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钢铁城
只是那么简单的一挥剑而已,居然就斩断了水晶宫的柱子……谢挚倍感心虚,赶紧将万法剑竹收起来,“知道了!我们这就走。”
水晶宫的大门应声而开,外面的阳光霎时便投进来,金灿灿的洒到众人的脸上和身上,温暖而又明亮,令所有人都感到精神一振。
在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最后一刻,水晶宫发出了一声近乎迷惘的震动。
“人族的小姑娘……”
它的声音非常轻,没有了之前的执拗暴躁,反而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你……真的愿意嫁给我的小主人么?我的小主人很喜欢你,她……她等了你太久了……”
“……”
谢挚握着万法剑竹的剑柄回转过身子,“你放心,真龙的水晶宫。”
“只要金龙姐姐还活在世上,没有婚配,又还愿意娶我,我就一定会嫁给她。”她轻声许诺。
人族少女的眼睛很清,叫人不能不相信她的真心。
谢挚忽然又笑起来,“再说,我已经系了头发在雕像上啦——按大荒的风俗,我可已经算是金龙姐姐的未婚妻子了!”
阿英之前还说她不知道该怎么讨女孩子欢心,没想到她许亲还比她更早呢!
“我们走吧,瓷姐姐!”
她蹦蹦跳跳地挽住宋念瓷的手往门口走,乌黑的发辫在脑后一跳一跳。
“嘿,小蛮子!你干什么挽我主人?快快松开!”彩笔嫌谢挚占了它的位置。
“我乐意,你管得着我吗?”
谢挚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不仅没松开,反而将中州少女的手臂挽得更紧了。
“你可已经是许了亲事的人了,知不知道什么叫避嫌!”
彩笔气得浑身羽毛都变成了绿色——谢挚这才发现,它的身体颜色会随着情绪心境而时时变化,“水晶宫!你管管她!你主人的小妻子都——”
“噤声。”平静的少女声音。
……
她们的身影和笑闹声渐渐地远去了,水晶宫的大门还久久地敞开着,没有合上,翠色古琴疑惑地问道:“水晶宫?你怎么了?”
“……你们都听到她说的话了,”水晶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十分满足地叹息着,“等了一万年,我终于等来了要等的那个人……
“苍天有眼,小主人的痴心没有错付。”
“都出去吧,你们。”
它的声音头一次如此温和,“我完成了我的使命——真龙的水晶宫要关闭了。”
谢挚,它小主人的未婚妻叫它“真龙的水晶宫”,它很喜欢这个名号。
不是太古战场的水晶宫殿,是真龙的水晶宫……
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模糊的沉闷轰鸣,像什么巨物轰然倒塌了一般,但又隐隐约约的,叫人听不分明,谢挚凝神细听了片刻,这下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不大放心,“瓷姐姐,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宋念瓷侧耳听了一会,摇摇头,「你听到什么了吗?」
“也没什么……或许只是我听错啦。”谢挚放下心来,笑着说。
水晶宫将她们几个送到了太古战场的边界处,只要再往走西三十里,就可以彻底走出这片传说中有来无还的大凶之地;
经过了一夜的精神紧绷和受伤战斗,不论是谢挚还是宋念瓷都十分疲倦,但也并没有停下休息——她们都想尽快走出太古战场,免得节外生枝,慢慢地用步力走着离开。
火鸦跟小狮子被谢挚收在小鼎里装起来了,她想等出去之后再慢慢为它们疗伤。
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在谢挚取出碧绿小鼎的时候,已经化为胖竹笋模样的万法剑竹一瞬间就来了精神,跳将起来欢叫了一声“有仙金!”然后狠狠地冲到小鼎上,像八爪鱼似的用嫩芽猛然包裹住了鼎身。
眼看着立马就要吞噬,谢挚还没来得及将它撕下来,它就又浑身冒着烟软趴趴地掉到了地上——它触发了碧绿小鼎的保护阵法,被神电差点当场烧成一道炒竹笋。
“怎么……”
它被电糊涂了,说一句话就往外冒一股黑烟,原本青翠欲滴的嫩笋尖都被烧成了金黄色,“怎么这样……!”
“怎么连个法器都还要设保护阵法!这也忒小气了!差点闹出竹命!你看看,你看看,都快把我烧糊了!”
终于回过神来之后,胖竹笋不甘地连连尖叫抱怨,显然极为恼怒。
从来只有它吃神器如吃豆腐的,没有它自己差点被烧成盘菜的!
谢挚在一旁幸灾乐祸,眼睛都笑弯了,“活该,谁叫你贪吃的!”
「谢姑娘……」
宋念瓷很无奈地笑了笑——她见多识广,眼力极好,已经看出来谢挚手里这尊小鼎的不凡,并为谢挚当着她的面就将小鼎拿出来使用的举动十分震惊。
「出门在外,须知财不外露。」
谢挚看起来太过青涩年少,待人一派单纯赤忱,她有心告诫这没有防人之心的西荒少女一番:
「下次再不要当着旁人的面将这等宝物随便拿出来了——我比你足足高两个大境界,若是我有丝毫歹心,你没有任何抵抗办法。」
她是自幼见惯了好东西,而又品行端正,不会强取,可别人就不一定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修士们并不因为修为的增加而同样地增长品德,争财夺利的斗争甚至比凡人还更加残酷,五州之中为一件宝物便屠人全族的例子更是不在少数。
在中州时因为有仙宗与人皇共同约束,倒还好一些,在这西荒简直就是乱了套——很多中州修士根本不拿西荒人当人看,认为这是没有秩序的混沌自由之地,专供自己冒险寻宝使用,毫无顾忌。
“谢谢瓷姐姐……这道理,我并不是不晓得。”
她不傻,这句话出门时族长给她强调过不知多少遍,一直都牢记于心。
但谢挚还是很感激宋念瓷的好心,她清澈地笑起来,“——我只是相信你不会那样做啦!”
“放心吧,在别人面前,我才不会那样呢!”她轻快地说。
「那就好。」宋念瓷也不由得跟着她弯了唇角。
前面就要彻底走出太古战场了,宋念瓷停住脚步,面向谢挚,郑重认真地朝她弯腰长施一礼,「谢姑娘,其实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此次来到西荒,并不仅仅是因为要历练自己,也担负着为红山书院寻揽学生的重任。」
她抬起脸来,诚恳道:「我观你就是一位极其出类拔萃的至尊之材,虽然现在尚还年少,但日后必能大放光彩。」
在跟谢挚相处的短暂时间里,她已经看到了谢挚堪称可怕的天赋和机缘,那时她就已经对谢挚起了招揽之心;
再细一攀谈,发现谢挚居然才刚踏入修行之路,她不由得更是心惊——这样的天资,即便放在中州,也一定是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只要给谢挚时间成长起来,她必不弱于任何一位少年天骄!
宋念瓷决心要尽力邀请这位未来的新星加入,「我知道你此行是要去英才大比求取好名次,但中州也不是只有天衍宗可以拜入——」
她面上隐隐浮现骄傲的神情:
「我的老师九轮圣人孟颜深,是位极和蔼可亲的温厚长者,喜爱与各族年轻生灵交游,也是现今五州之中唯一的真圣人;
红山书院虽然既不如天衍宗广纳贤才,也不如白泽圣地传承悠久,更不如大周皇室物力充沛,但是论及氛围宽松自由、藏书包罗万象,则我们是中州当之无愧的头一等。」
「若你愿意,便拿着这枚令牌去歧大都,红山书院必对你敞开大门,虚位以待。」
她将一枚莹润的乳白玉牌递给谢挚,「这是最高等级的通行令牌,我只有这么一枚。拿上它,你可以不经考核直接拜入书院,成为夫子的亲传弟子。」
中州少女目光温和地注视着谢挚,「倘若有幸,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做你的师姐?」
“我……”
谢挚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大荒对中州知之甚少,宋念瓷刚刚与她介绍的那些势力她其实只听过一个天衍宗;大荒人常常说比英才拜仙宗,这个仙宗说的就是天衍宗。
“我不知道……”
凭着与宋念瓷的亲近,谢挚当然是愿意答应她的;但是她一时又有些举棋不定,“瓷姐姐,容我再考虑考虑,可好?”
——大荒每一部英才大比的前五十名皆可以进入天衍宗,前十名可以拜入内门,以象英的资质,一定是可以拿到内门资格的……她想跟阿英待在一起,不想分开。
要是她能跟阿英一起进入这个红山书院就好了……
谢挚眼巴巴地望宋念瓷的腰,期盼她能再给自己一块令牌,那样的话,阿英一块她一块,她一定立马答应下来。
「当然。」
宋念瓷笑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不必有负担。要是你另作他选,那也很好。」
「我们就此告别吧。」她抬头望了望天色,将彩笔从腰间解下来,「我还有些事情没办完。」
“瓷姐姐,你接下来要去哪里?”谢挚忍不住问。
「去昆仑神山——」
中州少女已经跃上了身形变大数倍的鹦鹉器灵,彩笔现在的模样比起鹦鹉其实更近似于传说中的凤凰——金红色的身躯流淌着神圣的曦光,长长的美丽尾羽垂落下来,在谢挚脸上划过一阵轻柔的风。
「三年前昆仑神山有无上山宝降世,如今已经到了彻底出世之时,中州的无数势力都倾巢而动,誓要夺取宝物,光是长生世家的巨舟就去了好几艘;
少年天骄们也在昆仑山下齐聚一堂,王家的麒麟儿,人皇的儿女,神兽圣地,仙宗大门……甚至传言,东夷也疑似有少年至尊跨越无数距离,要来与中州的天才比拼一遭。」
宋念瓷洒脱地笑起来:「实不相瞒,谢姑娘,在这太古战场里我也得了一些机缘造化,既然忝列这中州少年天骄之位,自然也要为我中州去争一些荣光了!」
“再会,西荒的小蛮子!”
彩笔缓缓拍动翅膀,卷起的飓风甚至将谢挚往后掀得后退了好几步。
“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能突破道宫境!你现在这样,离中州的少年天骄们差得还远得很哩!”
“再见!”
谢挚也踮着脚朝她们使劲挥手,“万事小心呀,瓷姐姐!”
直到宋念瓷和彩笔的身影在天边化作一个小黑点时,谢挚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臂。
“我也要加油啦!”
彩笔临走时半是挑衅半是鼓励的话并没有叫她沮丧失落,谢挚拍拍脸颊,眼睛明亮:“下次再见到瓷姐姐时,我一定会变得很厉害的!”
她握紧拳头,感觉心中充满了壮志豪情:
只做人雄可不够;要做,当做万族之雄!
这是玉牙白象跟她说过的话……
雍部位于大荒最西,历来是大荒中最荒芜贫苦而又最凶险的一部:
距中州太远,所以难以通商;
距灵兽太近,而又完全暴露在时不时爆发的凶猛兽潮之中。
可以说,大荒人最不愿意去的一部,就是雍部。
连雍部的中心城市定西城也常常受到其他部的嘲笑——那是一座极其高大宏伟的巨城,历史非常悠久,传说曾是上古年间的一位神祇炼器的残余,通体漆黑黯淡,不仅毫无装饰,城墙上还布满着与灵兽大战的深深痕迹,因此常常被取笑叫“煤锭子”或者“石头蛋”。
但雍部本部人,更爱叫它的另一个称呼——钢铁城。
或者叫定西城为“大荒的秤砣”也很叫雍部人开心——沉甸甸地坠着大荒的安危。
盖因这座饱经风霜的黑色城池看起来如同黑铁铸就,并且盛产铁矿,雄伟而又壮阔;
这是一座铁与血打造出来的坚固堡垒,也是默默*守卫着大荒安定的无言战士。
今年隆冬除夕一过,三年一度的英才大比也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
但这次大比的情形又有所不同:
雍部来了一位新牧首。
听说这位新牧首是位很美丽的女人,不仅修为高深,而且身份尊贵——她是当今大周人皇的姑母,在千年前的正音战争中曾以一人之力横扫千军,立下了赫赫战功,封号叫渊止王,也是她佩剑的名字:如临深渊,百邪退止。
她放出话来,说自己要给此次英才大比拔得头筹者一份大造化,是以这次雍部的英才大比非同小可,规模空前盛大,几乎吸引了整个大荒的天才前往,力图争得渊止王许诺的机缘珍宝。
就算不能得到那份造化,能受到渊止王的赏识提携也很了不得!
抱着这样的想法,无数大荒的天才们斗志昂扬地向西方出发了,他们跃跃欲试,要为自己的氏族争取无上荣光。
——在这场大比中取得优胜者,不再是雍部第一,而将是大荒第一!
第62章 剑修
“小狮子,你快看,这就是定西城了!”
宏伟的巨城轮廓已遥在眼前,像一头俯卧在大地上的漆黑巨兽,沉默地注视着四面八方的来客,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畏。
比起城池,其实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座人造的山峰,城墙一直高高地耸入云霄,墙腰云雾缭绕,守城的将士们便仿佛是执着铁戈在云中穿行;
城墙顶端戴着皑皑的白雪,由于海拔过高而经年不化,远远望去倒有些像是一副天公作就的水墨画,为这座以粗糙刚硬闻名的钢铁城平添了几分生动的意趣。
谢挚兴奋地将小狮子高高地举起来,想让它也看一看这幅雄浑壮阔的景象:
“怎么样?是不是十分壮美?”
在太古战场里耽搁了几天,谢挚一路紧赶慢赶,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来到定西城下,不过倒也没有耽误日期,甚至还比原来预定的时间要早一些。
火鸦在伤好之后犯了懒,主动要求谢挚把它放在小鼎里,等她进入定西城之后再叫醒它——这样它就不用赶路了。
谢挚虽然好笑,但也好脾气地答应了它。
“确实很美……”
小狮子的眼睛骨碌碌转,一眨不眨地远远眺望,完全被远处的巨城吸引了心神,细声细气地应——这还是它头一次见到人族的雄伟城池。
“这有什么了不起?”
胖竹笋在谢挚背上懒洋洋地打着呵欠,“比起上古年间神兽的城市差得还远呢!与神圣种族的辉煌相比更是差之远矣!你们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得啦,”谢挚捏了捏它的笋身,“就属你知道得多!”
胖竹笋平日还是保持着蔫巴巴的竹笋形态,据它说,这是因为它懒得变成万法剑竹——那样也太高调太招人目光了一些,每天都舒舒服服地在谢挚背上睡大觉。
“我们到近前去吧!”谢挚兴冲冲地说。
再往前走一会,周围的人便渐渐多了,大多数都是面庞黧黑粗布麻衣的普通民众,背着背篓计划进城做些小买卖,在地面上汇成了了浩浩荡荡的人流,在天空上看起来,如同一条迁徙的黑色河流;
间或有凶猛的宝血种拉着车辇疾驰而过,辇身上画着栩栩如生的氏族图腾,闪耀着神圣飘渺的曦光仙辉。
驭辇人手中的金鞭随意一抽,拉车的宝血种便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嘶鸣吼叫,脚下卷起一阵滚滚烟尘。
“看呐,那是云牙虎氏族的图腾!”
有人惊叫,“——景部的五大氏族之一!怎么连他们也来了!”
一只浑身发着青辉的美丽鸾鸟缓缓振翅而过,带过来一股柔软的香风,自那神鸟背上伸展出一只莹白。精致的赤足,脚腕上的金环叮当作响。
“大背山的五色鸾鸟也来了!这是一支百年避世不出的强大氏族!”
“昆仑神山在上,那是什么……!”
通体晶蓝的巨大昆虫闻声微微侧头,前肢高高举起,如两把精钢铸造的锋利镰刀,露出了骑在背上的英气少年。
“——一只道宫境的蓝刀螳螂!”
天空中如流星般划过一道残影,快得几乎叫人看不清,有修士动用神通才看完全那匹生灵的神俊模样:
“啊……益部的裂云天马!传说此族在上古年间曾是神祇的坐骑!”
“嘿,这次到底来了多少氏族的天才?恐怕整个大荒的天骄们都来到我们雍部了!”
