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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三个忠告


    “太古战场里,的确有鬼。”


    ——在被分明早已坐化的尸体们追得抱头乱跑的时候,谢挚再次想起了许久之前趴在石屋门口听到族长说的这句话。


    身后传来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如同尖啸,一团紫色火焰紧擦着她头顶飞过去,差点燎着她的兔皮帽,谢挚慌忙将帽子摘下来揣进怀里拍打灭火,咬牙切齿道:“……我们也太倒霉了吧!”


    光是被火鸦叼着衣领狼狈逃跑的经历,她好像就已经有过许多次了,现在出门在外,居然又在逃跑!真是十分丢脸……


    但是——谢挚在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她倒是不想跑,可现在不跑也没办法呀!


    在她跟火鸦身后此刻正紧紧追着一行人,正是她们之前初入太古战场时见到的坐化尸体,他们生前不是少年天骄就是一方大能,或为探险或为寻宝,这才踏入这有来无回的死地,从此再也没能活着走出去,莫名其妙地坐化于此,身上没有一丝伤痕;


    但是现在,不知为何,这些早已死去的尸体居然又都“活”了过来,手中还持握着上古神祗遗落在这里的神兵利器,对谢挚她们紧追不舍,还不时发动攻击,让谢挚焦头烂额,奔忙不已。


    一个温婉美貌的妇人抬起手来,轻轻挥动手中的五色羽扇,青鸾虚影随之飞舞而出,浑身携带着柔和的青色火焰,一瞬间就延伸到了谢挚脚下,开出了一朵绚烂幽美的青色火莲!


    在火莲在脚下倏然盛开的一瞬间,谢挚用力高高跳起,抓住了适时飞来的火鸦脚爪,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迅捷一击。


    青色火莲的花瓣渐次剥落,过了许久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地面上,其下的戈壁滩一片闪闪发亮,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竟是已经在骤然的高温下变作了玻璃。


    “好险……!”谢挚后怕不已。


    刚刚要是她反应再慢一点,或者跟火鸦的配合没有那么好,现在在这美丽的火莲花之中化为灰烬的就是她,连一丝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姨姨,你为什么要攻击我啊!”


    真是不讲理!就算她是个冤死鬼,也不带这样的!谢挚愤愤不平地扯开嗓子,回头朝那个美妇人大叫:


    “我又没惹你!——是太古战场杀的你,冤有头债有主,你要出气就去找它出气吧,干嘛欺负小孩子呢!”


    美妇人如云的乌黑发髻间金丝歩摇轻轻摇晃,其上的飞禽制作得极其精美细致,栩栩如生,晶莹辉耀,即便在大荒的风沙之中不知磨砺了多久仍旧鲜亮如初,仿佛要从女人的发间振翅而飞。


    她身上的衣裙亦保存得非常完好,柔软光滑,散发着融融的暖辉,面容如玉盘一般端庄姣美,只是她的神情却是一片空洞僵硬,长睫下的眼眸中本该盛着如水的温软波光,此刻却只有空荡荡的死寂。


    “我为我儿找到了起死回生之药……”


    她好似全然没有听到谢挚的问话一般,面上仍旧无动于衷,只是喃喃自语着重新挥动手中的羽扇,这次猛然飞出的却是一只赤色的朱雀虚影!


    “妈呀,是我祖宗!”


    火鸦被吓了一大跳,翅膀一抖差点从半空中掉下来——它继承有一丝远古的朱雀血脉,对神兽朱雀有着一种发自灵魂的尊敬畏惧,即便只是一缕朱雀虚影,对它也影响颇大。


    “啊啊啊,我的尾巴我的尾巴!”


    它慌里慌张地降落在地,尾巴都在惊慌之下被朱雀虚影的火焰燎着了一多半,小狮子连忙召来雨云为它灭火,直到火焰熄灭的黑烟冒起来,火鸦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它愤愤地瞪谢挚:“我就说那柄扇子里掺着朱雀羽毛吧,你还不让我取!这下可好,到头来居然给一具古尸拿了,我上哪跟人说理去!”


    说完了又哎哟直叫,“我的屁股好疼……啊呀我的尾巴!我秃了!我变成了一只秃尾巴鸟……”


    “别顾着你的尾巴了!”


    敌人当前,它还这样!谢挚又气又笑,将捧着尾巴哭丧着脸的黑色大鸟一把拉起来背到背上,“快跑!!!”


    在她们身后,手持黄金长。枪的英挺少年缓缓走来,龙行虎步,气宇轩昂,脚下每一步都蕴含着无数精妙法义,显然是一位才资天纵的少年天骄,浓眉下的眼睛却毫无焦点,直直地望向前方。


    他刺出手中的黄金长。枪,那柄流淌着夺目神光的神兵骤然间光芒大盛:“我是第一仙王!放眼五州之内,无人比我更强!”


    须发雪白的老者举起手中的铜印,口中连连赞叹:“呜呼,美哉道也,妙法天成,廓然无形!得见于此,斯亦已矣!”


    这些神兵利器都曾是神祗的兵器,每一个都极其强大,不过此刻握在这些不知是死是活的坐化尸体手中,却连三成实力都没有发挥出来;


    他们走得也很缓慢,这才为谢挚留下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要不然,她早就死在这些无上兵器的攻击下了!


    但是虽然暂时还没有死,也逃不开啊!这些坐化尸体如鬼魅一般对她们紧追不舍,已经追了她们快一个时辰了!


    跟大荒人撵野猪一样——谢挚疑心自己最后还没被神兵杀死,反倒会自己先跑得累死了。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谢挚一边勉强躲避身后腾然放大的攻击,一边抓狂,“我完全听不懂!”


    ——听起来都是些毫无干系的话!


    唉,早知道就多读点书了!谢挚追悔莫及——至少那个白发老者的话她就听得很云里雾里。


    前面又是一片正在厮杀的神战虚影——谢挚现在已经能够很容易地分辨出什么是神战虚影,什么是那些莫名其妙追杀她的坐化尸体了。


    正是走投无路之时,她咬着牙干脆直冲进去:“我们先进去躲躲!”


    先前那个青铜骑士就非常笨拙,不到特定的位置就不能动作,她猜想,这些坐化尸体同样也不能如活人一般反应机敏。


    无数远古战士的虚影穿过了谢挚的身体,万年前曾如河流一般汩汩流淌的鲜血在脚下踩过,她闷头只是飞奔,耳边划过呼呼风声和震天的喊杀声,她只当自己没听见。


    “哎哟!”


    在极速奔行之中,她的脑袋忽然猛地撞上一个硬硬的东西,撞得谢挚一阵头晕眼花,差点跌坐在地。


    这种体验来说对她来说很少见——她肉身坚韧,不比常人,往往将旁人撞得头晕眼花的角色正是她自己,这次才算是体验了一把额头长大包的感觉。


    “呜,我的头好疼……”


    她捂着脑袋抬头看去——


    面前站着的赫然是一个干瘦的老者,他又瘦又高,像一把竹竿似的枯骨,留着很短的黑胡子,面庞黧黑,头发散乱不堪,只用一根断成两半的铁簪胡乱地绾在头顶,眼窝深深地陷下去,反而更加凸显出来他眼睛的黑亮;定睛望去,他眼里却只有一片茫然哀伤。


    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麻衣,身体并没有如那个青铜骑士一般裸露着森森白骨,腹部却直直贯穿着一把长刀,只有一点刀柄露在外面,雪亮的刀身再从脊背上穿出来,闪烁着点点寒芒——这把长刀竟是完全穿透了他削瘦的身体。


    刚刚谢挚就是一头撞上了他腹部露出来的刀柄。


    这个人不是神战虚影,也不是那些坐化的尸体!谢挚往后慢慢地后退,发现他对自己的动作无动于衷,这才放下一点心来——


    看来,这名老者在性质上更近似于那个青铜骑士……


    老者忽然举起手臂,紧紧地攥着双手,好像手中正紧握着什么一般,“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吓得谢挚往后急退了十几丈之后,他却又塌着肩膀垂下手,神情哀伤悲痛,下巴上的胡须微微颤抖,“悔不该,错斩了郑贤弟……”


    他竟然慢慢地唱起歌来,歌声悲凉哀怆,嘶哑粗厉,其悲恸仿佛可以遏行云。


    谢挚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似乎在用唱歌叙说着自己的一生:


    他天资惊人,少年成名,九百年修得仙王,适逢机缘,得一旷世神兵,喜不自禁,告知于自幼相依为命的亲弟之后,却又疑心弟弟要盗取自己的宝物;


    数月之后,他终于不堪忍受自己的无尽猜忌,将弟弟一家连同自己的妻儿百余口人屠戮殆尽,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得到的那柄神兵激发了他心底的恶与贪婪,引诱他杀光了自己所有的亲友!


    老者痛不欲生,回到了自己当初得到神兵的地方,将它送入了自己的肚腹。


    “啊……”


    这个故事让谢挚颇为震动,她有些失神地喃喃道:“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兵器吗……”


    不,不对——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兵器明明是个死物,紧紧地握在人的手中,但它却借由主人的贪欲斩杀了主人自己……


    不是神兵杀了眼前这老者的弟弟——是他自己杀了自己的亲弟。


    “我的刀呢?我的刀呢!”


    老者忽然惊慌失措地在自己身上胡乱摸去,声音凄厉,呜咽着道:“我的神兵!我的无上利器!……取我的刀来!取本座的刀来!”


    这老者与那个青铜骑士类似,但又与之不同——他似乎还保留着一些微弱的神智。


    他的刀明明就在他的肚子里呀……


    谢挚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恻隐之心占了上风,走上前去,握住他肚腹处露出的刀柄,手腕用力,缓缓将它拔将出来。


    “锵——”


    眼前莹莹的白光一闪,那柄长刀就鸣叫着握在了谢挚的手心,她好奇地扫过刀身上精美的花纹,毫不留恋地将它塞到了老者的手里:“给你,你的刀在这里。”


    “唔……”


    老者一下子停止了在身上乱摸的动作,变得安静下来。


    他双手捧着那柄美丽的长刀,枯瘦的脸颊反着刀面的莹莹白光,眼中一点一点地聚起神采,胡须和下巴一齐抖动,“这正是我的刀……这正是我的刀……”


    “这是我的刀……!”他痛哭出声,只是干涸了太久的眼眶里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来了。


    他珍重无比地用指腹轻轻抚摸刀身,眼中含着无尽柔情,好像在注视着自己心爱的情人,“我的命,我的心肝,我的宝贝……”


    接着神色转为凄厉,“……也是杀了我所有亲友的妖刀,使我沦落到这等境地的魔物!”


    老者忽而扬起手来,下一刻,那柄神刀便在他掌下化为了齑粉,如细沙一般流淌进脚下的戈壁滩里。


    “早该如此了!早该如此了!”他似哭似笑地呆呆注视着那片沙地良久,忽然抬起脸大声地说。


    “前辈……”


    感觉到老者此刻心中滚动着的无数复杂心绪,即便不知道他到底处于何种生命状态之下,谢挚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老者应声抬起头来,神情还有些尚未褪去的迷惘,“……嗯?”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地聚焦,终于好端端地落在了谢挚的脸上,好像刚刚看见了她一般,神情缓缓地柔和下来。


    “我晓得了……”


    老者温和地朝谢挚点了点头,“便是你拔出来我的那柄刀的么,小姑娘?”


    “是……”


    “你拔得很好,很好。那柄刀已经禁锢了我的魂灵足有千年之久了,我一直困在这里,疯疯癫癫,迷惘困顿,不得出路。”


    他站起身来,低下头苦笑道:“我当初不该拿它自戕……”


    谢挚动容:“您——”


    “不,不要说话,小姑娘,你听我说。我马上就要消失了。”


    老者打断了谢挚的话,显示出了一些仙王的威严,他飞快地说: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到了太古战场,但是,这里并不是真的完全走不出去——像我当年,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你要牢记我的三个忠告——”


    老者的身体正在如沙尘一般缓缓地消逝散去,他毫不在意,只是竖起手指,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郑重:


    “第一,不要跟‘海的精魂’中的任何生灵接触。”


    “第二,不要拿取这里的任何神兵。”


    “第三,千万不要进入水晶宫殿。”


    第52章 真龙的聘礼


    说完了这三条忠告之后,老者的身体就无声无息地消散在了大荒的戈壁滩上,嘴角还噙着满足的笑意,只剩下最后一句话久久地回荡在谢挚耳边:


    “一定要记得我的这些话……小姑娘。”


    “否则,你非但走不出去,还会有性命之忧——就跟你路上见到的那些坐化尸体一样。”


    他心结已解,走得倒是颇为轻松,留下谢挚站在那里都快哭了,“……可我已经跟金龙姐姐说话了呀!”


    ——而且还收走了金龙送给她的鲲鹏肉,现在那块肉应该还在她的小鼎里面温热地冒着白气呢。


    在百般困窘中谢挚还是分出一条心庆幸了一下——还好她拦着火鸦没拿那把五色羽扇,要不然这三条忠告她就已经违背了一多半,感觉简直像被宣判了死刑一样。


    谢挚真想把老者抓回来再好好地问一通,叫他不要再跟她打哑谜,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


    “而且他只告诉了我不能做什么,没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走出去呀!”


    这跟没说忠告好像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死,只不过死得没那么稀里糊涂而已。


    找不出太古战场的出路,她跟火鸦小狮子照旧还得困死在这里——她在小鼎里是装了许多食物不假,可也只带了一个月的口粮,因为她当初预计奔往定西城最多只需要半个月。


    等到食物吃完了,那她们也就该死了……


    更别说外面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坐化尸体时不时地追杀,稍一放松懈怠,说不定就会被冷不丁袭来的神兵攻击给杀死。


    火鸦也飞快地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蔫蔫地垂下头去,咕哝道:“反正横竖都是一死,那我们倒还不如进水晶宫殿探一遭,好歹死个明白……”


    谢挚闻言倒是一愣,心中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被自己一直遗忘的事情一般,抬起头来望去,便是一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火鸦,你快抬头看呐……”


    ——不知何时,她们竟然已经走到了水晶宫殿的正前方!


    她刚刚被老者和他的神刀完全吸引了注意力,以至于忽略了身旁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如水波一般摇晃的光芒——那正是水晶宫殿表面反射出来的莹莹光辉。


    这真是奇怪极了!


    谢挚她们之前走了一晚上也没有接近这座水晶宫殿半分,它就像海市蜃楼一般可望而不可即,令人疑心自己这辈子也接近不了它;可是现在,谢挚她们只是冲进了一片神战虚影而已,等到回过神来,竟然就只离水晶宫殿一丈远了!


    谢挚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寒气和淡淡的海腥味——那是万年前它深居海底残留下的痕迹,直到今时今日也还没有消失完全。


    那座瑰丽华美的宫殿通体晶莹剔透,高大的门柱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放射着柔和的仙光瑞彩,洁净而又飘渺,像是座建在天上的美丽仙宫,跟这片荒芜凶险的太古战场显得分外格格不入,如同处在两个世界一般,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吱——”


    伴随着一声轻响,水晶宫殿忽而自己朝她们敞开了大门,黑漆漆的门洞如同一颗巨大的眼睛,正隐藏在暗处静静地注视着她们。


    “啊……!这门怎么……”


    谢挚白了脸色,护着火鸦后退了几步,紧紧地将漆黑小剑捏在手里,“门怎么自己开了!”


    一种强烈的不好预感如毒蛇般席卷了她的全身,令她脊背发凉,谢挚咬紧嘴唇慢慢地后退,“我想,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从长计议——”


    背上忽然碰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谢挚目光还紧盯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水晶宫殿,根本没有转过头去,“火鸦,你身上怎么这么冰呀?你很冷吗?”


    “小挚……”


    火鸦的声音抖抖索索的,带着一股莫大的恐惧,好半天才从嗓子里拼出一条完整的字句,“那不是我……”


    什么——


    谢挚大惊,猛地转过头去,正对上了一双空洞的双眼!


