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珠宝
再往前走几十步,果然在一处狭窄阴暗的小巷子里藏着一个小小的店面。
这店门非常低矮,而且还灰扑扑的,乍一看简直像一个不起眼的小洞,稍不留神就会忽略过去;门头是一整块乌润发亮的黑木,上面还挂着许多熠熠生辉的金铃,云清池需要弯下腰才能进去。
两人一进门,伴随着金铃摇动的声响,一只足有一人高的三足大金蟾便用独腿“砰”的一声跳跃过来,“您好您好!欢迎——”
“迎”字还没扯开嗓子叫完全,眼珠子一转就看到了那白衣女人眉心的朱砂,三足金蟾吓得浑身僵直,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不敢动弹。
“云、云宗主……您大驾光临,哎、哎……小的我这……呃……蓬荜生辉啊!蓬荜生辉!”
金蟾绞尽脑汁地想出来了几句人族的吉祥话。
妈呀,是云宗主!
三足金蟾在心里捶胸顿足,恨不得现在就背着自己的小铺子逃走——隔壁那只好色的大天蚕怎么没给它通风报信呀!吓得它话都说不利索了!
“不必害怕,我只是来买些珠宝而已。”
云清池没有跟慌张失措的金蟾计较,只是将身后的少女叫出来让它看,“给这位姑娘挑一些合适的首饰。”
“用心挑选,要最好的东西。”她强调道。
三足金蟾并不是神兽,但却比神兽更加稀少,它们在万年前常常与真龙作伴,依附龙族生活——
盖因这两个种族都生性贪财好色,喜爱收藏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金蟾的品味也十分独到,还擅长探察宝藏,很合真龙的口味,因此高傲的龙族破例允许金蟾们跟在自己身边,也不介意将自己的珍宝分给它们一些。
现如今,随着真龙的灭亡远走,本就稀少的三足金蟾便更加难得寻觅了,它们藏到了最不惹人注意的闹市里,跟五州万族做生意。
也正因为跟龙族的渊源和探宝的专长,三足金蟾一族普遍极为富裕,身上藏着不少好东西,有许多珍宝都是当世仅此一件,甚至连长生世家和人皇都要眼红。
三足金蟾心中奇怪,它明明已经藏得这么深了,真不知道云宗主是怎么找到的它!
谢挚好奇地盯着金蟾老板瞧,它比她甚至还高出一个头,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腰间还系着一条镶金玉带,通体金黄璀璨,身上还布满铜钱状纹路,水晶似的一双乌溜溜小眼睛,嘴巴阔大,双爪带蹼,表情比许多人族还要生动。
“您的模样可真漂亮……”
就像黄玉雕刻的身躯一般,谢挚忍不住夸赞。
“多谢,多谢!我是有几分姿色!嘿嘿!”
金蟾老板的嘴巴咧到了耳根,连连点头作揖。它爱美,也爱听恭维。
对这个漂亮明媚的人族少女,金蟾老板也相当喜欢,而又不敢多看——它们这一种族的眼光,和龙族是很相似的。
它弯下腰给谢挚领路,“前面请!前面请!”
金蟾的小店前窄后宽,只有最前面一段低矮,等推开一道内门之后,眼前便豁然开朗——
“哇……”
谢挚被珍宝放射出的霞光瑞彩闪得睁不开眼睛,只得眯着眼到处看,“这里的宝贝也太多了吧……!”
墙壁上分门别类地挂着各种蒸腾着仙霞碧霓的珍贵宝药,地面上则倒满了精粹仙金和碗口大的莹润珍珠,堆得像一座尖尖的小山,金印玉鼎,锦伞铜铎,皮鼓铁钹,卷轴羽扇,净瓶笛萧,如意神斗……数不尽的宝具仙器,旁人一生都难以得见的珍宝,这里应有尽有。
在她之前活的十六年里,恐怕只有水晶宫的金龙聘礼能与之媲美!
“不过尔尔,这并不算怎么多。”
宗主倒是十分平静,好像对珍宝司空见惯一般,面无波澜,毫不震惊。
三足金蟾只是龙族的小跟班而已,得到一丝龙族的恩赐,就能在如今的天下号称富可敌国了。
真龙的宝藏,比这些东西要好很多。
若是她能在万年前就遇见小挚……她能给她的,一定会让五州万族都为之艳羡。
金蟾老板咧了咧嘴,很想反驳一两句,但又不太敢,最后也只能鼓着腮帮子缩缩脑袋。
云宗主居然敢说它一生积累下的心血宝贝“不过尔尔”,她以为自己是真龙吗?它这些东西已经够了不起的了!
宗主轻飘飘地晲了它一眼,“有什么好首饰,便都取出来罢。”
三足金蟾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分外不服气,心里憋着一股劲要让云清池开开眼,再加上它也确实挺喜欢谢挚的脸,于是一上来便拿出了平日里绝舍不得往出取的宝贝。
“我有上古神祇打造的珠玉步摇一支,可以驻容惑心!”
金蟾老板取出了一支璀璨辉耀的步摇,垂落下来的五彩玉珠每一颗都晶莹剔透,它得意地大叫,用小眼睛一个劲儿地瞧云清池。
云清池摇头否定:“太过繁琐。再取。”
看了一眼谢挚,女人面上带了些笑,又道:“而且……何须这支步摇,小挚的容貌已经足够惑人心神了。”
忽然被宗主提到的谢挚一呆,旋即脸上开始一点点变烫,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怎么办,宗主再这样夸她漂亮下去,她就真的要飘起来了。
首战就出师不利,被直接驳回,金蟾老板一噎,又抓抓脑袋,不屈不饶地重新翻出来一副耳坠:
“这是玉兔神的青金云贝耳坠,其上铭刻有三兔共耳图案,象征生生不息的轮转;又刻有符文阵法,可以使佩戴之人在遇到危险时被传送到别的地方,总共有三次传送机会!”
这个耳坠倒是有些意思……云清池将耳坠接过来把玩了片刻,可惜道:“但这是被戴过的,我不喜欢。再取。”
啊,云宗主虽然不是真龙,可她在挑选宝贝时像龙族一样挑剔又麻烦!
金蟾老板腹诽不已,徘徊良久之后,终于还是忍着心疼不舍,一咬牙一跺脚取出来了自己最珍贵的首饰:
“我这还有一支玉簪,乃是真凰尾羽点的金翠!您看看能不能入眼吧!”
这支玉簪甫一取出,整间小室都亮了亮,一股金红的霞光奔涌而出,在谢挚头顶忽而形成一只昂首振翅的凤凰,忽而形成一座朦胧飘渺的仙岛,最终化为一道柔光,沉入金蟾老板举起来的玉簪当中。
云清池当然也能看出这支玉簪的价值,但是——
“这是真凰的东西,我不喜欢。”女人皱眉道。
神圣种族之间各自看不起对方,她不愿意谢挚佩戴真凰的东西。
金蟾老板赶紧把玉簪塞到怀里,大嚷道:“这可是我这最好的首饰,比这更好的再也没有了!要不,您还是去别的店里看看?”
它这支真凰玉簪不久前还有人族的王侯上门求购,要在年后的上元宫宴上献给人皇做礼物,它都没舍得往外拿;没想到今天好不容易终于取出来了,云宗主还不要!
真是没天理!三足金蟾愤愤不平。
谢挚倒是对那只玉簪很感兴趣,“金蟾老板,您能不能再把那只簪子拿出来让我看看呢?”
“你喜欢吗,小挚?”云清池微微扬眉。
如果小挚喜欢,她可以忍着自己的膈应。
“不是……我也觉得,戴这种宝贝有点太高调啦……”
谢挚有点不好意思,过了一会才期期艾艾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是想把这支簪子送给牧首大人……”
“快过年了,但我还没给牧首大人送过礼物呢……”
她给自己亲近喜欢的所有人都送过礼物,但唯独给牧首大人还没有送过,一直在心中暗自惦念,要寻一个能配得上她的珍宝送给姜既望。
姜周与真凰素有渊源,传说便是真凰一族助姜氏打败了殷商的末代君主,由此取而代商,谢挚想,牧首大人身为皇族,一定也会喜欢这个礼物的。
“这个我自己买就行,您不用替我付钱。”谢挚拉住宗主的手,恳求地摇了摇。
她想用自己的钱给牧首大人买礼物,这样才算是尽到心意。
结果就是谢挚被这支玉簪掏空了几年*来攒下的全部家当,这还不够用,她不得不问宗主借钱补上空缺的部分——这还是在金蟾老板给她酌情打了折的情况下。
当然喽,是九折!
三足金蟾绝不做赔本的生意,就算顾客是个漂亮小姑娘也不行!
金蟾老板这次赚了大钱,将谢挚付给它的那些极品灵髓一股脑堆到宝物小山里面,格外心满意足,连笑容都显得灿烂了许多,殷勤地连连冲谢挚点头哈腰:“哎哟,哎哟,您看看……下次再来啊!我给你打折!”
这年头,这样人傻钱多、长得还好看的小姑娘可不多了!
它乐呵呵地将两人往门外领,正要走出内室之时,身旁一座金钟里忽然伸出来一只精致细巧的木头小鸟,扯着嗓子大叫出声:
“有龙气!报告老板,有龙气!”
三足金蟾大惊失色,抱头就要逃跑,又被谢挚按住,“怎么了,老板?什么有龙气?”
“哎……不是……”
金蟾老板这才回过神来,呆呆地望了望谢挚,又看了看白衣宗主,张大的嘴巴还没有合拢。
这里并没有真龙……
对,真龙已经近万年没有在五州出现过了!它不用怕!
为掩饰尴尬,也为了消解自己的畏惧,金蟾老板捂着还在扑通乱跳的心,解释道:“嗨……是这么回事儿……”
原来这金蟾老板的长辈先前在龙族大难时曾经趁乱偷走过一些真龙的宝物,一直心有惴惴,生怕真龙什么时候重新归来降罪于它们,便给每个族人都打造了这样一座金钟,其内藏着一只木制小鸟,一旦探察出附近有龙气,便会探头警告,让金蟾们能够及时逃跑。
“这玩意可能放坏了……整天乱报警,哈哈……”
金蟾老板没好气地捶了小鸟一把,“快进去吧你,吓死我了!”
倘若这金钟没有报错,想必定然便是受了云宗主的佩剑影响!
云清池淡淡地看了那座金钟一眼,没有说话。
这一看,她目光忽而一动,探手一取,便在金钟上摘下了一枚乌黑的圆环。
“这枚圆环我看着倒是喜欢,老板不如就将它搭给我吧。”
“这……”
这枚漆黑的圆环,原本也是它长辈从水晶宫里一起偷出来的;但是它们一直弄不清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材质,又有什么效用,看着也并不华丽精美,便也没将它放在心上,只是随便挂在了金钟旁边。
日久天长,连金蟾老板自己都要忘记这枚金环的存在了,没曾想今天被云宗主拿了起来。
金蟾有些犹豫:它生性吝啬爱财,又很怕错失了宝物;但转念一想,又有谁能比三足金蟾的眼光更好呢!
这样一想,金蟾老板立刻说服了自己,何况今天它确实在真凰玉簪上大赚了一笔,此刻心情正佳,乐意做个顺水人情,跟云宗主交个朋友。
“嗨!这圆环的来头可大哩……我跟您说,它,也是水晶宫里出来的!”
金蟾神神秘秘地讲完圆环的来历,又鼓着鼓膜,痛心疾首地捂住眼睛,“要不是您是云宗主,我素来仰慕您,告诉您,旁人就是给我搬过来一座金山银山,我也不卖!”
一句话,它就轻而易举地偷换了概念,将云清池说的“搭给她们”变成了“忍痛贱卖”。
“啊……您真好!”
谢挚深觉感动,下意识往怀里摸去,这下又有些不安——她的钱因为给牧首大人买玉簪已经全花光了。
云清池笑了笑,随手取出来一块普通灵髓递给金蟾老板。
“这个给你,买这枚圆环足够了。”话毕便带着单纯好骗的少女往门外走。
哎,被云宗主戳穿了……三足金蟾心虚地吐吐舌头,转身又兴高采烈地跳到自己的宝贝山里去。
“嘿嘿,我的宝贝呀宝贝!”。
直到走出三足金蟾的店铺许久,云清池才停下步伐,将那枚貌不惊人的乌黑圆环在掌心擦了擦,其上顿时便浮现出许多花蕾般的金色纹路,伸展着枝叶爬满了整个圆环。
转瞬之间,这黑漆漆的圆环便变成了一枚黑底金纹的神异圆环,还散发着一股极为古朴深邃的气息,如同无尽星空正在旋转演化,又在女人的一抚之下重新归于平凡静寂。
她解开谢挚的发带,将这圆环当做束发的发环为谢挚戴上,道:“三足金蟾不识货,这圆环乃是天地初生时残留下的一块混沌母气凝结而成,极为珍稀少见,连真龙的水晶宫当中,也仅仅藏有这么一枚。”
这枚圆环万年前一直收藏在水晶宫的最深处,从未取出示与他人,因此连金蟾老板也看走了眼。
“虽然至今还无人清楚混沌母气的效用,但传说,它与最为神秘的大道秩序有关……”
云清池替少女将长发束好,抬起她的下巴看了片刻,温声道:“与你正好相配。”
不待谢挚答话,宗主又忽然凭空取出来一朵鲜艳夺目的火红花朵,递到少女面前,期待地等着她的反应。
“啊!是花!”
还从来没有人送过她花呢!谢挚又惊又喜地笑起来,接过那支花看了又看,眼睛亮晶晶地抬起脸望宗主,“隔空取物,这是什么神通?”
“这……”
云清池少见地有些发窘,她清了清嗓子,柔下声音,“这并不是什么神通,只是一个……人族的小戏法。”
她偏过头来笑,“喜欢吗?”
“喜欢!”
谢挚拿着花爱不释手。
她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花,但这是宗主送给她的花,自然……是不一样的。
“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想了又想,谢挚还是忍不住问云清池,小心地拉住女人的衣角。
族长对她好,牧首大人对她好,甚至夫子对她好,她都能想通是为什么;可是宗主为什么对她这样好,她一直都想不明白。
而且,宗主待她的好,似乎跟其他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她待宗主,也是不一样的。谢挚在心里说。
女人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道:“因为你很可爱。”
“……我可爱吗?”
谢挚被她说得呆住了,一边脸烧一边结巴着应:“还、还从未有人说过我可爱……您一定是在骗我了……”
“你忘了吗?我才答应过不骗你的。”宗主笑出了声。
谢挚觉得宗主的声音真好听,但还在较真,“但是……!但是世上可爱的姑娘有那么多,您为什么偏偏要对我好呢?”
“因为只有你是最可爱的。”
这下谢挚被宗主驳得彻底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过了很久,她才红着脸小小地“嗯”了一声,牵住宗主的手,嘟囔道:“并不是我最可爱,而是您太偏心了……”
“是我偏心。”宗主轻笑着供认不讳。
她牵着谢挚的手往西市外走,“今天开心吗?”
“开心。”
少女毫不犹豫地答,声音很轻快。
云清池微微扬起了唇角,追问道:“是因为出去玩而开心,还是因为与我出去而开心?”
“啊……我……都有的……都开心……”谢挚又开始结巴了,不敢看身旁的女人,只敢盯着地面瞧。
“到底是因为什么开心?只能选一个。”女人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谢挚只得说出真心话:“因为您才开心……”
“那么,我便也很开心。”宗主的声音非常温柔。
毕方飞辇将谢挚像来时一样飞速送到了目的地,云清池亲自送着依依不舍的少女走进红山书院,这才返回。
直到晕晕乎乎地回到房舍里,谢挚还在心跳阵阵。
她振作起来,特地找了个瓷瓶,将宗主送给她的花小心翼翼地在里面插好,又捧着花瓶一个人看了好半天。
宗主临走前对她说,她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很忙,下次见面的时候,大概便是在上元节的人皇宫宴之上。
上元节呀……那是哪一天?