目睹的少年人兴奋不已,“真了不起!给我们雍部狠狠长了一番志气!”
“这真是人人握灵蛇之珠,家家抱荆山之玉,俊才云蒸,群英荟萃!我人族有英才如此,焉得不兴旺?”有老者捋须感慨。
也有修士忧虑,“要是这次夺得英才大比魁首的却不是我们雍部人,那可就丢人丢到整个大荒了!以后星罗十六部的其他部说起我们来,都会说我们雍部无人。”
“嗨,大比尚未开始,你倒先愁起来了!依我看,我们雍部虽然穷匮,但少年天才比起他部亦不差!比方说那个……”
“……”
谢挚一边好奇地看着这些神圣不凡的生灵,一边将身旁那些大惊小怪的修士的讲解对话暗暗记在心里。
“哎,”她摸了摸怀中小狮子的脑袋,“小狮子,你觉得这些氏族的宝血种怎么样?”
小狮子作为灵兽,对宝血种的了解肯定比她要丰富得多。
“嗯……”
翡翠小狮认认真真地思索了片刻,抖了抖胡须,郑重地说:“它们很好吃。”
“……什么呀!”
等了好半天居然等来的是这个回答,谢挚哭笑不得,“我不是在问你这个……”
她是想问问小狮子那些宝血种的性情来历、长处劣势,怎么它还评价起味道来了?
“这你就不晓得了吧,小傻子!”
在跟谢挚相处的这些天里,胖竹笋已经飞快地摸清了她的性子,完全不害怕她了。
它晃悠着嫩芽说,“它没说错——对碧尾狮来说,这些宝血种就只是食谱而已。”
“等小绿猫今后彻底成长起来,它甚至可以单枪独马地屠戮一整个人族的城池!”
碧尾狮作为上古年间的神族座下宠兽,血脉极为高贵纯净,是大荒天然的霸主,而谢挚身边的这只又格外与众不同,天赋极佳,隐隐出现了返祖之象,对战这些普通的宝血种更是易如反掌。
“好了,先不说了,前面有人扫视。”
胖竹笋忽然住了嘴,灰黄的外皮一瞬间变得更加枯干,连嫩绿的笋尖都完全收了回去,看上去只是一颗最普通不过的平常竹笋,接下来不管谢挚再怎么叫,它都不再应声了。
果然,在前方彻底进入了定西城的范围。
半透明的金色阵法笼罩了定西城方圆近百里,无数璀璨的符文如飞鸟一般在其上穿梭徘徊,甚至在城墙根组成了一条奔涌澎湃的符文河流——它也是定西城的护城河;
人们穿过阵法的屏障如同穿越一道无形的水幕,激起一阵阵极小的波纹震动。
而在阵法内部,有十余个灿烂朦胧的光团端坐在半空中,个个都血气冲天,散发出来的气机滔天恐怖,如炽阳,似大星,面容身形完全笼罩在耀眼的光辉之中,只露出来一双如电的凌厉眸子,冷静谨慎地扫视过地面进入阵法的所有生灵。
“那是定西城的蛟马卫首领……”
谢挚听到有人在身边低声细语,“他们都是强大无匹的盛年战士,经历过千征百战,是我们这座钢铁城的第二道屏障,可以排查出胸怀歹心的异族。”
胖竹笋身为上古的遗落种,对自己的身份很是小心,不愿轻易暴露,怪不得它要提前伪装起来……
想明白了胖竹笋为什么谨慎,半透明的阵法屏障就已在眼前了;
谢挚犹豫了一瞬,小心地迈步踏入其中——
她感到一股奇妙的感觉淌过全身,如同被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扫描洗礼了一遍,一抬首,她的视线正好同天空中一位蛟马卫首领的眼睛撞在了一起,两个人都是一怔。
她感到那位首领将她从头到脚仔细地审视了一遍,好像用了很长时间,又好像只是一闪念而已,接着便含着笑意朝她微微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接着往下走了。
“呼……”
有惊无险地经过了蛟马卫首领的审视,谢挚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角渗出来的冷汗。
被境界远高自己的大能扫视带来的压迫感非常重,几乎好像被看穿了灵魂一般,直到排着队走到定西城的门口近前,她的心脏还在怦怦跳。
“姓名。”
登记的长史官是一个脸庞黄瘦的中年,留着两撇黑硬的小胡子,很快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头一次来到定西城的人都需要登记才能得到入城的身份牌,之后便不用了;
至于那些大氏族的子弟,他们有另外的门可以进入,一路畅通无阻。
“谢挚,”头一次来到这种地方,谢挚还有些怯生生的,她吞咽了一下才递过去族长给她的令牌,“感谢的谢,诚挚的挚。来自本部的白象氏族。”
“好,”长史官接过令牌看了看,在上面刻了几道符文又递回来,“有随身的灵宠么?这个也要登记。”
“有的,有的,您看看。”
谢挚将怀中的小狮子忙不迭地拎出来,小心放到他的手心,很紧张地盯着他的脸看。
在分别的时候,宋念瓷为她下了好几道言灵,其中一道就是对小狮子下的,可以让它在外人眼里变化模样,被认为是掌猫——一种非常普通常见的小型灵兽,大荒人常常将它当作送给孩子的亲密玩伴。
宋念瓷说,除非是仙人境以上的大能,都会被言灵迷惑,分辨不出真假,但是她还没有在外人面前试验过这道言灵的效力,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唔——”
中年人接过小狮子,拎起它的后颈皮察看了一下,很随意地挥挥手,“炼体境的掌猫一只。”
“它还没有开辟符文,不用记录在册,钤个印就行。”
说着他就拎着小狮子,将它粉扑扑的小鼻子在一块玉璧上贴了一会,直到估摸着已经记录下它的鼻纹之后,这才放下来。
“这是你的灵宠,还给你,小姑娘。”
一切手续都办完了之后,面前的长史官一直神情严肃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抹柔和的微笑。
他握了握谢挚的手,温和而又亲切地低声说:
“欢迎来到定西城。”。
“我们终于进城啦!”
一入定西城,眼前陡然一亮,街道用大块的平整青石板铺就,宽阔得可以同时奔跑数十灵兽,其中还浇铸着繁复的符文阵法,免得被重压踩碎。
精美的建筑足有百层,高高地延伸至云层里去,仿佛可以直接触到星星,神鸟灵禽在天空中不时迅捷地飞过,长长的鸣叫经久不息;
形形色色的生灵在街道上如河水一般穿梭不绝,有普通百姓,也有器宇不凡的修士,有时甚至还能见到几个形体明显与人族不同的异族,有的头生双角,有的背负银翼,高傲地昂首走过。
“这里真热闹呀……”
头一次出远门的谢挚目不暇接,看得连眼睛都花了,还舍不得将目光从周围五光十色的景物上移开。
她惊奇而又开心地笑起来:“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呢!”
听说定西城是大荒里最拿不出手的城市,尚已经有如此盛景,真不知道中州人皇的歧大都,能有多么繁华壮阔!
“我们去找英才大比报名的地方吧!”
英才大比只要十岁到二十岁之间的青少年,面向整部招纳,没有任何限制条件,只要愿意都可报名参选,绝大部分人要自己来到定西城报名,而极少数声名在外的天才在族中就可以直接得到进入终赛的资格。
像象英那样,被牧首大人亲自赐下灵药骨书的寒门贵子也不需要报名,刚进城就有专人等候,会将他们迎接到旅舍入住休憩,也会直接进入终赛,免去许多奔波忙累——因为他们当然是能打败九成九的参赛者的。
谢挚打算先去报名,再去找象英入住的旅舍跟她见面。
她问了人才知道报名的地方在哪里,还迷了好几回路,好在定西城民风淳朴,而且旁人看她漂亮可爱,往往愿意不厌其烦地为她指点,就算这样,她也花了好大功夫才晕晕乎乎地找到了正确的报名点。
“真不知道定西城的人为什么要把路修成这样……”
直到排进了长长的队伍里谢挚还在嘟囔着抱怨:“明明每一条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嘛!叫人怎么能分得清……”
“哎哎,朋友。”
前面的圆脸少年转过身来,看清谢挚的面容之后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之意,对她的态度便更热络了几分。
他非常自来熟地给谢挚塞过来一袋肉脯,“这是我阿爹腌的肉干……可好吃了!你尝尝!”
谢挚也不是畏缩腼腆的孩子,很爽快地接过来尝了一口,眼睛当即便亮起来,“哇,这个真好吃!这是怎么做的?”
“嘿嘿,保密,”圆脸少年笑眯眯地朝她眨眨眼,将手在衣服上抹了抹,这才递过来,“相逢是缘,认识一下呗——我叫猪永皓,是雍部本部人,来自铁豪猪氏族。”
“我也是雍部本部人!”
这个少年十分面善,谢挚顿觉跟他亲切了不少,热情地跟他握了握手,“我叫谢挚!来自白象氏族。”
“好名字!就是你怎么不姓象呀?”
“这个就说来话长啦……”
“……”
年轻小孩之间的友谊来得格外轻易,不一会儿谢挚就跟猪永皓熟络起来,凑在一起亲密地谈笑,你叫我“小挚”我叫你“阿猪哥”了——猪永皓比谢挚大一岁,今年正十五。
“对了,小挚,你是主修行什么的?”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猪永皓率先报出了自己的情况,他挺了挺胸脯,很骄傲地说:“我是个体修!”
体修在修行者里面十分少见,因为修行身体消耗的天材地宝极大,而且洗经伐髓常常伴随着极度的痛苦,修炼速度也很缓慢,但是一旦修成,就比其他修行者厉害数倍不止,因此体修都很骄傲于自己的身份。
“我吗?”
谢挚想了一会,一时还有些拿不定主意——她在修行路上缺乏引路和指点,玉牙白象只短暂地醒了一下便又陷入了沉眠,导致她还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算是什么修。
最后还是想起了背上正背着的胖竹笋,她轻快地笑道:“我大概是个剑修吧!”
第63章 冲突
“剑修?”
猪永皓惊奇地张大嘴巴,将谢挚上上下下又看了一遍,“真看不出来呀……”
兵修自古以来就是人族的显学,其中又尤以剑修为多,几乎占据兵修泰半,十分鼎盛繁荣,时人也向来仰慕剑修的潇洒飘渺,称许剑修们有古仙人之姿。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谢挚居然会是个剑修……她明明看起来与那些以孤高自诩的剑修们完全不同呀!
谢挚挺胸叉腰,很不服气,“怎么了,我看起来不像剑修吗?”
又整了整衣服,很自信地问圆脸少年,“阿猪哥,你看我是不是十分英武?”
她生得过于娇艳漂亮,身形也娇小单薄,在普遍高大的大荒人里是十足的小个子,排在队伍里前前后后就数她最矮,看起来格外显眼,脸颊也有些幼圆,学着旁人的样子将胖竹笋像剑一样背在了背上,满以为自己这样看起来像个英武的剑修,但其实她看起来更像是个背着土货进城赶集的乡下小姑娘,不仅跟剑修毫不沾边,跟英武更是没有丝毫关系。
还是很漂亮很好哄的那种。
猪永皓脾气很好,没有寻常体修的粗鲁急躁,他摸着脑袋,也不反驳,只是傻笑着应道:“像的,像的!很是英武!”
谢挚便开心了:“这还差不多!”
她从小被象翠微和象英她们宠惯了,是那种需要顺着毛摸的孩子。
“那小挚,你现在是什么境界呀?”
猪永皓还是照例,先报出自己的情况:“我是铭纹一道!掌握的是土符文!”
说完他就眼睛闪闪发亮地在原地站定,等着谢挚惊叹崇拜的夸奖——以他这样的年纪,能突破铭纹境已算是很了不起了,在他们氏族那边也算是个远近闻名的小天才。
“阿猪哥,你真厉害!”
谢挚也知道他的修为已算很好,真心实意地赞叹。
至于她自己,当时甫一突破铭纹境便直接铭刻了四道符文,在太古战场里她时时观摩神战虚影,积累了不少珍贵的心得经验,修为又有进步,现在已经开辟了七道符文,再差心、肝两道符文,就可以达到铭纹大圆满。
她的修行进步太过神速,几个月就走了旁人一辈子也走不完的路,要是说出来,非得惊掉一地下巴不可,但她却并没有觉得奇怪,反而以为这很理所当然——
铭纹境关乎两道,一当然就是对符文的理解,二则是身体的强度,肉身要能支撑符文铭刻。
而这两者她都不缺——肉身自不用说,她的肉身已在之前的不断毁坏重塑之下,到达了目前的极限;
而论及对符文的理解,她甚至可以做到许多仙人大能也不一定做到的事情,那就是改善优化他人的符文。
玉牙白象当初曾告诫过她,要她切不可因为修行进阶神速就骄傲自满,她是厚积薄发,积累了十余年,今日一朝突破便如泉涌,一发不可收拾,待日后突破道宫境之后,修行速度才会减缓——换而言之,她现在是在吃之前修为停滞不前数年的老本。
看着面前少年红光满面的骄傲模样,谢挚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将自己的修为说出口——她怕打击到猪永皓的自信心。
少女目光躲闪,吞吞吐吐地犹豫道:“我……嗯……我是……”
“嗨!没事!”
猪永皓很豪爽地拍了拍她的肩,“不说也没关系!是我冒犯了,不该随便问你修为。”
见她忽然声音低了下去,他便以为谢挚是修为太过低微,这才不好意思说出口,还很为自己的善解人意而得意。
“其实,就算没在英才大比里拿上名次也很正常,你不要太过在意,何况你年纪又这样小,日后还有许多机会,一次过不了,就当是开开眼界,等之后再来就是了!”
怕谢挚失落,圆脸少年已经开始安慰她了,“毕竟这是整部天才齐聚一堂的比赛,今年的情况又格外与众不同——整个大荒的天才都来到咱们雍部了!”
他咂咂嘴巴,有点惋惜的样子,“唉,我本来还想拼一把拿个名次的,看今年这样子,还是别做梦喽!”
“也不一定嘛!”谢挚很诚恳地说,“阿猪哥,我看好你的!”
“嘿嘿,真的?——那谢了!承你吉言!我这儿还有肉脯……给你吃!”
两个人一路天南海北地聊天攀谈,颇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他们两个都喜欢吃肉,也都常常被长辈罚去抄经,居然也没有觉得排队十分枯燥,等到肉脯见了底时,长长的队伍也终于快排到头了。
猪永皓恋恋不舍地转过身去,望了望前面,“我们前面就剩一个人啦……”
谢挚正要答话,忽然耳旁一道凌厉的劲风呼啸着擦耳而过,她敏锐地旋身躲避开来,这一鞭子便重重地抽到了队伍的脚下,溅起一道璀璨的符文光芒。
“让开!”
神俊至极的飞马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又重重地踩落下来,甚至将融刻了保护阵法的青石板路面都踩出了几道细细的裂纹。
它额上佩着鎏金当卢,浑身披挂有散发着柔和曦光的精钢甲胄,皮毛也像缎子一般闪着珠光,胸前的红缨摇来晃去,竟比许多排队的人族还装饰得更加华丽。
马上的少年露出了半个下巴,眉眼高高扬起,透着逼人的英气。
他抬手又抽下来一鞭,这一鞭携着破空之声,重重地抽将下来,迸裂开几块砖石碎片。
“都让开!雍部的煤蛋子!你们是没长耳朵么!”
他仍旧坐在马上没下来,“再不让开,我这鞭子可不长眼睛!”
“那是裂云天马氏族的少主!”
有人认出了他,惊叫道:“益部最强大的氏族之一!”
“益部!我听说益部可比咱们雍部富庶多了……”
“他为什么来这里?——他们这些大氏族的子弟不是都应该直接进入终赛,现在在纳英楼里享清福吗?”也有人惊奇不解。
立刻便有人悄声解释:“听说,这是因为牧首大人今年变了新规矩,他们还是可以直接进入终赛,只是还要自己报名……”
“嚯,这个新规矩可真不错!……”
“……”
听着周围众人的窃窃私语,马上的少年面色愈发不善了——以他的修为,完全可以将所有人的低语听得清清楚楚。
真想不明白,为什么牧首大人非得要改规矩,还让他来这么辛苦奔波一趟!
