英招王特地带她走一遭的心意,思索了片刻,又补充道:“倘若实在要选,便选那匹碎星天马一族的黑马吧。我看它身上自有一种蹈厉奋发之气,傲骨嶙嶙,颇为招人喜欢。”


    而且,小莲花也有一匹小黑马,她由是便愈发觉得这黑马亲切可爱。


    “我想你也会喜欢它。”霜狼首领轻笑着摇了摇头。


    “好了!到场的神禽灵兽们,至此就全都展示完了!小姜微,现在,到了你该头疼的时候啦!”


    “请选一头坐骑吧!喜欢哪头,就选哪头,别担心会惹谁不开心!今日只要你喜欢!”


    神马首领笑着看向谢挚,那些神禽灵兽们闻言,也都齐刷刷地抬头望向谢挚,眼巴巴地盯着她瞧,有几个还直立起上身,朝她憨态可掬地连连打躬作揖,想以此来换得谢挚的注目喜爱。


    能来参加这次比拼的,都是很喜欢谢挚的生灵,它们全都渴望成为谢挚的伙伴。


    今日近距离一见这位近来在北海声名日显的年轻人族,头次看到谢挚未戴面具的样子,其容貌风姿都无可挑剔,它们便不由得更加心驰神往,盼望着能得谢挚青睐。


    就连那匹最骄傲的黑马,此时也不禁有些紧张,不断用前蹄轻轻地在原地刨地,显然颇为不安焦躁,眼睛却不看谢挚,为的是不给谢挚压力——它毕竟是很骄傲的神马,绝不肯摇尾乞怜的。


    一时之间,这片空地上极静极静,连呼吸声都听得见,众人众兽的眼睛都紧紧地凝在谢挚身上,等待着自己的人族朋友做出最后的选择。


    只有霜狼首领气定神闲,容色镇定——她已经知道谢挚将要选谁了。


    “我选……”


    谢挚的目光柔和地扫过面前的神禽灵兽们,凡是被她看到的地方,都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和碎语声,以为自己要被谢挚选中了。


    她并不故弄玄虚,以撩拨旁人的心神为乐,只顿了一瞬,便干脆利索地一锤定音,望着黑马笑道:“我选碎星天马一族的黑马!”


    “……”


    黑马先是呆了一刻,还愣在原地不敢相信似的望着谢挚,直到身旁的神马兴奋激动地嘶鸣起来,这才如梦初醒,眼眸一瞬间猛地亮起,如疾风一般疾奔出去,绕着空地一边飞驰一边昂首长嘶,显然极为高兴。


    连它的兄长也不禁激动地连连摇晃身边人的肩膀:“啊,是我妹妹!是我妹妹!看啊,小姜微选的是我妹妹!”


    在一众优秀不凡的神禽灵兽中脱颖而出,竞争者甚至还有宝血种,这无疑是极大的荣耀!


    谢挚知道黑马欢悦,并不言语,只是微笑着看着它撒欢。


    直到黑马终于发泄够了狂喜,这才轻盈地奔跑过来,连蹄声也像碎鼓点一般动听,显示出它心中的欢欣。


    它眨着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亲昵地低首蹭了蹭谢挚的面颊,谢挚也笑着揉了揉黑马的鬃毛。


    “好马儿,我如今身边也没什么好东西与你,便给你这个做礼物,好吗?”


    她从小鼎中取出一株碧绿莹润的茶树,每一片叶片都如玉石一般晶莹剔透,时时刻刻流光溢彩,显然极为不凡,还散发着一股清凉的白雾,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这正是几年前她逃亡时,在凉川郡的王家药园里,饕餮挖得的一株茶树,其效力仅次于人参娃娃,是王家药园中最珍贵的宝药之一,或许再将它培育上几百年,它就能蜕变为传说中的圣药了。