    美妇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紧紧地贴在谢挚的身上;她的唇瓣仍旧柔软娇艳,金步摇在发间微微颤动,只是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


    ——那是死人才有的温度!


    她将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抚在谢挚的脸上,机械僵硬的声音中竟然可以听出来一丝柔和的温情:


    “好孩子,为娘已在太古战场为你求到了不死之药……”


    “啊!”


    谢挚毛骨悚然,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将起来,慌忙挣开美妇人的手掌连连后退,抬起袖子狠狠擦拭被她抚摸到的地方,“谁、谁是你孩子!你看清楚!我才不是……”


    她忽然止住了话音。


    手持黄金长。枪的少年在美妇人的身后缓缓走来,白发老者也喃喃自语着举起了手中的铜印,手中的神兵放射出耀眼的神霞,气势惊人可怖,比之前还要炽烈数倍不止,三双空洞无物的眼睛一齐投向谢挚,一步一步地逼近她和火鸦。


    身后再退就是水晶宫殿黑漆漆的大门了,谢挚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明白了这些坐化尸体的意图——


    他们想将她逼入水晶宫殿!


    “怪不得他们方才停止了片刻对我们的追杀……”


    前后一串连,谢挚猛地彻底醒悟过来,“他们根本不是因为被神战虚影阻挡住了视线!而是因为——”


    而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想杀她,只是想将她逼入水晶宫殿而已!


    这个水晶宫到底有什么古怪,非得要让她进去不可?


    眼看坐化尸体再迈出几步就要走到面前来了,谢挚一咬牙,心一横,拉着火鸦纵身跳进身后那片黑漆漆的门洞里去,“拼了!”


    就跟火鸦说的一样——横竖都是个死,与其死在这些尸体手中,她倒还宁愿死在水晶宫殿里,好歹死个明白!


    甫一跃入水晶宫殿的门洞里,大门骤然关闭,犹如巨兽紧紧地合住了嘴巴;但宫殿内部却没有陷入黑暗,反而缓缓升起了宁静的白光——那是无数颗硕大无朋的夜明珠营造出来的柔和光亮。


    “哇……”


    跟谢挚想象中的凶险不同,水晶宫内部反而异常地……美丽宁和。


    地板好像是由一整块的莹润水玉雕刻而成的,踩在脚下温凉柔软,与晶莹剔透的水晶墙壁完美地融为了一体,碧玺材质的宫灯在顶端的夜明珠照耀下发着翠绿的光,但并不刺眼,许多枝比血更加鲜艳浓郁的红珊瑚胡乱散落在地面上,还滚着数不尽的莹白珍珠,最小的一颗也有小儿拳头大,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毫不遮掩地泼洒满堂,宽敞高大的宫殿内氤氲着一片濛濛的明霞碧霓,无数笼罩着万道瑞彩霞光的各式神兵正在其间起起伏伏,仿佛是宫室尽头处探出的金龙雕像口中缓缓吐出的云雾。


    “这里真美呀……”


    眼前的各式珍宝琳琅满目,明幌幌亮灼灼的灿烂光华充斥其间,却丝毫不显得铜臭艳俗——毕竟龙族对奇珍异宝的眼光是出了名的挑剔,能被他们珍而重之地收藏在自己的宫室里的,肯定都是了不得的好东西。


    这里的随便一件宝物流落到外界去,都必然会掀起一阵狂热的争抢,连仙王也不能按捺下觊觎之心,一时之间谢挚眼睛都用不过来了,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这里瞧瞧那里望望,嘴巴微微张开,显得惊奇而又震撼。


    要知道,白象氏族是个贫穷的氏族,象翠微连给族人置办家用都要精打细算,连带着谢挚之前也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好东西;而之前的肥遗宝物固然珍贵,那也只是相对于大荒人而言,跟眼前浩瀚的龙宫宝藏比起来,却犹如小溪遇上滔滔江海,萤虫乍与日月比拼——完全失去了光辉。


    火鸦的胸口重重起伏了几下,如离弦之箭一般急急地冲了出去,谢挚连忙一把抓住它的尾巴,“哎哎,你干什么去?”


    “干什么去?”


    好像她这问话十分奇怪似的,火鸦惊奇地张大了嘴巴,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当然是去拿这些宝贝了!那个老头只说了不能拿神兵,又没说不能让我们拿宝物!”


    说着就低头来咬谢挚的手,“啊,你松开我!我的尾巴哎哟我的尾巴!都给你拔秃了!本来就已经被烧了一多半了……”


    “抱歉……”


    谢挚知道火鸦将自己的外貌看得极重,很不好意思地松开手,但却丝毫不肯松口,“但是你不能去拿这些宝物。”


    “为什么呀?!!”火鸦不服气地一挺胸脯,“放着送上门来的宝贝却不取,你是大傻子吗?”


    “我说不能取就是不能取。”


    谢挚不再理会还在原地跳脚的大黑鸟,迈步朝前走去,“你要是敢取一个,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吧——我再也不跟你好了,你跟这些宝贝做朋友去。”


    火鸦伸着脖子望望那堆蒸腾着仙霞瑞彩的宝物,又望望已经走得只剩下一个背影的人族少女,兀自纠结了好半天,终于还是一咬牙提着脚爪追上来:


    “哎呀,不取就不取,你跟我凶什么呀你!”


    “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一想到那堆金灿灿的宝物山火鸦就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啊啊,竟然错过了这种宝贝!它勉力扯回思绪,恶狠狠地说。


    “哼,”人族少女装着不在意,却忍不住因为火鸦的跟上来而悄悄翘起了嘴角,“贪心的大鸟,你早该被好好管管了!”


    宫殿的尽头是一座身体盘踞在墙壁上探出头颅来的五爪金龙,雕刻得非常华丽精美,连胡须鳞片都栩栩如生,好似下一刻就会从墙壁中嘶吼而出一般,威严而又尊贵,散发着一股凌厉古老的王者气势。


    谢挚不由自主地在金龙雕像下方驻足停下,仰起头来注视着它怒瞪的眼睛——她因为这座雕像想起了在“海的精魂”中见到的温柔金龙。


    “不知道她在神战中怎么样了呢……”


    谢挚有些怅然,她禁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金龙雕像的身躯,“要是她还活着,就好了……”那样她一定会去见见她的。


    金龙姐姐当时还邀请她去水晶宫殿一观……可是现在,她的确已经进来了,转眼间却已是沧海桑田,过去了万年。


    而她却连那条生死未卜的美丽金龙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座上方的金龙雕像微微震动了一下,自口中吐出一股乳白色的云雾,在空中缓缓汇聚成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形,隐约可以从它窈窕的曲线上看出来,这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她犹豫地开口,嗓音清柔淡雅:“……是你吗?”


    啊!是那个金龙姐姐!——谢挚从她的声音认出了她。


    “是我,是我,金龙姐姐,是我!”谢挚的喉咙哽咽了,低下头擦了一把眼泪——她没想到自己被一个万年前仅有一面之缘的古人记了这么久。


    雾气组成的人形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一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来的人是不是你;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会不会来。”


    说到这里,她似乎苦笑了一声,“我猜想,你可能以为我已经在神战中死掉了吧?毕竟龙族死去了那么多……连我的父皇都陨落了。”


    “虽然艰险,可我的确从神战之中活下来了——”


    她顿了顿,方才含着无边愤恨的声音变得柔和下来,如谢挚初见她时一般,“这还要多谢你的提醒,让我躲开了太一神,不然,我也早就成了她的一条剑下亡魂。”


    “这片海洋已经流淌了一大半,我们龙族也元气大伤,不得不离开这里,去寻找新的家园。”


    虽然雾气组成的女人根本看不清面容,但谢挚还是感到了她身上流露出的深深失落:


    “我在这里等了你许久许久,可你总是不来;我有心去寻帝朝阳问你,可她也早已跟龙族决裂了——神战中她加入的是太一神的一方。”


    “我的所有族人现下都已经离开了西海,只剩下我一个人留在水晶宫的废墟里,我想你可能是被什么牵绊住了脚步,这才一直不能来,但我却已经等不下去了……我的姑母在催我速行。”


    “我知道,你是一定会来的,所以我在临走前留下了这样的一道传音,在见到你的时候就会自动开启。”


    她指向谢挚身后,温柔地道:“我在宫殿里留下了一半我的私藏,若你愿意,可以将它视作……我的聘礼。”


    第53章 幻境


    ……聘礼?


    这两个字像小珠子一般在谢挚的心里滚来滚去,叫人族少女的脸颊上倏然腾起了红云——她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下聘礼就是求娶她的意思。


    她低下脸去,半天没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瞧,既羞涩,而又有几分慌张——她还没想过成婚呢!


    嫁人这个词汇在她的印象里,离她仿佛还很远。她潜意识里还拿自己当小孩子看待。


    “这也太……”


    谢挚将发丝别到耳后去,忘记了眼前的人形只是一道传音,根本看不到她的模样,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漂亮一点,“太突然了。”


    她感到自己的脸颊烫得好像快要被烧开了。


    她、她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就她的观感来说,就是昨天晚上刚才见一面的姐姐,今天就已经要……要求娶她……


    虽然她也不是没听说过一见钟情的美好故事,但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呀?


    ——她忘记了对那条金龙而言,其实并不算太快,而是很自然的事情,甚至已经酝酿了很久:初见便有好感,之后一直惦念着不能忘怀,龙族对感情的直截习惯更叫她敢于大胆出击,向只见过一面的人族少女求娶婚配。


    “我在南大沼等着你,这是我们龙族迁居的新址;若你愿意……”


    雾气组成的女人似乎有些紧张,停了停,才柔和地续道:“若你愿意,便来寻我,好么?”


    她的身形缓缓消失在空中,嗓音却还在水晶宫殿之中如拨弄琴弦的尾音般,在听者心间震颤摇晃,低柔而又耐心:


    “人族的小姑娘……我会等你的。”


    听到她这句话,谢挚却一下子从羞涩中清醒了过来,她睁大眼睛,“……等着我?”


    可是现在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一万年了呀!


    她一定是以为她不愿意,所以没有来了……她会不会十分失落难过呀?


    要是她真的一直在等她,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一万年——足可以叫西海变成西荒的一万年……


    这想象让谢挚也沮丧起来,她感觉自己的心在一阵一阵地发涩揪疼,好像也经历了那样一番刚开始满怀希望、最后却愈来愈绝望的漫长的等待一般。


    火鸦倒是十分兴奋,转过来朝她挤眉弄眼,“嚯!小挚,她向你求婚呢!——真龙向你求婚!你可真有本事!”


    但看一看谢挚花瓣似的娇艳的脸蛋,睫毛垂落下来像柔软的鸟儿羽翼,它又觉得这似乎很理所应当——唔,不错,以它好朋友的样貌,被真龙爱慕上也正常!


    “嘿嘿,那我们就去拿她给你的那些宝贝吧!”火鸦的眼睛比明灯还要亮,摩拳擦掌。


    “不……”


    谢挚摇了摇头,小声说:“我们不取那些东西。”


    “为什么啊?!!”


    一句话把已经抬起翅膀蓄势待发的火鸦又给强行定在了原地,它鼓着嗉囊,又气又恼,头顶的长羽高高地竖起来,“那条金龙都说是给你的聘礼了,怎么还不能取??”——它真想不通!


    “要是我不嫁给她,这聘礼就自然就不能取。”谢挚拍了拍它的背,“这道理你不明白吗?”


    真是叫鸟意想不到的回答——火鸦以为世上根本不会有人拒绝真龙的求婚。


    它一时都不气恼了,只是惊奇地瞪大眼睛:


    “为什么不嫁?你不喜欢她吗?那可是龙族哇!神圣种族即便没落了,也比最尊贵的人族还要富有!你跟着她,肯定能过上好日子!从此就什么都再不用愁了!”


    思考了一下,觉得可能是过于年少的人族少女不晓得神圣种族的好处,火鸦苦口婆心地劝告道:


    “真的!你是不是在因为没见过她的模样而忧心?你真不用担心这个——不是我骗你,神圣种族都是个顶个地漂亮!”


    它竖起翅膀上的羽毛跟谢挚比划,“狐族妩媚多情,真凰明丽端庄,神族圣洁高贵,龙族更是自古以俊美闻名,黑发金眼,十分好看……”


    “我不是在意这个……”


    说得她好像是什么只注重恋人外貌的小女孩一样。


    就是觉得,连见都没见过,好像很不靠谱……而且,谢挚抿了抿嘴唇,“已经过去了一万年了,变数太多,我不知道——”


    她忽而止住话音,呆呆地眨巴了几下眼睛,“……诶?”


    她方才被金龙姐姐温柔的求婚冲昏了脑袋,只顾着沉浸在惊讶和羞涩之中,以至于竟然忽略了这条穿越了万年的传音究竟代表着什么——


    “如果说,金龙姐姐记得我,还给我留下了传音的话,”她皱起眉,声音低下去,“那么‘海的精魂’就不是万年前的景象投影,而是真实地沟通了两个时空了。”


    ——也就是说,她真切地跟万年前的生灵进行了对话,甚至影响到了万年后的现在。


    她仔细地回忆着传音中的每一个字,“金龙姐姐言语间提到了‘父皇陨落’……那么,她原来竟然是那位在神战中战死的初代龙皇的女儿吗?龙族的皇女?”


    跟她的身份差距好大。她只是个不知来处的人族小孩儿罢了……


    谢挚按压下种种心绪,踮起脚,努力地摸了摸那座金龙雕像的头,“姐姐,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迟了万年才答复,真的很对不起你……”


    “若是你还活着,且又没有婚配,我们还能再见的话,我一定嫁给你做妻子,好不好?”她贴在金龙雕像耳旁小声说。


    想了想,谢挚又抽出漆黑小剑,将自己的发辫割下来一缕,缠在金龙雕像的胡须上——这是大荒许诺亲事时的习俗。


    她最后望了这金碧辉煌的璀璨宫室一眼,并不多加留恋,转身往回走,“我们还是出去吧,试试看能不能打开水晶宫的大门……”


    刚迈出一步,她便感到了一种奇特的颤动,非常细微,令人几乎难以察觉,脚下的水玉地板似乎在她眼前摇晃了一下;可是定睛去看,却又分明纹丝不动。


    “算了……”


    头在前几刻起就有些涨涨的疼,仿佛很沉重似的,谢挚虚着步子继续往前走,没有在意——大概只是她因为错过金龙姐姐而难过的原因吧?


    水玉地板好像变成了真正的水,谢挚感觉抬起腿的时候,它几乎在贪婪地舔舐自己的脚,不愿放她走一般,每走一步都非常吃力。


    火鸦看到纤细的人族少女在面前弯下腰,撑着膝盖张开唇,轻轻地喘气,似乎十分疲惫的样子;下一刻,谢挚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小挚!”它惊慌地扑上去。


    ……


    “小挚。”


    温柔宁静的女人声音。


    “快醒来。”


    等了一会,那道女声又补充了一句,含着笑意的:“要不然,我就要亲你了?嗯?”


    什、什么?


    谢挚猛地睁开眼睛,却又是那片梦境里的景象:白茫茫的朦胧雾气,浓郁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女人的红唇放大在她面前,俯下身很自然地亲了亲她的额头,笑道:“醒了?”


    ……又是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白衣女人。


    谢挚警惕地往后缩了缩,“你到底是谁?”


    “你应当知道我是谁。”女人答得很快,也很笃定。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可是谢挚觉得她此刻一定在笑,眼睛里盛着调侃的、柔软的笑意。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女人俯身过来,手指轻轻地抚在谢挚的唇瓣上,若有若无地缓缓摩挲,语气轻得好像要化在风里:


    “我问你,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之后,到底哪个人才能算是原本的她?还是都不算?”


    谢挚没能回答,因为女人已经吻了下来——


    她没有切实地吻上谢挚的嘴唇,而是隔着手指将唇贴了上来,随即又很快地松开。


    “怎么了?”