谢挚便又开始翻历法书,仔细计算现在距离上元节还有多长时间。
宗主真的不应该这么早便告诉她下次见面的日期的……
谢挚懊恼地合上书,倒在床上,忧愁万分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她从现在就已经开始想快点到上元节了。
第132章 年关
自从西市一别之后,谢挚便天天数着日子要等上元节,但节令不解少女情思,年关却如滚滚波涛一般,先于上元灯节而至。
胜昔河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何冰,甚至可以供人在上滑行玩耍;
再过一段时日,等到红山上的积雪深有数尺,白虎师姐背上的绒毛也愈发细密光滑,如缎子一般闪着莹润的珠光,也就快过年了。
从昆仑神山的深厚冰层中发源的天恩河浩浩荡荡地流过大荒,原本积蓄着磅礴的力量要在中州奔腾肆虐、大展身手,但却被中州历代仙王明主的伟大工程所驯服,温顺地行驶在中州的平原上,让这片上天恩泽之地变得更加肥沃宽广。
天恩河发源于西荒,流经中州,涌向东夷,这三州的地形逐次减缓,恰呈阶梯之势——
其中,以西荒的土地最为接近天穹,中州则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而东夷是低缓破碎的千湖之地。
在中州的土地上,天恩河改换了姓名,名叫胜昔河。
——中州人不相信天恩,他们自己就是自己的天,自己就是自己的神!
在光辉历史与过往经验的教导下,中州人真心实意地相信,人族就是世间最优良的种族,凭借着强大的修士与英明的王侯,他们会在五州之中无往不利,愈来愈兴旺发达,新年胜旧年,来春胜今日。
只有胜昔,没有败昨。
在胜昔河的浇灌下,今年的中州又是一个丰收年。
祭灶扫舍,贴花洗尘,打糕蒸馍,置办年货……过年的气息像燃香的蓝烟一般氤氲到歧大都的每个地方;
中州贵人们自有高雅的过年礼仪,长生世家的家主正在为挑选人皇献礼而头疼,而百姓们不管什么修士王侯,仍旧只是快活地过自己的年,歧都当中处处欢欣和乐,每个人都在这暖融融的节日气氛当中陶醉到醺醺然。
红山书院从腊月中旬就开始放假,一直放到上元节结束才收假。按夫子的话来说,这是“大家都快活。”
“老头子过年,小孩子也过年,一年到头不容易,一起休息休息嘛!”换上了新衣服的老人这样笑着说。
趁这难得的长假,许多学生都会赶回家乡与亲人团聚,而更多弟子愿意留在歧都——
一来,往返跋涉太过麻烦,会耽误不少时间;
二来,大家也都想观赏一番歧都过年的繁华盛景。
谢挚同样也对在歧都的第一个年十分期待好奇——
大荒尚猎,中州务农,两地的风俗习惯完全不同,她还没在中州过过年。
往年在大荒时,白象氏族的人们过年也非常简单朴素,至多会在除夕夜喝些粗制滥造的烈酒,煮点肉汤来吃而已,虽然并不繁华,但同样可以欢歌达旦。
第二天的大年初一,每个氏族的祭司大人都会主持开年祭礼;
倘若有钱有闲,还有人愿意跋涉千里前往本部的中心城市,去参加牧首大人主持的开年祭。
谢挚是被驮在白象背上送来的孩子,不知来历,也没人知道她的具体生辰,因此族长便把新年作为她的生日,每年这个时候,象翠微都会送给她一副崭新的小弓或者一把小匕首作为新年礼物——同时也是生日礼物。
不论族长给她送什么,谢挚都珍惜得不得了。
象英还会给她带好吃的果子,族内的长辈们都会笑眯眯地过来揉她的脑袋,祝她新的一岁平安健康,把她举起来扛在肩膀上,捧着她的脸要她多吃饭,快快长高变强壮,早日成为勇猛的大荒战士。
而今年,便是她离开大荒独自生活的第一个年……
坐在红山书院的弟子舍里,谢挚望着白茫茫的窗外这样想。
歧都下了好大的雪,宗主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族长现在在干什么呢?有没有想她,还是已经将她完全忘记了?雨姑姑、火鸦和牧首大人,她们现在又过得怎么样呢?
不一会儿,就有喧闹的欢笑声打破了少女难得的感伤——
浣熊长老穿着新袍子来到谢挚的房间,头上还戴着一朵大红花,指挥着一群长翅膀的小猫为她门前风一般地贴上了窗花对联,之后严肃地冲谢挚点点头,便背着爪子甩着尾巴离开了。
它是红山书院的二把手,也是夫子年少时的好朋友,为书院的每一个弟子操心着学习与起居。
白虎师姐用原形冲进门来,抖抖胡须,“小挚!别读书了!我跟柳真带你看社火去!”
社火原本是年后才表演的节目,但从腊月人们就会开始排练,年轻的神兽对人族的这项习俗倍感新奇,还主动请缨,在里面承担了一个舞狮的角色——它无须外物,自己就可以扮作狮子。
她惦念着自己这个初至中州的小师妹,怕她寂寥感伤,于是便同柳树师兄一起来带谢挚出去玩。
年前最后几天,谢挚还收到了丹朱鹤给自己叼来的大包裹,那是姜既望送给她的拜年礼物。
牧首大人并没有随之附上几页信纸,只是在包裹里夹了一瓣淡粉色的桃花,清甜的香气还尚未消散。
拆开包袱,里面“叭嗒”一声,掉下来一根乌黑莹润的纤细长羽毛——谢挚认出来,那是火鸦头顶褪换下来的长羽。
拿起羽毛一看,最顶端上面已经染上了一抹火红,昭示着火鸦的血脉暗暗得到净化,已经有了一些朱雀的雏形。
谢挚忍不住笑起来,想象出来在万里之外的雍部定西城,牧首大人怎样轻笑着在院中的桃树上摘下花瓣,大黑鸟又怎样扑腾着翅膀,得意洋洋地要把自己的羽毛夹在包袱里,好让谢挚看到它躺着也能赢。
她将桃瓣仔细地夹在书页里,又将火鸦的羽毛压在自己的枕头下面,感到自己渐渐地不再那么伤感,心一点一点地温暖充实起来了。
虽然她现在人不在大荒,可她的心,永远都跟大荒的亲长好友们在一起。
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让她浑身都暖洋洋的。
除夕夜里,留在红山书院没有回家的弟子们聚在一起守岁,书院里灯火通明,谢挚之前没有守岁的经历,再加上白天用功读书修行,受不住熬夜,勉强等到月上中天之时,便不知不觉地合上了眼睛。
白虎师姐听到她声音渐小,朝身旁众人示意小点声,变作原形伏在地上,让少女靠在自己怀里打盹,脑袋一点一点。
红山书院的小师妹睡着了……
众人不由得都放轻了声音,连饮酒的动作也放缓了。
有本体是荷花的师姐将手臂化为荷叶,轻轻伸展过去,为小师妹挡住了眼前的光亮,让她能休息得更好一些。
孟颜深也来看望学生们,给大家捎来了新年礼物。
“夫子……!”
大家想要起身行礼,又被老人和蔼地摇首止住。
“嘘……”
“小挚睡着了吗?”
他看了看在依在白虎怀中熟睡的少女,用气声问秦无疾。
“是的,夫子。”师姐同样用气声回他。
“那么,不要打扰她。小老虎,你将小挚送回房间,让她休息吧。”
“你们待会放烟花时,记得去书院外面放,不要吵着人。”
嘱咐完之后,夫子笑着看了谢挚半晌,在怀里取出来两枚金色的小橘子,上面写着福字,将它们轻手轻脚地放在少女的衣襟上。
“新年快乐,小挚。”。
除夕过后半月,即是谢挚期待了好久的上元节,这也是书院假期的最后一天,按照惯例,人皇赐下上元宫宴,邀请歧都所有有封号的人们都来参加。
谢挚作为昆仑卿上,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人们知道她先前在受封之时曾与人皇起过龃龉,都暗自猜测她到底会不会赴往这次的上元宫宴。
“要去的,为什么不去?”
对着铜镜,谢挚戴好宗主送给她的金纹黑环,理直气壮看向宋念瓷。
“有饭不去吃才奇怪呢!你说对不对,瓷姐姐?”
宋念瓷只能无奈地笑着应好。
这次与她们同去的还有谢家的小红莲谢灼,她是谢家家主谢惜自的独女,分外骄矜飞扬,对着宋念瓷的时候笑脸甜甜的,说话又娇又软,挽着师姐的手臂不松开,但看向谢挚时却会狠狠瞪她。
谢挚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料想恐怕是自己先前在昆仑山上时将谢灼揍得太狠了一些,让她对自己记恨在心——这也在所难免,因此也就不跟她生气,由着她去。
倒是宋念瓷,因为谢灼的故意耍小性子,跟谢挚道了好几回歉。
听说,谢灼出生之时霞光瑞彩映天,红莲万朵绽放,在修行上的天赋极佳,三岁炼体,五岁铭纹,十岁道宫大成,震惊整座歧大都。
如今她正十八岁,只差一线便可突破脉种境,在红山书院的同辈弟子当中,修为仅次于长她一岁的宋念瓷。
“西荒来的小蛮子,你听着,我不许你叫宋师姐瓷姐姐!”
坐在宫宴的坐席之上,趁着宋念瓷起身离开,谢灼恶狠狠地这样警告谢挚。
连她都没叫师姐为“瓷姐姐”,但谢挚,一个什么都不是的西荒人却将这个称呼抢先了!这真叫她不甘极了。
而且,宋师姐竟然也不拒绝她这么叫……谢灼心里又酸又涩,极为不是滋味。
谢挚眨巴眨巴眼睛,也没生气,只是问她:“为什么不能这样叫?”
“你……总之不能就是不能!别问那么多!”谢灼压低声音,咬牙发狠。
“是不是你想这么叫瓷姐姐呀,所以才不许我叫?”谢挚好奇地追问。
她又恍然大悟道:“其实,你想叫的不是什么瓷姐姐,而是情姐姐吧?”
“胡、胡说什么!我才没有!你血口喷人!”
谢灼脸上飞起一团红云,声音却没有什么底气,慌乱得差点打翻碟子。
谢挚见好就收,弯着眼睛喝果浆,任由谢灼一个人脸红心跳,不再理她了。
她已经看出来,这谢家的小红莲对宋念瓷心怀绵绵情意爱慕,但宋念瓷又太过端正木讷,完全没有察觉到。
放在以前,她一定也跟瓷姐姐一样,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是现在……
谢挚看了一眼上方天衍宗的坐席,宗主的位子还空缺着,这让她的心也空落落的。
经过宗主的教导,她好像忽然长大了不少,明白了一些什么叫情爱了。
少女有些紧张地将袖子里的香囊攥了又攥,借此来平复自己的心跳。
上元灯节,自古以来的定情之夜。
在和宗主分别的这段时间里,她觉得,已经将自己的心意看清楚了——
她喜欢宗主,她想在今天向宗主告白。
只是不知道,宗主会不会答应她……
谢挚回忆着女人握着自己的手时的温度,望向自己时那样温柔深静的目光,忍不住幻想——是不是在宗主的心里,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她呢?
见到这位年少的卿上杯中果浆已空,眼尖的宫人适时碎步走来,为她斟满酒杯,谢挚被这个举动终于惊醒,回过神来朝宫人乖乖地笑,“谢谢姐姐……”
她生得好,虽然年纪尚小,但眉眼间已经有了一些动人心魄的风貌,笑起来更是格外甜,宫人被她望得红了脸,低首缓缓退后。
……这是她值守宫宴以来,第一位会向她道谢的小卿上。
这次宫宴的排场极大,光坐席就有数千余,跟谢挚之前参加的那次赐宴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即便谢挚来时已经做了一番心理准备,但还是被人皇的富有气派吓了一跳。
上元宫宴共有三层,第一层也是最为尊贵的一层,名曰不夜天,位于人造的仙霞云层之上,饮食餐具俱以大神通悬浮于半空中,宾客抬手即可以取用,云清池和夫子都在这第一层,余下两层的人们只能仰头看见一丝若隐若现的光景。
只不过,夫子拒绝前来参加人皇的宫宴,选择留在书院里跟浣熊长老一起打扫卫生。
第二层在宫殿当中,第三层便已经摆到了殿外的花园里,按照谢挚的封号等级,她应该在第三层。
宋念瓷和谢灼的封号都尊贵于她,本来可以去第二层甚至第一层,但宋念瓷坚持留下来陪谢挚,谢灼虽然气得直跺脚,但也没有法子。
“知道吗?本次上元宫宴格外与众不同,因为今年还是人皇陛下践阼的五百年整数,所以才如此隆重。”
有人在一旁窃窃私语,低声议论道:“人皇陛下在庆祝登基一百年时,便为歧都的少年天骄们取出来了一座神兵遗址,供给大家探宝;不知道这次,陛下又会赐下什么了不起的宝贝……”
“人皇赐旨!”
像是为了回答这人的疑问一般,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张金光璀璨的卷轴在上方的云层中缓缓铺展开来,谢挚在云雾的缝隙之中看到人皇发髻上的金冠珠簪,女人的紫眸里笑意流转。
第三层宫宴的宾客齐齐拜下,恭敬地聆听人皇的旨意。
“……今特赐下无名神墓一座,凡是有封号的少年天骄,皆可以进入探索!”
“有传言说,这是太一神的衣冠冢;亦有传言说,这座神墓通往另外一个世界,有玫瑰菌人在其中生活。”
“但可以确定无疑的是,在这座神墓当中,生长着一株寿有万年的珍贵圣药!”
第133章 上元
一株圣药!
谢挚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倘若她可以得到这株圣药,就能救碧尾狮,并为雨姑姑他们再塑断肢了!
更遑论这神墓还疑似是太一神的衣冠冢,她蒙金字经文指引教导,相当于太一神的半个弟子……此番,她一定得进去探上一谈!
“圣药……”
谢灼也眼睛一亮,挽住宋念瓷的手臂撒娇摇晃。
“师姐师姐,就算在谢家,也只有一瓶圣药宝精而已,还是不知多少年前残存下来的,效力流失不少,若是我们能得到这株圣药,那就好啦!”
她如今正是道宫大圆满境,近日正在搜集各种宝药仙丹准备突破,若能得到这株圣药,必能助她道宫血精锤炼得无比凝实,结出来一枚光辉灿烂、完美无瑕的脉种!
那样的话,她也就更能配得上宋师姐了……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更加心潮澎湃,偷偷用眼睛去瞧自己的心上人。
也不知道,这呆子师姐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她的心意……
宋念瓷点头正色,面前闪现一行金色小字,「这是自然。圣药珍贵,我必会竭尽全力。」
谢灼哼了一声,半娇半恼道:“我才不信你呢!先前在昆仑山上时夺山宝,你就束手束脚,不愿对白泽圣女下狠手……要不然,凭你的修为,山宝岂能落于他人之手?最后反叫一个旁人拿走了山宝……”
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瞪谢挚,那西荒蛮女却不知道正在思索什么,只是神情郑重,按袖端坐。
宋念瓷无奈,「白泽身为生而知万物的强大瑞兽,极为博学多才,它们一族的八卦阵玄妙莫测,并不是我不尽力……」
“我才不信!”
「……」
谢挚听得她师姐妹二人说话,撑着脸颊去看宋念瓷面上神情,见她言语虽然无奈,眉眼间却多是连自己也尚未察觉的宠溺温情,便心中暗笑。
瓷姐姐固然君子端方,令人敬慕爱重,但于情爱上却并不通熟,她跟谢灼之间,还有的磨。
但看她们二人,年龄相仿,一动一静,一清秀一娇美,一温文一活泼,倒也十分相配,谢挚便不由得从她们身上思及己身,又有些不安踌躇。
宗主……
但她跟宗主的年龄身份,都差距十分大。
谢挚深深叹气,愁眉苦脸地再次一口喝完杯中果浆。
为什么她跟宗主就不能是个师姐妹什么的呢?
“不会喝酒,还要强喝。”
清凌凌的熟悉嗓音从身后传来,比起在责怪,更像在轻柔地叹息。
云清池轻轻巧巧地取过谢挚手中的酒杯,手掌落在少女发顶,俯身笑道:“方才见小卿上似有愁色,是在等我吗?”
啊……是宗主!