少年烦躁地一抬手,手中的金鞭梢头便指向了正排在最前面的人,“喂!你!穿红衣服的,往后闪闪!让我先报名!”
“什么……”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姑娘,一抬头便已被金鞭指着鼻尖,她一时太过惊慌,反倒捂着耳朵不知该如何动弹。
细细的一道血从她指缝里淌出来,正是被少年的鞭风所抽伤的。
“听不懂人话吗?”
见她这样,少年愈发恼怒,金光在空中一闪,手中的鞭子便又狠狠地抽了下来——
这一鞭极其狠厉,鞭身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居然用上了符文的力量!
众人看向那少女的眼中便都带了同情,有些人甚至闭上眼睛不忍再看——被这蕴含秘力的一鞭子抽中,非得重伤不可!
即便这裂云天马一族的少主会赔偿,但她也一定参加不了今年的英才大比,只能再等三年之后了。
而错失青少年时期的黄金三年,对修士来说可是致命的遗憾,几乎是宣判了修行之路的死刑。
“啪!”
“呀!”
鞭子抽中人身的脆响和少女的惨叫同时响起,但却没有众人想象中皮开肉绽的惨象——
“喂,你!”
谢挚牢牢地握住少年抽下来的鞭子,将瑟瑟发抖的少女护到身后,仰起脸来:
“骑着马的!别太欺负人了!——看清楚,这是我们雍部的定西城,不是你们益部!”
她这话说得很巧妙,牵扯上了两部的矛盾,立刻便激起了周围人的情绪与义愤。
许多人虽然畏惧这天马少主的身份,但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继承了大荒人的血性,纷纷呐喊着为谢挚助威。
“就是!你欺人太甚了!”
“他下手真是狠毒!这一鞭子下去,说不定会伤到那个姑娘的筋骨!”
“他还骂我们是雍部的煤蛋子!这么看不起我们,那你干什么还要跑到我们雍部来?”
听到这么多人的声讨讥讽,少年白净的面皮猛地涨红了——长这么大,他还从未被人如此讽刺过。
“都闭嘴!你们也配指教我?”
他恼羞成怒,使劲将鞭子往回抽了抽,一使力之下居然没抽动,那精致的金鞭仍然在娇小瘦弱的少女手中纹丝不动,好像被牢牢地钉在了她掌心一般。
“先下来吧你!”
谢挚早就看他高高在上鼻孔朝天的样子不顺眼了,手腕一用力,少年便被她从马背上牵着鞭子扯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将鞭子随手丢在一旁,拍了拍手,笑道:“这可不怪我!是你自己在马上没坐稳的。”
围观的人们都哄笑起来,少年狼狈地从地面爬起,眼睛已经全红了。
奇耻大辱!这真是奇耻大辱!从小到大,他从未受过如此羞辱!
少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时也顾不得思考谢挚为什么可以将他轻易地从马背上扯落了,手臂上当即腾起金色光芒,就要砸向谢挚的面门,“今日我便教你受死!”
“定西城内禁止私斗。”
一道软绵绵的拂尘轻飘飘地拦在了他的面前,看起来如同棉花一般,但却不可突破半点。
一直端坐在报名处闭目养神、好似对周围一切纷乱都置若罔闻的老人终于舍得睁开眼,撩起眼皮将谢挚跟少年各看了一眼,缓缓收回手里的拂尘,又阖上了眼睛。
“二位小友,若是实在等不及,去比武台一试也可以——它最近正在调试,已有许多人等不及比赛开始,在上面展过一番身手了。”
“只是,要打不要在这里打。”
老者雪白的胡须微微抖动,神情宁静淡然,“还是继续报名罢。下一位——”
“……哼!”
少年的怒火被这一拦消了些许,理智回来了一些,他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捡起金鞭,看向谢挚。
“你敢不敢跟我去比武台打一遭!”他的目光很森冷。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是谢挚畏惧不去,他就是绑着她也一定要把她绑上比武台,然后再狠狠地将她击败当场,给她一番好教训。
这不仅是为了泄他心头的积火,更重要的是要挽回他和裂云天马氏族的名声——周围有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他被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女拽下马的狼狈模样,要是他今天不能将谢挚完全打败,英才大比尚未开始,他就已经会在定西城成为一道笑料!
出乎意料,谢挚很干脆地答应下来,“为什么不敢?——我跟你去!”说着她就一整衣服要走。
“哎哎,小挚,小挚!”
猪永皓急急地拉住了她,他是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他凑近谢挚的耳朵急切地低声说:“你不能跟他去!——你打不过他的!”
“我听说,他已经足足开辟了六道符文,是益部数一数二的天才!你在他身上讨不到便宜!”
圆脸少年严肃道:“不管你刚刚使了什么巧劲将他从马上扯下来,都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
谢挚修为不高的印象还在他心里根深蒂固地存在着,因此他以为谢挚方才只是凑巧,或者那少年一时没防备,这才被拉下马的。
他的声音又柔下来,努力地劝谢挚不要冲动,“小挚!你看,咱们气也出了,人也护着没叫他伤到,你跟他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怎么样?”
“我……”
见他这样诚心诚意地劝说,谢挚一时也有些举棋不定。
她倒不是害怕这少年,就是有点懒得多事,“那就——”
“若要不去,也可以。”少年听到两人的商议,冷冷地笑了一声。
他指了指自己的靴子,轻蔑道:“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再退出今年的英才大比,我就勉强放过你。”
“你……!”
猪永皓白了脸色——他已看出这少年在故意为难谢挚,今天是一定不能放过她了。
谢挚没有生气,只是拉了拉圆脸少年的衣角,“阿猪哥,你也听到他说的话了——这下不是我愿意生事,而是他不放过我。”
她走上前,朝围在周围的一圈少年男女一抱拳,嗓音很清亮:
“各位,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你们都看见眼里,孰是孰非,我相信大家心中也已有定论。若是你们愿意,与我一同前往比武台做个见证可好?免得他再赖账不服!”
“好!我们随你同去!”众人都大声地应和。
谢挚转向那面色铁青的少年,唇角一弯,冲他示威性地挥了挥拳头:
“那就走吧——看我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第64章 对战
定西城内。
一个少年正拖着步子,慢吞吞地走在街道上。
他的面容十分清秀,细皮嫩肉的,猛地一看还叫人疑心这是个雌雄莫辨的少女,脸颊上堆着两坨酒醉的酡红,连眼皮也泛着粉红色,但却穿着与他外貌气质毫不相符的衣服;
这衣服过分华丽,连衣领上也绣着亮闪闪的金线,像翠鸟的羽毛一般折射出不同的光彩,倒衬得他有些像个俗气的地主。
“哎——”
他一张口便醉醺醺地打出一个酒嗝:“阿熊!”
“别再找了呗,咱*们!”
他干脆不走了,撑着腿一屁股坐倒在地,“都找了半个月了!找不到就算了——等比赛开始,总能发现她的!”
“什么话!”
被他唤作“阿熊”的青年转过头来,声音非常洪亮,仿佛是从胸腔里隆隆地震动而出的,“不能不找!”
他的身形极为健壮高大,像一座小铁塔一般坚实,古铜色的皮肤上隐隐泛着钢铁般的光泽,肌肉饱满,短发黑硬,耳朵上坠着闪闪发光的碧绿宝石,脖颈上还戴着一串巨大的雪白兽牙串。
时至隆冬,他却仍然裸露着大半个胸膛,呼吸一起一伏之间如同一头精壮的蛮虎,身上的巨熊图腾纹身便也如活过来了一般金刚怒目。
说着就来拉坐在地上的少年,“你起来!钱德发,你起来!陪我继续找!——再不起来,我就告你爹去了!”
少年反倒像是被他这话激起了蛮性,睁大眼睛瞪着他:“你告去吧,我爹才不管我呢!”
他们最近才大吵了一架。
他父亲想找牧首大人通融一下,好把他荐到中州去,但钱德发觉得这样丢脸,坚持不要,他父亲反而怪他不懂事……总而言之,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他!
“她骆燃霄报的信,说是有四道符文的新天才,人家悠哉悠哉坐在纳英楼里整天不出来,说是要结交大荒十六部的壮士英才,你倒好,天天拉着我出来做苦力,找一个谁都没见过的小姑娘!”
钱德发忿忿不平地大嚷起来,“这些天来跑了这么多报名点,天天蹲人,好嘛,你是体修不嫌累,我还嫌呢!”
他一拍屁股站起来,“要我说,说不定根本就没这么个人——都是骆燃霄瞎编的!为的就是消耗咱们比赛前的时间精力!”
“不找了不找了,我撂挑子不干了,你呐——”
钱德发拎着酒葫芦东倒西歪地就往前走,一边说,一边又往嘴巴里灌了一大口酒,酒液淅淅沥沥地一直淌进他的脖颈里去:
“嗝——你,你要是实在闲的没事干,就找蒲存敏打一架去!她……她不也是四道符文吗?噢,这酒真香……”
迎面急匆匆地奔过来一大堆兴奋的人群,各自都在激动地低声谈论着什么,将跌跌撞撞的钱德发差点又撞倒在地。
“喂,你们——嗝,干什么的,你们!”
他晕晕乎乎地使劲甩了一下脑袋,好像也想借此甩掉眼前酒醉的重影似的,伸出手抱怨,“撞了人也不扶我一下!”
“对不住,真是对不住……”
人群中有人抱歉地停住步伐,将他搀起来。
定睛一看,却认出来了眼前这烂泥似的少年的身份,“啊!你是城主的——”
“我跟城主没有半点关系。”
这时钱德发却像忽然从迷醉中清醒了似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清明而又冷静。
他竖起手指比在嘴唇前,冷冷地说:“闭嘴。”
“你们这么急是要干什么去?”
眼看着他们就要陷入面面相觑的僵局,铁塔似的强壮青年适时走了过来,将手搭在钱德发的肩上,安慰似的拍了拍——差点又将过于羸弱的少年一巴掌拍倒在地,“可是有什么新鲜事么?”
这都是纳英楼里面的少年英才……
被他问话的人心中惴惴,连带着声音也弱了几分,“唔——是、是有点新鲜事……”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青年很感兴趣地抬起浓黑的眉毛。
“听说,”那人不安地吞咽了一下,“听说有人在排队报名的时候,跟裂云天马氏族的少主起了冲突……现在要上比武台了!”
“裂云天马氏族的少主?”
钱德发的耳朵动了动,眼睛弯起来,“那不是马腾飞么?嗨,这小子……!整天趾高气扬的,我早就看他不顺眼!是该把他好好地教训一顿了!”
“跟他起冲突的是什么人,你知道么?”青年虽然看起来粗野,但跟陌生人讲起话来倒是很温文。
“这……”
那人脸上便显出一些为难的神情,跟左右的同伴交流了一会儿,这才答:
“我们也不晓得。——只是听说是个年纪很小的少女,长得也十分漂亮。”
熊姓青年与钱德发对视了一眼:“少女?”
“对,对!之前从来没听说过有这号人!我想,说不定这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这才敢去招惹裂云天马氏族的少主……”
还是青年先憋不住率先发问:“那她是戴着顶紫帽子么?身边还跟着只灵兽乌鸦?”
“乌鸦?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没听说过。”
“阿熊,”钱德发看了青年一眼,面颊上的酡红犹在,可是眼中却放出了精明理智的光,好像之前喝的酒都是水一样,他低声问,“我们去不去?”
“去!”
青年一锤定音,很豪迈地挥了挥手,“我们与你们一同前去!请前面带路!”。
“这就是比武台了吗?”
谢挚望着眼前光底座就足有十几丈高的圆台,好奇地踮脚张望。
她倒还是兴致勃勃的,一路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好像要去观景游玩,陪在她身边的圆脸少年反倒一派愁眉苦脸,仿佛即将上台的不是谢挚,倒是他似的。
“是!”
好在周围跟过来的人见她漂亮可爱,又钦佩她的胆量与正直,很愿意同她介绍,“这就是我们定西城的比武台了!等除夕一过,英才大比也会在这上面举行!”
眼前赫然是一片极其广阔的平地,繁花似的密簇簇开遍了圆形平台,自空中往下去,倒有些像一片长势极好的向日葵地;
圆形平台的数量非常多,仅仅是粗略望去,也已过千数。
“现在比武台正在最后的调试阶段,城内会有专人前来测试对战,免得它在正式大比时忽然出什么纰漏。”
解说的定西城本地人指向天空中闪烁的符文:
“你看,那就是对战时打出来的符文了!”
“噢……”
这一套规则很是严密,谢挚很以为奇地点点头,“真了不起!”
一路沉着脸的少年看了谢挚一眼便转过头去——谢挚已在来的路上听别人说,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马腾飞。
“哼,我先上去了!”
说着他就足下用力,纵身一跃,如一道流星般轻盈地跃上了高高的比武台,砸出一声巨大的轰鸣。
他刻意展示出自己的实力,以雪之前被谢挚拉下马的前耻,也为的是要震慑众人。
果然,顿时有人勃然变色:“啊……谁看见了,他并没有动用符文的力量!”
“他竟以纯粹肉身之力就径直跃上了十几丈的高台!”
“天呐……不愧是益部最强大的天才之一!——比武台已经有一栋高楼那么高了!”
“听说马腾飞并不是正儿八经的体修,可是他的肉身却如此强大,竟比真正的体修还要可怕!这些大氏族的子弟,当真跟我们是云泥之别……”
见此情状,猪永皓的脸色变得更加青白了——作为体修,他自问也并不能如此轻松地跃上十几丈的高台。
“小挚……!”
他平常红扑扑的圆脸上此刻闪着惶恐的光,连嘴唇都在发抖。
“小挚!”他又叫了一声,扯了扯少女的衣襟,惶急地低声说:“听我的——你真不能跟他打!”
谢挚要是被众意怂恿着逞一时之勇,今天真的上了这比武台,非得横着下来不可——被打得从此再也不能修行,这都是好的,只是恐怕,会去了大半条命!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日方长……是不是?你别跟他对着干,他让你磕头,你磕一个就是了……这总比,总比没命下来更好一些!”
他真不愿意看见自己新交的朋友落到这种地步!
“没事啦……”
谢挚很为他的忧虑而感动,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手背,示意他不用在意,“我自有分寸。”
“喂——你还上来么?”
台上的马腾飞等不及了,不耐烦地喊道:
“要是忽然又胆怯了,不敢上来,提早告诉我!——等你切实上来,那时再想求饶,可就晚了!”
“来了!”
谢挚答应了一声,将怀中的小狮子塞给猪永皓让他抱着,“阿猪哥,劳你照看一下我的灵宠,我去去就回!”
说着她就轻快地往前奔了几步站定,等待着笼罩着比武台的阵法将她缓缓举起来送到台上。
——她之前没见过这种神奇的比武台,很是新鲜,不愿错过,想玩一玩。
更何况,之前玉牙白象检验她肉身修炼情况时直接拔地而起了一座数百丈高的大山,她也已经跃上去了,现在对跃一座十几丈的台子,颇有些兴致阑珊看不上眼,而对于跟马腾飞较劲,她更是懒得去斗一时之气。
反正,她待会很快就能解决他了……争这种小节,有点没意思。
见她根本没有试着去跃比武台,而是选择直接被阵法举上去,底下观望的众人都有些不安低落,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他们之前见谢挚应战应得如此干脆,还以为她有什么了不得的修为做底气;可现在,她连试着跃上比武台都不敢!
要是谢挚真被这个益部的少主给打败,丢的可就是整个雍部的脸了!
“我们快去观武台吧!在那里看得最清楚!”
众人为台上的少女捏一把汗的同时,也还对她抱着期冀——万一她在藏巧于拙呢?
“终于赶到了!”
钱德发指挥着青年,“看!在那!马腾飞在那!我看到了!咱们坐得离他们再近点!”
“好嘞!”
随着他发出命令,青年身下的巨熊化形奔跑如飞,立刻便将两人送到了称心的观战点。
“咱们接下来好好地看吧!”