    女人忽而笑起来,很愉快的样子,“怎么脸这么红?害羞了吗?”


    旋即她的声音又低下去,含着一股致命的诱惑,“我知道,你是喜欢的。”


    她将手指探进谢挚口中,轻佻地夹了夹女孩的舌尖:“含住。”


    “呃……”


    谢挚的腰软下去:她还很青涩,她发觉自己的确不能拒绝她。


    ……


    “……咄,醒来!”


    头痛欲裂。


    谢挚的意识还在昏昏沉沉之间,可那道声音似乎不把她叫醒就不罢休一般,“醒来”这两个字像铅做的一般,沉重地坠在她耳边摇来晃去,令她的头越发疼了。


    她撑着额头睁开眼,由于起得太过突兀,跟身上的人重重地撞在了一起,那人便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痛呼。


    一道尖细的声音顿时响起,音色非常清脆,猛地拔高的时候像吹得过于用力的竹笛或者哨子。


    它十分愤慨地打抱不平:“哎哟!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主人救你,你不领情就算了,你还撞她!”


    “我没想撞她……”


    谢挚也很委屈——谁叫她趴在她身上呢!还把她自己吓了一大跳,但她还是捂着太阳穴小声地道了歉,“真是对不住……”


    她知道自己肉身坚韧,被她那么狠撞一下,一定得起一个大包,其体验很像一头撞上了铁钟,“你……你怎么样了?”


    ——不会要她赔偿吧?谢挚警惕地捂住衣襟,她可没有一分钱!


    被她撞得坐在地上的少女捂着头揉了揉,抬起脸来,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这是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孩子,小鼻子小嘴巴,看起来约莫能比谢挚大两三岁,头发用一把木簪简单地挽了起来——那是及笄成年的标志物;穿得非常朴素,只一件深得近乎黑色的墨蓝长袍,然而却很干净整齐,连一点点褶皱都没有,腰间用丝绦系着一块莹润的羊脂玉。


    这看起来像是中州的服饰……谢挚立刻便察觉到了这一点。


    她的眼睛是生得最漂亮的地方,看起来比这块上好的玉石还要更加润泽一些,很镇静地看了谢挚一眼,有几分不喜不怒的威势——要是她额头上没有缓缓鼓起一个青色的大包的话。


    “噗……”


    真好玩儿!看起来这么老成的人脑袋上却长了“犄角”!谢挚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绷住脸笑出声,见她轻轻巧巧地瞥了自己一眼,又赶紧拍拍脸把笑意捋下去,正襟危坐道,“我没笑,真的。”


    “谁说的,你明明就笑了!”


    那道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得意洋洋地邀功道,“主人,我看见的了!——全看见了,我跟您打包票!”


    是谁在说话?谢挚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不见人,定睛一看才能在那少女的发间看见一点五颜六色的羽毛一闪而过——原来竟是只彩色的鹦鹉。


    这只鹦鹉长得非常娇小,只有一拃长,正在少女挽得低低的木簪上倒挂金钩呢!


    一注意到谢挚好奇的目光望过来,它便立马跳在少女的肩上,豆子大的小眼睛狠狠地瞪谢挚,“怎么!看你爹做什么?”


    少女偏过头看了它一眼,彩色鹦鹉立刻便缩着脖子不说话了,但眼睛还示威似的在剜谢挚。


    她站起身来,高而纤瘦,身条细得像杆正在抽枝的春竹,仔细地抚平自己衣服上的每一条褶皱,同时面前缓缓浮现出一行金色的小字:


    「你方才被这座宫殿拖入了幻境之中,被我强行唤醒,或许头会有些疼,过一会就好了。」


    “幻境?”


    「是的。」


    少女点了点头,面前那行金色的小字不断变幻:


    「这座水晶宫殿似乎在日久天长的岁月变迁里演化出了自己的神智,能够察觉进入其中的生灵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拖着他坠入幻境。」


    「然后就再也不能醒来了——你会在无尽的甜梦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她抬了抬下巴,神情沉静:「就像你在外面看到的那些坐化尸体一样。」


    谢挚从醒来起就一直在隐隐作痛的脑袋终于想起了什么,她惊叫道:“啊!火鸦呢!还有小狮子……它们——”


    「你是在说你的灵宠么?」


    少女好像早料到她有这一问,淡然地指向一旁,「在那边。——一只火鸦,一只碧尾狮幼崽,对么?」


    “对,对!”


    谢挚撑着酸软无力的身子勉强站起身,下一刻又几乎快要跪倒在地;她感觉脚下的水玉地板好像要化开了,自己仿佛踩在海面上,很快要掉进去。


    少女的墨蓝衣袍垂落在她面前,那行金色小字也非常通灵地转移了阵地,出现在了谢挚的眼前,遮住了她正茫然地望着地面的眼睛:「不要看地板。」


    「你的灵宠还没醒。」她引着谢挚走到那边去,「它们也陷入了幻境,比你的程度要深得多。」


    这次金色小字出现的时间稍微延缓了一些,像人说话时犹豫的停顿:


    「尤其是那只碧尾狮幼崽——它的执念似乎非常深。」


    第54章 言灵


    谢挚低头望去,只见火鸦和小狮子俱是紧闭双眼,呼吸悠长,胸口很久才起伏一下,仿佛陷入了极沉的睡眠当中。


    火鸦微微张着嘴巴,自喙里淌出来的口水把胸脯上的羽毛都打湿了一大块,还在不停地嘟嘟囔囔什么,谢挚弯腰去听,才听清它在说“真龙肉可真好吃……”


    ——这只贪吃的傻鸟!


    怎么连执念也是吃呀!谢挚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又俯身望向小狮子,小狮子紧紧地蜷缩成一小团,咬着尾巴,眼下两道深色的泪痕。


    谢挚的心猛地揪疼了一下:她听到小狮子在喃喃地叫“娘亲”。


    小狮子平时从不对她说自己想娘亲的话,可是它又怎么能不想呢?毕竟它还那么小……谢挚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碧绿小鼎,在那里面,碧尾狮正在沉眠。


    “姐姐,”她转过身望向那陌生的少女,露出了恳求的神情——她猜想她应该要比她年长一些,“你可以唤醒它们吗?就像你唤醒我的一样?”


    那少女还没答话,她肩上的彩色鹦鹉先高叫了起来:“凭什么!你说得倒是轻松,救醒这两个家伙对我主人可有好处?”


    「可以。」


    少女面不改色地将彩色鹦鹉从自己肩上取下来,驾轻就熟地扣住它喋喋不休的嘴巴,用腰间的丝绦打了个结拴住它的脚爪,任由它在自己身上倒挂着东碰西撞:


    「我叫宋念瓷,是中州九轮圣人孟颜深的弟子,特意来到太古战场历练自己,不料想被困在了这座水晶宫殿之中,已有半月之久了。你叫我念瓷便好。」


    “好,念瓷姐姐……”


    九轮圣人孟颜深?谢挚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可是看这少女的神情,好像这就像太阳是打东边出来的一般——人人都应该知道,不知道才奇怪。


    而且,世上竟然还有特地跑到太古战场来历练的人吗?谢挚真想不明白——这简直好比拿刀抹脖子,说要训练自己的脖颈韧性。


    旁人畏如虎蛇的地方,她倒上赶着要来?那么她一定是顶厉害,而又顶自信,这才敢这样做了……


    为避免显得无知,谢挚只好咽下自己心头的种种疑惑,对她长施一礼,回报出自己的姓名:“我叫谢挚,感谢的谢,诚挚的挚。多谢您搭救我。”


    谁料宋念瓷侧过脸,很快看了她一眼,「你姓谢?」


    “是……”


    这有什么问题吗?谢挚被她这一眼看得有点紧张。


    「没什么。」宋念瓷又转过头去,神色仍旧没有什么变化,好像她方才从来没有问过谢挚问题一般,「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西荒素以护族灵兽的种族为姓氏——这也是中州将西荒人视为蛮夷的其中一个原因,通常一听对方的姓氏便可知对方的来历,可她从未听说过有哪头灵兽就叫“谢”的。


    这不像是西荒人的姓氏,倒像是……中州人的姓。她默默地想。


    哪里奇怪了?是说她名字奇怪吗?谢挚一头雾水,可是这蓝衣服的中州少女似乎已经不打算向她解释了。


    她又胡思乱想到:既然宋念瓷说幻境中的景象是来自于……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那么难道她是一直以来在隐隐地渴望那个白衣女子将她……亵玩一番吗?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轻浮过。


    幻境中的场景又浮上她的心头,那女人身上馥郁的冷香仿佛还萦绕在她的鼻间心田,分明是端而柔雅的声线,可却能面不改色地说出……那样狎狔不庄重的话。


    她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记忆中女人手指冰凉的温度还留在唇瓣上,可谢挚却觉得一股热气在自心中往脸上蒸,烫得她浑身发软。


    “念瓷姐姐……”


    左思右想,谢挚还是不放心,她犹豫再三,轻轻地拉了拉宋念瓷的衣角,几乎不敢看她的脸和眼睛,“我……我在陷入幻境的时候……可有说什么奇怪的话么?”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脉搏似的一鼓一鼓地跳——要是她因为幻境而……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那她可真就想干脆死在这水晶宫殿里好了,那样倒还能比较不那么丢人些。


    「没有。」


    眼前的少女脸颊红似花瓣,嘴唇也娇嫩柔软,宋念瓷很奇怪地端详了她片刻——书上说西荒人高大粗犷,可她却生得十分娇小精致,颜色清楚分明,像是上好的玉石细细磨成的一张脸。


    「你的脸好像有些红,」有时候也不能尽信书——思考了一下,她若有所悟,「若你身上寒冷,我可叫我的鹦鹉倒些热水给你。」


    ——书上说女孩子不舒服要给她热水喝,宋念瓷很自信地盯着谢挚看,等着她感谢自己。


    诶?


    热水?怎么忽然说到这个?谢挚茫然地抬起脸,“谢谢姐姐,不过不用啦……我并不渴。”


    「那你喝冷水吗?」宋念瓷锲而不舍。


    “……也不。”


    「哦。」


    提议接连被拒绝,宋念瓷虽然有些失望——怎么跟书上说的不一样?但面上却无甚反应,只是淡淡地盘腿坐下,忽而在身后补上一行字,「我修的是圣人道。」


    「生灵创造语言,但反过来也被言语所塑造。语言本身具有一种玄妙的力量,但是只有很少人才能掌握。」


    “说”到这里,宋念瓷头一次露出了一抹微淡的笑意:


    「按世俗的叫法,通常将这种力量叫做言灵;可我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语言的陷阱』。」


    「接下来,我会展示它最基础的一项功能——」


    蓝衣少女闭上眼睛,将手掌轻轻地覆盖上火鸦和小狮子的身体,低声而坚定地道:“醒来!”


    那两个字如同金石坠地一般,在空中显出金光灿灿的两个古朴神秘的字形,每一笔画都如金钩银划,遒劲而又有力,在空中震荡出“醒来——醒来——醒来”的一圈圈回音,一遍比一遍的声音更加宏大悠扬,到最后竟仿若传说中的神灵法旨一般,蕴含着阵阵大道神音,在人心间脑中直接炸响,比惊雷更加使人震怖。


    “啊呀!”


    金色大字震荡而出的波纹神音刚延展到第三圈,火鸦就大叫一声从地上跳起来了,“龙肉!我的龙肉呢!”


    “快闭嘴吧你!”谢挚连忙捏住它的嘴巴将它强行噤声,生怕吵着宋念瓷,“还龙肉呢——你再吵,我让小狮子吃烤火鸦肉!”


    宋念瓷仍旧闭着眼睛没有睁开,因为小狮子还没有醒过来——它在阵阵神音之下不安地皱了皱脸,将尾巴咬得更紧了一些,圆圆的耳朵紧贴在头顶:竟是在隐隐地抗拒苏醒。


    谢挚不由得一阵心焦,“看来小狮子对母亲的执念太深了……这可怎么办好?”


    空中的金字震荡开的波纹已经震荡到第八圈了,蓝衣少女的额间不声不响地滚下一滴汗,而小狮子仍旧没有醒来。


    “念瓷姐姐,我来帮你!”


    见她显出吃力模样,谢挚便再也等不下去了——她做什么事情都不习惯自己在旁只是光看着。


    她运转起神族的大观照瞳术,眼睛在一瞬间变作乳白,朝小狮子的身体观照而去,已经看出幻境的破绽所在,“瓷姐姐,朝小狮子的心脏处再说一遍‘醒来’!”


    「好。」


    宋念瓷并不询问她忽然让她这样做的原因,只是非常信任地依言而行,再次重复了一遍:“——醒来!”


    空中原本已经渐渐黯淡下去的古朴文字再次腾起滚滚金光,仿佛被最炽烈的太阳点燃了一般,骤然发出了极其耀眼夺目的光芒,小狮子应声猛地睁开眼睛,胸口一起一伏,神色间还带着深深的茫然,显然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


    “小狮子!”


    谢挚连忙将它抱紧在怀里,半跪在地上不住抚摸它的脑袋,一遍遍地亲吻安抚它还尚在不住颤抖的小身子,心疼极了,“你还好么?你感觉怎么样?不要难过,我在这里,挚姐姐在这里……”


    “挚姐姐……”


    小狮子张着水汪汪的眼睛,定定地望了她许久许久,枣红色的眼眸终于有了焦距。


    它依恋地蹭了蹭谢挚的脖颈,将脸埋入人族少女单薄但温暖的怀中,“我让你担心了……”


    “为你担心是我的份内事,”谢挚擦了擦它湿漉漉的粉红鼻尖,严肃道,“以后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我一直拿你当我的妹妹看待,而不是什么灵宠。”


    “哼,从没见过跟灵兽做姐妹的!我这下也可算是开了眼了!”彩色鹦鹉终于挣脱了宋念瓷给它戴在嘴巴上的口笼,扑腾着翅膀大叫道。


    “说什么呢!”火鸦平时跟谢挚斗起嘴来一个时辰也收不住嘴,可它却听不了别人说谢挚——更别提这还是一只鸟了!


    小挚只有它能批评!它怒气冲冲地竖起头顶的长羽,“哪来的杂毛鸡!丑死了!”


    “大乌鸦!”


    彩色鹦鹉不甘示弱,身形虽小,声音却中气十足,雄赳赳气昂昂得差点把水晶宫殿的房顶给冲开,“你才丑呢你!我要是长你这样我简直都不想活!”


    “你!”


    火鸦生平在打嘴仗上还从未遇到对手——鸟族生性爱美,非常重姿容,它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绝不能忍受自己被旁的鸟说不漂亮。


    它气得脸红脖子粗,这下连脖子上的羽毛都炸开了一圈,“谁说我不漂亮?我最漂亮了!我是万兽山脉的鸟中一枝花你知不知道?”


    “嘿——急了!”


    彩色鹦鹉灵活地左躲右闪,得意洋洋地不断啾鸣,“你急了你急了!被我戳中痛点了吧小黑鸟?哼哼!你丑你丑你丑!”


    “我咬死你!”


    一时之间水晶宫殿之中鸟鸣不已残羽乱飞,宋念瓷忍无可忍地一指彩色鹦鹉:“噤声!”


    接着非常抱歉地朝谢挚和火鸦一拱手,「我这只鹦鹉教得不好,多有得罪,实在抱歉。」


    “哼!”


    见救命恩人都出来说话了,彩色鹦鹉又鼓着喙一直瞪它——这下却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火鸦这才感觉自己舒坦了不少,高傲地抬着脑袋熄灭了自己身上冒出来的火星子。


    “瓷姐姐,原来你能说话呀?”经过方才那一番配合,谢挚觉得自己一下子跟宋念瓷亲近了不少,眨巴着眼睛问。


    ——她之前见宋念瓷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用显示在半空中的金色小字说话,还以为她是哑巴呢!为避免冒犯,是以她才没有问询。


    「是的,我可以说话。」


    宋念瓷点了点头,「只是很少说而已——我只有在唤动言灵的时候才会说话。珍稀才能显示出力量,总是说话会削弱言灵的效力。」


    “原来是这样!”