虽然宗主今夜同往常有些不同,面上戴了一张薄纱,言语也不似平日端重,反而有些玩笑之意,但谢挚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宗主怎么来啦?她不是应该在第一层宫宴的不夜天吗?谢挚又惊又喜,正要唤她,又被女人的手指压在唇上止住话音。
“莫出声。”
她揽着谢挚站起身往宫门外走,一路畅行无阻,直到将少女带出宫才停下来,解释道:“我中途私自离席,若让旁人看见,恐又生许多应酬事端,因此才戴纱覆面。”
上元宫宴人多眼杂,她也不愿意让其他人看到,是天衍宗的云宗主带宴会中的少女离开。
“噢……是这样啊……”
一见到女人,谢挚便忘记了一切,满心满眼都是她,只是乖乖地点头,望着她看。
云清池看她可爱,拉住谢挚的手,微笑着将之前的问题再次问了一遍。
“方才是在等我吗?”
“是在等您……”
虽然不好意思,但谢挚还是没有瞒她,大胆道:“先前西市一别,您说过,与我上元节会再见面的,我一直都想着您。”
“一直吗?没有想别人?”
谢挚脸烧耳烫,但还要撑着跟宗主对视,小声答:“若说思念,我也思念了许多人……但对您的想法,与其他人都不同,只想了您一个。”
于是宗主便眉目柔软下来,轻轻地笑。
“我也想你的,小挚。”
她目光触及到少女发间佩戴的圆环,又见谢挚今次头一回穿了白衣,跟自己十分相配,猜测到她的心意,声色愈柔,“我们去走走吧,好吗?宫宴惹人心烦,倒不如歧都民众放灯祈福好看。”
谢挚跟宗主想得一模一样,当即欢喜道:“嗯!”
歧大都的上元灯节绮丽鲜妍,盛大浓艳,犹如繁花堆锦,雪绣云滚一般,人们几乎倾城而出,万人空巷,外州人记述说“歧都灯节令人见之忘归,死亦无憾”,她也很想去看看那到底是怎样的盛景。
云清池并没有唤来毕方飞辇代步,只是牵着少女在宫墙外的街道上慢慢地走,不远处的笑闹人声好似松涛涌动,偶然夹杂着一两声烟花倏而燃放的尖啸,深蓝的夜空中当即洒落摇散万千绚烂火星,在耳边噼啪闪动。
一时半会,两人之间谁也没有说话,却自有一股宁静的温情在静静流淌。
谢挚细细体味着这股陌生的温情,时不时偷看宗主的侧脸一眼,觉得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心中甜蜜又悸动,忍不住笑。
其实她方才答宗主时的话,说得已经极为直接,几乎形同告白,将爱慕摆到了明面上,但宗主并没有惊讶之色,反而只是笑得更加温柔,默许了她的大胆。
这让谢挚心里甜丝丝的,比吃了糖还要开心。
这是不是说明,宗主也有一点点喜欢她呢?
直到宗主停下脚步,她才发觉她们并没有去什么闹市,而是被女人引到了一处静湖旁边,明亮灿烂的灯火在湖边矮山的乌蓝轮廓上若隐若现,为冬日的小山镶上了一层闪烁的金边。
这湖水清幽秀美,常年不冻,也是歧都的著名一景,此刻因为民众们都涌上街道去赏灯猜谜,这里倒空无一人,十分寂静。
没人其实也挺好的……谢挚想。
这样的话,就只剩她跟宗主两个人啦。
“宗主——”
她正要问云清池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忽然被女人握着腰揽到了怀里。
“闭上眼睛。”
贴着她的面颊,宗主柔声命令。
谢挚下意识闭上眼,便听到女人很轻地笑了一下,低柔地讲了一句“好乖”。
随即,一个微风一般的吻便从容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嘭——啪——!”
绚烂的烟花自矮山背后爆散开来,照亮了整个夜空,在天空中形成无数惟妙惟肖的玲珑图案,再纷纷扬扬地缓缓飞落,有如光雨花瓣倾倒,数不尽的七彩灯盏在歧大都升起,凝结着人们美好的期冀祝愿,在平整如镜的湖面倒映出明亮的灯光。
隔着面纱,在烟花灯火的映照当中,宗主轻轻吻她。
谢挚抓紧了宗主的衣襟,满眼湿润水光,急促地喘了一口气,踮起脚攀上了宗主的脖颈,好让女人能将她抱得更紧些,吻得更重些。
明明她还没有在花灯上写字许愿,但她的愿望却已经实现了……她晕晕乎乎地想。
这是新年礼物吗?还是她在做梦呢?谢挚分不清楚。
她只是想:不管是真是假,她此刻都一定是整个歧*都最幸福、最开心的人了。
这样的景象,她一生也不会忘记。
好像吻了好久,又好像只是一吻即放,云清池终于松开怀中的少女,凝视谢挚片刻,情不自禁地用指腹摩挲她嫣红柔软的唇瓣。
“宗主……”
谢挚还沉浸在方才的亲吻当中不能回神,红着脸望她,“不继续了吗……”
云清池失笑,“你想继续吗?”
谢挚便乖乖点头,说“想”。
她眼巴巴地盯着女人的面纱瞧,觉得不满足,很希望宗主能摘下面纱,再好好地亲亲她。
中州人普遍对情爱十分含蓄婉转,但这大荒来的赤忱少女完全不明白中州的习惯,只知道喜欢便是喜欢,心动就是心动,想要什么,便会攀着她的肩大胆直截地索求,云清池反而觉得喜欢。
“不可以。”
抚摸着少女的脸侧耳廓,云清池委婉地道:“你如今,年纪还太小了……”
小挚今年才十六。
十六岁,连她漫长寿命中的一点零头也比不了。
——虽然按照谢家主那边的消息,倘若她真是那个遗失的孩子,真实年龄应当是十八,但云清池还是心中介意,不愿操之过急。
啊,宗主是嫌弃她年纪太小了吗?谢挚不满,小声反驳道:“像我们大荒那边,十四岁便做了娘亲的也有,也没见有人说我太小……”
云清池哭笑不得,只得哄她,“就这么着急吗?”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笑道:“西荒早婚之风浓重,中州风俗与西荒不同,过几年,若你等不及,再做小娘亲也不迟。”
谢挚听出来她的调侃,不由得脸红,不再要她亲自己了。
靠在宗主怀里,她又静静地抱了云清池一会平复自己,听得女人的心跳,只觉满心欢喜满足。
宗主刚刚亲她了哎……好开心。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亲吻,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柔软尊重,并不激切,也没有深吻,只是浅尝辄止而已,甚至还隔着一层面纱,但却叫人悸动难安。
忽而想起了什么,谢挚抬头问道:“宗主——”
“叫我阿清。”
云清池抚摸着她的背,声音很柔,却很肯定。
“阿清……”
谢挚觉出这个称呼的与众不同,格外亲近私密,在口中心间慢慢唤了数遍,越唤心跳得便越厉害,又有点想求宗主亲她了。
这是大荒称呼人的叫法,中州称呼人都是叫“七郎”或者“三娘”,想来是宗主体贴她是大荒人,尊重她的习惯,这才这样说的。
她真好呀……谢挚心中涨满了喜欢和感动,小猫似的悄悄蹭了蹭云清池的肩。
“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叫你吗?”抱了一会,谢挚又追问道。
“只有你。”
云清池如何能不明白少女的心思,低笑着应,“五州万族之中,人人都称我云宗主,只有你一个人称我阿清。”
这回答让谢挚开心称意极了,想了想,又有些忧虑,“但让旁人听见了,恐怕不大恭敬吧?”
她现在明面上还是由宗主和夫子共同教导的学生,中州人重礼,并不是人人都像夫子一般豁达,若是她和宗主的事情传出去,一定对宗主的名声不利。
白璧微瑕,唯一的一点瑕疵当然就是谢挚这个胆敢引诱师长的蛮女。
想象一下,若是她对夫子直呼其名,谢挚自己都要罚自己跪了。
想到这里,谢挚不由得郑重道:“倘若中州有人议论,您便说,是我引诱的您,这样就不会有人批评您了。”
“傻孩子……”
云清池目光微动,低低叹了一声,抱紧了怀中对她一腔真情毫无保留的少女。
“何必这样说。”
分明是她引诱的小挚。
是她刻意筹谋,用心算计,连何时微笑、怎样搭话都一一思虑过,甚至连今夜这场烟花的时间,也在她的计算当中。
她自信能让谢挚喜欢上她,不是依靠什么金龙姐姐的光环,而是喜欢她云清池本身。
“不必担忧,不让他们知道便好。”
云清池吻了吻谢挚的发顶,“我们如何,是我们的私事。”
“好……”
谢挚真喜欢她这样的口气,好像天底下只有自己跟她是同盟,其余人都是旁人一般。
云清池又问:“方才你想问我什么?”
“啊,也没什么啦……”
其实她方才是想问宗主,她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是不是自此定情了;但想一想,宗主既然都愿意让她叫自己“阿清”,想必一定也是将她当自己的恋人来对待了,谢挚决定不再问宗主这个问题。
她还想问宗主许多话,比方说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她,为什么喜欢她,喜欢她什么……如此等等。
又觉得不急在一时,等她从神墓探险回来之后,日后自有时间挨个询问。
“我就是想问,”谢挚有点羞,亲了亲女人的脖颈,才问,“我们日后能常常见面吗?一月见一次,好像太少了。我想你……”
“若你喜欢,你可以随时来天峰。我会等你。”
云清池给谢挚的那枚玉牌可以让她在天衍宗通行无阻,但谢挚只来过一次。
“还去看灯吗?”谢挚问她。
“不去看了。”
云清池摘下面纱,珍重地吻在少女额上。
“这里已经有最亮的一盏了。”
第134章 故人
神墓之行在开春之后才正式开始,因此谢挚还有一段时间跟云清池相处,一找到机会,她便开开心心地往天衍宗跑。
她年纪小,初尝情爱滋味,待人又向来不知保留,对云清池格外难以割舍,几乎日思夜想,在红山书院有时读着书也会走神,不自觉地浅浅微笑,但等白虎师姐奇怪询问你是怎么了时,她却口风很紧,什么都不说,只是笑着摇摇头。
——她记着云清池跟她说的话,分外小心谨慎,绝不告诉其他人她们的事,甚至连宗主的名字提也不提。
孟颜深见她如此,以为她已经对云清池忘怀,也就没有继续跟她提云宗主。
在找云清池的时候,谢挚顺便在天衍宗转了一个遍,一举破了天衍宗弟子的数个记录,在仙宗之内名声大盛——
“快快,到地峰去!那个西荒来的小蛮兽又来了!”弟子们大惊失色,踩着飞剑四处传讯。
“什么?又来了?!”
地峰峰主头痛得要死,捂着脑袋哀叹,“奇了怪了,她怎么就逮着我这一座峰薅啊!”
为鼓励督促宗内弟子修行,天衍宗每一座主峰上都设置有特殊的挑战,只要有弟子可以完成挑战,便可以得到峰主亲赐的宝物;这也是除过宗门大比之外,天衍宗弟子人人渴盼得到的最高荣誉。
谢挚发现这个规矩之后就特别兴致勃勃——这不是给她白送东西嘛!
于是谢挚便整天在天衍宗的各个山头上到处跑,把这个规则当成玩游戏一般热情似火。
最夸张的一天,她足足打破了六座主峰十七个记录,拿宝物拿得手软,整个人都闪烁着仙霞瑞彩,看得天衍宗弟子们牙酸脸僵,嫉妒又心惊。
连天衍首徒小剑仙吕射月,巅峰之时也不过一日连破八项记录而已,这西荒蛮女的天赋也太可怕了!
她是如鱼得水,快活极了,天衍宗的峰主们可快要疯了!——他们发不出来宝物了!
这些刁钻的挑战,各个都难度奇高,因此奖励也格外丰厚,原本只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才能出一个绝世天才,突破上那么一两项,那也会震动全宗;
可是谢挚倒好,仿佛玩上什么闯关游戏一般乐此不疲,偏偏又天赋好得可怕,在天衍宗势如破竹,完成挑战不仅高效神速,而且分外完美,那些号称牢不可破的挑战,在她面前如薄纸一般脆弱简单,收割了不知积灰了多少年的奖励珍宝。
她一气打破了太多记录,掏空了峰主们积攒的近半家当,导致八大主峰的峰主们现在一听到“西荒”二字就头痛腿软,纷纷望风而逃,要么令峰中弟子宣布自己外出云游,要么就闭门谢客,称自己要闭关百年。
现在,已经足足有三座主峰的峰主宣布自己闭关了。
“谢挚在地峰雷击境中毫发无损,击碎数千雷霆,拔得核心宝骨一枚,完成甲品上等挑战!”
宣布挑战结果的玄妙神音再次在地峰悠悠回荡,地峰峰主倒抽一口凉气,摸摸怀中,空空如也,慌忙变作原形缩到壳子里。
“快快,告诉她,就说我闭关去了!”
地峰主炼体,峰主乃是一头活了数千年的老玄武,也是天衍宗八大主峰之中唯一的神兽峰主,被谢挚薅羊毛薅得最多,眼下终于撑不住了。
“哎,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不给我发放奖励?”
从雷击境里跑出来的谢挚满脸困惑,一头雾水,正待拉住峰主询问,就被几个早有准备的师姐架住手臂,哄着往峰下送。
“乖乖小挚,可爱小宝,快去别的主峰上看看吧,我们峰主闭关啦!奖励?奖励下次再发,下次再发!你先走吧!”
终于送走了西荒来的吞金兽之后,师姐们长吁一口气,抬手擦擦冷汗。
“快关闭峰门,禁止谢挚入内!”
这是在剑修峰、符修峰、阵修峰之后,对谢挚关闭峰门的第四座主峰。
直到回到天峰上之后谢挚还在奇怪,“地峰峰主明明才闭关出来,为什么一见我来便又要闭关呢?真想不明白!”
云清池被她逗得忍不住笑,正经道:“想必是他们修行问题太多,这才不得不时时闭关。”
看到少女脸上的血迹,宗主的脸又沉了下来,抬手一招,谢挚便明白她的意思,心虚又乖巧地往女人身边挪。
“又弄得一身的伤。”
抬起她的脸,宗主蹙眉陈述。
“对不起嘛……”
虽然谢挚聪明谨慎,天赋极佳,但在那些艰险的挑战当中,还是时不时会受伤,这也在所难免。
她拉拉宗主的衣袖,示好道:“只是小伤,小伤而已……别生气啦好不好?我一点都不疼!”
这是真的,她受的都只是一些小伤,并未伤及筋骨内腑,跟谢挚得到的那些珍宝奖励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可是我会心疼。”宗主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啊……
谢挚的脸和耳朵一点一点变红,咬住下唇,心跳不已。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心疼自己……
大荒尚武,向来把伤痕当做荣耀,族长和牧首大人也对她宽中有严,从不溺爱她,放手任她去闯荡摔打,她也习惯流血受伤了。
像这样,因为一点点小伤就被担忧心疼,这还是头一次。
她回握住宗主,认真地小声应:
“那我就以后努力不受伤……不让你心疼。”
谢挚还在天衍宗见到了自己昔日在大荒时的好朋友,跟他们一一见过面。
蒲存敏还是老样子,冷淡着一张脸,好像对外界一切都全不在意。
她一入宗门便受到长老赏识,被带走亲自栽培,如今在天衍宗也是颇有声名的后起之秀,算是当年同批拜入宗门的大荒少年中发展最好的一个。
她如今出落得得愈发成熟淡然了,看起来完全就像一个真正的中州仙宗弟子,谢挚刚见到她时几乎都不敢相认;
只有在提及蒲江兰时,蒲存敏才会在眼里亮起微光,有了几分谢挚熟悉的模样。
“……师父,她现在好么?”她低声问谢挚,声音很轻。
“很好的,小葡萄,你不必担心!”
谢挚听出来她的关切,安慰道:“蒲大人自你离去之后便宣布闭关休眠,一直了无音讯,但钱城主常常去她府前查看,她的本命藤还是那样碧绿鲜润,生机勃勃。”
“总之,你只要潜心修行就好,等你成为一方大能,自可向人皇请封牧首,回到大荒与你师父团聚!”