他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精光,“看一看,这个少女到底是不是骆燃霄传信中的新天才!”
随着阵法伸展出一道金光,将谢挚缓缓地托举上石质的圆形高台,无形的屏障悄然落下,水幕一般包裹住了整座石台。
谢挚好奇地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发现其中蕴含着一股精妙强大的力量,“啊,这大概就是比武台的保护阵法了……”
这阵法可以保护观看对战的观众,免得他们受到旁溢的力量伤害;
不过,自从英才大比设立以来的数百年里,还从来没有少年天才的对战可怕到需要发挥保护阵法的力量。
“少废话!”
马腾飞不耐烦地皱紧了眉,“报上你的氏族与名字来!”
“白象氏族,谢挚。”
“裂云天马氏族,马腾飞!”
随着两人报出姓名,比武台散发出了晶莹的辉光,笼罩住了站在圆台两头的人——
对战正式开始了!
“哼……”
见到比赛正式开始,马腾飞反而不着急了——现在,谢挚再想退出也做不到了。
他嘴角噙着一抹森冷的笑,低低地说:“你会为你没有选择向我磕头而后悔的。”
“那可不一定——我这个人,从来不后悔。”
谢挚弯着眼睛,很自在地背着手,眼睛还在四处张望。
……死到临头,还敢如此装模作样!少年的额角跳起恼怒的青筋,感觉自己受了轻视。
他抬起手中的金鞭指向谢挚:“我听说你是个剑修?——拿出你的剑来!”
“唔……”
想起了背上还在装死的胖竹笋,谢挚犹豫了一瞬,便打消了使用它的念头——万法剑竹是她的大杀器,她还不想过早将它暴露于众人眼前。
“我没剑。”
打定了主意之后,谢挚便腼腆地摊手一笑,理直气壮道:“没钱买呀!——剑很贵的!”
这话说得很真心实意——她是真的没钱!
“……”
听到她这话的观战众人此刻和马腾飞的心情达成了惊人的一致,终于被飞马氏族的少年大怒地喊出来:
“没剑你干什么说自己是剑修!??”
此人一定是个坑蒙拐骗的小骗子!马腾飞卷着暴怒,抽出惊天动地的一鞭:“今日我便教你这小贼有来无回!”
也没人规定剑修非得有剑呀!谢挚心里还很委屈,不闪不避,向前疾奔了几步,拳头上腾起无量辉光,跟马腾飞的金鞭重重地碰撞到了一起。
“轰隆!!——”
第65章 牧首
“王上,您这边走……”
身穿锦缎的矮胖中年男子点头哈腰地为身后的女人让开路,粗圆的腰竭力地弯下去,连眼角的皱纹也满溢着笑。
他长得很富态,一张红光满面的小圆脸,圆鼻子也红红的,只是太胖了一些,腰间的玉带几乎束不住圆滚滚的肚子,沉甸甸地要往下坠;
又打扮得过于珠光宝气,十个手指上个个戴满了硕大的宝石,明明穿着中州式样的长袍想附庸风雅,但又学不到中州的精髓,只好竭力尽能地将自己心中以为有中州风味的东西一气都堆到身上。
脖颈上还戴着一弯璀璨的金项圈——那却是中州的孩童才戴的饰品,让他更加显得滑稽而又不伦不类。
他身后的女人迈步进来,露出素净而又寡淡的一张脸,如同晦暗的深夜里忽然升起了一汪皎白的月亮似的,整个屋室和见到她面容的人心里都亮了亮。
她淡淡地发了话,“不必叫我王上——这里又不是中州的朝堂,称我牧首大人即可。”
“是、是!”
男人脸上的笑几乎快能用手掬起来了,“牧首大人!”
姜既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是不能叫他改变这过于恭敬谄媚的态度了,并不多言,只是继续往前走。
“近来定西城的防守可都还好么?英才大比即将开始,雍部四方来人,要是有灵兽趁机混进来,那就不好了。——你也知道时局如此,近百年来,人族跟灵兽的冲突越来越频繁了。”
她腿长,走得相当快,钱进荣得紧赶慢赶才能追上女人的步子。
他拿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努力叫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又热忱又亲切:
“噢……都好!都好!您不用担心!我跟您打一百个包票!咱们的护城阵法,那不用提,是星罗十六部里数一数二的;蛟马卫首领也日夜不休地在城外盯着呐!城内也有祭灵大人守护着……最稳妥不过了!”
“嗯,那很好。”女人朝他点了点头,很客气,“有劳钱城主。”
“不劳……不劳!”钱进荣呆了呆,而后将腰弯得更加低,几乎同地面平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应该做的!您言重了!”
“对了——”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姜既望停住脚步,回转过身子。
“什么?——您只管说!”
“英才大比马上就要开始,我们的比武台都调试好了么?”
“都好了!都好了!这几天有性急的孩子甚至都已经上去对战过了,没什么问题!跟往年一样好!”
悄悄地觑了一眼姜既望的神色,仍旧看不出来什么深浅,钱进荣心里七上八下的,将声调扬起来,试探着问:“要不,我带您去看看?”
“也好。”姜既望点头表示了认可。
她的话,向来是很简短的,钱进荣心里有时候私下揣摩,觉得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就该这样。
他是定西城本地人,若干年前在大荒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天才,在英才大比里拿了前三甲,被选往天衍宗做了三百年的内门弟子,修到了髓树境,从此再也不能寸进。
在修行上既走到了尽头,他转而开始攀登起另外一条同样使他兴奋的山峰,为自己谋取起世俗的荣光,在五十年前终于荣归故里,回到了故乡雍部,做起定西城的城主来。
按中州羁縻大荒的习惯,通常是人皇亲自选派中州的强大王侯来做一部的牧首,至于中心城市的城主,则选修为逊之的本地人作为牧首的副贰;
在实际情况中,其实城主很像是一个小王国的宰相。
但钱进荣非常尊敬雍部的新牧首——渊止王姜既望,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尊贵身份与赫赫战功,也是因为钦佩喜欢她的为人——
在姜既望刚来雍部的时候,她其实并不大受雍部人的欢迎,众人对她尊敬有余,而亲近不足。
大荒人粗直爽朗的性情叫他们本能地喜欢同样粗犷的人,可是他们这位新牧首却看起来纤柔而又文雅,说话柔声细气,遣词排句也讲究,显示出她良好的学识和教养,发簪上雕着孤瘦的鹤——时人论起来,觉得这位牧首其实也很像是这么一只孤伶清雅的鹤,因此跟她说话的声气都比对常人柔和,仿佛怕把她惊走了似的。
她的衣服还是中州式的宽袍大袖,没有入乡随俗改换门庭,换上大荒的服饰,手指伸出来像光洁的玉葱,乌黑的发髻挽得很高,看起来像尊表面上流转着柔和珠光的陶瓷仕女,于是雍部的人们便私下议论起来,觉得恐怕这位新牧首——尊贵的人皇的姑母是有些看不起西荒人,不屑与他们为伍的;他们也知道中州人惯常轻蔑的称呼将他们唤做“西荒蛮子”或者“鬼奴”。
同时他们开始悄悄地怀念自己的上一位牧首:
那是一个七百岁的强壮女人,常常穿着很厚的刀痕斑驳的铁甲,头发花白,皮肤是深深的橄榄色,但是非常有精神,眼神像鹰隼一般锐利而又精明,嗓门尤其洪亮,腰间挂着一柄神兽脊椎锻造的骨刀,会将兽皮靴子踩在桌子上大声地跟人划拳,一口气喝下一斤的大荒烈酒——她是极少有的大荒本土人封拜牧首,封号叫“烈山候”。
但为了避嫌,她也不能做自己本部的长官,这才领命来了雍部。
但是后来,很快大家又都听说,原来新牧首大人是死了妻子,这才自请离开歧大都,远远地来到西荒最偏僻的雍部来任职,于是便又对她多了几分同情与敬佩——
大荒人重感情,都知道心爱的伴侣是多么重要。
同时众人才明白为什么她衣襟上总是佩着白花,服最朴素的深衣,并且在狂欢的宴会上温和地拒绝一切人的敬酒与献肉。
比武台到了!
钱进荣特意选了一个视野最好的地方,请姜既望先入座,“王……啊不,不,是大人——大人您坐。”
“您看,天空中那些符文,就是我们调试的人在上面对战打出来的。”
他在姜既望身旁侍立,以很小的弧度挥动手臂,为她偏着头低声地讲解:
“也有正在对战的孩子们;不过,他们能打出来的动静就小得多了。”
“嗯,”姜既望望向那些闪烁着光芒的圆台,“钱城主,今年的英才大比,你可晓得有什么不错的好苗子?”
“当然,当然!”
说起这个钱进荣立刻便来了精神,他弓着腰扳手指,如数家珍道:
“我部的蒲存敏,乃是火焰山那位葡萄藤大人的关门弟子,观有四种符文,是大荒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人人都说,她是今年英才大比魁首最有力的竞争者。”
“此外,我部还有紫云驼族的骆燃霄,剑熊氏族的熊剑北,外部的比如云牙虎氏族、裂云天马氏族、大背山的五色鸾鸟氏族……等等,来的都是声名在外、极其出类拔萃的天才,也颇可以一观。”
说到这里,他微微地顿了顿,像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飞快地扫了姜既望一眼,声音很轻地补充道:
“……在这之外,我……我儿子钱德发……也会参与此次的英才大比。”
钱进荣的嘴唇和声音都有些发颤,“若是……若是您愿意提携——”
“若令郎的资质确实是好,那我自然愿意。”姜既望截住了他的话,没有叫他继续说下去。
她作为牧首,可以直接向中州任意一个势力举荐人,此外中州没有人能不给渊止王上几分面子。
“啊,令郎是还不错……”
钱进荣分不清“令郎”和“犬子”的称呼,只能跟着姜既望瞎称呼一通。
“您多给,”他的红鼻子上积着不安的汗,眼睛动得非常快,“多给周旋一些……”
“我只盼能将我的发儿送去中州……这样,他今后的路就能顺畅多了。”
他眼睛望着脚尖,不知道是在对着谁喃喃地说。
他们这一氏族叫金钱鼠氏族,原本是应当姓鼠的,但钱进荣少年时去了中州一趟,这才发觉姓鼠似乎不大好:
他因为姓鼠而很受了一番隐秘的嘲笑,虽然并不显在面上,可是中州人听到他姓名时的窃窃私语与暧昧微笑像根无形的刺一样,时时刻刻扎着他的心;
因此,他回到大荒之后立刻就改掉了自己原来的姓氏,宣布自己姓钱了。
他还央告着读书多的人给自己重起了个名字,这下才可以放心大胆地将胸脯挺起来,觉得自己脱了旧日的皮骨,而俨然是一个“高贵的中州人”了。
但他不知道,在那些钟鸣鼎食的中州贵族眼中,他这名字还是太俗气了一些,姜既望将他的失神看在眼里,并不多话。
“我们这比武台,足够坚实牢固么?”
为了打破此刻的奇异尴尬氛围,她想了想,主动开了口,“要是孩子们在上面对战竟然打破了阵法,是不是不大安全?——毕竟英才大比有那么多民众观看。”
“够了!”
被她的话惊醒,钱进荣猛地回了神,那仿佛已经浸透到他骨子里的热情的笑重又淌出来,像榨油的石磨也被渍得时时发着油香一般,成了他灵魂的气味和本色。
“您不用担心,”矮胖的中年男人使劲往上提了提腰间的玉带,骄傲地低声说:“咱们定西城这比武台受阵法保护,从来没有被损坏过!至于阵法被打破,那更是天方夜谭……”
“就算有神兽幼崽前来打擂,比武台也坏不了!”他将胸脯拍得震天响。
像是故意要与他的担保作对似的,下方的比武台中央忽然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大轰鸣——
“轰隆!!——”
紧接着便响起了一声和着惊讶与激动的大喊:
“啊……昆仑神山呀——她竟然打破了比武台的保护阵法!”
“什么?!”
这不可能!!钱进荣大惊失色,伸着脖子探头朝声音的来源处仔细望去——
无数璀璨耀眼的符文胡乱飞舞东碰西撞,炽烈地包裹住了一个圆形石台,正在试图抢救修复保护阵法;
在混乱的符文风暴中心,飞腾的烟尘一点一点散去,缓缓露出了站在中央处的一个小小人影。
身形娇小的漂亮少女擦了一把脸,站在废墟中尴尬一笑:
“……哎,有谁知道,打坏了比武台要赔吗?”
她刚刚一拳之下,不仅硬生生砸毁了以坚固闻名大荒的定西城比武台,甚至还损坏了笼罩着比武台的保护阵法。
至于马腾飞,他没有被谢挚直接打伤,而是被她砸毁比武台时产生的余波震得晕了过去,他的鞭子更是完全找不到了,可能只剩下了一些残片。
这也太不经打了……比武台的监工真是不负责任!
谢挚心虚地将手背到身后去——她还没有动用符文的力量,只是使用了纯粹的肉身之力,本来只是想打断马腾飞的金鞭,给他个教训就算了;
可谁曾想,他的金鞭她是打断了不错,但是也顺带着在比武台上砸出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窟窿!
好像还一不小心损坏了比武台的保护阵法……
看着头顶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的失控符文,谢挚结结实实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要是赔钱,她得赔多少钱啊……!卖了八百个她也还不起的!
“你们都看到了啊,这比武台太脆了,一打就坏,是它没修好,跟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趁着现在管事的人还没来逮她赔偿,谢挚急匆匆地跳下石台,凭着从小到大在白象氏族惹是生非的丰富经验,当即脚底抹油就要逃跑,还不忘为自己分辨两声,显示出自己的委屈和无辜。
又想起了还躺在石台废墟里昏死过去的马腾飞,义正言辞道:
“那个益部骑马的也是!他太弱不经风,我都还没打他,他就眼睛一翻晕过去了!——你们说说,他是不是要碰我的瓷?”
周围的少年男女们都一言不发,呆呆愣愣地看看她,又看看已经被她砸成一堆碎石头的比武台,好好的各族天才活像一群小木头。
谢挚被他们奇怪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抱住胳膊,“哎呀……怎么了你们这是?莫不是傻了吗?”
“好了好了,我没空管你们——我要跑了,借过……哎哎,别挡路呀!”
推开石雕般的一群人,谢挚颇为艰难地从人堆里挤出来,抓住了还在目瞪口呆三观碎裂中的猪永皓。
“阿猪哥!”
她抱过小狮子塞在怀里,很抱歉地拍了拍圆脸少年的肩,“对不住!我好像闯了祸……我要跑了!等避避风头我再回来!”
“怎么了?”
见他仍旧只是盯着自己发愣,谢挚困惑地一皱眉,摸摸自己的脸颊,“你也傻了吗?——还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你也知道是闯了祸。”
从身后传来了一声动听的沉静女音,却隐隐含着忍俊不禁的笑意。
谢挚转过身来,首先看到的是女人腰间垂落下来的莹润玉佩。
“既要赔偿,便赔给我罢——”
她朝谢挚一欠身,笑道:“我正是雍部新上任的牧首姜既望。”
第66章 登神种
“你打坏了比武台,打算怎么赔偿?”
姜既望弯下一点腰,跟谢挚对视,眼角舒展着笑意。
她在刚刚过来的时候可是将谢挚说的话全听见了——
小姑娘人不大,脑袋鬼灵精,几句话就把自己往外全摘干净了,搞得倒好像是比武台脆得跟纸一样,自己上赶着要被她打破,她比窦娥还冤还委屈。
“我……”
眼前这个女人眉毛纤长,不施粉黛,唇薄而淡,窄而细致的眼睑往鬓角延伸而去,为她过于素净的脸上平添了一份鲜活的意韵,宽大的衣服极朴素,没有一丝花纹,只作深深的黛色,在腰身处纤细一束,气质温和端静,望着人的时候也如同宁静的雨后青山——柔和清新,但也由于蒙蒙的雨丝薄雾笼罩着而叫人有些踌躇,只敢远观,不敢放肆。
跟传言说的一样,这是一个不论是风姿还是气韵都无可挑剔的中州式美人,跟大荒的女子完全不同。
早就听说新牧首长得很漂亮,但谢挚没想到她竟看起来如此纤美——她原以为,以战功闻名的渊止王会更英武健壮一些。
姜既望佩戴的宝石耳坠晃了一下谢挚的眼睛,晶蓝色,像是晴日的浅海,直到这时,谢挚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望着牧首大人的脸发了太长时间呆。
啊……这真失礼……!