    明白了她一直不说话的缘由之后,谢挚望向她的眼神立马就变了——有一些同情,而更多的是钦佩:昆仑神山在上!别说叫她自己一直不说话了,就算是有人叫她一天不说话,她也足能憋个半死。


    “瓷姐姐,你已经在这里困了半个月之久了吗?你饿不饿?——啊!对了!我这里有口粮你要不要?你是怎么进来的?也是被那些坐化尸体逼进来的吗?你怎么没被水晶宫的幻境给迷住?”


    ……西荒少女的许多疑问滚珠似的一齐迎面而来,打得宋念瓷有些猝不及防,她整了整思绪,这才一板一眼地开始作答:


    「算上今天,我已在此困了十七天;我不饿——我是脉种境,可以数月不进食,多谢你的好意;我的确也是被那些坐化尸体逼进来的。」


    她顿了一会儿,慢慢思索着变幻了文字:


    「至于为什么没有被幻境迷惑住……我也不大清楚。我想,这或许是因为我没有什么欲望,水晶宫殿找不出我的破绽吧——我比较愚笨,夫子常常说我是『一个心眼』的人。」


    宋念瓷站起身来,「在这水晶宫殿中停留的半个月里,我也曾有几次在打坐时几乎被拉进幻境中去——我发现注视地板会加重被迷惑的程度,但我在自己陷入幻境之前对自己施加了言灵,让自己强行清醒过来了。」


    「我能感觉到,水晶宫殿对我似乎很气恼,但它也那我没有什么办法,只好任由我在其中游荡。」


    中州少女的目光淡淡地投向了谢挚,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但却隐隐含着一丝好奇的探究之意:


    「直到你进来之后,它好像猛地变得十分……愤怒?」


    第55章 骗子


    愤怒?


    为什么?莫非是因为她吗?


    谢挚十分茫然,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委屈:“可我又没惹它……”


    ——她可是连水晶宫殿里的宝物一个都没取,它为什么要对她生气?


    又被宋念瓷话语中的另一个重点吸引了注意力,她惊奇地赞叹道:“脉种境!瓷姐姐,你可真厉害!”


    明明宋念瓷看起来不比她大多少,可她的修为竟然足足高她两个大境界——铭纹境之上是道宫境,道宫境之上是脉种境,寻常修士有九成会在铭纹境中困顿一生,能突破的道宫境的尚且少之又少,更遑论更高一层的脉种境了。


    脉种境的修士在大荒之中已经可以称霸一方,可眼前的中州少女看起来年岁最多不过十六,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这真是可怕的天赋!


    假以时日,真不知道她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这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谢挚在佩服她的同时,心中不由得也油然生出一股自警之意:


    她先前还以为,自己的天赋尚算不错,可是跟眼前的中州少女比起来,她显然还差得很远;


    而跟那些真正的中州天骄比较起来,她现在也一定占不到好处。


    毕竟她其实算是刚刚步入修行之门,耽误了修行上最要紧的一段孩童期,先天便有些不足;


    而那些中州的少年天骄通常从三四岁就开始修行了,成长路上有无数大荒人闻之未闻的天材地宝贴补堆砌,更有仙尊大能指点教诲,时不时还可去上古秘境探险寻宝,种种条件得天独厚……


    而这些,她通通都没有。


    谢挚暗暗地攥了攥拳头,并没有失落沮丧,更没有自哀自伤,而是目光变得愈发坚定——


    她相信,等自己真正地成长起来之后,不会比五州之中的任何人差。


    「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宋念瓷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骄傲自豪之感,「中州人才济济,我这修为也不算什么。」


    “那……瓷姐姐,中州的少年天骄们都像你这样厉害吗?”谢挚忍不住好奇。


    中州少女沉吟片刻,面前的金色小字缓缓波动变幻:


    「论剑法精妙,我不如天衍宗首徒吕射月;论筹谋细密,我不如三皇女姜契;论痴心修行,我不如人皇幼子姜阔;论排演阵法,我不如白泽圣女白令芳。」


    「但是——」


    她抬起眉来,「论及修为境界,在年轻一代之中,的确是我最高。」


    “哇!”


    这就是中州天骄第一人的意思了!没想到她居然能在太古战场遇到这样的人物!


    谢挚听得心驰神往,眼睛亮闪闪,小小地跳起来,拉住她的胳膊摇了摇,“瓷姐姐,你真了不起!”


    宋念瓷叹了一口气,望向头顶流转着晶莹曦光的水晶殿顶,「但修为在太古战场之中,似乎并派不上什么用处——要不然这里也就不会陨落那么多仙王了,我还是走不出这座水晶宫。」


    她蹲下身,将手掌轻轻地按在水玉地板上,被她触到的地方登时晃出一片柔软的波光,看久了便使人猛地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的恍惚:


    「我用尽了浑身解数,它仍旧是攻不破,打不开,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一切神通宝术都不起作用。」


    “瓷姐姐,连你的言灵也不起作用吗?”


    刚刚宋念瓷的言灵给谢挚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她还从没见过这样神奇的术法。


    宋念瓷摇头:「我的言灵只对使用语言的生灵有效。」


    显然水晶宫殿并不会说话——它似乎只在岁月变迁之中演化出了一缕模糊的意识。


    “照你这么说,我们就只能困死在这里了吗?”


    火鸦在一旁听了半天她们俩的谈话,越听心里越没底,忍不住伸进一颗乌黑的小脑袋,插嘴道。


    宋念瓷还没答话,谢挚先笑起来,“也不一定啦!”


    她运转起大观照瞳术,举目望向四周,试图观望出这座水晶宫殿的破绽所在,这下却猛地变了颜色——


    大观照瞳术是神族的无上秘法,破虚而观实,祛假*而照真,用于观照法门时可以事半功倍,用于作战则可以看破敌人的周身弱点,传说将大观照瞳术修炼到完美无瑕的极境时,甚至可以勘破世间一切虚妄。


    此刻在大观照瞳术的运转观照之下,这座瑰丽璀璨的水晶宫,却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之前在宫殿正中堆积如山的宝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雪白的头骨,一直高高地垒到天花板上,数不尽的黑黢黢眼眶正空洞茫然地盯着谢挚;


    神兵仍然在半空中沉沉浮浮,只是却笼罩着一股妖异的血气,没有半分神器应有的圣洁与威严;


    十几人才能合围的水晶门柱从当中折断,横在她们面前,将地板砸出深深的裂缝,其上结满了深绿的苔藓,还有无数早已死去的远古藤壶;


    殿顶破了一个大洞,外面的星光正从其中冷冷地投将进来,照亮宫殿四处密布的深深剑痕,彰显出万年前这里曾经历过怎样一场天翻地覆的大战;


    雕刻精美的碧玺宫灯上的确掌着万年不熄的夜明珠,但却因为蒙上了一层凝固的神血而散发着一种诡异朦胧的光,似金似红,看起来更像是发着光的沉沉铁锈;


    而她们脚下踩着的,根本不是什么莹润柔软的青绿水玉,而是不知多少万年不腐不坏的各族尸体!


    这景象极其血腥可怖,散发着一股沉重而又不祥的气息,谢挚心神巨震,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兽皮小靴子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脸色便变得更白——


    那赫然是一颗人族惨死的头颅,脖颈被什么利器齐刷刷地斩断,直到现在还面容鲜活如生,怒瞪着双眼,好像随时要自心中发出什么不甘的咆哮。


    谢挚认出了他的脸——他是那个骑在巨兽上大吼“神王当废,太一当立”的将军!


    「怎么了?」


    察觉到西荒少女脸色不对,宋念瓷连忙扶住她的手臂,帮她稳住身形,「你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么?要不要喝点热水?」


    “骗子……”


    浓重的血腥气穿越万年的时间仍旧令人作呕,谢挚胃里翻腾不已,抓紧了宋念瓷手臂上的衣服布料。


    她咬紧牙,忍着心中的情绪摸出了漆黑小剑,摆出攻击的架势。


    「什么?」宋念瓷没听清她的话。


    “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谢挚却并不回答解释,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声音非常轻,低得几乎叫人听不见:“不存在的珍宝,有神智的兵器……”


    “和……会移动的水晶宫!”


    “这是龙族最后的墓地!”


    伴随着她这声断言,骤然生变!


    “嘭、嘭……”


    沉重而又拖沓的脚步声在水晶宫内缓缓响起,好像是在地板上拖着脚走动,每一步发出的声响都非常沉闷迟缓,一步比一步更清晰,显示出来人的重量可观和前进的飞速。


    听到这忽然响起来的诡异脚步声,宋念瓷也变了神色,向前迈了一步,身体上升起晶莹辉光,丹田处隐隐显现出一颗玄奇神秘的种子雏形,坚定地挡在了谢挚和火鸦身前。


    火鸦重重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水……水晶宫殿里还有其他人吗?”


    它的声音因为恐惧在不住地颤抖,听上去倒有几分滑稽。


    只是此时,已经没有人再会嘲笑它了。


    “有是有,”谢挚冷冷地笑了笑,双臂双腿上都升腾出了发亮的四色符文,“只怕,不是活人。”


    ——而是被水晶宫操纵的傀儡尸体!


    只是不知道,这次出来的又是谁?她捏紧了指间的漆黑小剑。


    宫殿最深处的金龙雕像忽而缓缓地动了动,从口中再次喷出一股乳白的云雾,女人窈窕的身形再次成形了。


    谢挚愣了愣,差点将手里的小剑丢下去:“金龙姐姐……!”


    这次女人静默了许久许久也没有说话,即便只是一道看不清面容的传音,但她周身的气质还是显而易见地发生了变化:


    如果说之前她是温柔和煦的春风,那么现在,她就是沉冷森寒的积雪。


    “我姑母死了。”


    这是她沉默良久之后,说的头一句话。


    她抬起脸,似乎在隔着遥遥的时空跟谢挚对视,也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只是在没有焦距地凝视着前方,“她在神战中身受重伤,最终也还是没能活下来。”


    “我现在是龙族新的君主了。”女人看着自己的手,“我已经等了你一千年,人族的小姑娘。可你还是不来。”


    “我想,你应该是不会来了。”她的声音里含着深深的落寞和怅然。


    “这样也好,”她忽而轻轻地笑了笑,“因为,我也实在是等不下去了。我不能总是等你,你明白么?我现在是龙族的君主了,我不能……”她又沉默下去。


    “我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是生是死,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婚配嫁人,过得好不好。但我想,像你那样可爱的姑娘,一定有许多人喜欢……说不定,你现在已经做了别人的太祖母了,是不是?”


    女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已经过去了太长时间,我如今连你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你,”她蜷了蜷手指,声音低下去,“十分可爱。”


    “我常常在想,要是那时我问清你的名字就好了,这样我就不至于找你没有头绪,四处也寻你不得。”


    “或许终究是我们有缘无分罢……”


    她苦笑了一下,又背过身去,久久地凝望着面前的金龙雕像。


    又过了片刻,她才重新开口:


    “此番回来,我斩杀了帝朝阳,还除了许多之前的仇敌,想去找姬太一报仇,却找不到她。”


    她冷冷地笑了一声,语气变得森冷仇恨,仿佛闪着锋利的寒光:


    “神族说她已经自尽了,我才不信!她以为她一死就可以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孽么?可笑!我最厌恶的就是她这样自以为是的人,她自以为可以一肩担万古,其实她什么都做不成!她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人不会记得她分毫,甚至还要谋取她的珍宝!”


    女人变得让谢挚感觉很陌生,她仍旧美丽窈窕,可她身上之前那种柔和的真情完全消失不见了,像树木褪尽嫩芽而生出尖利的干刺,谢挚听出她深刻的恨与执念:


    “我要复仇,龙族要复兴,这两件事,我一定要做成。”


    “姑母说我太重情心软,还总念着你,不能完成龙族复兴的大业,”她的声音忽然又软下去,似乎有些迷惘,但又随着说话而逐渐变得坚定,“所以,我想了一个法子……但那样做之后,我还是不是原来的我,我便不知道了。”


    “你会原谅我的,对么?”


    她轻轻地抚了抚金龙雕像的胡须,雾气组成的手掌正好拂过万年后谢挚系在上面的发丝:


    “到时候,若我忘记你了,请你一定要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等不下去了……”谢挚听到她的声音在轻微地颤抖。


    缓了缓情绪,女人才续道:“这千年以来,有不少种族试着突破禁锢来到这里,想窃取我送给你的聘礼,我很不高兴。”


    “因此,我用狐族大能的银尾在这里设置了一道幻境,它会迷惑住进入这里的所有生灵,叫他们在最深刻的渴望中死去。”


    “并且我还发现,这是一片时空错淆之地——姬太一的剑斩开了时间的一道缝隙,让这里常常显示出神战的虚影,我想,若是放任它继续发展下去,或许它还能够沟通真正的两个时空。那样你会不会觉得有意思?”


    “我要走了,人族的小姑娘。”


    她站起身,温柔地回眸看了水晶宫殿最后一眼,“我不会再回来了。我会去往别的地方。下次我再归来,五州都要因为我而震荡。”


    女人的身影在空中一点一点变得模糊,“就让这里变成万族的埋骨地吧——”


    她的嗓音低柔缱绻:“不会有人从水晶宫活着走出来……也不会有人拿走我送给你的聘礼。”


    随着她声音彻底落下,一个高大无比的人形黑影缓缓步了出来。


    他举起手中的三叉戟:


    “大胆!谁人竟敢在我小主人的宫殿中使用神族的秘法!”


    第56章 无头将军


    这是一个浑身披甲的高大男人,身躯像一座铁塔,孔武而又威严,裸露在外的皮肤因为死去了太久的时日而呈没有光泽的死灰色,粗大的手掌中握着一柄神光滔滔的三叉戟,另外一只手臂上戴着一面巨大的圆形石盾,其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图腾——


    是一个毛发根根倒竖的凶猛虎头,仿佛马上要猛扑出来,吞食一切敌人。


    而他原本应当架着头颅的宽阔肩膀上,却是一片空荡无物!


    ——无头的将军!


    “吾乃真龙水晶宫!”


    他将三叉戟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


    伴随着这声巨响,周围的幻象如雨后阴云被天光划破一般倏然消散,露出了它原本的血腥残破面目。


    “老天爷!!”


    火鸦直接被吓得半飞了起来——它终于发觉,原来自己的脚爪正踩着一截子不知是什么种族的断臂。


    “怎么……怎么会……”


    再抬眼望去,宫殿内哪里有它心心念念的珍宝山,只有滚滚累累的无尽白骨!


    谢挚迈向前一步,跟宋念瓷并肩而立。


    她已认出,这无头男尸是那个骑着巨兽的将军的身体,莫名的酸涩愤怒令她忍不住要大声质问:“用着别人的身体,还胆敢自称水晶宫!”


    水晶宫毫不羞愧——它没有任何世俗的是非观念,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哪里不对:


    “凡死在水晶宫内的生灵,皆可以受我驱使——我供给他们美好的梦境和葬身的坟墓,他们贡献出身体做我的耳目与腿脚,这很理所应当!”


    无头将军似乎在用腹语说话,发出的声音沉闷而又洪亮:


    “唔……就是你触发了我小主人的传音?”


    他将手臂一低,虽然没有头颅,但那柄闪烁着寒光的三叉戟尖,却还是精准地对准了谢挚。


    仿佛被一头嗜血残暴的远古神兽盯住了一般,她猛地在脊背上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这一定是柄极可怕的兵器!


    “你背叛我小主人的一腔真情,更加可恨!我主人被姬太一毒害,我深恨神族,你却在我的内部使用神族的法术!”


    “我没有背叛她……!”


    她分明刚刚才缠发在金龙雕像上!


    “你让她等了足足一千年,这还不算背叛?——而且你此次前来,身边竟还有别人!”