    当时饕餮喜欢这茶树的清凉味道,因此才将它囤着没有立即吞食,之后几位仙人联手几乎将饕餮镇杀,若不是谢挚将它及时收回小鼎,饕餮必死无疑。


    三年后谢挚历经千辛万苦离开潜渊,才终于将饕餮从小鼎里放出来,它侥幸捡得一条性命,心有戚戚然,再加上旧伤未愈,也一时没想起来自己几年前还有一株茶树没吃,一直留在谢挚的小鼎里,谢挚自然也乐得它忘记,自己将茶树理直气壮地私藏了。


    此时谢挚身上的宝药,便只剩下人参娃娃和茶树而已。


    人参娃娃已经诞生自我意识,谢挚不忍将它使用,只是一直留存于小鼎之中;


    而现在,她新收黑马做坐骑,虽然北海生灵不重俗物,但谢挚也不愿少了应有的赠礼,于是便将茶树取出来,想赠给黑马。


    “这是一株极为珍稀的宝药!瞧这样子,似乎已经快接近于圣药了!”


    英招王惊讶地感叹,他早就猜想,谢挚没来北海之前应该身份颇为不凡,但现在见她能如此慷慨地取出这样一株宝药,也不由得震撼。


    其余生灵也震惊不已,北海不比中州物力充沛,宝药珍草相当少见,但它们性情单纯真诚,望向谢挚的眼中不见贪婪,只是更加尊敬亲近了几分。


    ——白浪河做见证,能够将这样的珍宝取出来,只为给坐骑做礼物,难道姜微还不能算是它们真正的好朋友吗?


    年轻的黑马显然也惊讶极了:长这么大以来,它还从来没见过这种级别的宝药。


    在原地顿了半晌,黑马这才放缓呼吸,终于恢复镇定,轻轻地迈步走来,低下头温柔地将茶树衔走——


    就在这时,一团灰影忽然如凭空出现一般闪了出来,张口一叼,便将茶树蛮横地直接抢走,紧接着便消失在了原地!


    第179章 小毛驴


    茶树原本已经衔在了黑马的口中,应当是万无一失的,却还是被这团突如其来的灰影夺走了!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速度快得惊人,甚至连谢挚也没能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瞬便只能看见叼着茶树逃之夭夭的一团灰色背影!


    “什么东西,如此大胆,竟敢在我面前作怪!”


    英招王又惊又怒,扬起前蹄怒喝一声,已经化作一团褐金流光飞了出去。


    他一面飞驰,一面抬手取下背上久负的弯弓,在手中捻出一道道璀璨黄金箭矢,一松指便放出数十支羽箭,携带一股极为凌厉的破空之声,直追灰影而去!


    他没想到,在自己和霜狼首领的面前,竟然还有生灵敢直接出手抢夺谢挚的赠礼,这已经不属于挑衅的范畴了,简直是在对他的尊严宣战!


    “捉住它!它以为这是哪里,岂容盗贼撒野!!”


    神马首领们也纷纷大怒,化作骏马本体奔驰而出,其中尤以黑马的兄长怒火最盛——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有贼盗强抢去了他妹妹的无上机缘,还冲撞了谢挚,八骏尊敬的贵客!这岂能容忍!


    “没事吧?它可有伤到你?”


    霜狼首领没有跟随英招王他们一起追击那团灰影,她反应极快,几乎在灰影突然出现之时便挡在了谢挚身前。


    女人伸出手臂虚虚地拢住谢挚,细细地上下看了一遍她,直到确信谢挚毫发无伤之后,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肃色稍减:“看来,它似乎不是奔着你来的。”


    茶树,与所谓的脸面,她并不在意;她只需要保证谢挚的安全即可。这就是她的责任与任务。


    霜狼是忠诚的灵兽,她也不例外。


    “……确实。”


    谢挚在首领的臂弯里望了望前方,英招王他们已经跑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它好像是……直直冲着那株茶树而来,已经在暗处蓄势待发许久了。”


    一直等到黑马张口衔过茶树,警惕心最薄弱之时,那灰影才猛然暴起,夺走了宝药,显然在旁观察窥视已久,并且极为狡猾。


    “谢谢您,首领……”