蒲存敏听到她的话,却好像并不怎么开心,只是摇摇头,道:“封拜牧首至少要髓树境,不知道还要花多少年才能修到那个境界。我并不是你,能够……”
说到这里,她却止住话音,不再往下说了。
鸾吟芝同样也收敛了不少往日的娇纵,变得好像成为了真正的温柔淑女一般,微笑着向谢挚行礼。
“吟芝见过卿上。”
谢挚见不得她对自己客气,也不习惯她称自己“卿上”——她听惯了鸾吟芝叫她小蟊贼。
她上前去拉住鸾吟芝的手:“吟芝,为什么这么叫我呀?你不是说,到中州见面之后要让我好看,背着你到处跑吗?”
又看向鸾吟芝的脚腕,只有仙宗的长靴,五色鸾鸟一族标志般的金环也不见了,“你的金环呢?怎么也不见了?你把它们烧掉了吗?”
“……”
鸾吟芝忍了半天,瞧了一圈周围无人,扯住少女的耳朵狠狠揪,还不忘了压低声音:
“别摸了!当了卿上了不起吗?金环天衍宗不让带,我给摘了成了吧?烦死我了……你真是一点老毛病没改!”
谢挚给她揪得耳朵生疼,但反而开心地笑了起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真好!吟芝,我喜欢你这样!”
比起如今像个中州人,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小葡萄,还是鸾吟芝更能让她安心习惯一些。
鸾吟芝闻言怔了怔,叹了一口气,松开了谢挚。
“什么呀,哪能还跟以前一样……你不明白,什么都不一样了,小挚。”
中州的一切都跟大荒不一样。她在大荒时,是光彩夺目的天之骄女;可在中州,她什么也不是。
她如今早就没了之前的娇纵,学会了低头做人,可在她的心底,还残留着少年时的骄傲。
“有时候,我真希望,能一直留在我们当年那时候……好像就连在金乌梦里出生入死,也好过现在在中州。”
坐在碧软的草地上,鸾吟芝神色落寞地撑着脸,勉强朝谢挚笑了一下。
……这小蟊贼的眼睛还是如十四岁时一样清澈明亮,令人见之几乎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才过去了不过两年,但她自己,可是已经完全不同了。
“走吧,小蟊贼!”
鸾吟芝打起精神,扬起声音来笑,“本姑娘带你玩玩去!”
熊剑北在普遍高大的大荒人当中都算高个子,足有九尺余高,因此在天衍宗格外惹眼,找他很是容易。
“师父!你怎么来了!”
高壮的青年挠头一笑,脖颈上的兽牙串乱晃。
本来按照天衍宗的仪容之礼,他这兽牙串跟鸾吟芝的金环一般,也在禁止之列,但熊剑北坚持不摘,即便为此受罚也不低头。
这是他母亲送给他的礼物,他从小一直戴,不愿意取下来。
“还是叫卿上或者小挚吧,阿熊,小心叫别人听见。”钱德发扯了扯好朋友的衣服提醒他。
他们二人在天衍宗也有师父,因此这个称呼便不能乱叫。
钱德发总是跟熊剑北形影不离,一找到熊剑北,便也能找到他。
“怎么叫都行,没事的,阿熊哥。”
谢挚踮起脚,艰难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又问钱德发道:“德发,你们之前那件事最后怎么样了?荀长老可有处罚你们吗?”
宗主当时要她安心,不必再管此事,她自会处理妥当,谢挚自然相信宗主,但也不知道具体细节是什么样。
“别担心,小挚,有宗主的指示,荀长老处置得公正极了……”
钱德发安慰似的笑了笑,“那些师兄师姐都受了重罚,我们没有事,反而得到了补偿……这都是多亏了你,小挚。”
他已经听到了谢挚在天衍宗的名声,也知道她受云宗主的教导,看着谢挚时,虽然并不因此就跟她生分见外,但态度还是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看得很清楚,当年那批一起参加英才大比的大荒少年,跟小挚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即便是他们之间最为优秀的蒲存敏,也比不上她。
终有一天,小挚会将他们这些人都甩在身后,去往更高的地方探索,这是天资绝伦的修士都必定会经历的事情。
“骆燃霄去秘境探险了,近日一直不在宗内,你要找她么?”
“她吗?我就不啦……”
当年离别时,骆燃霄对谢挚说的一番话,总让她有些怕见这位驼族少主;此刻听钱德发说骆燃霄没在,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但遗憾的是阿英也没在,她也被宗门派出去完成任务了。
“那么,再见,小挚。”
钱德发跟谢挚轻轻地握了握手,目光中含着祝愿。
“我听说你马上就要去神墓夺圣药了,要多加小心啊。”
回到天峰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橙金色的温暖夕晖在竹林上方摇动飘散,宗主正在写字。
谢挚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跪坐下来,看心上人写字。
云清池的字画诗文都很好,在中州闻名,连夫子也常常盛赞。
她从浓黑的墨字上看到女人执笔的手腕,像白玉一样莹润,又看到宗主的面容上,不由得几乎屏住了呼吸。
……宗主怎么这么好看呀。
“见过你的朋友了吗?”
宗主并没有从纸卷上移开目光,但在桌案下,却握住了少女的手。
“见过啦。”
“开心吗?”
“开心……”
见到自己的朋友们,谢挚当然是开心的。
想了想,她又犹豫着答:“……但好像,也不是特别开心。”
大家好像都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这让她有些难过。
宗主停下了笔。
“不要难过,小挚……人总是会变的。”她转过来,温柔地安慰谢挚。
“那您也会变吗?”谢挚问。
云清池愣了一瞬,才答:“我不知道,小挚。”
她抚摸过少女乌黑柔软的长发,“我并不知道,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样子……所以有时候,可能并不是我变了,而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
谢挚亲亲她的手,甜甜地笑起来:“我怎么不明白?你是我喜欢的人,我知道呀。”
宗主便也轻笑一声,揉揉她的发丝,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写完一长卷的字,她忽然感到膝盖上一沉。
低头一看,是疲倦的少女伏在她腿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快要进神墓了,因为渴望求取圣药,谢挚对这次探险非常用心重视,一直忙着修行,的确辛苦。
云清池叹息一声,放下笔,抱起她往床榻边走,将谢挚好好地安顿好。
她在床边静坐了片刻,安静地凝视着少女浓密漆黑的眼睫,嫣红柔润的嘴唇。
“宗主……?”
对女人的目光似有所觉,谢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是她,下意识拉住云清池的手,贴了贴自己的脸颊。
“好晚了……阿清,你不上来跟我一起睡觉吗?”
云清池知道,换做任何一个旁人,这邀请都会暗含别的意味;
但谢挚并没有引诱年长者的心思,只是单纯地这样想,便这样说了。
“不用,小挚。”
云清池低下眉,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
“你好好休息吧。马上就要去神墓了,多加小心。”
第135章 裂隙
春风催柳绿,细雨湿花红。
厚雪渐渐消融,洁白之色顿减,雪面上有了流着水的蜂窝窟窿,初春携薄寒已至,而神墓也在人皇的主持下即将开启,中州有封号的少年天骄们齐聚一堂,静静等待着大周的人皇驾到。
“……听说这次陛下将要开启的神墓非比寻常,乃是太一神的衣冠冢,其中或许还会有比圣药更加珍贵的宝贝,不知将会为谁所得。”
有人在跟同伴窃窃私语。
同伴看向站在最前方的清瘦少女:“不知道。或许是瓷君子宋念瓷吧?论修为,她是中州年轻一辈的最高,这谁都知道。”
“也不一定……”
问话的中州少年四处张望了一圈,没瞧到那个传言里的可怕少女,这才缩着脖子小声说:
“我倒觉得,那个昆仑卿谢挚也势头很猛……虽然她是西荒人,可她一口气不知破了多少天衍宗的记录,连小剑仙吕射月也比不上她。”
正说着,便听到身后有人轻快跑了过来,腰间的玉环叮当作响,这种失礼行径在中州非常少见,引得一众人为之侧目。
“瓷姐姐我来啦!对不住对不住,我迟到了……”
因为临行前舍不得宗主,谢挚抱着云清池撒娇了很久,试图请她亲亲自己作为鼓励,求了好久也没有获得宗主同意,好不容易才得到落在额上的一个轻吻,她这才心满意足地朝约定的汇集之处赶,因此迟到了一会儿。
谢挚在宋念瓷面前站定,宋念瓷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谢灼便已经开始对谢挚怒目而视:“你还叫瓷姐姐!都说了不许你这样叫了!”
彩色鹦鹉在宋念瓷肩头斜着眼睛瞅了谢灼一眼。
它当然能看出来,这小姑娘对它主人心思不纯,因此它一直都很烦谢灼——对于要跟它争抢宋念瓷的人,它一律讨厌。
但可惜,在它这傻主人眼里,自己的师妹还是千好万好……彩笔在心里直叹气。
为了对付谢灼,鹦鹉器灵头一次开始替谢挚帮腔,扯开嗓子大叫:
“怎么了!就叫了不行吗!她叫这还不够,我也要跟着叫!瓷姐姐瓷姐姐!哎嗨哟我的妻……”
它还唱开了戏腔!
“你!”
谢灼被气得七窍生烟,整张脸都红了,抬手便飞出去一道璀璨符文,“臭鸟!我今天非得拔光你的毛不可!”
她一直都瞧这只五颜六色的器灵不顺眼,一直都占着宋师姐不说,今天……今天它竟然还敢当着师姐的面这样挑衅她!
“挚姐姐!”
玉雪可爱的小皇子带着比他人还高的食月犬扑了过来,及到近前才刹住脚,不好意思地冲谢挚挠头笑。
“嘿嘿……是小狗郎君太急着见你了,不是我不稳重,真的!”
食月犬非常矜持高傲地点了点头,抬着脑袋不说话,但身后不由自主甩来甩去的尾巴,却暴露了它见到少女时的心情。
它自认为是一条英俊稳重的神犬,需要以不说话来增加自己的威严和风度,可不能像彩笔一样。——整天吱哇乱叫,那还像话吗?
姜阔往身后一指,拍胸脯道:“我三姐此次也会跟大家一起进神墓!挚姐姐放心,七郎到时候必会保护你的!……哎,我三姐呢?”
“七郎……”
姜契原本不想跟谢挚混在一处,更何况这几个人加上那只彩色鹦鹉实在很吵,连殿顶琉璃瓦上的白雪都被吵闹得在微微震动——
但被幼弟这样傻乎乎地一指,她不想站出来,也得站出来了。
三皇女负手而出,额上的天眼此刻并未打开,正在紧闭,只有一道浅淡的金色细纹,倒仿佛什么别出心裁的妆容一般,分外惹人注目。
她的美貌与温文在歧大都是闻名的,许多适龄男女都梦想能够与她婚配。
姜契朝谢挚温煦一笑,行礼道:“谢卿上,我们又见面了。”
麒麟儿王昶身骑一头躯体近乎透明的银鹿踏云耳至,道宫净透无垢,隐约可以看见,其中俨然悬浮着一枚极为玄妙的道种,甚至不经催动也不时外显,沿途激起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叹。
“啊……是王家的麒麟儿!他好像又突破了!”
“脉种悬浮于道宫之中——他已至脉种境!”
“不愧是王家之人!他是继瓷君子宋念瓷之后,第二位突破脉种境的少年天骄!”
为这次进入神墓探险,夺取无上机缘,争抢圣药与大造化,许多人私下里都花费了无数努力做准备。
王昶选择在此时突破,显然也正是为了此次的神墓之行。
他所骑的这银鹿也是半血神兽,身蕴一缕麒麟血脉,分外珍贵不凡,鹿角仿若冰铸,其中有一道赤色虹光如血精一般流动,通体流淌着一层七彩光华,连四蹄也好似琉璃,将王昶衬得愈发貌若神人,眉宇之间熠熠生辉。
朝姜契姜阔二位皇族行过礼之后,麒麟儿在银鹿上微笑着看向谢挚。
“听说,谢卿上在天衍宗内吃宝药吃得浑身直冒仙光,连主峰都被迫关闭了好几座,真是好大福气。”
他在嘲讽谢挚对天衍宗的挑战乐此不疲,几乎掏空仙宗奖品。
这件事,已经传得满都城都知道了。
谢挚还尚未答话,小剑仙吕射月却先走出来,护在了谢挚身前。
虽然并没有说重话,但她同样寸步不让,针锋相对:
“阁下若有本事,从白泽圣地拜来我天衍宗门即可,只要能完成挑战,我们也一样给你发放宝物,射月必不多话。”
她身属天衍宗八大主峰的宙峰,宙峰乃是一座剑修峰,也正是被谢挚掏空奖励的第一座主峰——
那娇美明艳的西荒少女快快乐乐地冲上宙峰,宣称自己要闯关挑战,却不见负有佩剑,招得许多嘲讽冷眼,吕射月甚至根本来不及劝解。
——天衍宗弟子只是听说谢挚肉身强大,便以为她是体修。
“真不知道,她跑到咱们宙峰来干什么……要我说,她该到地峰去。”剑修弟子们低声抱怨。
也有年长的师兄抱臂冷笑:“西荒者,未经开化的禽兽之地而已,这昆仑卿上空有虚勇蛮力,不通义兵刀剑,徒增笑耳。且看她如何出丑罢。”
然后紧接着,谢挚从背上抽出来了一只蔫巴巴的胖竹笋,在手中变成了一把翠绿如玉的竹状奇剑。
轻轻一挥,地动山摇!
便是这一日,谢挚连破了六座主峰十七项记录,其中一大半都是在宙峰所破。
她分明未曾参悟观摩过天衍宗最负盛名的剑意峰,却能挥出比剑意峰更加完美强大的剑意,连宙峰峰主也不由得见之心惊。
不打不相识,经此一役,宙峰众人胆战心寒,彻底怕了谢挚;
但吕射月跟她的关系却变好了很多,两人成为了不错的朋友,时常在一起喝酒切磋,之间互有胜负。
——吕射月喝她背上大葫芦里的酒,谢挚不胜酒力,又加上被云清池管得严,则喝果浆。
论剑道,谢挚当然不如潜心修剑的吕射月远矣;
但论剑法与剑意,谢挚自然更胜一筹,连吕射月也不得不佩服。
青衣剑神的碧海天心决原本就是万古以来的十大剑法之一,又被她自行完善补充,变得更加威力惊人,常人难以撄锋。
这西荒来的小姑娘怎么就这么能招惹麻烦……不是得罪她母皇,就是得罪长生世家。
姜契头痛不已,心中无奈,但还是朝谢挚身边不动声色地迈近了一步,以此来表示自己的态度。
母皇,她不敢违抗,但对上长生世家的子弟,她还是可以护住人,说上几句话的。
姜阔也像姐姐一样,默默靠近谢挚,板着脸狠狠瞪王昶;
食月犬也垂下了尾巴,肃容立在少女身旁,隐隐竟有对抗之势。
王昶见有如此之多的人相护谢挚,虽然并不畏惧,但也打消了拿谢挚开刀,试试自己新突破的脉种境的主意,只是笑道:
“昶闻西荒人初至中州,往往四处碰壁,可我观谢卿上倒是与众不同,左右逢源,人缘颇佳。”
“阴阳怪气的,骑头鹿当麒麟,装什么呐!”
一头龙首绿发的雪白瑞兽如锦云花簇一般跃至,摇身变成一个清丽活泼的少女,身披正红披风,领子上一圈绒绒白裘,怀抱玉如意,毫不客气地骂完王昶之后,这才偏头将眼前众人一一打量过去,挨个笑道:
“哎呀!都来齐了!宋木头,谢笨瓜,三只眼,爱哭鬼,大黑狗……”
数到谢挚,少女原本飞扬灵动的神情便是一僵:
“……还有你这个西荒来的扫把星小铁牛。”
一看到谢挚,立刻就牵起了她那些不好的回忆——
比方说,被可恨可恶、讨厌至极的神族,拎起来变成一只大青蛙什么的。
来人正是白泽圣女白令芳,也是下一任的白泽主上,性子古灵精怪,对着皇子皇女也敢直呼其名,笑话额生天眼的姜契是“三只眼”,说性子软弱的姜阔是爱哭鬼。
白泽代代单传,数量极为稀少,当世仅有两只。
年长的一头白泽去世之后,便会将自己的学问知识用灵识传递给下一代;
如此越积越多,白泽一族便愈来愈博学多识,几乎成为了活的藏书阁。
上古年间的人们不知道白泽的这一特性,以为它们生而知万物,认为白泽能够“达知万物之精”,若想知道什么神异莫测的逸闻古事,便会前去求问白泽。
白令芳气哼哼地站到旁边去,远远地躲开谢挚,“离我远点!我可是瑞兽,休想沾走我的运气!”