    水晶宫移转了三叉戟尖,指向谢挚身旁的宋念瓷。


    “她是不是就是你的道侣?呸!她比之我小主人的风姿差得甚远!你就看上了这号人物?”


    宋念瓷听懂了她与水晶宫的对话,向来无波无澜的脸上头一次显出了几分惊诧:


    「那道传音里说的人族小姑娘……是你?」


    可那是个不知多少年前才活动着的龙族,真龙销声匿迹于世间已有几千年,谢挚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


    “……的确是我。”


    这件事一时半会真是难说清,谢挚咬了咬嘴唇,种种情绪沉在心间,搅得她极难受——


    金龙哀伤绝望的新传音叫她忍不住落了泪,而眼下水晶宫一口一个背叛更让她难以疏解,好像这一切……真的是她的错似的。


    人族少女的喉咙动了动,一滴清亮的泪便悄无声息地从睫毛上滚下来。


    她飞快地擦了一把腮,低声道:“瓷姐姐,我待会再跟你说。”


    宋念瓷也的确不能再思索金龙和谢挚的关系了——


    因为那被水晶宫操控的无头尸体,已经跨着大步疾冲了过来!


    无头将军虽然体型高大,但却奔跑得极快;


    下一刻,那锋利危险的三叉戟尖便已经直直刺向了宋念瓷的面门:


    “敢抢我小主人心悦之人,今日我便先替小主人杀了你!”


    那三叉戟极为不凡,戟面上竟然翻滚着怒海的波涛,刺出来的时候缠绕着浓金色的龙气,连空气也仿佛能被这一击从当中割开,发出了尖锐的啸鸣。


    蓝袍的衣角都被他冲击带来的烈风刮了起来,但宋念瓷并不慌张,只是抬手立在身前,低喝一声:


    “止!”


    ——言灵!


    空中顿时显现出了一个古朴的金字,散发着一股神秘庄严的光辉和气势,竟硬生生地阻拦住了三叉戟往前刺的趋势。


    “咦?”


    明明三叉戟尖已经轻轻地戳到了蓝衣少女的掌心,但却如同刺入了粘稠的浆糊一般,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水晶宫困惑地愣了愣,随即分辨出这是什么,大笑起来:


    “原来是言灵!哼,玩弄言语的技俩而已,在我面前岂可争锋!”


    “人族,你须知道,一力可以降十会!”


    他用左臂上的石盾重重地撞上三叉戟尾,浑身如精钢浇铸的肌肉都紧实地抽动而起,如同用铁锤猛击钉子,带起了呼呼风声。


    他刚敲击第一下,宋念瓷就闷哼了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等他捶到了第三下,空中悬浮的金字倏然碎裂,三叉戟尖直直地贯穿了人族少女的掌心!


    “哈哈!人族,你……”


    水晶宫刚要大笑,却忽然感到一阵不对劲——


    他原本想要就着贯穿宋念瓷手掌的力量,一气捅穿了她的心脏;


    但不知为何,三叉戟却忽然动弹不得,甚至隐隐有几分离开他操纵的趋势!


    “怎么……!”


    水晶宫大惊失色,连残破的宫殿顶都发出了一阵震动,彰显出它此刻内心的震惊。


    「你太轻敌了,真龙的水晶宫。」


    宋念瓷的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更加白了,但她的眼睛仍然是那么镇定沉静。


    就着手掌被贯穿的姿势,她缓缓地握住了三叉戟的锋刃:


    「这戟很好……似乎是真龙的神兵,我要拿回书院去送给夫子。」


    水晶宫大怒:“这是我主人的兵器,尔敢——”


    蓝衣少女并不理会它,只是低下头望向自己的腰间,「彩笔,怎么还不出来?」


    “来了来了——主角总是最后一个登场!”


    彩色鹦鹉从她腰间的丝绦中振翅而飞,在半空中化成一杆晶莹剔透的玉石毛笔,通体闪烁着灿烂盛大的五色光芒,其上还有一只昂首鸣叫的神鸟虚影正在起舞盘旋。


    它气沉丹田地大叫了一声:“我来也!!”


    随即在空中缓缓地写出一个巨大的“破”字,伴随着最后一条笔画的成形,水晶宫殿内猛地爆发出了一阵极其耀眼的鲜明光芒!


    无头将军的尸体在这充斥了宫室的光芒之中倏然消解了大半,手中紧握的三叉戟应声而落,咣当一声砸在地面上,又被重新变回鸟身的彩色鹦鹉兴冲冲地拖到宋念瓷身边。


    “主人!”


    它得意极了,浑身都在发光,还特意偏过头示威性地瞪了火鸦一眼,意思是它跟它比起来没用得简直得扔。


    “我厉害不厉害?看吧,我就说吧,最后关头还是得靠我啊!是不是?”


    「嗯嗯,对对对,你最厉害了。」


    宋念瓷敷衍地答应了几声,将手掌从三叉戟尖上拔出来,好像那不是自己的手一样的不在乎。


    又从怀里取出一盏玉白色的药瓶,倒出来一枚香气扑鼻的紫色药丸服下,她手掌上的伤顿时就止住了血,开始缓缓地愈合。


    “瓷姐姐!”


    这场战斗虽然惊险万分,可是其实结束得非常快速——谢挚还没反应过来,无头将军的身体就已经扑倒在了地上。


    她连忙跑过来捧住宋念瓷的手,“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宋念瓷对她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模样,再次低下头,开始非常认真地抚平自己身上的褶皱——她好像特别在意衣冠整洁。


    谢挚这才看到,她刚刚被三叉戟贯穿的手背上,写着两个五色的小字——


    一个是“滞”,一个是“制”。


    想必,瓷姐姐方才就是用这提前写在手上的字,止住了片刻无头将军刺出的三叉戟……


    谢挚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将已经取出来的肥遗宝血默默地收了回去。


    她本意是想将它拿出来给宋念瓷疗伤的,可是奔过来一看,宋念瓷手背上的贯穿伤竟然已经完全好了,肌肤光洁细致,如同根本没有受伤一般。


    她只是随手倒出来一枚药丸,竟然就已经如此有效……


    谢挚抿了抿唇,头一次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身为大荒人和中州少年天骄之间的巨大差距:


    肥遗宝血,已是她现下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这还是她搏命才换来的;


    可是她自问一番,它的效果,并不一定能比得上宋念瓷的药丸。


    身后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声响,她转过身去,看到无头将军的身体正在缓缓地消解,现在已经只剩下一个灰败的胸膛了。


    “小姑娘……”


    从他的腹腔中发出了一阵柔和而带着迷惘的声音——这一次,终于出于他自己的意志,而不再是水晶宫的木偶替身。


    他的声音非常轻,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断断续续地询问道:“神战……我们……打赢了吗……?”


    “……打赢了!”


    没想到他生前最后的执念竟是这个,谢挚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滚下泪来。


    她不再害怕面前的无头尸体,半跪在地上紧紧地抱住了他残破不堪的尸身,恍惚地感觉,他冰冷的身体像阿林叔的怀抱一样,坚实而又温暖。


    就是这么多甘死如饴的人,才铸造出了人族的过去和未来……她将眼泪咽下去,哽咽着说:“打赢了,前辈,我们打赢了!”


    “那就好……那就好……”


    无头将军的尸体终于完全消逝在水晶宫殿之中,只留下他满足含笑的声音还在低低地回荡:


    “那我也算是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太一神,对得起无数黎民百姓了……”


    「他似乎是前朝君主帝朝阳座下的石虎将军,也是开国十大将军之一,以忠勇闻名,力能拔山扛鼎,后来在神战之中失踪,再无音讯,原来,竟是死在了龙族的水晶宫里……」


    宋念瓷也蹲下身来,替还在落泪的西荒少女抚着脊背顺了顺气,若有所思地拿起那面巨大的石盾仔细端详。


    「你看,这上面的虎图腾就是他的氏族标志。」


    “我们把它带出去,好好地安葬,好不好?”


    谢挚不敢抬头看她——她现在已经哭得眼眶全红了,只是不住地抽噎,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石盾上,石盾表面的巨虎仿佛也被人族少女的泪水沾湿了毛发,胡须垂落下来,显得十分哀伤。


    “石虎将军连一点尸身都没留下,我……”她哽咽得说不下去话了。


    「好。」


    宋念瓷轻轻地点了点头,将手搭在谢挚单薄的肩上,犹豫着拍了拍,随即又默默地站起来——


    亲手抹杀了一位人族英雄最后的遗体,她的心情,也是同样的沉重。


    这回连彩色鹦鹉也没有出言嘲笑谢挚,眨着小豆子似的黑眼睛,缩着脖子没有吭声。


    “喂,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呀?”


    火鸦趁机凑过来,小声地问它。


    它已在方才的对战中看出来,这只彩色鹦鹉不是真的鸟兽,没有血肉之身,而是更近似于一种灵体。


    它甚至还好奇地张口尝了尝彩色鹦鹉头顶的羽毛,“呃……没味道!”


    真遗憾!它原本看它花花绿绿的,说不定味道也酸酸甜甜的呢。


    “……”


    彩色鹦鹉的脖颈先是从绿色变作红色,又飞快地由红色变作紫色。


    这个大黑鸟,居然敢啃它的脑袋!


    它怒气冲冲地扑将过去,一口便咬下火鸦一大片乌黑的羽毛:


    “我是什么?——叫我一声祖宗就告诉你!谁准你拔我的毛了?”


    宋念瓷不得不再次使用一次言灵,才能撕开缠斗在一起难舍难分羽毛乱飞的两只鸟:“分开!”


    “我——”


    见彩色鹦鹉张着嘴巴还要大叫什么,出于对自己兵器的熟悉,她心中猛地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趁着它还没骂出最后的脏字,宋念瓷连忙噤了它的声,这才非常熟练地朝谢挚跟火鸦鞠躬道歉:「真是抱歉……」


    她指向彩色鹦鹉,解释道:


    「它名叫彩笔,是一杆毛笔的器灵,原本是真凰的器物,后来流落在我老师孟颜深手里,送给我当做了入门礼物,刚好与我修行的术法很是契合。」


    「它——」宋念瓷将嗉囊气得高高鼓起的彩笔往腰间缠,不由得有些尴尬,「它脾气不大好,嘴巴不饶人,我有时候拿它也很是头疼……」


    “头疼什么,打一顿就好了!”


    火鸦在刚刚的缠斗中被啄掉了不少羽毛,此刻正在匆匆忙忙地整理仪容。


    它恶狠狠地瞪向被封住嘴巴而终于消停下来的彩色鹦鹉,“我看它就是欠打!”


    “说得好!”


    头顶的水晶宫殿发出了一阵震动,刺耳的摩擦声响组成了模模糊糊的人言话音,“我看你们也是一样!”


    “只是抹除了我的一头傀儡,竟然就如同打了胜仗一般?”


    水晶宫殿的声音猛地变大:“别忘了,你们此刻还在我的肚腹当中!”


    “炼化!!”


    第57章 神兵


    水晶宫殿缓缓震动起来,其内荡漾着万千透明波浪,仿佛回到了万年前的深深海底一般,一转眼就溢满了整座宫室!


    「……我的境界……似乎被强行压制了。」


    宋念瓷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脸色不太好看。


    透明的波浪推动着她的身体,虽然无形,但却极其沉重,她暗暗地握紧了拳,丹田处显现出的种子虚影一点一点变得黯淡无光,到最后竟然完全消失了。


    她作出判断——


    这猛然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大约足有上万斤!


    宋念瓷抬起袖子擦了一把嘴角溢出来的鲜血,弯下腰低低地喘息,身体骨骼因为突兀的重压而不断发出细小的咯吱声,听起来非常瘆人。


    她的脖颈上显出忍耐的筋络:


    「我的境界在不断下降……现在已经被压到了炼体境。」


    “瓷姐姐!”


    见她看起来如此痛苦,谢挚半跪在地上,担忧至极地紧紧握住她的手,试图为她分担一些痛楚,“你还好么?你疼不疼?”


    “要是疼得实在受不住,你就掐我的手,会感觉好一点的!”


    西荒少女的眼中只有一片纯粹的心疼与担忧。


    「没事……」


    宋念瓷缓了一会儿,才借着谢挚的手勉强站起来,身形还有些摇晃,本就清瘦的身子看起来愈发文弱了,几乎像是瘦竹一般,虚虚地笼在宽大的衣袍当中。


    她经受如此磨难,但神情却还是一片与她年岁不甚相符的镇静从容,没有丝毫愤恨恐惧之色,谢挚不由得对她更加佩服了几分——她自问做不到宋念瓷这样,不论经历什么,都始终沉稳理性。


    「如果不吃苦,也就不叫历练了。」


    宋念瓷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是一怔:


    「谢姑娘,你……没有受到水晶宫的炼化影响么?」


    她自己是脉种境,尚且在重压和境界压制之下狼狈地咳了血,可是眼前足足低了她两个大境界的西荒少女却还是脸色如常,娇艳明媚,嘴唇鲜妍。


    “啊,也是有的……”


    谢挚经由她这一提醒,这才想起来探察自己的情况,发现自己的境界也被重新降到了炼体大圆满——她之前一直久处其间、停滞不前的境界。


    但是她感受到的不适相当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这水晶宫的炼化之中,她同样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施加于身,动作变得有些吃力迟缓,但她受到的实际影响,却似乎要比宋念瓷小很多。


    或许是因为——谢挚握了握拳——她的肉身在之前的无数次破碎重塑之中,有了很大的抵抗能力……


    至于压力,她更是觉得轻松——毕竟她之前曾在玉牙白象的指点下重修了一遍炼体境,考核的标准是负起整整十万斤的仙鼎!


    她的肉身足可以同上古神兽比拟,在“海的精魂”之中,更是凭借自身硬撼了一头鲲鹏幼崽而没有落败。


    「是么。」宋念瓷点点头,并不多加追问,「我猜想,或许这水晶宫的炼化是专门用来抹杀大能的,对境界越高的人,损害便越严重。」


    “……我反对!”


    火鸦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来一句话,身躯都被无形的压力挤压得变了形状,哇的一声吐出来一大口鲜血。


    “我分明、我分明也受到了很大影响……!”说着它眼睛一翻,便软软地晕了过去。


    “火鸦!”


    谢挚大惊,连忙奔过去查看,发现它的骨头都被压断了好几根;


    而怀中的小狮子也咬着尾巴气息奄奄,显然也在吐血昏厥的边缘。


    在这立在水晶宫的生灵当中,除过彩色鹦鹉身为器灵不受影响之外,竟然就只有她一个人平安无事!


    “主人!主人!”


    彩笔挣扎着吐出了口笼,扑腾着翅膀大叫出声:


    “这个西荒蛮女有古怪!她说不定跟这水晶宫有什么串通!——之前您也听到了,那道传音对她有多么深情款款,足足等了她一千年!”


    「休要胡言。」


    宋念瓷弹了一记彩色鹦鹉的小脑袋,重新对它下了一道言灵。


    她望向谢挚,目光温和地朝她点头一笑,「我相信谢姑娘。」


    ——她虽然自认为不是聪颖敏锐之人,但也不至于连谢挚是好是坏、是真心还是假意也看不出来。


    谢挚是一个很好懂的孩子,一眼便可以看到底:赤忱纯透,且又聪明热血。


    「怪不得连仙王也会在太古战场中陨落……」


    炼化还在进行,生机和力量正在飞快地自她身上逝去,宋念瓷仰起脸,星辉从水晶宫殿顶上的破洞洒下来,将中州少女的面容一半照得光洁明亮,一半隐在沉沉的黑暗之中。


    ——这座水晶宫十分奇异,境界越高的修士,所受的反噬越大,所有进入其内的生灵,修为一瞬间都会通通被压至炼体境;


    说不定,仙人境以上的大能,会在炼化刚开始就直接昏死过去。


    彩笔飞上去探了一番,发现无形的屏障拦在破洞上,如同铜墙铁壁一般,令它不能飞出,不得不又垂头丧气地飞回来。


    宋念瓷解开束缚它的言灵:「出不去么?」


    鹦鹉器灵蔫蔫地应:“出不去。”


    意料之中的回答。


    中州少女并没有陷入绝望带来的疯狂,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在原地吃力地盘腿坐下。


    夫子……


    或许我的确不该不听您的话,硬是来到这片大凶之地历练……


    她望着水晶宫殿的破洞中露出来的洁白圆月,想起了老师慈祥期冀的目光,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恐怕今日,阿瓷要叫您——


    失望两个字还没在心中默念出来,她先听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轰——”


    怎么回事?