    谢挚仍然被霜狼首领用手臂牢牢地护着,她不禁无奈地笑起来,但神情却很柔软。


    她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在霜狼首领眼里,是不是一个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只有被保护照顾的份,“您该松开我啦……”


    其实,她方才并没有被那团灰影吓到,反倒是被霜狼首领的反应吓了一跳;但是回过神来之后,谢挚又觉得心中泛暖,颇为感动:她已经许久没有被人这样关心保护过了。


    之前不论是在大荒,还是中州,都有亲密可靠的长辈关怀她,族长,牧首大人,夫子,甚至是……曾经的宗主,都是如此。


    她那时年纪小,从小到大依赖心也很重,以为总会有人站在自己身后,做她的后盾与退路;


    直到如今来到北海,仿佛被抛至一片陌生的漆黑田野之中,她才终于彻底地成长起来,开始头一次感受到心灵与命运的孤独之处,并在这种孤独下仍旧继续前行。


    “好。”


    霜狼首领这才记起来松开谢挚,仍然警惕地环视周围,低声嘱咐道:“离我近些,就在我近旁活动,不要走远。”


    为了更好地观察四周,首领还显现出了两只尖尖的狼耳朵,惹得谢挚连连看了好几眼,虽然心中很想捏一把,但顾及霜狼首领正直严肃的性情,还是作罢。


    她走到黑马前看了看,将手掌轻轻覆在它脖颈上,安慰道:“别难过,英招王会把茶树追回来的。他是以耐力与速度出名的宝血种,很是强大。”


    黑马垂头耷耳,一声不吭,显然极为羞愧沮丧——它觉得是自己太过大意,不小心之下才被那团灰影钻了空子,丢掉茶树。


    谢挚自然也知道它心中所想,默然片刻,忽而道:“既如此,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可愿意呢?”


    “……”


    黑马闻言立刻抬起了头,神情有些茫然。它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将功赎罪。


    “谁抢走你的茶树,你就从谁手里抢回来;这还不够,还要将这贼盗好好地教训一番,揍得它头破血流,教它今后再不敢犯,如何?”


    谢挚笑着望它,语气轻松,似乎只是在随口玩笑,但目光却是认真的。


    黑马的眼睛缓缓亮起来,方才那种垂头丧气的模样一扫而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在原地绕了一圈,矮下身子请谢挚坐,兴奋地直喘粗气。


    是的,它不要自怨自艾,它要自己捉那盗贼去!


    谢挚笑着拍了拍黑马坚实的背,叫了一声“好马儿”,也不用鞍镫之类的东西,轻快地径直翻身跃上,长发被风吹得飞散而起,俨然十分洒脱英气。


    “驾!”


    她夹紧马腹,轻喝一声:“我们追茶树去!”


    “姜微!你干什么去!”


    霜狼首领大惊:她真没想到,才刚刚放开谢挚一刻,她就自己跑掉了!


    转眼之间黑马已经载着谢挚飞奔出了她的视野,首领听到谢挚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放心吧,我没您想得那么脆弱!我在中州时,也曾很厉害呢!等我回来再向您请罪!……”


    疾风与原野在谢挚耳旁呼呼掠过,她因为这快意随性的纵马驰骋而少见地有些兴奋,几乎心荡神怡起来。


    风声与马蹄声都激起了谢挚少年时的热血与冲劲,她不由得大声问黑马道:


    “我们出发得晚,落后了不少,那灰影跑得极快,你有信心追上它吗?”


    黑马以行动做出了回答——它昂首嘶鸣不已,浑身符文流转,皮毛上星星点点的碎光亮起,在它墨黑色的皮毛上如同星辰闪耀,速度竟又再次提高了一大截,令人疑心它跑得比闪电还快。


    “好!好马儿,跑得快极了!”


    谢挚一边赞叹一边摸了摸黑马脖颈,当即运转凝神法,呼唤小莲花为她助力,放出神识来将周围数千里在一瞬间扫视完全,想找出英招王等人的位置,竟然不得。


    她心下微讶:没想到,就这短短几刻,英招王他们已经追逐着那灰影跑出了数千里,这灰影的速度该有多快?!