族长教过她,中州的女性不喜欢被旁人盯着很长时间……
谢挚连忙垂下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怀里——那里面除了临行时象翠微塞给她的一点钱外,什么贵重东西都没有了。
从肥遗巢穴里掏的灵药倒是还在小鼎里存着一些,只是她将最珍贵的部分都给了象翠微和象英,自己并没有多留;
就算留着,全变卖了也不一定就能赔得起。
“大人……”
她很心虚地抬起脸,眼巴巴地望着姜既望,捂着衣服试探着问,“大概要赔多少钱呢?”
她在心里打定主意,要是要赔的数字太离谱,就算是在姜既望面前,她也一定要逃跑赖账不可。
“钱城主,告诉她吧,一个比武台的造价是多少。”
见她真的打算要赔,姜既望眼里的笑便更深了一些。
虽然看起来聪明,其实也并不算聪明,仔细一看就能发觉,这孩子有点傻。
有股子傻乎乎的单纯。
“哎!好!”
钱进荣应了一声,面前立刻出现了一块半透明状的算盘,嘴皮子和算珠一齐飞快地上下翻动起来,“石料九十万钱……阵法……啊,请的是雍部最好的设阵师,人工费,这个也要算……”
他越算谢挚的脸色便越不好看——这也太贵了吧!
她把整个白象氏族搬过来也根本赔不起……
要是被族长知道,她一定会把她的皮扒下来的!
“好了!”*钱进荣终于算完了。
矮胖的中年男人一合算盘,胡须翘起来,越显得他像个财主了,“统共是三千万刀钱!合成修士通用的灵髓,给你算便宜点——一万块上品灵髓!”
灵髓!上品的!还要一万块!
谢挚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天都快塌了。
她有点想哭——长这么大,她连灵髓的面都没见过呢!
“怎么样,赔得起吗?”
姜既望胸有成竹地笑问她——她早就一眼看出来谢挚没有钱。
“……赔不起!”
谢挚大叫了一声,当即浑身发起辉光,选了一个人少的方向燃烧精血极速遁行,一眨眼就已经跑出了数十里地,风一般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赔不起,她还躲不起吗?三十六计跑为上!
她就不信,人家那么厉害的一个王侯还要跟她计较这么点钱!
“嚯,小姑娘跑得真快啊!”钱进荣擦着汗惊奇地赞叹道,“这速度,疾如风迅如电,堪比神禽了!”
说不定,连以神速闻名的五色鸾鸟也没谢挚跑得快!
“嘿嘿,追不到我吧!”
一口气跑出了很远之后谢挚这才慢慢减缓速度,看了一眼身后,没一个人追上来,她不由得心头大感得意,在原地跳了跳鼓励自己,“我就知道没人追得上我!我真厉害!”
她从小跟象翠微斗智斗勇惯了,身法格外灵敏迅捷,之后受玉牙白象的训练天天背着大石头跑,在万兽山脉和太古战场里更是把逃跑当成了家常惯饭,时不时就要和火鸦它们来一段极速奔行,诸般磨练下来,谢挚在逃跑一道上的道行特别深厚,她自己也倍感骄傲。
“接下来该干点什么好呢……”
跑到的这个地方非常偏僻,周围没有什么行人,谢挚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摸着下巴开始思索自己日后的计划,“先等几天看看风头好了……唉,总不会通缉我吧?”
“那倒不至于。”
姜既望含笑的声音真切地传了过来,下一刻,一脸茫然的谢挚就被莫名其妙地传送回了原地。
女人收回手,合上衣袖,“只是该赔的还是要赔,不能没了规矩。”
“……”
什么情况!谢挚呆呆地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看自己,又看看姜既望——为什么她在一瞬间就回来了?
“我大周皇族在千年前曾与真凰有过合作,”看出谢挚的困惑迷茫,姜既望微微一笑。
“因此,我们姜姓皇族也通晓了真凰一族的一些……小戏法。”
她伸出一根手指,隔空遥遥地点了点谢挚,谢挚立刻便感受到一股无形的牵引力如丝线一般牵着她往前移动。
——真凰一族掌握的正是空间符文!
这下彻底完蛋了!明白过来的谢挚彻底死了继续逃跑的心,连娇艳的面容也萎靡了一大半。
“怎么了,不跑了吗?”姜既望好整以暇。
“不跑了……”谢挚闷闷不乐地摇了摇头。
在空间符文下她根本逃不出姜既望的手掌心,她还故意逗她!她真坏!
“但我真的没钱……!”
美丽的女人走得越来越近,谢挚知道自己再也跑不掉了,她视死如归地一闭眼,紧紧捂住衣服,大声表达自己跟钱共存亡的决心: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今天您就是把我逮起来,我也还是没钱!”
“噢——”
就没见过这么好玩的孩子,姜既望都快被她逗乐了。
她跟钱进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睛里的轻松笑意:“嘴巴还挺硬的,是不是,钱城主?”
“是!”
钱进荣笑着提了提玉带,他已经看出来姜既望一点都没有动气。
不过也是,谁会跟这样一个甚至可以打破比武台阵法的小天才真的动怒呢?何况牧首大人向来喜欢小孩子,又最是惜才。
谢挚现在这样紧张,只是因为她没有想通一个道理,那就是她其实要比区区一个比武台珍贵得多。
“你是怎么打破比武台的阵法的?”
姜既望饶有兴致地温声询问,她是真的对这个很好奇。
比武台的阵法出于设阵大师之手,极为坚固精妙,千百年来,还从未有人破坏过。
或许谢挚在解阵之道上颇有造诣……姜既望暗暗地思忖。
“也没怎么……”
看样子牧首大人是要问清她的作案过程再给她细细地定罪了,谢挚心如死灰,模模糊糊地答:
“就……一拳下去,它就裂了嘛……”
她也没想到会这样啊!她是真的委屈。 ?
一拳下去就裂了?钱进荣的眉心狠狠地跳了跳——说得好像好端端的比武台跟纸糊的一样!
要不是牧首大人还在这里,他一定得拉着谢挚给他现场表演一下,怎么“一拳”把比武台给砸成碎石块了。
这下连姜既望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她以为谢挚没说实话。
“取报名点的祭灵石来,”她低低地嘱咐道,“记得取最好的一块。”
不一会儿便有人恭敬地用玉盘端来了一块灰扑扑的石头,上面还盖着条柔滑的红缎,好像底下的石块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
石头打了个哈欠,悠悠醒转过来,表面显化出了生动的五官,还老神在在地叹了一口气,“小姜哇,叫我来有什么事啊?”
传说定西城是一位上古神祇炼器的残余,它曾是一整块乌黑的大石头,后来在岁月变迁中修出了灵智,最后留下遗蜕离开了大荒,还留下来了许多有灵智的石头。
这些灵石便是定西城的祭灵,平时散落在定西城的个个角落,悠悠闲闲地晒着太阳,等到祭祀或者英才大比开始时,才被统一组织起来发挥余热——它们个个岁数都极其悠久,活了上万年,可以测出生灵的修为境界和修行潜力。
因此,它叫一声姜既望“小姜”也不能说错;
真要论起来,这块貌不惊人的石头,甚至可以当大半个五州生灵的前辈。
姜既望对祭灵石也颇为尊敬,她拱了拱手,这才表明来意,“您给看看这孩子的修为和潜力,可好?”
“噢,好。”
祭灵石懒洋洋地瞧了谢挚一眼,“就是那边那个小姑娘吗?叫她过来吧。赶紧的,我们这一天天真是不得闲……”
谢挚也听说过定西城的祭灵石——听说它们非常神异,可以共通思想,也是星罗十六部里唯一的群体祭灵。
“牧首大人……就是把手放在它身上就好了吗?”
祭灵石触手冰凉,谢挚将手掌放上去好长一会它也没有任何反应,使劲往下又按了按,还是没有听说的“金字判言”出现。
她心里打起了鼓,生怕自己又把祭灵石给弄坏了,有点惴惴地转过来问姜既望。
“当然不好!”
灰扑扑的石头在她手下挣扎着大叫出声,“你捂住我的嘴了!哎哟喂可憋死我了……”
“你这劲怎么这么大!你真的是人族吗?我都快被你按碎了!”祭灵石愤愤不平地从玉盘里跳了起来。
谢挚大窘:“真对不起……”她刚刚是有点没收住力气……
“挤点血在我嘴里就好,”见她认错态度好,祭灵石终于勉为其难地收了声。
它张开黑洞似的嘴巴,催促道:“快点快点!我赶时间!”
“噢……好……”
谢挚依言而行,割破手指挤了几滴血液进去,很紧张地盯着它看。
听说定西城的祭灵石可以评判预估出生灵的修行潜力,潜力越大者,金字判言就会越璀璨耀眼,真不知道,祭灵石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评价。
“蒲存敏在祭灵石上测试时,发出的金字判言曾照亮了整座定西城!”
钱进荣捋着小胡子,挺挺肚子,非常与有荣焉,“这样的潜力,真是惊人极了!她不仅观有四种符文,而且年仅十五便修至了铭纹大圆满,是大荒近百年来最为惊才绝艳的天才!”
依他看,即便是在中州的少年天骄里,蒲存敏也差不到哪去!
他非常喜爱这个孩子,对她抱有极大的期望,甚至还想将她收为义女,期盼着她日后在中州能够振发一番大荒的威名,扫清中州人对大荒人的歧视与偏见。
“就是不知道,这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水平……”他笑眯眯地将目光投向祭灵石。
谢挚的潜力肯定也很不错,只是比之蒲存敏恐怕还要差一些,但能打破比武台的保护阵法,即便是耍了一些小聪明,也足以证明她的出众,不是不能原谅。
今年的英才大比能有这么一大一小两个天才,看来雍部这次真是要在大荒中崭露头角了呀!他翘着胡子喜滋滋地想。
祭灵石终于动了!
在它上方缓缓形成几个小小的金字,被钱进荣眯着眼睛念了出来:“人族……十四岁……”
他惊讶看了谢挚一眼,“才十四岁吗?”那岂不是比蒲存敏还要小?
“铭纹境……七道符文……”
钱进荣的心便又放了一些在肚子里——虽然这天资也很恐怖,但离蒲存敏的铭纹大圆满还是有些距离。
祭灵石震动了一下,又抖出来几个金字,钱进荣捻着胡子的手便一下子愣住了。
“观有水火风金四种符文!”
她居然也是四种符文!——跟蒲存敏打了个平手!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祭灵石即将作出对谢挚修行潜力的预估。
连一直神色自若的姜既望也敛了神情,凝神望向祭灵石的上方,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连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声响。
下一刻,定西城内的民众惊奇地抬起头,被头顶耀眼的光芒刺得纷纷闭上了眼睛,有鸟儿甚至在突然亮起的极度明亮中惊慌失措地掉到了地上。
“看呐……天上升起了两个太阳!!”
姜既望甚至在极明之中失明了一瞬,她勉强拉过谢挚,用衣袖捂住她的眼睛,低声嘱咐,“不要看。”
“大人……发生了什么事了?怎么这天忽然就黑了?”
钱进荣也陷入了短暂的光盲,伸着两只手四处乱撞。
“这是什么了?”执戈在城墙上穿行的战士惊慌地呐喊出声,“是地动了么!”
定西城的古老城墙在震动!
散落在定西城四面八方的祭灵石同时爆发出了耀眼光芒,和定西城隐隐地互相呼应,竟仿佛在共鸣!这座沉默了太久的神祇遗物此时如同活过来了一般,散发出一股苍凉悲怆的气息,如同神哭。
整座城池齐声念出了祭灵石的金字判言,一声比一声更加宏大:
“炼体境完美无瑕!”
“符文道穷尽奥义!”
“至尊之材!!”
“登神种!!!”
第67章 约定
——登神种!
这三个字久久地在定西城内的所有人心中回荡,使路边的行人愣愣地止住了步伐,酒楼里的客人呆呆地停住了酒杯。
登神之种,就是说谢挚有成神的资质与可能……
自定西城建立以来,从来没有人得到过祭灵石这样高的评价!
深深的宅邸里,有老者豁然睁开双眼,气势如烈阳般恐怖。
“哈哈……定西城内竟有登神种降世!”
他饮尽酒爵中的烈酒,酒液从他花白的胡子上淌下来,竟是鲜艳的血色,又被他珍惜地用指腹细细抹入口中。
老者眼中放射出湛湛神光,畅快地大笑起来,“大补之物!”
“哼……登神种。”
纳英楼的高台上,紫衣女人抚掌微笑,薄薄的面纱难掩明艳姿容,“这次的英才大比可真是有好戏看了……阿蒲!”
“师父。”
眉目冷淡的少女上前一步,应声在紫衣女人的身后站定。
女人笑着戳了戳少女的额头,“你可要给为师争点气,嗯?把这个叫什么神种的打趴下给我瞧瞧!”
少女神色不动,只是轻轻一点头:“存敏必不负师父期望。”
“嘿……登神种!听起来真唬人!燃霄,你怕不怕?”
说是唬人,可笑问的少年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意,眼中甚至还有隐隐的兴奋。
纳英楼里的天才们都是心高气傲之辈,自出生以来便未尝一败,一路顺风顺水高歌猛进,对自己极有自信,绝不会打退堂鼓。
骆燃霄抚过手中银月似的弯刀,微微一笑,“为什么要怕?——这只不过是说此人有登神之资,又不是真的来了一位神祇。”
“说得好!”
柔白的手指轻佻地划过骆燃霄的脖颈,走动间脚腕上佩戴的金环相击出清脆悦耳的清鸣,叫看着她的少男少女们都失了片刻神。
——来人是五色鸾鸟氏族的少主,大背山未来的继承人!
美丽柔婉的少女在骆燃霄身旁坐下,慵懒地靠在椅子上,赤。裸的足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地面,横生一段风流娇媚之意。
“而且,打败了登神种,不正代表你比所谓的登神种还更强么?”
她眼眸流转,支着下巴柔声说。
“大人……”
谢挚不安地拉着姜既望的衣袖摇了摇,小声问:“它是不是说错了呀……”
她方才被姜既望及时地护住了眼睛,因此并没有在极明之中损伤视力,此刻黑亮的瞳仁里满盛着紧张与迷惘——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祭灵石的金字判言捧得这样高。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天才,不论做什么象英都比她要优秀得多,她甚至一直连符文都观测不到,只是觉得自己运气好,有幸遇到了玉牙白象,又侥幸逃脱出了之后遇到的诸多险境,这才能与其他天骄站到同一起跑线。
但现在,祭灵石却说她有成神之资……
她没觉得兴奋激动,反而只感到迷茫惶恐。
——所谓的神祇离她太遥远了,比起成神,怎么偿还打破比武台的一万块灵髓更能牵动她的关注。
“别怕。”
姜既望抚了抚她的肩,旋即面向钱进荣,低声道:“封锁消息,切勿外传。若有人前来刺探问询,便说是祭灵石误判。”
“是!”钱进荣肃声领命而去。
此事关系重大,想也知道登神种这三个字能在此刻各部天才云集的定西城内搅起多少惊涛骇浪,城内的大氏族一定会挖空心思地找到这个人到底是谁。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谢挚现下还太过年少,背后似乎也没有势力护佑,要是不能对她好生保护,说不定她会有性命之忧!
在五十年前就曾发生过一桩惨案,有城内的大氏族派出族中高手,暗中对来自弱小氏族的天才出手,硬生生地剥下他们的符骨,给自家儿女拿去观悟,毁掉了好几个本可以成为一方大能的好苗子,至今想起来仍旧令他痛心疾首。
这一次,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即便是豁出这条老命,他也一定要为雍部保留下这个登神种!