    哀伤的氛围陡然消失,她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去——


    “轰!!”


    谢挚又挥起拳头,重重地砸了支撑着殿顶的水晶柱一拳。


    积了万年的灰尘扑簌簌地应声落下,将娇小漂亮的西荒少女劈头盖脸盖了个完全,她毫不在乎,抹了一把脸又挥拳再砸。


    粗大的水晶柱在她的拳头下微微颤动,蛛网般的裂纹延展开来,发出了细微的断裂声,仿佛临死前最后的哀鸣。


    “一、二、三!”


    谢挚给自己鼓劲般地叫了一声,浑身腾起洁白曦光,而拳头正是光芒最盛处,宛如一颗燃烧的流星,重重地撞击在水晶柱上!


    “轰隆!”


    随着她最后一拳落下,水晶柱缓缓地倒了下去,砸出来无数灰尘。


    水晶宫气急败坏的声音同时响起:


    “大胆的人族,你在做什么?!”


    谢挚已经被灰土裹成了一个脏兮兮的人形,完全看不清面容和五官了,只有漆黑的两点眼睛还在脸上亮亮地闪。


    她吐出来嘴巴里的灰尘,弯着眼睛,明亮自豪地笑起来:


    “——你没看到吗?”


    伸手一指那根被她硬生生砸断的水晶柱,人族少女理直气壮地道:“在拆你啊!”


    坐地等死可不是她的作风——谢挚是撞到南墙非但不回头,还要一头将南墙碰倒的人。


    “就算我们活不成,你也别想平安无事!”她抬起头大声地说。


    “好,好!”


    水晶宫怒火中烧——数千年以来,在它演化出自己的意识之后,它还从未吃过这样的亏。


    从来只有大能死于它手,没有它反被卑贱的人族制伏!


    顾不得思*索为什么谢挚在它的炼化中没受多大影响,水晶宫吼道:


    “那就看看是你先拆掉我,还是我先将你炼化成一滩脓水!”


    随着水晶宫话音落下,在宫殿中沉沉浮浮的无数神兵爆发出无上神光,朝谢挚激射而来。


    一张古朴神秘的青铜弓箭无声无息地自己绷紧了弓弦,将无形的空气箭矢对准了谢挚;


    翠色古琴立在地面上,分明没有人弹奏拨弄,却如溪水一般,叮咚流淌出了一阵带着杀意的美妙琴音;


    银色长剑的剑锋仿佛淬着最皎洁明亮的月光,每一闪便劈斩出数道可怖的强大剑意。


    ——这些神兵竟然也有自己的意识!


    不能跟它们硬抗!谢挚在地面上灵活地腾跃而起,勉强躲过了第一轮攻击。


    但这些神兵互相之间配合得极好,攻击如巨网一般紧密,又如滚滚江水一般滔滔不绝,不给谢挚留下丝毫喘息的机会。


    “嚓——”


    脸颊边迅捷地一凉,紧接着就渗出来汩汩痛意,谢挚抬手一摸,赫然是温热的血——青铜弓箭射出的无形弓箭,刁钻地擦伤了她的面颊。


    其余神兵抓准了她因为受伤而细微一顿的刹那,纷纷加紧了攻击的速度。


    不出几刻,谢挚的衣服就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腿上也被古琴拨弹而出的琴音割破了一个深深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谢挚咬紧嘴唇,将伤口随手包扎了几下,叫它不再流血。


    这些神兵都在数年的战斗中磨练出了极好的战斗经验,即便没有主人驱使,也非常强大!


    她此刻俨然已经隐隐地落在下风,若是再勉强躲避下去,她一定会在密不透风的攻击之中,被一刀一剑地磨死的!


    “拼了!”


    她不能就这样生生等死!


    谢挚摸出漆黑小剑,无数神兵在她面前组成了一个闪耀着璀璨神光的密网,如同天罗地网一般要将她镇压抹杀,但她不但没有抽身躲避,反而脚尖使劲一蹬,决绝地扑了进去。


    神兵大惊——它们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如此不要命,纷纷光芒大振,冲上来发出无量攻击。


    谢挚浑然不觉,硬生生地用肉身抗下,只几个呼吸之间,就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就是你了!”


    她瞅准了那柄银色长剑——她已经观察出来,在这些神兵利器当中,就属它威力最大,而又最有威严,被神兵们如群星拱卫一般牢牢地护在最当中。


    银色长剑显然也看出了她的意图,毫不畏惧地迎击而来,剑身上爆发出一阵耀眼光芒,笼罩了谢挚全身。


    “锵——”


    谢挚催动青衣剑神的碧海天心决,用漆黑小剑接下了这惊世一剑,口中溢出鲜血,连虎口都在可怖的力量碰撞下出现了裂纹。


    裂纹自漆黑小剑的剑身上炸裂开来——它是蛟龙的鳞片,又在高阶宝血种肥遗的丹田之中温养了百年,此刻在这银色长剑的一斩之下,竟然也裂开了!


    “你弄断了我的剑,你得赔!”


    就是这个时候!谢挚不依不饶地嚷了一声,伸手牢牢地握住了银色长剑的剑柄。


    银色长剑被她握住,顿时变得狂暴无比,浑身银光更盛,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在水晶宫殿极速飞行,到处乱碰乱撞。


    ——它竟是想将谢挚强行甩下去!


    “你撞吧,撞吧!我可不怕!”


    谢挚咬着牙喊:“最好将这水晶宫都撞塌了才好呢!要死就一起死,大家都别想活!”


    “我年纪小,不怕死,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埋在这讨厌的水晶宫底下!”


    反正她肉身坚韧,不怕摔打碰撞,又有魔莲种子不断修复伤势,她倒要看看,谁能耗得过谁!


    自银色长剑的剑身上传递过一道苍老傲然的意识,它沉声道:


    “人族!就凭你,也想做老夫的主人?真是笑话!你晓不晓得我以前的主人都是什么角色!”


    “我管他们是什么角色!”


    迎面又重重地撞上了一面水晶宫的墙壁,谢挚被撞得一阵气血翻涌,说出来的话便语气更加不好了:


    “不管有多了不起,还不是也早都死了?”


    浑身骨头都被撞得生疼,她气不过,张口咬住银色长剑的剑柄,使出浑身力气重重地咬了一下:


    “还教出来你这么个坏剑,我都替你主人丢脸!你真是又老又坏!还很难看!”


    银色长剑暴怒:“气煞老夫!真是气煞老夫!——嘶,卑贱的人族,疼死我了……”


    银色长剑似乎铁了心要将谢挚甩下去,而下方的那些神兵纷纷作势待发,却又不敢动作——谢挚离银色长剑太近,它们怕误伤了它。


    “好了,都别打了!”


    水晶宫殿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仿佛压抑着无数怒火;


    若是它是人身,此刻的脸色一定比茄子还要紫:


    “银鱼剑!好好睁了你的狗眼睛看看四周,你莫不是要帮这人族拆毁我?!”


    第58章 绿叶


    的确——在方才银色长剑发怒拖着谢挚一通乱飞乱撞之中,水晶宫本就残破的宫室变得越发狼狈了:


    银鱼剑作为上古神兵,本就锋锐无比,谢挚又肉身堪比神兽幼崽,他们两个合在一起的破坏力更是威力惊人,硬生生地撞断了好几根柱子,将水晶宫内撞得灰尘四起、一片狼藉,此刻连天花板都颤颤巍巍,好像有下落的趋势。


    “水晶宫!”银鱼剑很不服气,“这是你自己没本事,太过脆弱,一撞就倒,怎能怪到老夫头上!”


    它竭力甩动了一下剑身,还是没能甩掉那个讨厌的人族少女,“你不能炼化她,倒叫我们倒霉!”


    水晶宫恼羞成怒,“这……!跟我可没有关系!”


    受银鱼剑的嘲讽刺激,它再次加大了宫室内的压力,盘腿坐在地上的宋念瓷立刻便喷出一口血,骨骼发出了被压断的脆响,如同陡然负荷了一座沉重巍峨的山峰一般,被压得完全直不起腰来。


    以她本来的境界,当然是可以坚持下来的,但是现在,她的境界被强行压制回了炼体境,肉身强度也一并回到了炼体大圆满的时候,她又素来不以肉身见长,在这水晶宫的炼化之中极为吃亏。


    现在,水晶宫内的压力已经逼近九万斤了!


    谢挚的身体也被巨大的压力压得往下一坠,但她还是咬牙坚持着不放手,“叫什么鱼剑的,你可别想甩掉我!”


    “这个人族的肉身太强了!”


    水晶宫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由于震惊,整座宫室都在微微地颤动,“她的肉身足可以与高阶宝血种……不,不,足可以与神兽幼崽比肩!”


    众所周知,人族在万族之中天赋只能排到中等,身体更是尤其脆弱,可是这个人族少女的肉身居然可以在炼体境硬抗下将近十万斤的压力!这样的情况,它闻所未闻!


    “有了!”


    银鱼剑忽然心生一计:“我带她到‘那里’去!”


    “什么——你不能!你不能到那里去!你知道,那里有——”


    水晶宫闻言大惊,但却已经来不及了——银鱼剑已经拖着谢挚,如一道流光般激射向了宫殿深处。


    “哼,今日老夫便教你尝尝苦头!”


    银鱼剑兴奋不已,雪亮的剑身微微震动,发出阵阵清鸣。


    它带着谢挚直直撞毁了两道墙壁,闯进了一个窄小的密室里——


    水晶宫的大殿里残破而又血腥,残肢断臂比比皆是,但这里却还如一片世外桃源一般,神圣飘渺,洁净非常。


    流光溢彩的琉璃壁上反射着柔和的浓郁绿意,愈往小室的中心处,这充沛得如同实质的绿便愈浓重,仿佛要流淌下来,几乎完全叫人看不清中央到底有什么,还伴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润泽清香。


    这是一种极其清澈干净的香气,没有半点脂粉味道,也与任何娇艳馥郁的花香不同,如同山涧中最澈亮的一滴溪水,刚刚从翠绿的竹叶上滚落下来一般,令人甫一嗅到便精神一振,整个人也仿佛被山泉水洗涤了一番,心神不由自主变得宁静悠远。


    “哇……”


    有了之前的教训,谢挚长了个心眼,来到什么地方先用大观照瞳术观察了一遍,发现这里并不是人造的幻象,而是真实的世界。


    她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银鱼剑的剑柄,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好奇地仰头四处张望,“这是什么地方……”


    “大人!”


    一进到这里,银鱼剑就变得非常不安,剑身不住地颤抖,苍老的声音里竟然有一丝隐隐的恐惧。


    它尊敬地低声说:“您看看……我给您带了食物来!”


    说着它就拖着谢挚往那团绿意最浓郁的中心处飞:


    “这是个肉身非常强大的人族,年纪很小,水晶宫说,她甚至可以与神兽幼崽相比……我想……我想……您或许会喜欢……”


    ……什、什么?!


    谢挚大惊失色,连忙松开银鱼剑的剑柄往后跑——她听出来这老剑言语间的意思,竟似乎是要将她送给这里的一个什么东西吞食!


    一片青翠欲滴的叶子自绿意的中心缓缓伸展出来,对逃跑的人族少女却并不多加留恋,反而将柔嫩的叶尖轻轻地搭在了银鱼剑的剑身上;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就已经耗尽了它的全部气力,蔫巴巴地搭在银鱼剑上靠着歇气。


    银鱼剑是一柄极其强大的上古神兵,曾是龙族水晶宫的珍贵收藏,被龙皇皇女精心挑选出来作为聘礼,是以炼器出名的北海巨人花费无数日夜心血,取最纯净的仙钢锻造,剑身上有层层叠叠的细密雪花锻纹,神锋天成,精美绝伦,在光亮底下反出来的光芒比日光还要耀眼。


    可就是这样骄傲强大的一柄神剑,却在那片蔫蔫的绿叶搭上来时如同被毒蛇纠缠,剑身猛地抖了抖,几乎发不出一声哀求和悲鸣。


    它的剑刃上闪烁着比星辰还要明亮的寒光,明明只消微微一动,就能轻而易举地将那片叶子斩成两截。


    但是它却不敢,只是抖抖索索地叫了一声:“……大人?”


    “她,”银鱼剑努力在不影响到身上那片绿叶的情况下,尽力用剑尖指向谢挚,“那个人族,她才是我送给您享用的供品……”


    绿叶悠悠地开口,声音非常柔和,“可是我不吃血肉生灵。”


    下一刻,绿叶上就腾起了莹莹的绿辉,一瞬间延伸,包裹住了银鱼剑整个剑身。


    不消几刻,“咣当”一声,银鱼剑嵌满宝石的精美剑柄就掉到了地上。


    ——它的剑身已经完全被那片绿叶吸食干净了。


    “不愧是大师打造的名器,味道不错。”


    绿叶在空中愉快地接连摇晃了好几下,显然对方才的进食十分满意,“就是蠢了点……但也能理解。”


    谢挚已经被吓得紧紧贴在墙壁上,嘴唇发白,说不出话了——她没想到这片叶子居然这么厉害,一眨眼就吞噬了一柄神兵!


    “嗯?”


    像是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人族少女一般,绿叶调转了方向,将叶尖对准了谢挚。


    “别想着跑啦,”它的声音病蔫蔫懒洋洋的,像久病而对一切都提不起什么精神的病人,“这里是我的地盘,你走不出去的。”


    “银鱼剑想借我的手杀掉你,它打错了算盘;不过——”


    它饶有兴致地舒展了一下叶片,将身体朝谢挚缓缓探来,“我对你倒是有些兴趣。”


    冰凉的叶身轻快地沿着人族少女的手腕向上爬,一瞬间就轻柔地缠上了谢挚的脖颈:


    “银鱼剑说你的肉身很强,我想知道,你的肉身到底有多强……”


    血液在它的叶片底下流淌,脉搏跳得非常快,绿叶的叶尖在谢挚的下巴处停了停,笑道:“你害怕我?”


    “不……”


    谢挚猜想,它是发现自己的脉搏剧烈,这才有此一问,她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可是你的心跳很快——”


    绿叶发笑,“它出卖了你,小人族。你不用逞强。”


    “我想,您可能忘记了一个问题……”


    “什么?讲。”


    人族少女的声音柔软清亮,听起来十分悦耳,它很愿意听谢挚多说几句话——在水晶宫的数千年里,它极少听见有血肉之躯的生灵说话。


    “其实人的心脏,不仅在害怕的时候会跳得很快——”


    谢挚盯着那点鲜嫩柔绿的绿叶尖,声音低下去,“在兴奋的时候,同样也会跳得很快。”


    兴奋?


    绿叶愣了愣,“嗯?”


    几乎在它发出疑问的同时,一道黯淡的金光自它身后慢慢探出,然后迅疾地包裹住了它整枚叶片!


    ——诛天魔莲的涅槃种!


    诛天魔莲的涅槃种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才吞食过火鸦的火朱雀和金狼氏族的宝具,之后它就再也没有吞噬过任何普通的东西——它其实对食物极为挑剔,只喜欢喝谢挚的血和一些强大精纯的能量体。


    但是这次,它所表现出来的兴奋激动,竟然可以隐隐与它发现玉牙白象的宝骨时相媲美!


    在绿叶刚一探出的时候,跟谢挚的心脏深深融为一体的涅槃种就难安地跃动了起来,极其少见地朝谢挚传达出了一抹模糊的意识——


    那缕意识非常庞大,但中心意思只有一个:


    想吃!