    “小莲花,再放神识扫视一遍!这次,远望三万里!”谢挚在心中对小莲花说。


    “好!我知道啦!”


    小莲花在识海中乖巧应声,催动神识一瞬放出。


    像距离如此之远的神识扫视,一般只有仙人境界才能使用,但谢挚的精神力太过浩瀚,兼之小莲花在此,可以将每一丝神识都调遣派用得精准无比,因此才能较为轻松地完成此等壮举。


    这次扫视方圆三万里,足有北海面积之小半,谢挚终于在距己七千里处找到了英招王一行人的身影;


    再一细看,那团灰影却不在英招王他们附近——它在距谢挚两万八千里处,已经快跑到了大熊的领地!


    “这是什么种族的生灵,跑得还真够快的!”


    这下连谢挚也不禁惊奇地提高了音调,哪怕是丹朱鹤与毕方,恐怕也不能飞得如此之快。


    这种极速,简直不似人间之物,倒有点像传说中的东西!


    奇怪,这样奇异的一个*生灵,竟然也会做抢夺他人宝药这种掉价之事吗?


    谢挚被勾起了兴趣,兴致勃勃道:“到底是何方神圣,一探便知!”


    她知道以黑马之速度必然追不上这灰影——黑马确实已经跑得极快,但离这灰影的速度,还差得有些远——于是也并不催黑马疾奔,只是暗中缓缓放出精神力,化作一道极细极韧的无形丝线,远远驰向灰影所在之地。


    将精神力外放,化成各种形状,跨越千万里距离追击敌人,通常来说也是仙人才能办到的举动,但谢挚凭借小莲花,也可勉强触及到这种玄妙境界大半。


    谢挚在精神力凝聚而成的丝线上还特意附着了一缕神识,要看这灰影到底是什么生灵,长着什么模样。


    是飞禽还是走兽?大约是陆地之兽吧!或许是一只特别的宝血种……不不,也有可能是上古时残存下来的半血神兽呢!谁都没见过的那种!


    如此思索着,谢挚不禁有些兴奋:自此离开红山书院之后,她便没再见过神兽了。


    精神力丝线终于绵延而至,接近了那团还在疾驰当中的灰影,谢挚毫不留情地操纵丝线将它一绊,灰影应声扑倒,当即响起了一声老牛似的凄惨大叫:


    “哎哟!”


    好,终于摔倒它了!


    谢挚心脏急跳了两下,催动附着自己神识的丝线接近灰影,凝神望去——


    一头灰扑扑的小毛驴正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四只蹄子同白肚皮一起朝天。


    它长得其貌不扬,又瘦又小,细眯缝肿泡眼睛,两板雪白门牙奇大无比,还在不停地拉长声音呻唤,瓮声瓮气的,连连抱怨:


    “哎呦呦……疼死我了……怎么忽然摔了呀我……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一边唉声叹气地抱怨,小毛驴一边拧转过头,盯着自己后方瞧了半晌,直到确认空无一人之后,这才放下心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躺下,颇有些得意地自言自语道:


    “嗨!算了!反正他们也追不上我……我呀,本小驴,就在这舒舒服服、快快活活地躺会儿,啃点茶叶,再晒晒太阳,可不得美死了!”


    说着,小毛驴彻底放松下来,懒洋洋地从肚皮底下掏了几掏,取出来一株碧绿莹润的茶树,每一片叶子都晶莹如玉,蒸腾瑞彩霞光——正是从谢挚手中抢得的那一颗!


    小毛驴大门牙咔嚓一咬,便是一片叶子,它将茶树放在自己嘴边,一片吃完了便扭头再叼一口,慢慢地嚼着吃,细细品味。


    “哎嗨呀,这日子过得……啧啧啧!美气!”