众人正在吵闹时,便听得宏伟的殿宇之中一声轻笑,两行浑身披甲的强大金吾卫士执戈开道,人皇姜晦之在其后缓步而出,躯体缠绕神圣光辉,紫眸当中有日月浮沉破碎。
“拜见陛下——”*
方才还都在窸窸窣窣的少年们猛地一静,如同风吹麦地一般,齐齐拜倒跪伏,连呼吸声也不敢发出来。
这是大周最为尊贵的人皇陛下,也是中州最有权势的生灵;
而中州的帝王,自然也便是五州的君主。
——周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人皇抬手并指,在虚空中随意一划,便涌现出万道耀眼金光。
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划而已,她竟然割裂了虚空!
待那金光终于散去,赫然凭空出现了一道十余丈长的巨大裂缝。
眯眼望去,其中只有一片纯粹深邃的黑,连姜契的天眼也什么都看不见,谢挚暗中运转大观照瞳术,也头一次碰壁。
这裂缝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神秘玄妙,竟好像超脱于这方世界一般!
“朕已为诸位打破虚空,神墓就在这虚空裂隙当中,请进吧!”人皇微微一笑,朗声道。
向来只听说坟墓深埋地宫之下,或者依山建筑陵园,中州人不似东夷崇佛,火葬之风浓重,认为用土葬才能得到安定——
因此,一时之间,在场众人都有些犹豫不定,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入这神异的虚空裂缝。
还是白令芳率先化为白泽本体,抛出怀中的玉如意踩踏而上,跃进了虚空裂隙当中:
“一群没见识的人族,太一神曾在神战当中一剑斩破虚空,她的衣冠冢建在虚空当中,也是理所应当!”
众人见她率先抢入,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动用神通,争先恐后地跃入虚空裂隙,化为流光,消失其间。
“此番探宝,必取机缘!”
“这座神墓还从未对外开启过,是真正的纯净宝地,便让我等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手指大小的玫瑰菌人!”
“倘若传闻当真,这真是太一神失落的衣冠冢的话,说不定还会有幸运儿得到太一神的无上传承!”
中州天骄们坚定而又自信地出发了,像是在对自己许诺一般。
“怎么了,小挚,快走啊?”
见谢挚在急切的人群中踌躇不前,不断抬头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原本已经走出几步的吕射月又回头来拉她,诧异道:“你在找孟夫子吗?”
“不是……”
谢挚是在找宗主,她心中怀着幻想和奢望,不知道宗主会不会前来送她;
但仔细一想,那又不太可能,便也释然一笑,跟着吕射月就要跃入虚空裂隙。
就在身形被黑暗吞没的最后一刻,她忽然听到一声轻唤。
惊喜而又不敢相信地回头,是雪一般的白衣,火一样的朱砂。
——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此刻最想见到的人。
宗主来送她了!
在一片嘈杂忙乱当中,云清池遥遥地望着谢挚,一边展眸微笑,一边朝她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谢挚明白她的意思。
她说,“我会想你。”
第136章 神墓
一跃入虚空裂隙,谢挚当即感觉浑身一轻,如同坠入了深海当中,又似飘在云端之上。
眼前是一片极纯粹的黑,耳旁无一丝声音,是真正的无边死寂。
与她一同跃进来的吕射月也似乎不见了踪影,谢挚低声叫了几声“射月”,发觉竟也连自己的声音也完全听不见。
她好像操纵不了自己的身体,周身无知无觉,这种忽然失去对自身掌控的无力感格外恐怖,谢挚的心跳不由得都加快了许多。
一团若有若无的弯月状清气悄无声息地朝谢挚靠近,猛地劈斩下来,正对着少女的脖颈。
这一击倘若得中,必定会斩下谢挚的头颅!
就在那团清气即将袭击到谢挚的最后一瞬,她识海中一直沉寂的金字经文忽然一动,闪烁出威严的金光,那团清气便在谢挚头顶倏然消散。
这一切,在虚空中失去了五感的谢挚都浑然不知。
正在惴惴不安之时,她在眼前忽然望到了一粒小小的微光,这白光莫名其妙地越放越大,谢挚这才恍然明白过来一件事——
她正在极速朝这团白光坠落!
那或许就是位于虚空之中的神墓!
但不知为何,此刻谢挚道宫沉默,符文寂灭,什么神通也召唤不出,比在人皇的宫殿时受到的压制更大,只能咬着牙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白光直冲自己而来——其实是她直冲那团白光而去。
“嗡——”
伴随着一声奇异的轻响,谢挚猛地感觉浑身都是一沉,如同久处水中的人突然上岸那般四肢沉重,几乎抬不起手臂。
她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落入了这团白光当中,离开了虚空,连忙忍着浑身的酸痛异样之感,急急唤出鲲鹏化形。
在谢挚即将撞上地面的最后一刹那,一头灰黑色的巨大奇鸟鸣叫着振翅而出,身形遮天蔽日,翅膀有如垂云,载着少女紧擦着地面飞过,仙金般坚硬的庞大身躯撞碎无数石块!
这是三大神鸟之首的鲲鹏化形!
孟颜深将一块残缺的鲲鹏宝骨送给谢挚当做拜师礼,原本以这块宝骨的残缺程度,并不能凝结出宝术化形,但谢挚曾服用过真正的鲲鹏血肉,体内留有纯粹的鲲鹏精华,不断钻研观摩,误打误撞之下竟然复原补充了这鲲鹏宝术。
“好险……”
骑在鲲鹏化形的脖颈上,谢挚擦了一把冷汗,心脏还在怦怦乱跳。
说实话,她之前虽然按照自己对符文的理解补全了鲲鹏宝术,但也没有真正尝试过召唤鲲鹏化形,这次实在是紧要关头,不得已才冒险尝试。
好在,她真的唤出来了……
神鸟盘旋一圈,找到一处平地,谢挚纵身跳下鲲鹏化形,挥手让它在自己身后消失。
她感受了一下自己被抽空了足足一半的血精海,不由得暗自感叹:这鲲鹏固然威力可怕,但体型太过巨大,唤出来一次便会消耗海量血精,下次还是不要再轻易用它了。
但谢挚不知道的是,召唤鲲鹏化形所需消耗的血精数量之巨,一般人根本难以承受,鲲鹏还没凝结出一只翅膀自己便会被抽干血精,变成一具干尸。
所幸谢挚道宫宽广无垠,其中有一片汹涌澎湃的血精海洋在支撑,超出常人数百倍不止,若非如此,她也定会丧命。
一般修士只有一条血精溪流,天赋再好一点则会有潭河湖江,谢挚却有一整座汪洋恣肆的血精海,这是上古年间最强大的天之骄子才能达到的传说之境。
即便如此,召唤一次鲲鹏宝术,她还是被消耗了一半的血精海洋,足可见鲲鹏宝术到底有多么可怕。
此番神墓之行,定要谨慎行事……谢挚摸了摸心口,对自己说。
朱砂的影子还在她的心间发烫,她牢牢地记着宗主的告诫。
而且,自从上次在金乌梦里她跟昊天塔对决,身体不断破碎重组之后,涅槃种被压榨得干干净净,似乎也陷入了沉睡,至今没能苏醒。
没了涅槃种的帮助修复伤势,她就不能太过冒险。
也就是说,在这里,她有死亡的风险。
“让开让开!”
头顶传来一声大叫,一头雪团子似的莹白瑞兽正在极速坠落,身躯边缘甚至擦出了火星子!
被它砸中可不妙!谢挚连忙给它让开地方,那踩着祥云的瑞兽便手忙脚乱地掉了下来,在地面上砸出来一个大坑。
“咳咳……咳咳……”
在一片灰尘里,白令芳狼狈不堪地爬出来,对谢挚怒道:“我说让你让开你就真的让开吗?就不会接住我吗?摔死我了……”
白泽是陆地之兽,她方才一时惊慌,连本族的祥云神通也没能使好,玉如意也忘了掏,这才失足跌落。
说完又困惑道:“诶,为什么我头一个跳进虚空裂隙当中,反而落在了你后面?”
“我也不知道……”
那无穷无尽的虚空当中,似乎没有声音,没有光线,也没有时间和空间之分,因此才会出现这种怪事。
谢挚正待对她说出自己的猜测,便听得天空中雷鸣阵阵,是吕射月踩着惊芒剑俯冲而下,雷击木神剑一经动用,便引动万里雷光。
“小挚!”
吕射月将惊芒剑重新收好,奔过来拉住谢挚的手腕,“我方才分明同你一起跃入虚空裂隙当中,但不知为何,一不留神,你却便不见了!我唤你却发不出半点声响……你去了哪里?”
吕射月遇到的情况跟谢挚一模一样,她也不明白这虚空当中到底有何奥妙。
不多时,其余人也前后不一地到达了神墓——
鹦鹉器灵化作七彩神鸟,载着宋念瓷和谢灼缓缓落地;姜契展开一张古朴神秘的残破画卷,踩着它轻盈落下;食月犬载着小主人,也从容不迫地踏空降落。
只有王昶脸色颇差,衣襟上还沾着血迹。
他的银鹿在虚空当中受到了奇异的攻击,似乎只是一道光刃,又好像只是一团清气,在虚空中无法视物,也没有声音,他的银鹿就这样被无声无息地斩去了头颅。
那银鹿乃是半血神兽,即便他是王家最受疼爱的子孙,也不能不感到心痛。
接下来也有人如银鹿一般,在虚空遭遇了莫名攻击,有的被齐刷刷地斩断了手臂,在虚空当中没有知觉,完全没有察觉到,此刻正在冷汗淋漓。
甚至还有人掉落下来时,便只剩下一具流着血的无头尸体——他的头颅也在虚空中被斩落了。
看到这样的惨状,一时之间,众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气氛有些凝固沉重。
这才只是刚刚到达神墓而已,居然只是在路途当中,就有数人莫名其妙地亡身丧命,而他们甚至连什么是罪魁祸首也不知道。
他们这些人,在中州时都是骄傲的天之骄子,在这里居然死去得如蓬草一般!
“这种攻击好像只是随机抽取,没有规律,遇见便是自己倒霉么?”
谢挚上前去察看了一番那几具无头尸体,发现其中几个人脖颈上的血液都早已凝固了,尸体上浮现尸斑,好像已经死去了很久;但有几具却非常新鲜,肢体柔软,血还在不停地淌。
……他们在虚空中漂浮的时间,似乎都不一样。
谢挚叹了口气,将这七八个年轻男女的尸体收到小鼎当中,计划将他们带出神墓之后,再交还给各自的亲长安葬。
“七日。”
看出众人的恐惧低落,姜契便走上前,朗声鼓舞士气:
“打开虚空裂隙有时间限制,我们只需要在这里待上七日,就能回去了!”
她目光镇定地巡视一圈,“各位都是中州最出色的少年天骄,难不成,连这点时日也呆不下去吗?倘若畏惧,便不该来!”
被皇女言语所激,其余人都慢慢振作起来。
“三殿下说的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危机之中得至宝,生死之下觅机缘!”
“气运也是修士们实力的一部分,这些人不幸死去,固然可怜,但也是没有法子!”
冷静下来之后,众人这才有空举目四望,观察神墓当中的地形景观——
只见此处芳草依依,碧绿晶莹,乃是一片平坦的山地,不远处有两座奇形怪状的山峰,极高极窄,两峰并立,正如两个细长的兔耳朵一般;似乎离这里近在咫尺,但仔细一看,又好像远在天边,此生也不能近前。
血红的天空中飘着数条石绿色的流云,无日无星,不断旋舞,若是抬头凝望,不一会儿便会头晕目眩。
一阵微风拂过,草木轻轻摇颤,谢挚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里分明看起来祥和美丽,好似花园,但却处处透露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让她心中极为不安。
谢挚不喜欢这里的气息,站在原地皱眉不动,已经将万法剑竹牢牢地握在了手中,绷紧身体,蓄势待发。
若不是七天之后虚空裂隙才能再次打开,她此刻一定便要离开神墓,但众人却似乎被吸引了一般,颇为惊奇喜爱。
“这就是神墓么?但这里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墓地……”
谢灼好奇地拉着宋念瓷上前,蹲下身子抚摸细绒似的莹绿草地,谢挚正要叫她不要乱动,她便惊喜地叫了一声:
“啊!师姐!这里有一株仙药!”
仙药虽然比不得圣药珍贵,但也极为珍稀少见,是难得一见的宝药仙珍!
一团赤红的光团当即浮起来就要逃走,又被谢灼赶忙抓在手中,红光散去,露出了底下玛瑙似的莹润花叶。
“师姐,你看呀!是凰血兰!”她激动地低叫。
凰血兰是仙药中最珍贵的种类之一,传说只有在真凰宝血洒落浸透过的土地上,种种机缘巧合的加持之下才能生长出这么一株。
其余人见谢灼随手一挖居然就得到了一株仙药,不由得也热血沸腾,躬身挖土——
即便他们得不到仙药,但这浸染了凰血的土壤同样也是宝物!
很快,便也有兴奋的声音响了起来:
“啊……我这里也有仙药!是一株九须金姜,一点不比凰血兰差!”
“我挖到了一堆蓝翎孔雀的神卵!”
“这土底下还有千年未出世的至纯仙金!”
不一会儿,已有数人得到了无上至宝!
吕射月见状也试图奔去一同挖宝,又被谢挚拉住。
“射月,你不要去……好么?”谢挚朝她摇头,近乎恳求。
她有很不好的预感,因此不愿参与。
谁料那向来爽朗的小剑仙头一次对她冷了脸,甩开谢挚的手,沉声道:“怎么,小挚?你在我天衍宗得到那么多宝物,如今却想拦着我夺机缘不成么?”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加入状若疯狂的人群当中。
谢挚被她甩开,不由得一愣,紧接着在胸腔中涌出一股猛烈的怒火,咬着牙攥紧了拳头。
吕射月以为她是谁,竟敢这样对她说话!
这怒意来势汹汹,几乎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在她的神经里突突跳动,叫嚣着要砍下吕射月的头颅,让她尝尝得罪自己是什么下场。
“小挚?”
万法剑竹在她手中挣扎着大叫出声:“哎哟,哎哟,哎哟哟……你干什么呢!忽然把我捏得这么紧,我的腰要断了!”
被万法剑竹这样一吵闹,如同兜头浇下一盆冰水一般,谢挚猛地清醒了过来,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哈啊……哈……我方才……这是怎么了……”
口中尝到了一点血腥味,是她方才不知不觉中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眼前一阵阵晕眩,谢挚终于回过神来,浑身发抖,腹中反胃,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竹剑。
……她方才,在想什么?
她刚刚居然在想砍下自己朋友的头颅——就因为她对自己出言不逊!
她怎么会这样想呢!?难道她也变成恶人了吗?……
正在谢挚内心震荡,愧疚自责之时,眼前疯狂刨土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呐喊:
“该死!你竟敢抢我的宝物!”
鲜血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一颗圆圆的头颅骨碌碌地滚落在地,面容上永久地凝固着前一刻兴奋激动的神情。
那大喊的人还保持着挥刀劈砍的姿势,被喷涌出来的鲜血浇了满身满脸,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血淋淋的红人,却若无所觉,合上刀继续疯狂挖土。
他周围的人也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他忽然暴起伤人的举动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好像也恨不得拔刀劈死身旁众人一般。
“啊……他……”
谢挚脸色惨白,颤着嘴唇低低地叫了一声。
她认得方才那个杀人的少年,他是天衍宗的弟子,平日里性子阳光又活泼。
被他砍下头颅死去的人,正是他的亲生弟弟!
第137章 迷雾
这里不对劲!