    诛天魔莲在上古年间几乎可以吞食一切,传说甚至可以杀死神王,现在虽然只是一颗被削弱了不知多少倍的种子,但也同样在吞噬一道上毫不逊色。


    那片被它包裹住的绿叶,顷刻之间,就悄无声息地化作了虚无。


    涅槃种的欲望如无底洞一般填不满,即便吞噬了那枚绿叶,仍旧在谢挚的心脏中猛跳,催她继续往绿意中心处快走:


    要吃!要吃!要吃!


    “知道了知道了!”


    谢挚被它吵得不耐烦,按着突突急跳的胸口往前挪,“你就不能跳慢点吗?再带着我的心跳那么快,我直接就死了,你也就再也不用想着吃了!”


    明明每天都在偷她的血喝,这种子还跟八百年没吃过东西一样,真没出息!


    似乎是领会了寄生宿主没好气的抱怨,涅槃种这才放慢了一些跳动的速度,但仍旧在朝谢挚尖叫着要吃东西。


    谢挚终于走到了那片浓郁得快要在衣服上沁出水来的鲜绿中心,扑面便感到了一股浩瀚磅礴的生命气息。


    非常新鲜,如春风细雨一般,蕴含着能叫大地重绿的勃勃生机。


    而那股清澈的草木香气越发浓重了,柔软地裹着谢挚的身体,几乎渗进了她的四肢百骸,令她一阵心旷神怡。


    “哎?”


    她蹲下身,好奇地戳了戳地上的植物,“这是什么?”


    这是一颗圆圆胖胖的矮竹笋,只有五六寸长短,约合人族手掌的一拃长,在灰黄而的外皮中探出一点极青翠的绿笋尖尖,鲜嫩得好像在诱惑人伸手掐下来。


    就是从这颗竹笋的嫩绿尖端,冒出了股股充盈整座小室的盈盈绿意。


    谢挚好奇地摸了摸它的嫩芽,问涅槃种,“这就是你要吃的东西吗?”


    涅槃种以更加强烈的意念回答了她:要吃!要吃!吃!吃!!吃!!!说着就再次探出金光,朝那颗貌不惊人的胖竹笋探去——


    胖竹笋惊恐万分,尖利地喊了一声:“不要!”


    “不要让它吃我!——该死的,这是不是诛天魔莲?”


    真倒霉!竹笋心中叫苦连天,怎么就遇见了传说中的这个凶残东西!这玩意专克它!


    ——它只是以神兵利器为食,但这株魔莲可是出了名的什么都吃!


    “你是不是它主人,是不是?”


    因为极度的恐惧,它完全丧失了方才是绿叶时的从容不迫,甚至开始结巴:


    “别让它吃我,我我我给你太一神的珍宝!!我带你出水晶宫殿!!出太古战场!!!”


    “停下来!”谢挚连忙喊。


    它这句许诺误打误撞地打动了谢挚——她正愁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里呢。


    但是涅槃种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仍旧兴奋而又缓慢地继续朝胖竹笋伸展金光——它的捕食很像是什么猛兽,只有在最后扑出去的那一刻,才会无比迅捷。


    归根到底,谢挚并不是它的主人,只是它共生的宿主而已,它当然不会听她的话!


    谢挚飞快地想通了其中关节。


    她脸色冷峻下来,抽出漆黑小剑断裂的残体,将它横在自己的脖颈上:


    “诛天魔莲,我命令你停下来。”


    她手臂微微用力,立刻就有细细的一道血,沿着断剑的边缘淅淅沥沥地淌下。


    “不然,你就跟我一起死吧。你知道我做得出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拿自己的性命作威胁,涅槃种的金光果然在半空中顿了片刻,似乎在衡量轻重缓急,思索谢挚到底只是在恐吓它,还是真的有胆量和决心以死相逼。


    它停了一会,终于还是做出了选择——对吞噬的欲望完全掌控了它简单的头脑,而眼前的竹笋又诱惑如此巨大,使它丝毫不能抗拒。


    它毫不犹豫地继续朝竹笋伸展过去,甚至还特地加快了几分速度:它想速战速决。


    “啊啊啊!!!”


    眼见诛天魔莲的金光已经探至自己的眼前,离它近在咫尺,竹笋不由得发出了绝望的凄鸣——它知道自己在诛天魔莲的吞噬之下毫无抵抗力。


    事实上,如果让诛天魔莲发展壮大起来,它甚至连神明都可以吞噬!


    金光忽然在半空中僵硬地顿了顿——


    “诛天魔莲……”


    谢挚将插进胸口里的断剑再往里送了几寸。


    鲜血从她口鼻和胸口处一起涌出来,她的脸色白得吓人,可她仍旧在镇定地微笑。


    “我说过,我做得出来。”


    “你最好立刻停下。”人族少女低声说。


    第59章 竹笋


    涅槃种已经伸展得离胖竹笋近在咫尺的金光凝固在了半空中,光芒越发黯淡了。


    诛天魔莲的涅槃种与谢挚寄身共生,性命相连,一生俱生,一死俱死;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关系,是以涅槃种才不得不在谢挚重伤时,调取自己平日里吞噬的能量来修复她的伤势,免得她因为受伤过重而连累到它本身。


    要是谢挚再稍微将断剑再往胸口刺几分,它跟谢挚一个都活不下来。


    但它仍然没有收手,似乎是在挣扎犹豫,也似乎是想跟谢挚作最后的抵抗。


    它之前就受过谢挚几次用性命威胁,但是随着威胁次数的增多,威胁的效力显然也对它大大下降了——它不太相信谢挚能真的对自己狠到这种地步,拼着自绝也要拉它一起陪葬。


    “回来,涅槃种。”


    剧痛从胸口处传来,谢挚咬着口腔内壁的嫩肉,又将断剑往心脏处送了送。


    血顺着断剑的血槽一直流到她的手腕上,如碎珠般一滴一滴地砸在地面。


    一时之间,小室中的空气都仿佛冻结凝固了。


    胖竹笋连大气也不敢出,竭力将自己最顶端的嫩芽缩到灰黄的笋衣里去,颤颤巍巍地离涅槃种的金光再离得远一点,在心中向各路神佛一齐祈祷:


    昆仑神山在上,要是它今天能活下来,它一定——


    像是听到了它祈祷的心声,诛天魔莲的种子终于缓缓地收回了金光,重又回到了人族少女的胸口,如它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


    ——一人一魔种的对峙终于结束了。


    谢挚还紧紧地攥着漆黑小剑的断片,咬着牙低低喘息了一声,将断剑缓缓从胸口拔。出来,又带出来一大片滚烫的血液,立时便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几乎跪倒在地。


    她赢了。


    这场对峙,比拼的既不是武力,也不是算计,而是疯狂——


    谁更疯狂,谁更能对自己狠得下心肠,谁更不在乎自己的命,谁就能赢。


    虽然是惨胜,但惨胜也是胜利,谢挚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虽然伤势惨烈,但心情却很轻快。


    尽管极不情愿,但涅槃种还是不得不修复谢挚的伤,缓缓流淌出暖流裹住了她的胸口——谢挚方才对自己下手太狠,她的剑若再往里刺一点点,一定会殒命当场,这也是它不敢再赌的原因。


    “喂,”谢挚蹲下身去,点了点胖竹笋的尖尖,“你刚才说可以带我出太古战场,是也不是?”


    面前的人族少女看外貌最多不过十五,虽然因为跟涅槃种的对峙受到重伤而看上去十分狼狈——嘴唇和脸色都非常苍白,额上沾着被冷汗打湿的乌黑发丝,但竹笋还是不能否认她的漂亮。


    “是……”


    它不敢对谢挚态度不好——不仅仅是因为那枚该死的魔种还在谢挚的胸口里,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着要吞噬它,也是因为谢挚救下了它的性命:


    方才谢挚的决绝给了它很大震动,叫它不由得对谢挚起了些尊敬之心。


    竹笋慢慢地探出了一点嫩芽,表示友好般地朝谢挚晃了晃,“我可以让水晶宫带你和你的朋友们离开太古战场,它不敢不听我的话。”


    “哦?为什么?”


    谢挚很感兴趣,“——是因为你很厉害吗?我看那把银鱼剑就很害怕你。”


    一进来就抖抖索索的,连老夫都不敢自称了。


    别看这颗其貌不扬的圆嘟嘟胖竹笋现在这么老实,谢挚心里清楚,它只是害怕她胸口里的涅槃种罢了。


    方才它在一眨眼之间就将神兵银鱼剑吃得只剩个剑柄的景象还深刻地留在她心间,让她不能放松对它的警惕。


    胖竹笋自然也感觉到了她的戒备,连忙解释,“不是……你你你不用防备我——”


    “我我我不吃血肉生灵的,”它一急就会结巴,竭力向谢挚传递善意,“我以兵器为食,有时候也会吃点矿石神铁什么的,但是我不吃你们,真的!”


    “银鱼剑之所以那么怕我,就是因为我会吞食神兵;


    它以为我也会吃你,所以才将你带到我这里,想借我的手杀掉你,但它不知道我不吃血肉生灵。”


    “至于水晶宫,也是因为这个才不敢不听我的话——要是我把外面的那些神兵全吃光了,就没人去外面给它引诱捕捉新生灵了。而且在这之外,我也对它有很大的恩情,它极少忤逆我的话……”


    生怕谢挚误会,它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最后差点连气都快喘不上来,嫩绿的笋尖都蔫了几分。


    “唔……”


    它这番话的信息量很大,谢挚皱起了眉,就地盘腿坐下,“你从头说,我没听懂。”


    “知道多少说多少。”她补充道。


    “好……”


    胖竹笋打起精神,那点青翠如玉的笋尖愈发绿了,绿意从它身上柔和地流淌出来,像清晨的雾气。


    “万年前,太一神发动夺运神战,第一战就战于龙族的家园——西海水晶宫。”


    它伸展了一下身体:


    “那场战争极其残酷,号称第一神王的初代龙皇被太一神斩于剑下,龙族就此一蹶不振,抛弃宫殿远走他乡,再无音讯。”


    “这个我知道。”


    神战的故事被大荒人千古传诵,代代歌唱不绝,每个大荒人都对其耳熟能详——其实绝大多数大荒人就是当年跟随太一神征战的战士后代,在打赢了神战之后,干脆定居在了已经渐渐流干海水露出平地的西荒。


    初代龙皇……就是金龙姐姐的父亲。


    谢挚又想起了那个温柔而又后来被仇恨侵蚀的窈窕身影,她不由得有些失神,在心底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太一神威盖世,但是也在跟龙皇的战斗中受了一些伤——”


    竹笋郑重地压低了声音,显得十分神秘:


    “她流下的神血有一滴落在了我的身体上,点化了我的神智,使我一步成为了智慧生灵。”


    它语气中满是崇敬之意,显然对太一神极为崇拜:


    “并且,太一神是神族,神族掌握有生命符文,而太一作为万古第一神祇,修为已达至境,参天地之造化,探大道之玄微,对符文的领悟到了一种至高无上的玄妙境界……”


    “随着我渐渐生长,大约是因为我曾受太一神神血浇灌,我发觉我散发出来的绿意可以点化死物的灵智——不知是哪一天,水晶宫率先觉醒了智慧;


    紧接着,宫殿内的神兵们也纷纷有了自己的思想。”


    竹笋叹息着摆动了一下嫩芽,“不过,这毕竟是被后天催发出来的神智,与那种原生的先天器灵还是有些差别——不论是水晶宫还是那些兵器,脑子都不大好使,有些死心眼儿……”


    谢挚想起了水晶宫不由分说的发怒,不由得深以为然:“这确实是有点……”


    “水晶宫对它的小主人非常忠诚,它憎恨神族,也憎恨一切踏入太古战场寻宝的各族生灵——它认为他们是来抢它小主人的聘礼的;


    再加上它自己也需要进食,于是它便将神兵们派遣出去,引诱外来者进入内部,再将他们在自己的幻境中炼化,化为自己的补给。”


    见谢挚赞同自己,竹笋说得越发渐入佳境:


    “那些被水晶宫炼化的尸体可以受水晶宫驱使,神兵们也常常驾驭着他们,当作自己的身体使用,虽然发挥不出来它们当年的威力之万一,可是那毕竟是出于自己意志的挥剑,不再受他人所控制啦!因此它们也很甘愿,而不愿意再有新主人。”


    “那,”谢挚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她吞咽了一下,“那些聘礼呢?我并没有见到……”


    “都被我吃掉啦。”竹笋很干脆地答。


    它有点愤愤的:“刚开始的时候水晶宫还不让我吃——它觉得自己的使命就是保护这些聘礼,等待它小主人的心上人来取走它们,但它一直都没有等到。哼,依我看,那个人族小姑娘一定早就嫁人了嘛!一面之缘而已,谁能记那么久?”


    “水晶宫等了太久太久,最终失去了耐心,转为了对那个人族小姑娘的仇恨:它觉得她背叛了它的小主人。所以,它也就默许我吃那些宝物了……”


    竹笋打开了话匣子,唠唠叨叨地继续说下去——它一直找不到人跟自己说话,毕竟水晶宫不是忙着杀人就是忙着等待,而那些神兵都避它如蛇蝎,生怕它一个心血来潮吃了自己:


    “咳,毕竟我也不能不吃东西呀!神兵它又不让我吃,我也就只能勉为其难吃聘礼喽!虽然味道很差,但也不是不能勉强吃点……”


    它抱怨着伸长了自己的叶片,让谢挚给它评评理,“喏,你看,我长得多么蔫巴!长了一万年,我就长了这么一点!要是水晶宫让我放开了吃神兵,我一定不会老这么虚弱!”


    谢挚豁然站起了身,竹笋茫然地“哎?”了一声,“怎么了?”


    人族少女含着泪的眼睛盯紧了它,紧紧地握住它的笋身,身躯在轻微地颤抖。


    它听到谢挚带着哭腔的话音:“那是金龙姐姐给我的聘礼……”


    此刻,却早已被一颗竹笋给吃掉了!


    “……哎、哎!”


    怎么还突然哭了呢!难不成是因为没有宝物而难过得哭了?这可真是……


    竹笋莫名其妙,过了好半天才干巴巴地说:“怎么就成了你的聘礼了呢?——告诉你,龙皇的女儿是个万年前的古人!你今年才多大,十四?十五?最多十六,再不能大了!”


    它将嫩尖再次缩进了笋衣里,声音小小的:


    “我明白,真龙的聘礼是很贵重,能够叫任何人都贪心觊觎,可是你也不该诓我呀!说谎可不好!”


    她该不会是想讹它吧?竹笋提着心,很不放心地提醒道:“就算你现在想找我要那些东西,我也给不出来!——它们已经被我完全吸收了。”


    “我不管,你得赔我!”


    说着谢挚就开始不依不饶地挖它周围的土,将它一把拔起来塞到腰间,吓得竹笋连连尖叫,“你先跟着我出去吧,我待会再跟你算账!”


    出去之后,谢挚发现水晶宫又加大了内部的压力——宋念瓷已经在重压之下不堪负荷,软软地昏迷过去了。


    彩笔正在她身旁担忧万分地守候着,见谢*挚活着出来,眼睛便是一亮:“哎,小蛮子,你没死啊!”


    ……这臭鸟真不会说话,谢挚不理会它,将胖竹笋从腰间抽出来,握在手中高高举起——她知道水晶宫看得见。


    “喂,真龙的水晶宫!”


    少女清亮的嗓音在曾经辉煌一时的宫殿内悠悠回荡开来:


    “赢的人是我!——银鱼剑已经被这颗竹笋吃掉了!”


    “它跟我达成了协议,你放我们离开,我带这颗竹笋走,这样,你的那些神兵就再也不用担心被它吞噬了!”她大声说,“你觉得这样可好?”


    “要是你同意,就在三个数之内立刻停止炼化!”


    “三,二——”


    “哎哎,哎!”