    宝药下腹,浑身舒坦,通体通畅,小毛驴快活得闭上眼睛,符文缠绕全身,像人一样翘着脚,摇头晃脑地直哼哼,显然惬意极了。


    谢挚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呆驴,它还得意洋洋地吃上赃物了!


    第180章 追逐


    小毛驴一边啃茶树一边晒太阳,乐乐呵呵,惬意非常,谢挚用神识看了它一会,发觉这驴子竟然也修为颇佳,竟然是个髓树境的大能者!


    放在大荒,一部的牧首也只是髓树境而已。


    而北海久悬五州最北,被潜渊隔离于其他四州之外,与外界缺乏交流沟通,物力匮乏,发展缓慢,居住其中的生灵习惯了和平与宁静,修为总体来说要弱于其他四州。


    在北海,道宫境界已经颇为少见,脉种境界,便已经可以做一族的首领——霜狼首领和英招王都是脉种境的强者——更遑论髓树境了!


    而眼下,这头其貌不扬的灰扑扑小毛驴,竟然也是髓树境!


    这真有些令谢挚惊讶——就算是她,如今也只不过是个准斩己境而已,只比髓树境高出一个大境界。


    而且,她还不能动用斩己境的真正力量;换而言之,除去精神力强大,与体内藏有灭绝气之外,谢挚现在也与普通凡人无异,甚至身体还要更病弱一些。


    难不成,这毛驴其实并不是匹普通毛驴,而是什么别的宝血神兽,特意化作驴子模样——就像饕餮那样,以此来混淆视听,掩盖真实身份,扮猪吃老虎么?


    谢挚心中怀疑,但暗暗运转大观照瞳术,附着在精神力上去看时,却没有看出什么不妥:毛驴仍然是毛驴,不见任何伪装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毛驴,竟是匹货真价实的真毛驴吗?


    在谢挚犹疑不定之时,小毛驴对她的神识观察还毫无察觉,此时正放松地翘脚平躺,全身心投入于自己的吃饭大业中,抱着茶树大吃特吃,啃得“咔嚓咔嚓”响个不停,摇头晃脑,不亦乐乎。


    好端端的一株珍贵仙药,被它吃得特别掉价,活像只丑兔子啃大萝卜。


    再让它吃下去,恐怕茶树就一点渣子都不剩了!


    谢挚被这毛驴气得发笑,不再揣摩思索它的身份来历,操纵精神力丝线伸过去,在茶树上缠绕一圈,轻巧一扯,直接从毛驴的头边拽了出来。


    “哎!哎哎!我的茶树怎么飞了!”


    小毛驴原本正眯着眼睛吃得兴起,忽然听到耳旁窸窣作响,脑袋一转,便见自己好不容易抢来的茶树自己悬浮在了半空中,甚至还在飞速朝东飞去!


    这怎么行!到嘴的鸭子哪有飞的道理!?


    小毛驴赶紧翻身站起,抖抖身上草屑,下一刻,身影一闪,便直接出现在了茶树下方,昂首去叼那茶树。


    “这是怎么回事……?”


    谢挚看得一呆:她方才刻意将茶树用精神力吊高,同时凝神去看,要观察这毛驴如何动作,但却未见它奔跑,只是一闪而已,下一刻,它便直接出现在了茶树之下,竟好似直接割裂了空间一般!


    她被引得好奇心大盛,决心弄明白这小毛驴身上到底有何玄机,再次将茶树用精神力猛地一拉,这一下,足足拽出数十丈之外。


    “……?”


    见原本已经近在眼前的茶树再次莫名飞走,小毛驴终于回过神来,耳朵一竖,意识到了不对劲。


    “怎么又飞了!”