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正在影响大家的心智,激发心底最可怕的戾气,连谢挚一时不察,也莫名其妙地中了招。
方才闻声跑过去的所有人此刻都一声不响,像被深深地魇住了一般,在草地上或跪或伏,只是一刻不停地埋头挖土,令谢挚观之心惊。
有人甚至记不起来使用工具,就那样直愣愣地硬用双手刨挖,十指指尖俱见白骨,一片鲜血淋漓!
就连一向冷静沉稳的食月犬,也陷入了疯狂当中!
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又是以什么原理运作?谢挚完全没有头绪!
她运转起大观照瞳术,却是一无所获,眼前的景象毫无变化,显示出它并非幻境,而是真实的世界。
凝神望去,她只看到碧草下的确珍宝无数,琳琅满目,仙光之炽烈盛大,是谢挚生平仅见。
……不管了,还是先救人要紧!谢挚咬牙。
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就在谢挚方才观望寻找的短短几刻,她再次感到心中有无名恶气汹涌,令她双手发颤,头脑晕眩,几乎难以控制。
“哈……这东西太强大了……根本就……难以抵御……”
察觉到自己有再次被激起戾气的倾向,谢挚毫不犹豫地用万法剑竹在手掌上划了深深的一道伤口,鲜血顺着翠绿剑锋淅淅沥沥滴下,被剧痛所激,她这才稍感清醒。
抓紧这难得的灵台清明,谢挚急忙催动浣熊长老给她的《百回炼心咒》,飞速运转百余来回,方得重新夺回对心智的控制权。
这《百回炼心咒》乃是当年正音之战中,中州从东夷佛陀处夺得的战利品,对宁心静气最为有效,之前一直没能发挥作用,此时却正好派上用场。
她仔细回忆方才种种,发觉,怪象似乎正是谢灼挽着宋念瓷上前抚摸草地之后才引发的。
那么……关键在于这片莹绿细密的草地么?还是前面那一片区域有古怪?她不确定。
谢挚不敢冒险,当即唤出白象化形骑在其上,站在原地朝宋念瓷等人大喊,试图唤醒这些已经陷入狂热的同伴们:
“瓷姐姐!三殿下!射月!你们那里不对劲!快快回来!”
她竭力唤了两三声,宋念瓷才跪在地上,慢慢地抬起了头,素来一尘不染的衣袍上沾着血色的尘土。
“……瓷姐姐?”
谢挚愣住了,呆呆地叫了一声,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万法剑竹。不安与恐惧爬满了她的心。
不知道是不是谢挚的错觉,在宋念瓷抬起脸的时候,她好像看到,在少女清秀的脸庞上,有深紫色的纹路如枝叶一般伸展突起,分外妖异骇人。
只有短短的一瞬,又一闪而过,完全消失不见。
她忽然感觉遍体发寒。
“跑!”
伴随着谢挚惊慌喊出的这声号令,白象化形昂首长鸣,转身就逃,虽然身躯巨大,但却速度极快,仿若踩着一道流光,消失在原地。
在她身后,是紧追而来的三个血红大字,光芒照耀天地,威严而又神圣,如同神人蘸血写在半空中一般,淋漓地淌着杀伐气,一个比一个更加凌厉,仅仅只是看一眼都令人双目刺痛难忍,心脏怦怦急跳,灵魂几欲崩碎炸裂——
“杀!杀!!杀!!!”
这是言灵!
宋念瓷动用了最强大的字眼——她对谢挚起了杀机!
谢挚心中很清楚,此番若是对上宋念瓷,她绝赢不了!——她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宋念瓷号称中州第一天骄,绝非浪得虚名,她的修为冠绝时辈,在两年前便已达到了脉种境;更不必提在两年后的如今,她的修为又会增长进步到何种境地!
说不定,她距离髓树境,也只差一线之遥了!
中州人人都知道,瓷君子只是正直谦逊而已,无心争名夺利,与同辈比拼较量从未动用过全力,更遑论起过杀心;可是此次,杀气滔天的三个血字浮在空中,却头一次显示出了宋念瓷的真正实力。
而谢挚现在甚至还在道宫境!
她的血精海广袤无边,固然给了她极大助力,但同时却也让她突破脉种境变得无比艰难——突破脉种境需要将血精炼化凝实成为一枚光华灿烂的道种,是一个由繁至简的过程;但谢挚的血精海太过庞大,却让她的任务量变得空前艰巨!
有得必有失,她能若想突破脉种境,所须耗费的心血精力也会比常人多出百倍不止,难如登天一般!
血红的杀字光芒所照之处,谢挚俱不能逃,即便动用百般本领,也只是减弱了一些言灵的作用,浑身皮肤甚至已经开始皴裂,向上方水雾一般渗出丝丝缕缕的血气。
这样下去,她绝对活不了!
正在谢挚心慌意乱,不知是不是应该和宋念瓷拼命之时,天空中悬浮的巨大血字却忽然黯淡了下去。
紧接着,血字言灵如泡沫一般猛地碎裂开来,爆散开漫天红雨!
这是怎么回事!?
谢挚从未听说过,发动的言灵还能中途停止的!
连已经失去清醒神智的宋念瓷也怔了一瞬,仰起脸来,茫然地注视着这纷纷扬扬落下的赤红光雨,一如两年前在水晶宫里凝望太古战场的月亮。
“还愣着做什么,快跑啊,小蛮子!”
彩笔在宋念瓷手中强行化为鹦鹉形态,浑身爆发出七彩虹光,咬牙切齿地大喊了一声,随即斩断自己的脚爪,化作一道流星朝谢挚急飞过来!
在方才这些躬身挖土的少年天骄之中,它身为玉笔器灵,并没有真正的血肉实体,是唯一一个还侥幸保持着清醒的生灵。
它试图唤醒主人,但宋念瓷却对它置若罔闻,甚至还对谢挚动用了杀字言灵!
眼看谢挚就要像那个天衍宗弟子一般,被自己信赖之人镇杀当场,彩笔不得不使用自己的力量,强行中止宋念瓷的言灵血字!
它的原身是宋念瓷的武器,也是使用言灵的工具,因此,在宋念瓷对它没有戒备之心的情况下,它也可以对言灵影响到几分!
“快跑!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彩色鹦鹉断着一只脚爪,狼狈至极地扑过来,蹲在谢挚的肩头,急声大叫。
从私心来讲,它一点也不想抛下主人,但现在也是没有法子!
“我知道!”
此刻根本来不及多想,趁着宋念瓷还在愣神的机会,谢挚不顾血精会被海量消耗,再次召唤出鲲鹏化形,一振翅便是一万里!
“嚯!”
连一直瞧不上她的彩笔也不由得瞪大眼睛赞叹,羽毛被吹成了一团彩色乱球。
“这居然是鲲鹏化形!你将鲲鹏宝术修炼到了这种境地吗?是你自己修的,还是孟老头偷偷指点与你?”
奇怪的是,谢挚却没有答它的问话。
“哎,你是怎——”
彩笔正要继续问询,便看到一直咬牙坚持的少女软软地昏厥了过去。
在短短一段时间里一连两次召唤鲲鹏化形,已经完全耗尽了谢挚道宫之中的血精海,她没被吸干身体,还勉强保留有一条性命已是万幸。
随着谢挚失去意识,在她们身下的鲲鹏化形也如雾气一般悄然消失。
在昏过去的谢挚在高空中极速下落之际,七色光彩倏然绽放——
彩笔变成巨大的神鸟,比谢挚跌落的速度更快,俯冲过去,稳稳地驼住了她。
身为器灵,它并没有真正的实体,因此断足也并非重伤,只是会让它的力量削弱上几分,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穿梭在石绿色的流云里,彩色鹦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唉……没用的小蛮子……”
它对宋念瓷忠心耿耿,是绝不可能说自己的主人没用的,于是只好委屈一下谢挚了。
“看来,还是全得靠我才行。”
这才刚刚来神墓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死伤了将近十个珍贵强大的少年天骄;即便是在大周过去数千年的历史上,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惨烈的事故。
除过谢挚一个人勉强逃出生天之外,其余所有人都被迷惑了心智,看她们离开时的那架势,待会一定会相互厮杀起来,不知道又会死多少人。
但好在,它的主人宋念瓷是中州最强大的少年天才……只有她伤别人的份,绝没有别人伤她的可能。
一想到这里,彩笔又感到心中稍定。
载着谢挚在云彩之中谨慎地躲避穿行,鹦鹉器灵仰起头,深深地望了一眼令人头晕目眩的血色天空,又赶紧垂下眼。
这次的神墓之行太诡异了……简直危险得可怕,处处暗藏惊险杀机。
它不知道能不能带自己的主人活着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挚才缓缓睁开眼,在昏昏沉沉中,她最先听到的是耳边呼呼狂啸的风声。
揽入眼中的是小如米粒的山尖,正在缓缓移动变化,身下是软绵绵的七彩羽毛,温暖又舒适,谢挚便知道,自己昏过去之后,是被彩笔救下,负在背上了。
她没有立刻作声,而是先感应了一下身体。
道宫之中还是空空如也,只积蓄下了一个小水潭,比之普通修士已算不错,但比之谢挚之前所拥有的血精海洋,却是少得可怜。
鲲鹏宝术太过强横,强行使用它两次完全掏空了谢挚的血精,一时半会,没有大量宝药加持,很难补充回来。
她估计了一下亏空的血精量,大概需要五六天才能恢复完全——但他们却只在神墓待七天时间!
难不成,在血精没有恢复的这五六天里,她就只能一直这样趴在彩笔背上,东躲西藏吗?
即便是谢挚生性乐观,此刻也不由得有些无措茫然。
该怎么办呢?
之前有一片血精海洋的时候,她都没法救出瓷姐姐他们,现在道宫空空,她更觉前途渺茫,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醒了?”
彩笔察觉谢挚醒来的动静,侧过脸跟她说话,“我们现在正在高空之中——你昏迷了半日有余,我不敢下地,一直在盘旋,真可累死我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
来时分明有那么多同伴并行,眨眼之间,却只剩下她跟彩笔相依为命了……更何况,瓷姐姐他们现在还生死未卜。
谢挚心情沉重,低声道:“并未受什么伤,但使用鲲鹏宝术耗尽了我的血精,我如今的修为,差不多算是退到铭纹境了。”
而她不知道,以区区的铭纹境,能在这凶险万分的神墓里派上什么用场。
别说去救人,连她自己的性命都危在旦夕。
彩笔察觉出少女的低落,沉默半晌,才道:“莫要丧气!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莽撞大胆的西荒小蛮子!”
万法剑竹也开解她道:“别灰心,小挚,你看那宋念瓷那么厉害,不也轻而易举就被迷惑住心智了么?我说真的,有时候,修为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头脑和勇气!”
“喂,你这绿竹子说什么呢!”
鹦鹉器灵听不下去了,它最为护主,向来觉得宋念瓷什么都好。
“我主人好得很,一点问题都没有!都是那个谢灼,拉着她扑到那片要命的草地上,她什么没干,反而头一个就被牵扯进去……”
一说起这个,彩笔就非常痛心疾首。
“唉唉,我早就说过,谢灼就是个灾星!偏偏我主人还不听!”
“嘘——”
趴在器灵背上的谢挚忽然瞧见了下方的什么,精神为之一振,一骨碌爬起来,叫彩笔和万法剑竹都噤声。
“都别吵了,你们快看下面,那是什么!”
他们一行少年天骄进入神墓时,才只是清晨,经历了一番残酷争斗,谢挚之后又昏迷过去半日,此刻俨然已至黄昏。
但这神墓之内无星无日,并不见夕阳西沉,天光却是切实地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仿若一朵巨花正在缓缓收拢花瓣,又像一只手掌在合拢捏紧手指,要碾压捏碎掌心中的生灵,令人心中没有丝毫感动,反而只有莫名的恐惧压抑。
就在这昏沉的天色当中,下方的密林与草地表面却缓缓渗出了星星点点的碎光,像沙子尘土一般的细粉,又似一场极浓郁细致的雾气。
这景象分明美丽动人,绚烂无比,但在神墓昏暗血色天空的映照之下,也蒙上了一层狰狞的血红,散发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那是什么……?”
连见多识广的万法剑竹也从未见过这种奇景,“这是什么磷光么?还是发着光的虫子?”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谢挚冷静地低声说,已经运转起《百回炼心咒》,抬手示意彩笔压低高度。
“听我号令,一点一点下落,要控制地精微一些。我说上升,你便立刻重新飞高。”
管它什么龙潭虎穴,她都要前去探上一探。
经过了方才短暂的一段低落茫然,谢挚已经飞快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既然在尚未突破铭纹境的时候,她以十四岁的年少,一人一鸟都能强闯万兽山脉,那么现在即便被降落境界,她也并不一定就会束手无策。
第138章 *返回
“知道了知道了,要求可真多!你又不是我主人……”
鹦鹉器灵一边不耐烦地抱怨嘟囔,一边巧妙地控制着翅膀,缓缓下降。
谢挚不理会彩笔的意见,只是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下方的地面。
随着她们渐渐降落,浓密森林和广袤草原上的粉尘状光雾显得愈发清晰了,每一粒都极细极细,几乎为肉眼所不能捕捉得见;只有无数粒聚集在一起时,才能被人切实地看见。
这奇异的光雾仿佛无处不在,像会自主运动一般,还在随风不断旋转飘舞,有的地方密集,有的地方则稀薄一些。
这样自高空中遥遥地俯视下去,它们简直像一支无数鳞片散发着冷光的小鱼组成的庞大鱼群,自有一种特别的诡异美感,给观者带来一股迷乱的错觉,令人不敢久视。
再往下下降一些,谢挚便感觉胸中猛地涌上一股熟悉的戾气。
来了!
从方才开始,谢挚一直都在紧张地监控自己的身体状态,当即急声低叫:“快上去一些!”
彩笔便连忙拔高高度,“好!”
直到在高空中休息了片刻,反复运转数回佛陀的炼心咒,谢挚才从那股来势凶猛的恶气之中彻底平复。
“重新下降,彩笔,我们再来一次。”
刚缓过来一些,谢挚便马不停蹄地继续自己的试验。
“这次……去那里。”
谢挚捂着胸口,神情坚定,她指向一片坚厚岩石覆盖的山地。
“那个地方,不一样——它表面笼罩的光雾比其他地方都要稀薄。”
这次彩笔下降的高度比上一次更低了一些,直到距离地面几十丈高,谢挚才再次感到戾气爆发。
接下来,谢挚又挑着各个地方下降试验了好几次,这才确定自己心中隐约的猜测。
“怎么样?小蛮子,你有什么发现?”
就算彩笔再笨,也能在谢挚方才的种种举动中猜测出一二她的想法了,更何况它非常聪明。
鹦鹉器灵侧过头来,急不可耐地问:“是不是,是不是我主人的异常跟那些光雾——”
“你猜得不错。”
坐在器灵的背上,谢挚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地面上的那层光雾到底是什么,但它的确跟瓷姐姐他们的异常都有关系——一接近那光雾,我就会受到一股莫名的影响,胸中充满戾气。”
她认真道:“我猜想,这种光雾大概是藏在土地表面,白日时并不显现,黄昏之后才渐渐渗出来,浮在林木之上的。我们初至神墓时,落在了一片岩石上,因此受到的影响不太大,但——”
“但大家走向了草地,被发现的宝物所吸引,刨开了表面的薄薄一层泥土,导致光雾逸散出来了。”
彩笔沉着脸,补充完了她的话。
当时,就是那个谢灼拉着它主人率先蹲身抚摸草地的。
虽然知道谢灼并没有什么错,但它还是狠狠地在心里给她记了一笔账。
“是的……”
谢挚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一边飞快地思索回忆,一边失神地喃喃:“不仅如此,这光雾发挥效力时还非常猛烈迅速,几乎不能反抗抵御,一旦步入其中,在不知内情、没有戒心的情况下,一瞬间就会被戾气捕捉,从而丧失心神理智。”
这真是可怕的陷阱。
就像瓷姐姐一样,她最开始甚至都没有跟着挖宝物,只是陪着谢灼站在草地上而已,但眨眼间,她也没了自己的意识——而宋念瓷已经是进入神墓的少年天骄里修为最高的人了!