    水晶宫还没答话,被谢挚握在手里的胖竹笋先着了急,它竭力在人族少女的掌心中扭动身体,挣扎着急道:“我我我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你一起走了?你这人怎么这这这这样?!”


    “你吃了金龙姐姐给我的聘礼,那你就得作为补偿跟我走,没得商量。”谢挚将它捏得更紧了一些。


    “你!我都说了那不是给你的聘礼!”


    怎么就跟她说不通呢!竹笋抓狂,因为生气甚至又变绿了几分,“总不能因为你也是人族就来碰瓷吧!”


    “那就是给她的聘礼。”


    水晶宫忽然出了声,一下子叫竹笋被人掐住嗓子似的愣住了。


    “什、什么……”——怎么可能呢?


    它解开了内部的炼化,压力如潮水一般迅速地褪去,水晶宫闷闷地说:“你走吧!人族!我放你走!”


    “快带着这颗竹笋离开,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


    它好像真的很讨厌她……


    是因为它认为她背叛了金龙姐姐吗?谢挚将竹笋重又揣到腰间,努力忽略心间的酸涩,“你干脆将我们一道送出太古战场吧,光靠我们走不出去,只能在外面迷失,我想你也知道。”


    水晶宫这次沉默了一会儿——它的确抱有这样的打算:


    “……你怎么知道我能移动?也是这颗竹笋给你说的?”


    “不是。”


    谢挚走过去扶起宋念瓷,在彩色鹦鹉的大吵大嚷指挥下找出她身上携带的药丸喂给她,垂下眼睛:


    “我之前就在怀疑了……为什么我们之前走了那么久,仍然没有接近你分毫,但是后来你又忽然出现在了我们身后。”


    “……就因为这个吗?”那这个人族少女未免也太敏锐了一些。


    “这只是个猜测,”谢挚摇了摇头,“但你后来帮我证实了它。”


    她指向水晶宫顶部的破洞,将尽的朦胧夜色正从那里投落下来,现在正是凌晨天光最模糊混沌的时候——她们一行人已经在水晶宫内整整呆了一夜:


    “我通过你的破洞看到了星空,这才发现我们已经变化了位置。”


    ——星星是大荒人天然的罗盘,可以指引迷失的儿女回到家园,这是大荒的俗谚。


    事实上,她在用大观照瞳术看到水晶宫的内部时就已经猜中了真相的一大半——


    她猜测水晶宫可以自由地移动位置,而神兵们拥有神智,可以操控尸体战斗:


    这是每一个死去却仍然能够活动的尸体的共同点,那就是他们手中都持握着一把神兵。


    追杀她们的那些坐化尸体自不待言,像那个枯瘦的老爷爷,他的肚子里插着神刀,而青铜骑士的背上也贯穿着箭矢。


    “……哼!”


    这下即便是水晶宫也没话说了,“你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它的声音轰鸣如雷:“站稳了——我送你们离开太古战场!”


    第60章 万法剑竹


    水晶宫非常庞大,它似乎是在借着地面上的流沙,从而达到飞速移动的目的。


    “……然后,‘海的精魂’结束了,金龙姐姐也在我面前消失不见了。”


    暗淡的繁星在水晶宫顶部的坑洞中变幻着一闪而过——由此也可以推知,水晶宫移动的速度非常快;


    最后一点未尽的夜色终于渐渐变作了熹微的晨光,随着天光渐亮,万年未灭的夜明珠将光亮无声无息地消融其间,柔和地洒在西荒少女的面容上,为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圈。


    而谢挚的故事也终于讲完了——在水晶宫将她们送往太古战场边界的时候,她向宋念瓷等人简短地讲述了她是怎么跟万年前的龙皇女儿结缘的。


    这故事无疑十分动人——爱情故事向来是所有故事里最受欢迎的一种,何况这一个还牵涉着不可跨越的时空,便更叫人觉得怅然若失,不能不嗟叹良久。


    周围的生灵一个个都听得屏气凝神,连彩色鹦鹉也不吵闹了,静静地蹲在宋念瓷的肩膀上,偏着小脑袋认认真真地听。


    甚至连竹笋和周围的神兵也在悄悄地听八卦,而水晶宫虽然一路都没有说话,出乎意料地缄默,但谢挚知道,它一定也在暗中听着她的讲述。


    人族少女垂下眼睛,睫毛微微地颤动,“我将头发系在了金龙雕像上……只不过,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能……”


    「你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宋念瓷靠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纤薄的背,目光很温和,也很笃定。


    在过去的一夜里,她跟谢挚共同经历了一番生死险境,两人的友谊加深了不少。


    “是呀是呀!”


    鹦鹉器灵回过神来,也拍着翅膀飞起来,将鲜红的小爪子在谢挚的肩上踩了踩,表示鼓励,“我主人说得对!”


    ——它嘴巴虽然刻薄,但是对宋念瓷非常忠诚,向来是以为宋念瓷说的什么都对的。


    “你运气倒是好,能被真龙喜欢!”


    彩笔侧着脑袋忍不住将谢挚瞧了又瞧——唔,这也没什么出奇嘛!


    它分辨不出人族的美丑,只觉得自己的主人最好看,又扑腾着翅膀飞回去,“主人主人,你什么时候也到‘海的精魂’里去碰碰,看看有没有什么真凰啊啥的喜欢你呗!”


    「不要胡说。」


    宋念瓷将它从肩膀上取下来,摇了摇头,「其实,『海的精魂』比水晶宫还要更危险一些……」


    「『海的精魂』在中州的书籍中也有记载,它的学名其实是叫做『时空裂缝』——处于虚幻与真实之间,游走在时间与空间的边缘,非常神奇玄妙;


    若是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其间,再不能脱。连夫子都不知道迷失在『时空裂缝』的生灵到底会去往什么地方,有什么下场……」


    她将目光投向谢挚,「像谢姑娘这样,不仅活着出来,还能取出东西来的,恐怕百万人中也不见得能有一个。」


    谢挚听懂了她的话外音,不由得一阵后怕——原来她是全靠运气才逃出来的啊!


    百万中尚不见其一……那她的运气得有多好啊!


    「听你的描述,」宋念瓷非常渊博,比谢挚这个基本上没读过几本书的西荒小蛮子要知道得多很多,「你遇见的似乎是初代龙皇的女儿了。」


    「龙族在世间销声匿迹已有数千年,我们人族也已经很久没有与神圣种族建交,是以她的名字并没有流传下来。」


    看到对面的少女闻言整个人一下子就低落下去,难掩失落还要感谢的模样,宋念瓷不由得轻轻地笑了笑——谢挚让她想起了她的小师妹,那是一个虽然娇纵但心底良善的孩子;而且说来很巧,那个小师妹也姓谢。


    因为想起了师妹,她的神情变得更加柔和:「但是,她的号,我们是知道的。」


    宋念瓷取来彩笔,在空中写下几个流光溢彩的隽秀小字——


    青皇紫帝。


    「青皇紫帝。」她收回手,「她的称号叫青皇紫帝。」


    “青皇紫帝……”


    虽然不知道金龙姐姐的名字,但是知道她的称号也很叫谢挚满足,她将这四个字不断地在心底默念,真心实意地笑起来,“这个称号听起来真厉害!”


    “厉害是厉害,就是听起来像两个人,”彩笔在宋念瓷的腰间倒挂着还要发表意见,“她为什么不干脆叫青紫皇帝呢?这样听起来岂不是更厉害?”


    水晶宫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到地方了!”


    此刻已是清晨,阳光灿灿地投落下来,倒叫血腥残败的水晶宫都看起来不那么可怖了:


    “再往西走三十里,就可以走出太古战场了!接下来的路,你们自己走罢。”


    “好,”谢挚捏着竹笋站起身,“我会带走这颗竹笋,你别担心。”


    她回望了水晶宫的宫室一眼,发觉那些曾围攻过她的神兵还悬浮在空中,仿佛在为她们静静地送行。


    “喂!怎么了?你们?”


    谢挚打消了这个奇怪的联想,半认真半开玩笑地笑道:


    “莫不是想跟我一起出去吗?你们有想做我的兵器的么?”


    “若有,便上前一步,我一定会待你们好。”人族少女的眼睛很诚恳。


    在和银鱼剑的对战时,她的漆黑小剑直接被从当中斩断了,现下再不能用,只能废弃;


    她又顾念着自己在太古战场中学到了青衣剑神的碧海天心决,如今空有剑法,却没有称手的剑,很是可惜。


    ——她知道自己是没钱买一把好剑的,而这里的神兵个个不凡……


    要是它们之中能有一个愿意跟她走就好了,谢挚在心里暗暗期望着。


    神兵们震动了片刻,似乎在低低地交头接尾,最终推举出了一把翠色古琴——谢挚认出来,这正是用琴音在她腿上留下深深伤口的那一把。


    “抱歉,人族的小姑娘。”


    它的声音竟是一道悦耳动听的青年女子声音,听起来也似琴音一样清。


    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翠色古琴对谢挚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话语之间有些犹豫,“我等作为殿下送给您的聘礼,本来是理所应当跟您走的……但——”


    “没事啦……”


    话锋一转之后就是要拒绝的意思了,谢挚很清楚。


    想也知道是这样——要是这些有神智的神兵真的愿意跟她走,那她才会十分惊讶。


    它说的“殿下”是指金龙姐姐么?谢挚一边走神一边宽慰道:“我本来也不会强逼你们,不用紧张。”


    “多谢您。”


    翠色古琴朝她弓了弓琴身,谢挚猜测,这大约是鞠躬的含义,“其实,您带走的那颗竹笋比我们全部加起来都更加珍贵,您可以……”


    “胡胡胡胡胡说!”


    胖竹笋本来都在谢挚手里安分下来了,这下听到翠色古琴这样说却忽然激动地跳了起来,挣扎着尖叫:“我我我我才没有!我就是是是是颗普通的竹笋!真的!蒙太一神的神血点化才……”


    被它这么一吵,宋念瓷才注意到了这颗灰扑扑的竹笋,目光立时便紧了紧。


    「谢姑娘,将这颗竹笋给我看看,可好?」


    她仍然紧紧地盯着胖竹笋,「它似乎……」


    “好呀,”虽然不明就里,但谢挚还是想也不想地便将胖竹笋举到她面前,“瓷姐姐,你就在我手里看吧,我怕它跑。”


    要不是她胸口里诛天魔莲的涅槃种镇着它,这颗胖竹笋一定早就跑了。


    「好。」


    宋念瓷弯下腰,就着谢挚的手轻轻掀开胖竹笋的笋衣仔细查看,对它杀猪般的惨嚎置若罔闻,研究了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收回手。


    「谢姑娘,」她的眼里含着笑,面上少见地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谢挚辨认出来,那是喜悦的情绪,「你的运气真的很好。」


    中州少女将白皙的手指点在胖竹笋的外衣上,「若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上古遗种中最神异的一支,名叫万法剑竹。」


    “万法剑竹?”


    谢挚一头雾水——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而且,上古遗种又是什么?


    看出了她的困惑,宋念瓷很快地解释道:


    「上古遗种是上古年间一些特别的种族,它们同样非常强大玄奇,最强横的个体甚至可以与最出众的神圣种族抗衡,对神圣种族的位子也有一争之力,但因为各种原因——比方说数量过于稀少,最终因此落败。」


    「但它们事实上又的确跟神圣种族一样强大,所以才被称为上古的遗落种。」


    她指向谢挚手中的胖竹笋,「你看,这就是一只上古遗种。」


    宋念瓷眼中带上了些许感慨之意:「我原本以为,上古遗种已经全部消亡了……没想到,在这深深的太古战场里,居然还存留着这么一只活化石。」


    她望了望胖竹笋,「而且长势还十分康健。」


    “传说万法剑竹身为植物,却以仙金为食,尤其喜食神兵利器,坚韧无双,锋利至极,身怀万种法义妙门,是天生的至尊种!”


    彩笔大叫着科普:“上古年间这个种族出了一位青衣剑神,自创出无上剑法,一剑可以斩破无尽深渊,他痴心剑道,请求与太一神比拼剑法,最终在太一神剑下落败,从此就不知所踪了。”


    青衣剑神?不会那么巧吧……


    谢挚越听越熟悉,试探道:“那个剑法……莫不是叫碧海天心诀么?”


    “嘿!”


    鹦鹉器灵斜斜地瞥了谢挚一眼,“你怎么知道?真奇怪!”


    “青衣剑神的剑法名字就叫碧海天心诀,在万古以来足可以排得上剑法前十!”


    「谢姑娘,能收服它,真是一番大机缘。」宋念瓷笑着朝谢挚拱手。


    “万法剑竹就是殿下的聘礼中最珍贵的宝物,根本不用太一神血点化,也自有灵智。”


    翠色古琴此刻也插话进来,语气幽幽的,显然对胖竹笋的怨气非常大,“我们不许它吃剩下的宝物,它嘴上明着答应,其实在第一个一百年就吃空了水晶宫!”


    “对!”


    青铜弓箭在它身后粗声粗气地附和,“它还常常偷跑出去,跟那些进入太古战场的生灵做交易!要是他们身上有它爱吃的食物,就替水晶宫许下诺言,把他们送出去!”


    “只不过仙金太过稀少,大多数早已在神战中的兵器铸造中消耗殆尽,它等了一万年也只遇到了那么一个老头有仙金,还把颂月刀送给了他!”青铜弓箭极为不平。


    “……”


    神兵们说的那个老头,一定就是肚子里插着刀的老仙王了!


    啊,这个胖竹笋的嘴巴里根本没有一句实话!它说话半真半假的,完全骗过了她!


    谢挚气不过地低下头,捏紧了胖竹笋的嫩芽:“好啊你,你骗我!——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胖竹笋彻底地蔫巴下来,“我……就骗了你那么几句而已……”


    “你吃了金龙姐姐给我的聘礼,便拿自己赔给我吧!”


    甚至胖竹笋本身也是聘礼之一,谢挚弹了弹它,十分好奇,“你可以变成剑竹的模样给我看看么?快变快变!”


    “知道了,知道了……”


    于情于理它都不占理,而且这个人族少女身体里还有一枚专克它的魔莲种子,即便百般不情愿,胖竹笋也不得不答应下来,“我变就是了!”


    自它灰黄的笋衣里缓缓地抽出了一根嫩芽,一瞬间便长成了一杆气势如虹的翠竹,通体碧绿如玉,一道如叶脉一般的灿金线条贯穿了剑身,剑尖几近透明,其上流淌萦绕着一股青翠新鲜的浓郁生命气息,放射出千条瑞彩万道霞光,香气四溢,神圣无比。


    而原本是笋身的地方化为了天然的剑柄,等待着已经等了万年之久的人族少女掌心握住。


    “你果然一直在伪装!”彩笔哼道,“明明可以化为原身,偏偏要装一颗孱弱的胖竹笋!”


    “哇……”


    胖竹笋——不,现在该叫万法剑竹了;它在半空中轻巧地划了一个圈,这才飞到谢挚面前停下,十分得意:“怎么样?我漂亮吧?”


    “漂亮……”它满意地看到人族少女失神的神情。


    唔——万法剑竹在心中默默地想,其实比起给其他人使用,它倒挺愿意面前这个小姑娘做它的主人:不仅仅是因为它原本就是她应得的聘礼,也因为它挺喜欢她。


    至少不讨厌。


    这对人族来说,真是难得。


    万法剑竹大约三尺来长短,谢挚小心地握住剑柄,挽了一个剑花,于是青翠的光芒便在围观的众人面上和水晶宫殿中同时一闪。


    几秒钟后,才缓缓传来了水晶柱倒下的轰隆隆声——它在谢挚刚才随意的一挥剑中,被泄出来的剑意给齐刷刷地当中斩断了。


    “你们还是快走吧!”


    这还是真龙的水晶宫头一次求别人快走。


    它又是暴怒又是心疼,“……求你们了,快走吧!快走快走!”


    它算是看明白了,要是谢挚再不走,它非得被拆光不可!【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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