在匆匆离开的时候钱进荣拍了拍谢挚的肩,擦着汗对她挤出一个和气的笑,不放心地嘱咐道:“好孩子,跟牧首大人好好呆在一起,不要乱跑,啊?”
“好……”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谢挚还是听话地往女人身边再缩了缩。
姜既望护着谢挚往前几步,紧紧地捏住了灰黑色的祭灵石。
她语气是少见的严肃,“……您方才说这孩子是登神之种,不会是看错了吧?”
自万年前的夺运神战以来,世间再无新神祇。
有传言说,这是因为太一神改变了大道法则,使得本界再也孕育不出新的神明——换而言之,成神的门径早已被堵死了。
即便是当今公认的五州第一人,昆仑神族摇光大帝姬宴雪,她也只是半步神祇而已;
即便她已经无限接近了神祇的存在,但她也终究不是真正的神。
但现在,祭灵石却说这个少女有成神的潜力……
这到底只是夸大的赞颂之言,还是真切的实指?
“哎哟别捏我别捏我——”
祭灵石在她指间咯吱作响连连告饶,“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您这么捏!哎哟哟……”
直到姜既望放轻了手上了力度,灰石头蹦离她的手掌,这才一瞪眼睛大叫出声:
“怎么!你不信我们的判断?——告诉你,这可是我们全体成员共同测出来的!连定西城也回应了的!”
“她,”祭灵石朝谢挚努努嘴巴,“这个小姑娘,不管你们信不信,就是有成神之资!测出来的结果就是这样的!我们也只是照实说出来而已……”
“……”
姜既望默然片刻,方低声答:“好的,我知道了。有劳您。”
她抬手一挥,一只白鹤便鸣叫着自天边落下,这不染凡尘的美丽生灵合拢了雪白的翅膀,偏过头来好奇地打量谢挚,脖颈纤长,尾羽墨黑,头顶是朱砂色的鲜红。
“这是我的坐骑,名叫丹朱鹤。”
姜既望反身牵住谢挚,也不多作解释,只是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我的府邸。”
看着少女清澈的明眸,她不由得又补充了一句,“我是渊止王——我不会害你。”
少女乖巧地依言爬上白鹤的背,在耳旁已响起呼啸的风声时,她才听到了一声细细的回应。
“我相信您不会害我。”。
“……大致就是这样的情况。”
待一壶茶刚煮沸时,姜既望也将自己路上准备好的话说完了。
她的话,向来都十分简洁,对谢挚当然也不例外,只是更多了一些温和的耐心。
“你是怎样想的呢?不必顾虑,直说无妨。”
女人挽着衣袖揭开青瓷茶盏,白色的雾气腾腾地冒出来,氤氲了她细致的眉眼。
谢挚望着她垂眸喝茶的模样愣了一下神——她还没见过人喝茶。
大荒人不习惯喝茶,觉得它不是太苦就是太淡,只喜欢喝酥泡着植物根茎的兽奶和粗制滥造的烈酒。
这里的摆设,也与她从前见过的很不同……
就是,看起来好像很贵,一看她就赔不起的那种。
谢挚有点紧张地抓紧衣角,吞咽了一下,这才小声道:“您的意思是……让我做您的义女吗?”
“是。”
姜既望合上杯盖,抬起眼来,语气和神色都很柔和,“你意下如何呢?”
“只是名义上的义女,并不是要你真的做我女儿。”
看着眼前少女皱眉兀自纠结的神情,她精准地猜中了她心头的顾虑,不由得哑然失笑。
真有意思,渊止王姜既望好大的名头,在贵人无数的中州歧大都也是头一等的尊贵,没想到在这偏僻穷匮的荒远之地,她亲自请求收为义女,这个孩子竟还要再三犹豫。
“这样啊!”
谢挚听到她这句话就放心了,一下子精神了很多,跪坐着朝姜既望甜甜地笑了笑,“谢谢大人,那我愿意!”
她之前是顾虑着族长,怕她伤心——她跟族长尚且都没有真切地确定过什么收养关系呢,不想再跟别人牵扯不清。
“这样的话,别人就不敢对我怎么样了吗?”谢挚好奇道。
“也不是。或许还会有人在暗中做些小动作……”
姜既望笑了笑,“但至少,他们在明面上就不敢对你出手了。”
“戴上这个吧——”
她摘下腰间的玉佩,将它放到谢挚的手心,“这上面有我的王号,也是我行走在外的标志,里面蕴含着我的一击之力,在关键之时,说不定可以救你一命。”
“大人,这太贵重了……我……”谢挚不敢收。
手中的玉佩光洁莹润,散发着柔和的辉光,谢挚虽然不懂玉,但也知道姜既望的东西一定很好。
“拿着吧。”
姜既望的声音仍旧温柔,但却淡而笃定,是做惯了上位者才培养出来的不容置疑,“这是牧首的命令。”
“……挚遵命。”
在大荒,牧首两个字比人皇要更有力量,谢挚只得收下玉佩。
“你不必再去参加英才大比了,”晶蓝的光一闪,耳坠在女人纤巧的下颌线上摇晃着拂过,“我可以将你直接荐给中州。”
“第一仙宗天衍宗,圣人之徒红山书院,白泽的神兽圣地,皇室的金吾卫,谢王荀崔长生世家……只要你一句话,这些势力都可任你挑选。”
姜既望温和地注视着对面的少女,等待着她做出最后的选择,并准备为她指点一二。
这许诺无疑价值巨大,足可以叫纳英楼的任何一个少年天才为之疯狂,可眼前的女孩却没有表现出半分激动兴奋,反而露出了犹豫思索的神情。
“牧首大人……”
谢挚恭敬地向她长施一礼,这才抬起脸来,诚恳道:“您的好意,挚感激不尽。但是——”
“但是什么?说吧。”
听出她话语间的未尽之意,竟没有马上答应,姜既望怔了一瞬,又很快地调整过来,面上仍旧是一派从容温柔。
“但是,我能不能继续参加英才大比呢?”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请求有点奇怪,谢挚很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脸颊也有些红,嗫嚅道:“我,我其实还挺想参加的……”
这次定西城的英才大比规模空前盛大,大荒的人族天才不说全部涌至雍部,但说来了七八成也绝不是虚指;
她很想见识一下那些真正大氏族出来的天才子弟,心里也隐隐想着要和他们比拼较量一番,试一试自己的身手到底怎么样,看看谁更厉害一些。
譬如一把刚铸成的好刀,不去试试锋芒算是怎么回事呢?
她生下来就是要去跟其他人碰一碰的!
“嗯?”她的请求叫姜既望讶然地微微扬起眉,“你想参加英才大比?”
英才大比一比就是半个月,从大年初一战到正月十五,一刻不得消停,轮番战斗下来参赛的少年们往往疲累不堪,还有重伤甚至死亡的风险,每届都有数百人支撑不住中途退赛;
这固然是争取荣誉的大好机会,但也绝称不上是什么好差事。
她为谢挚免除了这番辛劳,她居然自己要求参加?
“嗯,我想参加。”
虽然不好意思,但谢挚还是很认真地直视着牧首的眼睛点了点头。
“而且,您的举荐我也用不太上……”
谢挚从怀里取出来一块乳白玉牌,那正是宋念瓷跟她分别时赠给她的。
“您看这个,我以后大概是要去红山书院的。”
她将玉牌放到女人的手心,还很替姜既望考虑:
“您还是把荐人的机会留给其他人吧——这个名额很珍贵的!千万不要浪费呀。”
“这是红山书院最高等级的入门令牌。”姜既望一眼就认出了手中的东西。
她翻到玉牌的背面,忽而轻笑起来,“唔,还是瓷君子宋念瓷亲派的招纳……这上面有她的标识。”
谢挚听着她似乎跟宋念瓷还颇为熟悉的样子,不由得发问:
“——您认识瓷姐姐?瓷姐姐在中州很有名吗?”
“自然有名。宋念瓷是中州年轻一代的第一人,也是九轮圣人孟颜深最得意的学生,以一人之力力压其他少年天骄,已数年有余了,因此连我也略有耳闻。”
姜既望将玉牌还给谢挚,“拿着它,你可以直接拜入孟夫子门下,夫子的学问修为品行俱是五州第一等,做他的学生,的确很好,你一定可以学到许多东西。”
“孟夫子收徒不拘一格,桃李门生遍布天下,我年少时也曾跟着夫子学习过一段时间,”她语气正经地跟谢挚开玩笑,“真要论起来,你或许还得唤我一声师姐呢。”
“啊……真的吗?”
姜既望看起来太过温雅端正,说出来的话有一股天然引人相信的力量,谢挚被她的玩笑话唬住了,一时之间还有点当真,眨巴着眼睛开始举棋不定,“那……师——”
“不必,不必。”
说出去的玩笑反把自己绕进去了,姜既望被她的称呼呛了呛,连忙摆手制止,“叫我大人即可,不必真的叫师姐。”
她今年已经千岁有余了,虽然在修士里算起来只能说是正值盛年,但谢挚才多大,十几岁的嫩生生小姑娘,她还没有脸厚到能真的答应谢挚叫她师姐。
“我允你去参加英才大比了——”
看着少女陡然亮起的眼睛,立刻就要道谢的模样,姜既望微微一笑,准备报自己方才被谢挚莽莽撞撞一声师姐吓到的仇。
她敲了敲桌子,补充道:“——但是你得赔偿打坏的比武台。”
“一万块上品灵髓,还记得么?”
小姑娘的脸立刻就垮了下去,姜既望心情颇佳地站起身,拢住衣袖俯身含笑:
“看在你我未来的同门之谊上,我也可以为你削减一些金额……五千块灵髓,怎么样?”
“若是你三天之内能凑够这些钱,我便答应你去参加。”
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当然是不打算是让谢挚去参加比赛的——那样不能保障她的安全。
她希望谢挚这一个月里能够乖乖地呆在她的府邸,最好一步也不要离开,这样才能避免变数和意外的发生。
“……一言为定!”
赔偿就赔偿!打坏了别人的东西,本来就是要赔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谢挚咬咬牙,踮起脚试图跟女人击掌,“您答应我了!要是我筹到钱,就放我去参加英才大比!”
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孩子……
姜既望不动声色地弯下腰,方便她拍到自己的掌心:
“一言为定。”
第68章 赌
最近一段时日的定西城可谓热闹之极,临近年关,本就繁华的街道越发人潮汹涌,而今年的情况又格外不同,在谈论品评着聚集到定西城的各部天才同时,人们还另外多了一个新话题,那就是前几天照亮了整座城池的极明和祭灵石关于“登神种”的金字判言。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激动的是他们居然见证了这样一位天才的诞生,此时还和他或她共处一城,不知此人这次要在此次的英才大比之中搅动多少风云;
紧张的则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大家至今没人清楚——要是这人不是雍部本部人,不是很丢脸么!
有好事之人专门去问城主,城主大人却只是满不在乎地说这是祭灵石的误判,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登神种”,弄得许多人失望而归;
但更多人坚信,这只是城主为保护登神种而故意说的掩饰之词——自定西城立城以来,祭灵石的预测从未错过,私底下反而对这个话题热心更盛,无时无刻不在悄悄议论。
而自昨天前起,定西城的人们又多了一个新话题——
“怎么样?她还在比武台没有?”
定西城内最大的一处酒楼内,有客人兴奋地问询,连手中已举到嘴边的酒都顾不得喝。
来人刚从外面跑进来,此刻满头大汗,连气都没有喘匀就急着开口说话:“呼……还在!还在!”
“她还是没摘下那牌子?”客人身子前倾,追问道。
“没摘下!”
“那可有人看不惯,上台去教训她一番么?”
“……好像是有!”
答话的人匆匆地擦了一把汗,“我回来的路上,看见蓝刀螳螂氏族的少主正怒气冲冲地往那边去了!”
“哦?终于有人去应战了么!那我们也过去看看,凑凑热闹!”客人“锵”地一声将酒碗放到桌子上。
酒楼内一呼百应,俱欢呼道:“好!!”
一行人当即浩浩荡荡地出发,路上还碰上了不少人流,都是往比武台方向去的,一问才知道,城内的其他人也同样关心着那在比武台挂出挑衅横幅的狂妄少女。
定西城是一座标准的圆形城池,而比武台正坐落在定西城的正中央,面对着一座上古年间遗留下来的古老祭坛。
传说在古时候,最英勇无畏的少年天才会特意在比武台上举行生死搏斗,将鲜血和勇气献给守护神祇作为表演和观赏;
不过到了神祇逝去万年的今日,比武台早已失去了它献祭与供奉的原本意义,转而成为英才大比的举行点,也成了定西城的民众时常游玩的场地。
一路疾行,匆匆奔至比武台,看热闹的人群挤满了比武台前的平地,处处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费了好大劲才拨开一众翘首观看的人群,勉强挤到了合适的观战点,这才看清了台上那大胆少女的真容——
高高的比武台上,娇小的少女正懒洋洋地倚在一张藤椅上摇来晃去,看起来好像快要睡着了似的,背上背着一颗蔫巴巴的胖竹笋,腰间吊着一个黄澄澄的药葫芦*。
此刻日头已经升至天空正中央,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白得发光,只是最要紧的面容却被一个制作粗糙的狐狸面具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了红润娇艳的嘴唇——竟是大荒人极少见的雪肤红唇。大荒人的肤色通常会更深一些。
在这少女的身侧两旁竖着两道大大的条幅,左边的那条上书“拳打裂云天马马腾飞”,右边的那条则写“脚踢蓝刀螳螂螳子阐”,头顶的横批是写得歪七扭八的六个大字:
大荒第一天才!
看到这里,观者心中便都是一惊——好大的口气!
恐怕连近百年大荒之中最惊才绝艳的天才蒲存敏也不敢如此狂妄,冒众人之怒,在此刻天才云集的定西城挂出这样的横幅!
这个少女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敢如此大胆?
“怎么那个螳螂大哥还不来呀……”
今天天气很好,风朗气清,暖阳高照,谢挚感觉自己都快被暖烘烘的日光晒睡着了,她嘟嘟囔囔着将眼睛睁开一道缝,观察了一下台下的形势,这下瞌睡却被眼前的景象吓走了一大半。
“来了好多人啊!”她坐直身子,惊奇地感叹。
“他们都是来看我的吗?”
放眼望去,底下都是黑压压的人头,都看不见一点空地了!
“确实都是来看你的——”
胖竹笋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只不过,恐怕九成九都是特地跑来看你热闹的!”——看谢挚怎么被打得落花流水。
“哼,”谢挚不以为意,重又躺回藤椅上继续晒太阳,“我才不在乎呢!等那个螳螂过来,我管保叫他们都吓一大跳!”
——她没记住螳子阐的名字,只是管他拿螳螂代替。
在前天跟姜既望约定之后,她苦思冥想了整整一晚上,发现不论用什么手段,都断然在三天之内筹不到五千块灵髓这笔巨款,气得她半夜爬起来偷偷骂姜既望——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看起来一本正经的美丽牧首根本就不想让她参加英才大比,这才给她派了这么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正路既走不通,她转而开始剑走偏锋,打起了纳英楼那些富得流油的大氏族子弟的主意。
按她的想法,这很理所当然——劫富济贫自古以来就是侠道真义,那些大氏族子弟是富,她当然就是那个要“济”的贫。
谢挚专门挑了风评不好的几个傲慢外部少年,他们刚来定西城就已经伤了好几个无辜的本地人,在其中又选出来最有钱的两个,组成了挂在她身边的这两道条幅,昨天打着它们在定西城内晃荡了一整天,吸引了无数目光注意和哂笑议论。
至于为什么还要戴副面具遮住面容,这自然是因为——她的脸皮还没有那么厚,不仅如此,还很容易脸红。
为了让招摇过市更加得心应手,谢挚果断选择买了块面具戴上,一劳永逸。
听说裂云天马氏族的马腾飞被她之前一拳打得昏死过去,这几天正在静养;
因此,在被她指名道姓嘲笑的两个人里,能找上门来寻仇的,就只剩下那个蓝刀螳螂氏族的螳子阐了。
谢挚一边探头张望寻找螳子阐的身影,一边不满地抱怨:
“唉……明明还听说他脾气火爆好面子,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呢!怎么我等了都快两天了他还不来!莫不是害怕了么……”
要是他真的不来,那她的五千块灵髓可从哪来呀!