    但毛驴性子执拗,它被激起了本性,兼之仙树茶叶确实好吃,一时半会不愿放弃,仔细感知了一番,确认四周并无活物,便疑心是宝药通灵,自行遁走,锲而不舍地再次追逐而去,身影在原地一闪,又到了茶树下方。


    这下谢挚看得分明,这毛驴确实没有奔跑,只是周身符文一闪而过,便莫名其妙地直接来到了茶树所在之地。


    “倒是有些意思……”


    不知为何,谢挚在它这奇异的身法上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她皱眉回忆片刻,发觉这毛驴所使用的术法,竟仿佛与牧首大人有些相似。


    姜周与真凰一族素有渊源,因此,姜周皇室大都通晓一些真凰的术法——而真凰所掌握的,正是空间符文。


    这毛驴,能以诡异的极速穿行于北海草原之中,连英招和八骏也能甩掉,莫不是便靠的是真凰的空间符文吗?


    但是神圣种族的本命符文从来不泄于外族之手,又是怎么被它一头平平无奇的毛驴得到的?撞了什么大运,竟至如此?


    一时之间,谢挚心中疑问丛生,颇想将这小毛驴径直抓住,吊起来好生逼问一番。


    但她此刻肉身还在两万多里之外,又不能飞到小毛驴面前揪住它教训,只得暂且将茶树当做诱饵,拉住它急退,又模仿宝药初生神智之时的反应,在空中到处盘旋,惹得小毛驴又是困惑又是兴奋,频频奔来追逐。


    偏偏谢挚将精神力控制得极好,看准时机,在小毛驴即将要捉住茶树的前一刻,又故意拉住茶树撤离,要反复吊它胃口,惹它发怒。


    如此几次下来,小毛驴被激得性起,彻底焦躁起来,终于忘记了一切谨慎与顾虑,大叫了一声,恶狠狠地扑将过去,用前蹄紧紧地抱住了茶树,再也不撒手。


    “嘿!可算给我逮住你了!我看你还能往哪跑……!呼……呼……”


    它得意洋洋地晃了晃长耳朵,显然对自己非常满意。


    “呃……”


    万里之外的谢挚皱紧眉,撑着头轻轻地呻。吟了一声,惹得黑马放慢了脚步,担忧地回头连连看她,又被她温柔地安抚过去,“别担心,我没事……”


    “按我告诉你的方向,继续跑吧。”


    这是真话,她确实没事,只是被那毛驴突然的一声大叫吓了一跳——谢挚对天发誓,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过这么难听的叫声,简直感觉自己受了内伤。


    小毛驴终于捉住了茶树,正在兴高采烈之时,便忽然感到浑身一紧,竟似被一条无形的坚韧丝线缠住了躯干四蹄,当即大惊,知道不好,哇哇大叫着使劲挣扎起来。


    原来并不是茶树通灵遁走,而是有人暗算于它!


    可是它分明已经探查过了,方圆百里并无一个活物,怎能凭空埋伏?!


    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毛驴浑身一僵,连肿泡泡的细眼睛也猛地一下子瞪圆了。


    如同白日见鬼一般,一股极为恐惧震悚的情绪在它心中弥漫开来,令它两股战战,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仙人可以外放精神力,千里之外诛杀一人如杀蝇虫!


    而整个北海之中,唯一的仙人便是丹凤城那位出了名的杀神,凰血王姜垂!


    它明明是抢了一个年轻女人的茶树,怎么会惹到姜垂的头上?难不成这女人跟姜垂有关系,姜垂要来为她出气吗?


    啊……


    小毛驴终于想起来了一件重要无比的事,它眼前一黑,几乎要吓得昏死过去。


    ——在那群神禽灵兽比赛展示之时,它好像隐约是听见,有人管那女人叫什么“姜微”!


    完了!完了!


    她也姓姜!想必这姜微与姜垂之间,必定有什么关联!