若不是谢挚当时心有不安,没有跟上前去,而是呆在了原地,她也一定会变成宋念瓷那样的,没有丝毫逃脱机会。
“你不是有大观照瞳术吗?这藏在地底下的光雾,不会连神族的神通都看不出来吧?”鹦鹉器灵怀疑地问谢挚。
不是它在这种事情上信不过谢挚,而是神族的大观照瞳术“可勘破世间一切虚妄”的名声太盛,五州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一时半会,没有想明白原因。”
回忆着自己当时用瞳术看到的景象,谢挚皱眉沉思,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恍然大悟的亮光:
“啊!我明白了!”
她将拳头击在掌心,发出一声激动的脆响:“我当时并不是没有看到这些光雾,正相反,我看见了——这些光雾就混合在泥土之间!”
谢挚当时疑心自己又步入了一个如水晶宫一般的幻境里,因此注意力并未集中在被那些仙宝奇珍掩盖的土壤之上,现在想来,那些泥土的确也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的。
但她以为那是仙药的光彩,再加上心中不安,并未细究。
彩笔接受了谢挚的解释,转而开始思索另外一个问题,“那么,这光雾是怎么影响到大家的呢?”
“是从口鼻,还是从皮肤之中渗进去的?”
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谢挚还是不能接近地面,更别提去救人了。
“我猜,是口鼻。”
谢挚轻快地笑了起来,拎起来万法剑竹在手里掂了掂,在半空中挽出一个漂亮的翠绿剑花。
“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拎着我挽花儿玩!”
笋子不满大叫,“快用用你的聪明脑袋想怎么救人呀!”
“你看,彩笔,逃出来的生灵就你,我,还有胖竹笋三个。”
她举起万法剑竹,并拢二指,缓缓自碧绿的剑根抚至几近透明的剑尖,手指下涌动出一股炽烈的灿金气,像是头一次见到剑竹一般,凝眸反复细细打量。
“在我们其中,我已经中过招,而彩笔没有血肉实体,没有受到影响,也是理所应当。但是笋子是我的兵器,却很容易被当做寻常的玄铁刀剑,从而受到忽略……”
归根结底,万法剑竹有自己的生命,它是一支活生生的独特种族,并不是冰冷的铁石。
“噢!对!但是绿竹子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彩笔惊叫了一声,“它还是正常的!而它跟人族比较起来,正是缺少……”
“缺少五官。”
谢挚简短地补充道,随即掌心涌现出一团涌动不定的透明水球,将它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有了这团水制的“面罩”,她就可以隔绝外界的空气了。
道宫境的修士对身体的控制精微程度非铭纹境可比,倘若需要,他们甚至可以停止呼吸和心跳,进入一种奇特的假死状态。
但相应的,这种情况下,修士的能力也会有颇大削弱,许多神通都不能使用,不过此刻,谢挚显然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我们再下去一趟,试试这法子有没有用!”
这次彩笔下降得出奇顺利,直到它小心翼翼地将脚爪踩在地面上,完全沉浸在浓郁光雾的包裹之中,谢挚也没有什么变化。
她们的试验成功了!
“很好!”
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兴奋,谢挚低低地叫,因为头颅包裹在水球之中,她的声音有些模糊的失真。
“飞回空中,回到刚来时的地方,我们去找瓷姐姐他们!”
没有时间再能耽搁了,她必须立刻找到大家,将这个摸索出来的法子施展在同伴身上!
再迟一二刻,说不定,还没在神墓当中遇到敌人,他们就先会在自己人的手中全歼!。
在逃离来处的时候,鲲鹏化形巨大无边,一振翅即是一万里,而彩笔的体形只如鲲鹏的一根羽毛大小,速度虽然也极快,但却差鲲鹏远矣,它至少需要不眠不休地飞整整一晚上,才能飞回那片草地。
若是按照外界的时间来计算,此刻已是黑夜,可在这没有太阳的神墓里,却还是不见黑暗降临,只是天色变得昏沉了一些。
但谢挚却觉得,这种朦胧的昏沉,倒还不如彻底变成黑夜。
似这般将暗未暗,只能麻痹人的精神和头脑,让人丧失对危机的敏锐。
血红的天空此刻已经转为了一种深深的暗红,像是血迹在衣服上浸透干结之后的深沉颜色,而石绿色的流云也在它的映照下变成了一种冷冷的惨绿色,只有那两座极细极窄的怪异山峰还高高地伫立着。
地面上的光雾更浓郁了,几乎看不到真切的景物,得依靠着谢挚的大观照瞳术,她们才能确定自己飞行方向的正确。
“我们到了!”
轻轻地摸了摸头上戴的水球“面罩”,谢挚沉下心神。
说实话,连她也不知道,瓷姐姐和射月他们现在还是不是活着……
但她不能不回来。
只要她还是谢挚这个人,她就一定得回来不可。如果逃跑,那就不是她了。
“下去吧!”
即便这会让她陷入致命的危机之中,也在所不惜。
彩笔刻意变小了形体,悄无声息地降落在岩石上,变成鹦鹉蹲在少女的肩膀。
谢挚也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甚至减缓了自己血流的速度,警惕地握紧万法剑竹,压低重心,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在这种身体情况下,谢挚无法动用消耗血精巨大的大观照瞳术,只能纯粹用肉眼视物,再加上凝心静气,高度集中注意力,靠着敏锐的灵识来感知危险。
但眼前是浓郁无比的光雾,她已经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再往前走,就是白日时众人曾经踏足的草地了,谢挚犹豫了一瞬,这才轻轻地将脚踏上去——
“噗叽”,一声轻响。
像是踩到了一片泥泞之中。
奇异的脚感,令人不适的声音。
谢挚心中一沉。
她分明记得,在她离开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极丰美的莹绿草地,如细绒毛毯一般柔软干燥,即便被挖开了,也不应该是这种脚感。
她弯下腰,试图看清楚自己到底踩到了什么,这才看清楚,那是被海量血液完全浸透的泥土。
“啊……”
这到底是死了多少人,才能流这么多的血……?
在她们勉强逃离之后,戾气被激发到极致的少年天骄们,在这片草地上到底发生了何等血腥残酷的战斗!
谢挚被惊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又踢到一条被砍下来的手臂,已经几乎化成了一片血泥。
水球隔绝了光雾,也隔绝了血腥气,让她竟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难不成,她还是来迟了吗?大家都已经死在狂乱的相互厮杀之中,尸骨无存了?
就在谢挚惊慌不定之时,一只冰冷的手从后面伸出来,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出声。”
是三皇女姜契的声音!
“三殿下!”谢挚激动不已,但还是将声音压得极小,“你没有被这光雾影响吗?”
姜契不作声,只是不容置疑地按着谢挚的肩,将她强行压在血泥里滚了一圈,直到少女满身污血,狼狈地爬起来之后,这才解释:
“我一开始时也被迷惑住了……但我有母皇赐给我的护心法宝,那是东夷佛陀的宝物,可以压制情绪,这才清醒过来。”
她说话的时候嘴唇纹丝不动,显然正在用腹语说话,并且胸口毫无起伏,显然,皇女也发现了光雾和戾气之间的关联,并封闭了自己的呼吸。
谢挚不由得惊讶地看了姜契一眼。
东夷佛陀在静心一道上无人可比,连谢挚也是因为怀有佛陀的心法咒,这才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勉强保持理智。
佛陀的护心法宝当然珍贵无双,人皇选择将这种法宝赐给三殿下,却没有赐给其他皇子皇女……
人皇一直对大皇子和三皇女之间的争斗作壁上观,连最老于世故的大臣都看不出来人皇真正的倾向和喜好;但现在,谢挚却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几分人皇心中的继承人选。
“可我即便清醒,那时大家也已陷入疯狂,为夺取宝物相互厮杀。”
姜契的目光落在脚下的血泥上,镇定的神情上终于头一次出现裂痕,露出了不忍沉重之色。
“……与我们一同进入神墓的少年天骄之中,有七成都已经陨落了,他们都是中州最为优秀强大的年轻人,这不仅是大周的损失,也是整个五州的损失。”
听到这个消息,谢挚也沉默了半晌,心情同样沉重。
那些出发时还神采飞扬、雄心勃勃的少年男女们,现在不过才一天不到时间,此刻竟都已经在这虚空的神墓里化为了一片冰冷的血土。
“瓷姐姐他们,都还活着吗?”她小声问。
彩笔也紧张地瞪大了眼睛,等待着皇女的答案。
姜契惨然一笑:“你说宋念瓷?只有她杀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杀她的可能?她可是天骄第一,宋念瓷瓷君子。”
“那他们人呢?我并没有看见……”
“就在那边的地上坐着,你自己看吧。”
皇女抬手一挥,飞出一片轻风,吹散了眼前的浓郁光雾——
在一片深红色的鲜血泥泞里,赫然正端坐着十余个面容熟悉的少年,正是宋念瓷等人,他们是天骄之中最为强大的一批人,因此才能在残酷的混战里活下来。
而此刻,他们浑身浴血,双目紧闭,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凸起着妖异的深紫纹路,周身包裹一层浓重光雾,连姜契的风符文也吹不散。
“瓷姐姐,射月,七郎……”
谢挚声音颤抖,将眼前人一一认了出来。
甚至还有王昶。
平心而论,谢挚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装腔作势的麒麟儿,甚至还对他十分讨厌,但此时此刻,她对他的中招却也兴不起什么幸灾乐祸之情。
“他们在黄昏来到之后便忽然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但生机却非常旺盛……”
姜契本想离开此地,可她不能抛下自己的弟弟和朋友不管,而且她知道谢挚逃了出去。
她也清楚,以这位西荒卿上的作风,只要谢挚还留着一口气,便必然会返回来救人,因此一直在原地等待谢挚归来。
皇女正要问谢挚心中有何打算,便被那小卿上捂住了嘴唇——其实应该按住肚子。
“别出声!”
这次轮到谢挚让姜契别说话了。
她拉着皇女滚到血泥里匆匆趴下,眼里是少见的不安。
有,东,西,来,了。
谢挚拉过皇女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
第139章 菌人
有东西来了?
……是谁?
感受清楚谢挚写的字,姜契不由得毛骨悚然,一时之间心绪百转。
她在这神墓当中已近一日,除过植物之外,还从未见到任何一个血肉生灵……
但听谢挚的语气,似乎来者不善。
她并没有写“人”,而是写……“东西”。姜契敏锐地分辨出了谢挚用词间的细微不同。
那是不是说明——
“沙沙沙……”
极细微的声响在前方飞速蔓延过来,很快便愈来愈大,震耳欲聋般隆隆作响,有如海潮之音,又似无数颗细沙喷滚翻涌。
凝神细听,姜契觉得,甚至还有些像千万只虫子在地面上疾爬而来的声响。
……来者不是人。
这声音像沙砾一般,竟仿佛是在她的脊椎和心脏上簌簌地爬,姜契额上滚下冷汗,不顾往日的好洁,将身子在血泥里压得更低了一些。
谢挚早已悄无声息地去掉头上的水球,避免被发现,此刻长发尽湿,几缕沾在额间,还在不断往下滴水。
她屏住呼吸,像身边的尸体一般,浑身一动不动,眯着眼睛大胆地去望——
远方涌来了一座蓝色的花海!
深红色的狰狞天穹作背景,一直遥遥地压在谢挚视线的尽头,而在那红天的边缘之处,由远及近地飞速延伸过来无数发着幽蓝光芒的大朵鲜花,看似极慢,其实极快,花瓣繁复华丽,颇类牡丹,表面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光点不断明灭闪烁。
这景象无疑极其美丽,远远望去,仿若一座发着光的莹蓝海洋正在紧贴着地面奔涌而来,令人只看一眼便仿佛被吸入了魂魄,久久不能回神,但又分外妖异,散发着一股不祥的气息,与之前初至神墓时带给谢挚的感觉如出一辙。
见谢挚望得失神,姜契怕她暴露,又将她按下去,自己亲自来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吸引了谢挚的心神。
皇女微微抬身,额上的竖纹天眼缓缓睁开,也望到这奇异的景象,心中震撼,不由得跟谢挚对视了一眼,去看她的神色。
「我也没见过……」
迎着皇女询问的目光,谢挚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也对这幽蓝花海一无所知,之前从未听说过。
姜契心中叹了一口气,亦摇首。
人族对虚空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作为大周最尊贵的皇女,她当然是勤学好问的人,学问与修为俱是上佳,但这记载在古籍里的神墓之前还从未开启过,他们这些少年天骄便是进入探险的第一批人。
因此,连她也不知道这突然涌至的花海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要紧,随机应变吧,我们先看看它们想做什么……」
谢挚捏捏皇女的手,用眼神安慰她。
涌到端坐与血水之中的宋念瓷等人身后时,沙沙声戛然而止。
幽蓝花海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停下来了?而且还偏偏在瓷姐姐他们近前?
谢挚担忧花海对宋念瓷等人不利,连忙抬身去看——
无数朵蓝色大花遮天蔽日,几乎铺盖席卷了天地,视野之中只剩下一片火焰般燃烧的蓝。
像是为了迎接这些花朵的到来,连那浓郁的光雾,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全然消失不见了。
“嘭——”
像是蝴蝶振翅的一声轻响,又像成熟至极的果实被从外捏爆,最前面的一朵蓝色大花猛地裂散开来,跳出来十余个欢呼雀跃的小人:
“噢噢!好极了!好极了!又捉住好几个食物!好几个食物!”
伴随着这声欢呼,剩下的无数大花也“嘭”的一声裂开来,涌出来无穷无尽的小人,比沙尘还要多,密密麻麻地站在地上不断跳跃,甚至还拉着手开始蹦蹦跳跳地欢笑跳舞。
“胜利!胜利!大胜利!”
小人们围成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圈,不断旋转,蹦蹦跳跳,同时尖声大喊。
他们个子极小,几乎只有谢挚的手指头高,但五官四肢俱全,与人族一般无二,只是像整个人的体型被捏小了许多倍一样。
面庞个个都极精致漂亮,比美玉还要莹润,露珠大小的乌黑眼睛嵌在脸上,欢呼起来像无数个声音尖细的小喇叭一齐吹响。
还穿着非常宽大的幽蓝衣袍,其上布满细碎光点,身上穿戴着的配饰发冠,像模像样,一样不落,看上去如陶瓷娃娃一般,还颇为漂亮可爱。
谢挚却不觉得他们可爱,只是皱紧了眉。
这些小人,似乎是传说中的——
玫。
姜契拉过谢挚的手,在她掌心写下这个字,神情是同样的凝重。
玫瑰菌人。
只在传说中存在的种族。
传说玫瑰菌人身形极小,生活在山林之间,性情活泼而又友善,喜欢与人族结为朋友,为表达善意,甚至还会送上宝物,因此谢挚下意识地以为玫瑰菌子是好人,就像善良友好的侏儒一族一样。
但现在,看着菌人们围着宋念瓷等人欢呼庆祝的模样,传说里的描述记载……却好像不是真话。
要么,就是被人为地篡改过。
谢挚咬紧了牙。
他们还说什么食物……难不成,这些小人是想将瓷姐姐他们带回去吃掉吗?她绝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菌人们把他们抬回去吧!菌人们把他们抬回去吧!怎么样?怎么样?”
小人们终于庆祝完毕,像是想起了正事,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
他们很快就达成了统一的意见:“好耶!好耶!好主意!好主意!一起抬回去!一起抬回去!”
菌人们快速分散开来,每十余个聚集在一起,一个勾着一个,眨眼间便重新组成一朵蓝色大花,谢挚这才看清,他们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枚花瓣。
仅仅几个呼吸过后,方才还如蚂蚁一般多的小人,便彻底恢复了之前幽蓝花海的模样。
“去抬吧!去抬吧!”
这样吵吵嚷嚷着,蓝色大花飞速涌到宋念瓷等人身边,竟然将他们轻而易举地举了起来!
“啊啊!好香啊!好香啊!”
菌人们不停地赞叹,每句话都要不停重复,一样的话在千千万万个小人口中尖叫出来,汇合起来造出无数回音,浪潮迭起,在神墓里来回震荡,吵得人耳朵发痛。
“品质很好的食物!品质很好的食物!菌人喜欢吃!菌人喜欢吃!”
“菌人们回去!菌人们回去!”