如果约定完不成,她就只能在牧首大人的府邸里老老实实地呆一个月,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在外面玩儿了!
她正念叨着,人群忽然从当中齐刷刷地分开来,露出一条宽敞的大路。
荧蓝色的光芒随着扑面而来的一股劲风一闪而过,下一刻,一只浑身泛着奇异钢铁色泽的巨大蓝螳螂便已经高举着前肢立到了比武台上。
骑在螳螂上的少年尚未露面,怒喝已经先至:
“哪里来的小贼,胆敢败坏我的名声!”
说着他便飞身跃下,银光一闪,一柄寒光凛凛的大刀就对准了谢挚的鼻尖:
“便是你,写出来了什么大荒第一的狂言悖语么?”
“报上名来,与我一战!”他大声道。
想钓的鱼终于上钩了!
这人的脾气果然如传言一样暴躁!一上台连看都不看便要开打。
谢挚一下子来了精神,笑眯眯地从藤椅上站起来,“正是我!——你便是蓝刀螳螂氏族的螳子阐么?等你好久!”
少年闻言越发怒发冲冠:“你果然另有图谋!是想借我扬名么?且看我的刀答不答应!”
“你别急呀,怒伤肝,生气对身体可不好。”
既然螳子阐来了,谢挚就不急了。
她慢悠悠地在螳子阐面前站定,“先说好,跟我战斗可不是白打的——我要收钱。”
“收钱?”
螳子阐怒极反笑,“原来你打的是这主意!”
“废话少说,我今日不仅要叫你赚不到分文,还要折断你几根骨头瞧瞧!”
他移动刀尖,指向谢挚身旁的条幅,“你这条幅我也要烧毁!”
“这是你打赢了的情况——”
谢挚一摊手,丝毫不动气,“那要是你打输了呢?”
她自己笑着先替螳子阐做了回答:“那我可就要搜光你身上的钱币宝物,拿去典当了换钱啦!”
螳子阐冷哼出声:“那你也得有命拿才行!”
比武台上针锋相对,比武台下也是热火朝天——有赌行的老板瞅准了做生意的好机会,此刻正拿着算筹挨个宣传呢。
英才大比是三年一度的盛事,事关整部的荣誉与未来,每次举办都会吸引无数人前来观看,定西城的赌博业每到这时就会格外兴旺,拿台上对战双方的胜负投钱作赌,作为玩耍和助兴;
绝大多数情况下,比赛的结果都会和事前预料的八九不离十,但偶尔也会爆几次大冷门,那时就会激起整座城市人们的激动与赞叹,以前甚至还有人在英才大比中押对黑马从而一夕暴富的。
胖乎乎的赌行老板捧着铜盘在人群里穿梭,“台上马上就要开打了,还没下注的快下注喽!”
“赌螳螂氏族螳子阐胜的呢,买蓝筹;赌那位面具少女胜的呢,买红筹!”
蓝筹如潮水一般哗啦啦地倒入铜盘之中,鲜明地代表了大多数人的看法——他们都不觉得螳子阐会输。
蓝刀螳螂氏族是大荒中久负盛名的大氏族,也是宝血种中少见的昆虫科,螳子阐虽然因为常常打骂他人从而名声很坏,但他的天资亦无人可以否认——他十五岁便铭刻了八道符文,宝术与刀法都十分精湛,也是此次英才大比前三甲竞争的热门人选。
至于那个戴面具的无名少女,谁知道她现在是什么境界!说不定,连铭纹境都没有突破。
往年也有哗众取宠之辈来专门挑衅那些成名已久的少年天才,定西城的人已经见惯了,也下意识地将谢挚归于其中,只是拿她当乐子看待,并没有几个人真的认为她会赢。
铜盘传至眼前,挤在人群中的圆脸少年望了望台上熟悉的身影,摸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钱来换了红筹,鼓鼓囊囊地抱着全部投了进去:“我压红方!”
“嚯,小英雄真有胆量!”
他压的筹码非常多,连胖老板也吓了一跳,面上的喜色更盛,觉得自己这次定能大赚一笔了——他也全投的蓝方。
“小子,你这次恐怕是要赔得连裤子都没喽!”也有人善意地笑着调侃。
“想赚钱也不是这么个投机法!”有人跟着附和,“看看过去几百年,爆冷的能有几次?”
“没事,我就压红方。”猪永皓神色不动,低声说。
他相信她会赢。
“我也要压!”
大好的赚钱机会就在眼前,谢挚当然不能错过,她跳下比武台冲到胖老板面前:
“我压红方——压我自己!”
周围响起了几声嘘声,“竟然是压自己?嗨,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压自己怎么了!”
谢挚毫不示弱地望向周围,鼓起脸颊示威道:“难不成还不许我自己压自己么?就压了,怎么样!”
她个子小,即便戴着面具也难掩身姿与美貌,捏着拳头大声反驳的样子一点也不吓人,反而像只吹胡子瞪眼的发怒小奶猫,倒显得她十分可爱,大荒很少见这样的小姑娘,周围人都不由得噤了声,不再嘘她了。
“好好好,”胖老板自然是盼着生意上门的,他满脸笑容地朝谢挚一弯腰,“您要压多少?”
谢挚豪气干云地一挥手,“五千块灵髓!”
听到她的话的人都猛地静了静——五千块灵髓!
对普通人来说,这是个一辈子也赚不来的天文数字!
“……多,多少?”
胖老板吓得铜盘差点扔到地上,怀疑自己错把刀钱听成灵髓了,“五千块——”
“对,五千块灵髓!”谢挚又重复了一遍。
“那,”胖老板都给吓得结巴了,他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那您是现付还是……?”
“现付,”谢挚从怀中取出姜既望送给她的玉佩,放进胖老板捧着的铜盘里,“这块玉佩里有仙人境大能的一击之力,就拿这个当押金!”
第69章 最强器
仙人境大能的一击之力!
若谢挚所言非虚,那这真是珍贵无比的宝物!
大荒人并不尚佩玉,更喜欢在身上佩戴闪闪发光的金银宝石,因此玉佩的本身价值在大荒中并无足轻重;
可要是里面竟蕴有仙人境大能之力的话,那就非同寻常了。
胖老板神情严肃起来,接过玉佩仔细地端详了片刻,高声对谢挚的话作了证明:
“确如这位小贵人所言,这玉佩里含有仙人的力量!”
“嗯——拿它做抵押够不够五千块灵髓?”
谢挚其实并不太清楚这枚玉佩的行价,只是觉得姜既望的随身佩戴的东西肯定很贵,这才拿出来做抵押的。
“够了,够了!”
岂止是够了呢!胖老板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收到怀里去,对她点头哈腰,“不仅足够,还绰绰有余呢!您要不要再多下点注?”
这种东西绝不是普通人人随便就能拿得出手的,何况他已经认出了玉佩上的王号,心中对谢挚的身份有了些自己的猜测,态度在热情之外,又格外添了几分恭敬。
“不用,就下这么多。”
再多了她也用不上呀!——谢挚对金钱并没有什么贪婪之心。
比武台上的螳子阐已经不耐烦地将台面敲得震天响了,谢挚抬头望了望,“不说了,我要上去打架去了!”
在跃上石台时,谢挚隔着面具冲猪永皓悄悄地眨了眨眼,意思是别担心,相信我!
猪永皓飞快地领会了她这个小动作的含义,大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加油!我看好你!。
“你终于好了么?”
在临近战斗的时候,谢挚忽然从比武台上跳了下去,螳子阐还以为她心生畏惧,是要临阵脱逃,提着刀急匆匆地冲至台边一看,才看到这大胆少女正兴冲冲地在赌行老板那下注呢!
当即就气得他脸绿了又红——真是天大的羞辱!
长这么大以来,他就没见过这样无耻的对手!
螳子阐一振手臂,手中的大刀便发出了一阵沉闷浑厚的震音,刀背上穿的金环叮当作响:
“既然准备好了,那便快来受死!”
对面的少女无动于衷,望着天空竟然好像在发呆,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顿时令螳子阐胸中怒火更盛——他以为谢挚在以无视来挑衅他。
大荒人极重武德,如果谢挚不答话,他就不能单方面发起进攻,这让螳螂氏族的少年憋屈极了:
“你……!我待会非得砸断你几根骨头不可!”
“这么大声干嘛,我又不是没长耳朵,吵死了!”
谢挚气鼓鼓地对他挥了挥拳头,示意他不要吵。
啊,这种对战前互相放狠话的环节真烦人!
她刚刚正在思索怎么在不损坏比武台的情况下制服他呢,才刚想到一半,就被这个螳螂大哥打断了!
“打就打,我们这就开始!”
既然他这么着急,那她也不必再苦思冥想着怎么少伤他了!
谢挚活动了一下手臂,压低身体的重心,浑身的气势凛然一变,变得如出鞘的神剑一般锋利,而又带着一股来自上古的勃勃生机。
一直在打瞌睡的胖竹笋因为她此刻身上散发出的如虹气势而悚然一惊——
这气息……它竟隐隐有些熟悉!
难不成这是……
胖竹笋猜得不错,这正是谢挚自太古战场的神战虚影中学到的战斗奥义。
太古战场死去了无数远古战士,他们来自五州万族,个个强大无匹,身怀无上秘法,一拳一剑皆蕴含大道真义,她那时曾认真观摩研究过他们的对战过程,从中受到了极大好处。
自那时起,她就很想跟人真刀真枪地比划比划,在实战中好好地应用一番,只是她之前遇到的情况都太过神异,不是什么“海的精魂”就是真龙的水晶宫,她一直都在逃跑或者受伤的路上,没有施展本领的机会。
而上次跟马腾飞对战,她又对自己现在的肉身没有正确认知,下手没个轻重,一拳下去竟然砸坏了比武台,还招了一屁股麻烦,因此她也没有打痛快。
这下好了,居然有人自己送上门来给她做训练的陪打!
谢挚看着螳子阐的眼神不由得更加热切了几分——此刻在她眼里,他不仅是堆行走的灵髓,还是个有灵智的沙包。
螳子阐被她热烈的眼神看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怎么觉得,谢挚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只肥得流油的烤鸡呢?
为扫清心中升起的怪异感觉,他不再多想,大喝一声,提着大刀朝谢挚疾冲而来,纵身一跃高高举起大刀。
一股凌厉的气锋早已率先扫出,比狂风还要更快几分——竟是要直取谢挚的面门!
“唉,对面那个少女要落败了……”
有眼力好的观众已经开始替谢挚惋惜了,这雷霆一刀下去,谢挚绝对躲不开!
真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螳子阐在离部素有‘螳一刀’之称,说的就是他刀法狂放直截,锋芒毕露,势不可挡,往往一刀便可以结束战斗!”了解螳子阐的人神情凝重地为众人解说道。
螳子阐的兵刃颇为不凡,是族内自上古年间传承下来的珍贵宝具,传说刀身取自开族宝血种的前肢,通体泛着如蓝刀螳螂身体一般的荧蓝色,在历代族长反复祭炼之下,随意一挥就能带动狂风之声,早已经成长为了一柄可怕的兵器。
直到荧蓝刀锋斩下的最后一刹那,娇小的少女还是站在原地不闪不避,螳子阐心头顿时一喜:
“看你如何躲得过我这一刀!”
“锵!——”
蓝刀终于劈下,但预料中的鲜血却半点没有飞溅而出,反倒传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竟如同刀剑相接一般。
“怎么了怎么了?”
站在低处看不清台上的观众心中都焦急万分,“上面是什么情况?那少女也取出了兵刃与螳子阐对抗么?”
“……没有,”前面被他扒着背的观众重重地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嗓音里饱含着不可思议:
“她竟然赤手空拳地接下了这一刀!”
“你这刀挺不错的嘛,螳螂大哥。”
方才那一刀溢出来的凌厉气机割破了谢挚的狐狸面具,露出了底下精致娇艳的面容。
少女乌黑柔软的头发在紊乱的风势中轻轻摇动,眼眸清澈明亮,明明手腕看起来纤细得仿佛能被人随手折断,可她的手指却牢牢地捏住了螳子阐劈斩下的蓝刀,任凭他再咬牙加力,额上冷汗直冒,刀锋也如同陷入了沉沉泥潭一般,再也不能寸进分毫。
她忽而一笑,顿时令世上的一切都仿佛骤然失了颜色:“好东西——我要了!”
说完她手腕一动,那柄号称无敌的蓝刀宝具便在她手下如一把火柴棍般轻轻巧巧地折断了!
“给你吃,别吵我了!”
谢挚随手将折下来的刀刃扔给背上的胖竹笋,好让它赶紧闭嘴。
天知道它已经跟她吵着闹着多少次要吃东西了!
这可恶的胖竹笋还声称如果谢挚不给它搞来这把蓝刀吃,它就去吃姜既望的佩剑,让她给姜既望当牛做马,下辈子在赔钱中度过,气得谢挚恨不得再拿小鼎电它一次。
“嘿嘿,谢了!”
有一个人类奴仆就是好哇!每天都不用动弹,美美地睡大觉,还能指使她给自己做饭!
胖竹笋喜滋滋地伸出嫩芽缠住了蓝刀,将它几瞬就彻底吃干抹净。
螳子阐目瞪口呆地看着谢挚身后绿光一闪,然后他的宝具就不见了!
那可是他们蓝刀螳螂氏族的镇族宝具!
螳子阐的心都在滴血,他被惊怒冲昏了头脑,差点拎起谢挚的衣领问个究竟:“你!你把我的刀弄哪里去了?快还我!”
“你的刀已经没啦!”
即便是神兵,在胖竹笋那也全须全尾地呆不过一刻钟,谢挚朝他心虚一笑,笑得十分纯良,“——它被我的竹笋吃掉了。”
“……”
竹笋焉能吃掉宝具!
她竟敢拿这种瞎话来诓他!
螳子阐对谢挚的解释是半点不信,他认为谢挚一定是使了个什么障眼法,将他的刀给藏起来了。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少年的身体上腾起滚滚曦光,浑身的肌肉都鼓胀而起,几乎撑裂了衣服。
旁人只晓得他刀法好,却不知道他的肉身亦十分强大。
原本他想将这当作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项杀手锏,藏至英才大比最后再展现的,没想到他的底牌今天居然被一个无名少女逼得要提前暴露!
——他已经发觉了谢挚不是哗众取宠的无能之辈,相反,这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强大对手!
光凭她方才轻松用手地接下他一刀,她就足能在大荒的少年天才里排上前十了!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此前竟然没有半点声名?难不成她是那些避世不出的超然氏族子弟?
螳子阐收起了轻视之心,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郑重——如果今天能打倒谢挚,对他来说,也是极值得荣耀的光辉战绩。
自他四肢和躯体上,晶莹神圣的符文腾飞缠绕而起,螳子阐周身的气势一点一点变得狂暴,双拳竟变作了荧蓝色,闪烁着钢铁般的奇异色泽。
他捏紧拳头,手指竟在动作间发出了清脆的金石之声。
这是体修中很常见的基础术法——他的双拳钢铁化了!
“哐当”一声,他朝谢挚重重地一抱拳,重新做了一遍自我介绍:
“蓝刀螳螂氏族,螳子阐!敢请教阁下的氏族姓名?”
周围有这么多人看着,谢挚才不愿意暴露呢,她指了指身后的条幅,理直气壮道:
“之前不是都说过了嘛——我是大荒第一天才!”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正是姓大荒,名叫第一天才!”她张口就来,毫不脸红地开始胡说八道。
这下重又激起了螳子阐的怒气——从未见过如此狂妄之人!
即便是她蒲存敏,也不敢对他这样说话!
“让我来教教你什么是谦虚!”