    这下,它可抢错了人!小毛驴惊惶万状,且又痛悔不已,一时连茶树也顾不得了,浑身符文绽放,挣扎连连,低下头颅在身上乱拱乱咬,试图以蛮力强行破开谢挚的精神力封锁。


    但精神力与蛮力甚至都不属于一个领域,凭它再怎样左蹬右踹,竭尽全力试图摆脱,也不能撼动谢挚的精神力丝线分毫。


    最后,小毛驴用尽浑身解数也没用,只能彻底绝望,蔫巴巴地垂下头,直喘粗气。


    谢挚见它滑稽模样,不由得玩心大起,手指一动,用精神力丝线捆住小毛驴的四蹄,将它倒吊而起,悬在空中。


    这一下可真是骇破了小毛驴的胆,它原本因为力竭都已经不动弹了,现在又不知自哪里涌来一股力气,重又开始使劲挣扎。


    还伤心欲绝,像一个报废的风箱一般,吱吱嘎嘎地放声大哭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


    “哇……我的命好苦啊……哇啊……”


    它之前看过人们杀猪宰牛,将它们这样拴住四蹄倒吊起来时,就是要杀掉吃肉了!它知道,它全知道!


    今天,它也要像这样死掉了!就因为抢了颗茶树!


    谢挚见它哭得实在伤心,又被吵得心烦意乱,再也忍耐不住,用精神力丝线上附着的神识低声呵斥道:“别哭了!哭得难听死了!”


    这辈子,她再没有听过比驴叫还难听的声音!


    小毛驴耳边忽然响起一道人声,听起来还有点熟悉,它一下子就止住眼泪,竖起耳朵不哭了。


    “你……你谁啊……”


    颤颤巍巍地,小毛驴试探着问。


    “好啊,我没有问你身份,你倒先盘问起我来了。”听它终于不再大哭,谢挚心情都好了不少。


    这下,小毛驴终于听出来,这声音它确实听到过——可不就是那个被它抢了茶树的年轻女人嘛!


    只要不是凰血王,一切都好说!小毛驴一下子振作起来,不哭也不闹了。


    又有些面对正主的心虚不安,它咧开嘴努力地笑了笑,讨好道:“我是个……您看嘛,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是头小毛驴呀!”


    这不是废话嘛!谢挚顿感无语,照这么说,她还是个人呢!


    “我问你,”她不愿再跟这毛驴兜圈子,径直问道:“你与真凰有什么关系,你掌握的可是空间符文,真身是不是就是毛驴,方才为什么又要抢我茶树?是受人派遣,还是你自愿为之?”


    在逼问的同时,谢挚也在暗暗运转凝神法,令小莲花模拟出听心术,以此来判断小毛驴回答的真假。


    凝神法是精神领域的本源之法,直接关乎精神力的关键与核心,只要将凝神法运用精熟,完全可以由此模拟演化出许许多多的其他术法,听心术并不太难,自然也不例外。


    她这几问单刀直入,极犀利直截,个个都问在关键处,不可谓不正中肯綮,小毛驴也被问得呆愣片刻,张口讷讷,正要试图蒙混搪塞之时,便感到那无形的丝线又温柔地缠绕上了自己的脖颈,一瞬间猛然收紧,几乎令它窒息。


    “不说,说假话,亦或是说而不尽,真假混淆,倘若有这四者,你今日都死。”


    谢挚和声细语地缓缓说完,又补充道:“我有狐族的听心之术,不必担心我辨不出。”


    “该怎么办,你自己选罢。”她神色不动,仍然坐在马背之上,再次收紧了缠住小毛驴的精神力丝线。


    “我说真话!真话!全都说!”


    小毛驴赶忙惊慌失措地呻唤,就在这一闪念之间,那精神力丝线已经毫不留情地勒入了它的皮肉,再迟一点,它的头颅就直接被割断了!


    “既如此,那便说。”


    谢挚稍微松开了一些丝线,但并不为它解开,故意要让丝线仍然微紧地缠绕在小毛驴脖颈上,好叫它不能忘记,它的性命是握在谁的手里。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咳咳咳……”


    被谢挚这样一勒一吓,小毛驴什么想法、什么脾气也没有了,还在惊魂不定之中,连连答应。


    那女人看起来纤弱年轻,模样也漂亮好看,但其实不好惹!


    手硬,心又狠!而且还很聪明!


    脖子上一圈还在隐隐作痛,小毛驴在心中叫苦连天,它这回,可真是看走了眼!【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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