花朵上举着这些端坐不醒的少年天骄,玫瑰菌人组成的幽蓝花海如潮水一般退去,比来时还更快几分,快活的尖利叫喊声似乎还在谢挚耳边萦绕回荡。
菌人们没有发觉谢挚和姜契的存在。
事实上,除了宋念瓷他们,这些兴高采烈的小人根本就没有看向别的地方。
“我们跟上去!”
谢挚从血污之中飞快地爬起来,一把拉起皇女,神情坚定。
“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菌人们组成的幽蓝花海速度极快,几乎一眨眼就消失在了眼前。
谢挚和姜契两人原本都是当今五州最为出色的一批少年天骄,但此刻,她二人为避免吸入光雾,特地封闭了自己的呼吸,身体机能有所下降,速度也随之减缓不少。
倘若跑快了,又怕被前方的菌人们发现,因此她们俩潜行得颇为辛苦,需要竭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花海,还要注意隐蔽行踪,中途不得不动用了几次姜契的天眼,这才没有被甩掉。
终于,不知何时,菌人们忽然停下了滚动的步伐,不再极速前进了。
终于停下来了……谢挚松了一口气。
这神墓之内大得可怕,好像没有边界一般,哪里的地形景物都大同小异,不是莹绿草地,便是深绿密林,不论跑多久,映入眼帘的东西也还是这两样东西。
天也黑不下去,分不清楚时间过去了多久,前方又是一片速度奇快的花海菌人,一不留神便会被甩掉,给人一种遇到了鬼打墙的错觉,疑心自己根本没有跑出去多远,对意志的消耗其实极大。
倘若谢挚和姜契的意志稍有不坚之处,早就发疯了。
从来到神墓之后,谢挚就一直没有休息过,血精掏空,境界下降,又加上封闭呼吸,不断跟踪花海极速奔行,此刻她已经几乎精疲力竭,差点跪倒在地。
望向身旁的皇女,姜契同样脸色惨白,额上冷汗滚滚,没了往日的风度翩翩。
若按照外界的时间来算,此刻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她们跟着花海奔跑了整整一夜。
姜契不比谢挚肉身强大,但见谢挚一直没有停下,她身为皇女,又年岁长于谢挚,自觉不能被她落下,因此一直在咬牙坚持,半路甚至吐过一次血。
起来之后,姜契还要再跑,却被那西荒少女坚决地制止,不容拒绝地背到了背上。
「其实,三殿下,有时候示弱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不能说话,谢挚便用万法剑竹在半空中划字,留下数道绚烂的翠光,映亮了皇女的眼睛。
「朋友之间,本来就是这样的。」
她认真地写。
此刻见姜契身体发抖,谢挚下意识便又来扶她,又被姜契不习惯地默默躲避开来。
这西荒少女,显然不知与人交往的分寸,做事颇为出格,也不晓得要避免肢体接触。
她无奈至极,敲了敲谢挚的脑袋,用腹语道:“天亮了,所以别再犯傻,谢卿上。你看我们到了什么地方?”
晨雾消退,天穹重新恢复一片血红,赫然露出了两座极细极窄的高高山峰,顶端一直延伸到云霄中去,仿佛正是它们刺破了天空,叫天流出血来。
而玫瑰菌人们建筑的无数小房舍,正如螺壳一般,密密麻麻地洒满在这山脚之下。
——在不知不觉当中,她们竟然已经来到了神墓的中心,跑到了两座怪山坐落之处!
第140章 花粉
“菌人们的家,原来就在这怪山之下么……”
谢挚惊奇地感叹,仰起脸来看向那两座高而细的山峰,发觉其中一座像水晶一般剔透,又像镜子一般,闪闪地折射出来明亮的光芒。
另外一座山上面则好像缀满了无数鲜花,七彩缤纷,离得很远仿佛都能嗅闻到山上馥郁的花香。
而此刻,姜契和谢挚二人正趴在一处低矮的圆丘旁,借着地形来掩护自己的身影,离菌人们的聚集之处颇远,不会被看到分毫。
谢挚不比姜契会用腹语,就这一句话的工夫已经不自觉开启了呼吸,此刻又有些头晕脑胀,连忙将之前的水球重新套上脑袋。
“快看,他们又变成人了!”谢挚刚戴上水球,便听到姜契低声说。
铺满地面的幽蓝花海再次“嘭嘭”裂散开来,变成数不清的小人,开始尖叫着吵吵闹闹:
“拿食物们怎么办好?拿食物们怎么办好?”
“吃掉他们吧!吃掉他们吧!菌人喜欢吃东西!菌人喜欢吃东西!”
立刻有一大群菌人振臂欢呼。
但也有菌人反对:
“不行!不行!这批食物很稀有!很稀有!菌人把他们攒起来!把他们攒起来!”
不出几刻,玫瑰菌人们飞快达成了共识:“好吧!好吧!菌人存储食物!这是个很好的习惯!很好的习惯!”
尖叫完毕,菌人们便再次举起宋念瓷等人,将他们浩浩荡荡地护送着送进了一个巨大的仓库——巨大是相对他们的体型而言。
其实对正常的人族来说,这房子还是建得矮小了,需要弯着腰才能进去。
“三殿下,快用你的天眼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菌人们举着人族少年们进入了仓库,谢挚便看不见他们的行动了。
“别急,谢卿上,待我一观。”
姜契安抚着谢挚,缓缓睁开额上的天眼。
她的天眼并不是一颗真实的眼球,更近似于一道光华灿烂的金色纹路,虽然并不能穿透墙壁障碍视物,但却可以望远,距离数十丈远的景物在她的天眼里仍然毫发可见——
仓库里的小人们将人族少年们“扑通”一声扔在地上,拍拍手掌,个个表情都很放松愉快。
“好了!好了!菌人回去吧!回去吧!”
玫瑰菌人们临走时,还恋恋不舍地不断深嗅宋念瓷的身体,一边闻一边露出陶醉无比的神情,有几百个小人甚至抓着她的衣服,爬到了宋念瓷的脖颈上去。
“好香啊!好香啊!”
他们欢欣鼓舞,不断赞叹,“这些食物里面,就属这头熟得最好!这头熟得最好!她是最香的!她是最香的!”
“这头也不赖,也不赖!”菌人们爬到谢灼的脸上,像在舔食最美味的蜂蜜一般,贪婪地舔舐她的面颊。
看到这幅场面,姜契脸色颇不好看,但还是勉强忍下了自己的不适与恶心。
这些菌人们竟然把人族按头来算……
就好像,当做豢养起来专门食用的畜生一般。
“菌人再给他们施点肥吧!菌人再给他们施点肥吧!这样他们就熟得更好了!熟得更好了!”
忙忙碌碌的蓝色小人们忽然大叫起来,随即不知道怎么动作了一下,地面微微震动,从底下缓缓涌出来十余股浓郁的光雾,刚好每个人分到一股。
在白日里,这光雾的光芒黯淡了许多,看起来就像一股股极细的粉粒沙尘,菌人们轻盈地驾驭这些光雾,将它们牵引到宋念瓷等人身上,完全包裹笼罩了人族少年的躯体。
在光雾的浇灌下,姜契清晰地看到,宋念瓷等人皮肤上的深紫纹路变得更多、更美丽了,几乎是一瞬间就延伸出去许多,连脸上也布满了这种妖异的纹路突起。
就像膨胀的血管一般。
“噢!噢!”
见此情状,菌人们纷纷欢笑着鼓掌,不停蹦蹦跳跳,像一群庆祝的蓝色虫子,“熟得更好了!熟得更好了!”
就在这时,这些残存下来的少年天骄之中,一个面庞白净的清瘦少年忽然露出了极其痛苦的神情,浑身颤抖,喉咙里咯吱作响,却动弹不得。
那些妖异的深紫纹路像活了过来一般,在他脸上猛地缩小,然后膨大到怪异可怕的地步,让他整个头颅都变大了一倍,跟他的体型极不相衬,像是一根麻杆上歪歪地插着一个巨大的紫茄子。
“嘭!”
伴随着一声熟透的西瓜摔碎的闷响,少年的头颅炸碎了。
“啊哦。”
菌人们停止了欢呼跳舞,像不小心闯了祸一样,全部呆呆地停了下来,无数双*小眼睛一起眨巴眨巴。
他们被这少年的血完全浇透了,满身黏糊糊的浓稠汁液浆水。
“熟透了。”
那是少年的脑浆血液,现在也变成了紫色。
一个菌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腼腆道:“菌人刚刚太高兴了,催熟得有点过。”
“是的!是的!菌人不小心!菌人不小心!”
剩余的菌人们纷纷回过神来,重新恢复了兴高采烈,齐齐振臂欢呼道:“既然已经这样了,那没办法,菌人把他提前吃掉吧!菌人把他提前吃掉吧!”
一边尖声欢叫着,玫瑰菌人们便一边快乐地举起那惨死的少年的无头尸体,将他抬了出去。
金光敛去,天眼重新合上,姜契惨白着脸,还没来得及说话,先捂着胸口干呕了好几声。
方才看到的事情,简直让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天眼戳瞎。
“你怎么了?三殿下?你看见了什么?”谢挚连忙扶住她。
“……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还是自己用瞳术看吧。”
有气无力地甩开谢挚的手,皇女已经精疲力尽,垂着头一言不发,甚至顾不上自己一直好好遵守的那些礼仪,管谢挚叫谢卿上。
谢挚不知道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难受,有心安慰,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犹豫了半晌,只得抬头望向菌人的仓库门口。
“啊!他们出来了!好像,好像还抬着什么东西……”
正当谢挚想要凝神细看之时,皇女捂住了她的眼睛。
“还是别看了,谢卿上。”姜契低声说。
那惨死的少年是红山书院的弟子,跟谢挚和姜契都颇为熟悉。
姜契自认为不是心软之人,她也不是手上没有染过鲜血,但见到朋友如此惨死的情状,连她都不禁内心震荡,更不必说谢挚,这个不怎么聪明的西荒蛮女了。
成功转移开来谢挚的注意力,姜契简洁地向她讲述了自己方才看到的一切,但刻意省略了那个少年的死。
“催熟?”
这个词让谢挚皱起了眉,“这么说,菌人们可以驾驭驱使那光雾了?用光雾,可以让人族变成他们喜欢的食物……?”
这样的话,瓷姐姐他们就危险了……
要是再来几次催熟,瓷姐姐便也会变成菌人可以入口的粮食的。
“我们得把瓷姐姐他们救出来……”谢挚喃喃地说。
但是,该怎么救呢?
她此刻道宫空空,血精耗尽,境界等于降至到了铭纹境,何况在神墓又须封闭呼吸,以免吸入那引发戾气的光雾,实际战力又下降了几分。
三殿下,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姜契在少年天骄的混战之中活下来受了很重的伤。
虽然还不清楚玫瑰菌人的战斗力,但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真像是一群蝗虫一般!
谢挚估计,就在眼前的这片山脚下,至少得有几百万个菌人。
而仓库却位于菌人房舍的真中心,被牢牢地包围着,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真不走运……”
谢挚不甘地攥紧了拳头——若是她现在还能召唤出鲲鹏化形,她一定就不会如此被动。
“谢卿上……”
正在谢挚苦思冥想破局之法的时候,皇女忽而叫了一声她,声线竟然头一次有些发抖。
“能不能帮我看看,我脖子上,趴着什么东西?”
……什么?
听姜契声音不对,谢挚知道不妙,心中当即一紧,慌忙探身去看——
这一看,几乎让她肝胆俱裂,浑身毛发都倒立而起,握着剑直接跳了起来!
有两个玫瑰菌人不知何时竟已潜入了她们身边,此刻正站在姜契的脖颈之上!
手里还正高高举起一根银针状的武器——对他们的体型来说,应当算是长枪——顶端闪烁着深紫色的异光,正要深深地刺下去!
他们要刺杀姜契!
“离开她!”
翠芒一闪,谢挚已经将万法剑竹对准了菌人,碧海和明月在少女身后显现,涌起万里碧波!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菌人不是故意的!菌人不是故意的!”
那两个菌人却好像全无对战之心,一下子扔掉银针,抱头乱窜。
“嘭嘭”数声,谢挚和姜契身上的衣服里掉出来数十个菌人,尖叫着跳了下来。
原来那两个举针欲刺的菌人只是先遣队,还有更多的菌人已经爬到了她们身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挚心中大为震动——她也好,三殿下也罢,都根本没有察觉到半分!
这些菌人的动作完全无声无息!
“菌人没有恶意!菌人没有恶意!菌人是你们的好朋友!菌人是你们的好朋友!”
指头大的蓝色小人们不停朝谢挚和姜契鞠躬,非常诚惶诚恐,有几个甚至皱起了漂亮的小脸开始嘤嘤哭泣。
“好朋友?”
姜契用力地擦拭着后颈,面上带着冷笑,她心中的怒火从未如此盛烈过。
“用光雾迷惑我们,叫我们自相残杀,还运走幸存者当做食物,这就是你们说的没有恶意?!”
菌人们大眼瞪小眼,眨巴着眼睛,互相望了半天,才一起摇头:“不对,不对!不一样的!你们是朋友!你们是朋友!——看见我们的,就是朋友!就是朋友!”
“而且那也不是光雾,是圣花花粉!圣花花粉!”
玫瑰菌人的音色很特别,尖细而又高亢,每时每刻都非常兴奋,听久了令人十分不适。
“圣花花粉……?”
“这么说,那不是光雾,而是一种植物的花粉?”姜契转过头,看了一眼谢挚。
“对。而且……他们说,圣花……”
圣花,花粉,圣药,玫瑰菌人——菌……啊,还有那两座高高矗立的怪山……
这些东西,在无形之中,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关联……
谢挚感觉自己在千头万绪之中好像抓到了一根线索的细线,但又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熄灭下去,让她陷入了更大的苦恼。
菌……是什么意思来着?
“小心!”
就在她失神,稍微移开视线的这一刹那,数百根淬着紫光的银针已经被地面的菌人投掷了过来!
姜契大惊,一面提醒谢挚,一面抬手展开一张古朴神秘的残破画卷,其上画着的壮美山河已经被磨损得模糊不清了。
这是山河图!也是姜周皇室最珍贵的传承之一!
在上古年间,有神王用自己的珍血作墨,耗费数千年时间,画出了整个五州的所有风景,命名为山河图,其中的每一滴水都是真实的,甚至可以以画中的一株花镇杀仙人!
虽然随着岁月变迁,山河图数易其主,遭到了不可逆转的破坏和损毁,其攻击作用大大减弱,但它仍然还是珍贵无比的防御法宝,甚至还有储物之效!
“哧——”
菌人们的银针接触到山河图的表面,纷纷变得暗淡无光,减缓了凌厉的攻势,但还没有立刻被磨灭。
“镇!”姜契睁开天眼,为山河图助力。
上古画卷不断放光,瑞彩喷涌,嗡鸣阵阵,表面腾跃起万千神圣符文,终于彻底地镇压了菌人们的银针!
银针叮当落地,与地面接触的地方顿时涌出一股恶臭,连土壤都化为了灰水!
这银针上淬的紫光有剧毒!
“杀死朋友,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姜契沉声问。
若被这银针刺中,谢挚必死无疑!
谁料玫瑰菌人们又对她们鞠起了躬,大哭着尖叫:“对不起!对不起!菌人不是故意的!”
甚至还有不少菌人开始刨土给谢挚和姜契挖宝物,“这是礼物!这是礼物!菌人跟你们做朋友!菌人跟你们做朋友!”
这些玫瑰菌人,真的好奇怪……
谢挚与姜契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一样的困惑不解。
为什么,这些菌人的态度变化得如此之快,一会手段狠厉,要置她们于死地;一会又痛哭认错,不停鞠躬赔礼?
好像她们一看他们,菌人就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了好人似的!
谢挚看向菌人们,发现就在刚刚她跟姜契对视的那一瞬间,这些蓝色小人再次翻脸不认人,又对自己举起了银针,神情凶狠。
但在她将目光投向他们的时候,菌人又扔掉了银针,开始委屈可怜地道歉。
有几个甚至哭得晕了过去,尖叫着自己不是坏人。
在一片吵吵嚷嚷当中,谢挚头一次觉得心烦意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