自螳子阐面前缓缓凝聚起一只巨大的螳螂虚影,那只蓝刀螳螂生动无比,纤毫毕现,几有完全凝实之象,对着谢挚偏头举爪,十分威武。
台下立时便响起了几声惊呼:“啊……他竟已将宝术修到了这种境界!看这螳螂的模样,马上就要切实地化形了!”
“一代更比一代强,真是可怕的天赋!”
“在大荒之中,能做到宝术化形的天才可不多!”
“去!”
随着螳子阐一声断喝,那只蓝刀螳螂虚影便已蹬腿跃出,高高举起的前肢如同两把锋利的镰刀,要来收割谢挚的性命。
——螳子阐动了杀心!
谢挚的表现让他忌惮,他决心要为自己提前斩除这块拦路石——往年的比武对战之中也常常有误伤战死的先例,他并不会被过分追责,只要赔几个钱就好了。
“来得好!”谢挚兴奋不已——她正要好好试试自己的身手呢!
她呼出一口气,身上的气势又是一变,弓背弯腰,血气滔天,如同一头血脉里藏着暴虐嗜血的远古神兽,眸子里散发着森冷寒意。
——神兽白虎的战斗奥义!
螳螂虚影因为她此刻散发出的可怖气势而愣了愣,迟疑地歪了歪头,复眼中盛着困惑与徘徊——它敏锐地感到了眼前潜藏的危险。
谢挚动了!
伴随着少女如离弦之箭一般骤然射出,螳螂虚影终于明白了什么,惊恐地扭转过身子,伸展出半透明的翅膀就要惶然逃离此地——
下一刻,蓝刀螳螂虚影哀鸣一声,在谢挚的拳下化为了光雾。
“天呐……她竟打碎了宝术虚影!”
谢挚速度丝毫不减,穿透宝术虚影如无物,极速逼至了螳子阐面前,少年心头大骇,惊忙抬拳格挡,试图接下她的攻击。
“吞天猿猴奥义!”
“咔嚓”一声脆响与少年的痛呼声同时响起,即便谢挚刻意收减了力量,螳子阐抬起来格挡的手臂也被砸断了!
“你可认输么?”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谢挚的手掌,她脸上流露出一抹不忍之意,在最后一刻强行收住攻势,将拳头将将停在螳子阐的脸前。
“螳螂大哥,你要是认输,再给我钱,我就不打你了——你看这样怎么样?”她商量着说。
按比武台的规则,除非一方认输或重伤,否则对战就不能结束,谢挚并不是能从暴力中找到快。感的人,她更希望螳子阐能认输,那样他能少受许多苦楚。
“……不,”螳子阐呸出来一口混着牙齿的血水,咬牙大吼:“蓝刀螳螂氏族的儿女永不认输!”
“你为什么不用武器?——你是个体修么?”他紧紧地盯着谢挚,仍在试图打探她的底细。
“何须再多用刀剑——”
他看到面前的漂亮少女微微一笑,下一刻,谢挚便干脆利落地打晕了他:
“我自身即是最强器!”
第70章 挑衅
比武台笼罩的守护阵法缓缓降下,露出来台上一立一躺的两个身影,谢挚脚尖一挑,将螳子阐那把已经被她折秃的大刀高高地举起来,大声说:
“对战结束了——赢的人是我!”
少女清亮的嗓音清楚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台下静了一瞬,紧接着又爆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呐喊,使劲为她喝彩叫好。
“好!真了不起!!”
“你们看,她轻而易举就打败了螳子阐!”
“昆仑神山庇佑,我们大荒又有新秀登场了!”
“哈哈,真是英雄出少年!多么意气风发头角峥嵘!好极了!”
大荒人尚武朴质,虽然此前并不认识谢挚,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雍部本部人,但对真正的天才从来不会吝啬热情和赞美,即便大多数人都在之前的赌局里输了钱,也真心实意地为她感到鼓舞振奋。
在谢挚跳下比武台的时候还有许多兴奋的人特意挤过来看望她,大笑着拍她的肩膀,揉她的脑袋,用最朴实的方法来表达亲近:
“小天才,你以后一定能成为大荒的荣光,到中州去领人皇陛下的封赏!你平常都吃的是什么呀,我回头给我女儿也弄点去!”
“好孩子!以后可要继续努力修行,啊?长大了好好保卫我们的家园!”
有心思活络的人已经开始试图给谢挚说亲了,拉着她的胳膊不让她走:
“看看,多漂亮标致的小姑娘呀……告诉婶婶,你今年多大啦?十四?哎呀这也该成亲了!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许了亲事没有?喜欢女孩?喜欢女孩好!女孩柔美知心又体贴!对了,我们家正好有个女儿……长得又高又漂亮,一次能猎三头荆棘猪!”
“让我也沾沾喜气,看看我们的小天才呀!”还有人挤了半天愣是挤不进去,在后面急得直跺脚。
谢挚本就长得唇红齿白漂亮可爱,跟大多数瘦高健美的大荒少女完全不同,格外招人喜欢,她被过于热情的人群包围着,一时甚至都迈不动步子,最后好不容易挤出来时,连粉扑扑的脸蛋都被婶婶们捏红了。
“婶婶,我真的已经许了亲事了!没骗你!”
她艰难回身,跟一位还在锲而不舍介绍自己女儿的妇人解释,又有点羞地小声补充道,“我连头发都已经交给她了……”
割发赠人在大荒是正式许亲的意思,妇人听了这话才舍得放开谢挚,看样子还十分惋惜,一边往后走一边痛心疾首地嘟嘟囔囔:“唉唉,我就知道,好女儿家都给别人提前抢走了!真是气死我了!……”
大家真的都太热情了呀……
谢挚哭笑不得,整了整被挤皱的衣服,又重新编了遍头发,才去找赌行的胖老板。
“老板!”
她笑着朝他抱了抱拳,“您看,我打赢啦!——我这次赚了多少钱?”
“恭喜小英雄取胜!”
胖老板也笑眯眯地弯腰回了一礼,眼睛弯成一道细缝,“这边坐,我这就给您清算!”
虽然他在这次赌局里输了不少钱,但他也很为谢挚感到高兴,也为见证到这样一位新天才的崛起而十分自豪。
而且,这对他个人来说是条极好的谈资,对赌行来说也是绝佳的宣传材料,他倒心甘情愿地想给谢挚再添点钱呢!
以后给人说起来,他就是谢挚走上至尊之路的见证人,甚至还能说是她的赞助者,那可得多光荣,多气派!别人还没这份运气呐!
“您这次可真是大展威风啦!”
他一边飞快地拨算盘一边跟谢挚攀谈,“我跟您说,不出半天,整座定西城都会知道又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新天才!”
“是吗?”谢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没有很厉害……”
像宋念瓷瓷姐姐,她才叫真天才呢。
“嗨,您太过谦了!”
大荒人性情豪爽,从学不来中州的礼仪和弯弯绕,胖老板一挥手臂,竟看起来比谢挚还较真些,“年轻人就该心气高些,有点我就是天下第一的派头才好!”
“算好了!”他一推算盘给谢挚验看,“您看看——统共是赢了七百万刀钱!”
“折成灵髓,给您再多加点凑个整,两千五百块灵髓,您看怎么样?”
三千刀钱等于一灵髓,这换算后的结果算是很厚道了,胖老板甚至还给她额外多添了几百块灵髓,“多谢您!”
“不谢不谢,”胖老板笑着摆摆手,“就当是给您贺喜的礼钱喽!”
他将谢挚之前做抵押的玉佩和一块印鉴一起交给谢挚,“这可是笔巨款,灵髓普通人也用不上,我一时半会拿不出来,得回去再调,您要是不急,赶明天拿这印鉴来我铺子里取吧!”
“好嘞!我明天去找您!”
明天正是她跟姜既望三天之约的截止日期,刚好来得及。
螳子阐还在昏迷不醒,谢挚指挥着猪永皓将他扒了个精光,翻出了他浑身上下所有的钱和宝物灵药,现钱直接拿走,宝物灵药统一拿去变卖,最后凑了凑,也只有四千块灵髓。
“唉,还是不够呀……”
谢挚望着面前的一堆灵髓苦恼叹气,“还差一千块……这可叫我去哪儿凑?”
猪永皓也已经在她的讲述里知道了前因后果,跟她一起苦着脸发愁——一千块灵髓的数目也很庞大了!一天之内根本凑不来!
他摸摸胸口,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撞了撞谢挚,“哎,小挚,我这里还有点钱,虽然不多——就一百块灵髓,你先去用吧。”
“阿猪哥,你不用这样,”谢挚睁大眼睛,认真道:“我自己能想办法弄到钱。”
“就是可能手段会不光彩些……”
她站起来,重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走吧,我们去挣钱去!”。
纳英楼是定西城内除了牧首府和城主府之外修建得最华丽瑰美的建筑物,它足有百层,直接天际,花纹图饰无一不*美,专门为英才大比中的天才们而建造,为的是为他们在比赛前提供最好的环境。
走在定西城里,只要对外一说自己是纳英楼的人,立马就会招来艳羡和钦佩——纳英楼里的少年男女们不是来自鼎盛的大氏族,就是天资极其出类拔萃,而更多人是两者兼有,生来就是大荒的天之骄子,被寄予了无数厚望与期盼。
而此刻,本应该在纳英楼里安安静静地修炼享受的少年天才们却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没了往日的翩翩风度。
“怎么?——又输了一个?”有人掀开窗子探头观望形势。
“别提了!又输了一个!”
回答的人气哼哼地坐下,一个劲儿地猛喝水,试图压压火气。
问者惊讶地转过来,“不是吧?你看错了吧?那可是黑铁猬氏族最出众的天才,在景部能排得到前三的!”
“我怎会看错?”
喝水的人“噌”地一声站起来,大声道:“千真万确——她一拳就打倒了他!”
“嘿嘿,这个也不行嘛!”
火鸦嘎嘎大笑,甚至还欠兮兮地将脚爪踩在已经晕过去的少年身上跳了跳,“还说自己是什么景部前三……真不禁打!一打就晕!”
“还得是看我小挚呀!”
它骄傲地直拍谢挚的肩膀,用翅膀跟人族少女勾肩搭背,嗓门大得整座纳英楼的人都能听见。
“都看见没?大——荒——第——一——天——才!”
黑色大鸟特意拉长了调子,戳着身后的横幅,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念。
“谁要是不服,就下来挨打!”火鸦豪气冲天地张开翅膀。
连向来心理素质很好的谢挚也被它过于浮夸的表演臊得红了脸,低着头半天不敢往起抬——她是知道火鸦能说会道,可也没想到它这么能吹牛呀!
现在距离五千块灵髓还差些数目,谢挚干脆直接把自己那条“大荒第一天才”的横幅扛着搬到了纳英楼下开始挑衅,有气不过的人下来一个她就打晕一个,然后毫不客气地掏光他或她身上的钱。
至于火鸦,因为它在犯欠和气人两道上天赋异禀一骑绝尘,谢挚特意把它从小鼎里取出来让它给自己助阵拉仇恨。
火鸦最爱凑热闹,闻言兴奋得头顶羽毛直翘,立马拍着胸脯表示这事包在它身上,它一出马,保管叫整座纳英楼的人都被谢挚气得牙直痒痒,还埋怨谢挚为什么不早点把它叫出来,让它平白错过了好几场好戏。
而现在,纳英楼下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堆往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少年天才了——火鸦对此贡献颇多,居功甚伟。
谢挚接连轻松撂倒了好几个成名已久的天才,动作快得甚至众人还没怎么看清战斗就已经结束了,连她用了什么术法都不知道。
这威慑作用颇大,一时之间,没人再被愤怒冲昏头继续莽撞下楼,纷纷只是默默观望,等待谢挚在接下来的对战中再更多暴露一些,或者悄悄派出人去打探这个陌生少女的来历底细。
火鸦见状可就来劲了:
“快接着下来人呀,怎么没人敢下来了!纳英楼的天才们都是胆小鬼吗,不仅一打就趴,而且一打就怕?”
大荒人最不能听别人说自己胆怯畏惧,顿时有好几个人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这乌鸦说话也忒难听了!”
“我受不了了!我要下去!”有人抓狂。
“输就输吧,那也输得光荣——总比缩在楼上当缩头乌龟,给一只乌鸦骂懦夫的强!”还有人抄起武器就要往楼下跑。
“燃霄,你要下去应战么?”
满脸胡须的英俊男人饮下一口酒,望向正站在窗前观望的少女。
“不……”骆燃霄凝望着地面上的熟悉身影,抓紧了窗棂。
不过一月不到时间,当初在盐湖旁遇到的青涩女孩好像就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她以为她单纯好骗,日后可以利用,可是她竟……比她想象得更加强大。
准确地来说,是强大得多。
她摇了摇头,目光仍然凝在谢挚身上,低声道:“我们再等等看。”
“让别人下去为我们再探探她的深浅……若没有十足把握,我不会出手。”
“阿蒲,”紫衣女人原本只是想看戏,结果在楼上眯着眼睛看了火鸦半天,越看它越熟悉,“你快过来看看!”
“它——”
她伸手遥遥一指还在下面蹦跶挑衅的火鸦,愤慨道:“那只大乌鸦!它好像就是之前啄了我三颗葡萄的那只!”
蒲存敏侧头看她,“您要我下去教训它一番么?”
“不,不,”虽然恨不得把那只嘴欠的大乌鸦抓起来痛打一顿,但紫衣女人还是勉强忍耐了下来,“我们得再等等。”
“那个少女很了不得——”
她望向谢挚,敛去笑容,竟是少见的认真郑重:
“在方才几场对战之中,她根本没有动用符文的力量,也没有使用任何宝术兵器,只是靠着纯粹肉身之力,就将纳英楼的天才们一拳击倒了。”
“这意味着她的肉身极其强大……甚至能与神兽幼崽比肩。”
紫衣女人摸了摸蒲存敏的头,“或许,她会是你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对手。”
等了半天还是没人下来,火鸦无聊地在原地转圈圈,一抬头便看见了一处窗子里露出的一角紫衣,立刻就回想起了之前被某株小心眼的葡萄藤追了几百里的惨痛经历。
啊,对,这可不就是那棵葡萄大能!火鸦眼尖地认出了紫衣女人。
它眼睛一转,当即计上心头,“喂——!”
“那个穿紫衣服的葡萄精,你那葡萄可真甜!”黑色大鸟扯开嗓门大喊。
紫衣女人摸徒弟的手顿时僵了僵,脸也黑了一半,但又不想在弟子面前失态,勉强又牵着唇角装作不在意地笑起来:“……呵,那只乌鸦倒有些气人的本事。”
火鸦在底下叉着腰扭着屁股跳起了舞,“大呀大呀大葡萄,你的葡萄紫又甜,上好滋味甜似蜜,吃得一颗赛过仙……呀吼嘿!”
这谁能忍??!紫衣女人差点从窗子里跳出来,“……我杀了这只没毛乌鸦!!”
她的藤蔓刚刚伸展出一半,便被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拦下了。
老妇人白发如雪,讲起话来和气又慈祥,抬起龙头拐杖牢牢地护住了谢挚,让她的藤蔓寸步难行,“好孩子,定西城内禁止私斗。”
——定西城的规矩,对普通打斗并不多加阻拦,但若是战斗有破坏城池环境的危险,便会被城内无处不在的纠察官拦下来,请到比武台上去打。
“蒲大人,您也有今天呐?”
在一旁将这番冲突从头看到尾的鸾吟芝噗嗤一笑,支着下巴慵懒地靠着窗棂,一副看戏的模样。
她是五色鸾鸟氏族的少主,也是大背山未来的继承人,族中的长辈曾跟紫衣女人有些过节,一直不太对付,因此彼此逮着机会就要冷嘲热讽对方几句。
“那个戴金环的!”
火鸦伸开翅膀,气势如虹地一指鸾吟芝,喊声铿锵有力:
“你好土呀!!!”
“……”
鸾吟芝笑意盈盈地挽起衣袖,仍旧十分温柔,“五色鸾鸟助我,今天我非得拔光这只乌鸦的毛不可!”【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