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翻涌如沸,红光惶惶,八个红衣纸人抬着一顶朱漆花轿浮现。
轿子前面,身着靛蓝长袍的纸人排成两列,惨白的面孔上画着诡异的胭脂,眼洞空旷。
最前方两个纸人僵直地高举着描金纸牌,"迎亲"二字在幽光中泛着青芒,后面每个纸人都提着一盏红绸灯笼,它们迈着机械的步伐,双臂僵直地摆动,膝盖不自然地弯曲,像幼童般一跳一跳地向前移动。
队伍渐近,红光愈发浓艳,唢呐声突然拔高,尖锐刺耳,花轿上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而阴森的声响,与唢呐声交织在一起。
完了,遇到鬼了!
江洛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眼看着迎亲队伍越来越近,她已经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冷静、要冷静!
江洛深吸两口气,重按了一下左肩的淤伤,疼痛使她瞬间清醒。
她左右快速环顾一番,躲到朱红色大圆柱之后,圆柱上雕刻着两条立体青龙,听说龙能辟邪,江洛由衷希望这是真的!
喇叭声越来越大,仿佛就在耳边,她眼睛盯着圆柱上的一点,没有闭眼,也不敢到处看,她希望自己能化身成一座石像,与眼前的青龙大柱融合在一起。
声音好像越来越小了。
江洛仍然没动,心脏在剧烈跳动,一下、两下......一百二十一下,江洛在心里默数着,直到数到五百下,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听不到一点声音了,才慢慢放松下来。
手摩挲着圆柱上的青龙石刻,头往两边略微偏了偏,冷白色的月光洒在路上,四周又恢复了如常的寂静。
应该走了吧?
江洛探出头。
正好对上纸人诡异空洞的双眼。
忽然,它露出一抹笑容,嘴角越张越大、越张越大......
江洛僵在原地,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她能清晰地看见纸人脸上的两坨红色,那不是胭脂,是鲜血。
不止脸上,还有嘴角。
“你是不是咬到舌头了?”江洛面色真诚地关心了一句。
可惜纸人不仅没理会她的关心,还朝她张开了满口利牙的大嘴。
可恶!一点都不友好!
江洛抬脚一踹,趁纸人摔倒在地,转身就跑。
两个纸人紧跟在后,她微微侧目,便能看见地上的影子越来越大。
这迎亲队伍搞什么呀,怎么还落下了两个纸人?你们都不清点人数......纸数的吗?
江洛欲哭无泪,她虽然用命在跑,但能明显地感觉的纸人越来越近,纸人的速度明显比常人更快。
“喵——”猫叫声再次响起。
江洛余光看到身后的影子慢慢消失,转头看了一眼,两个纸人居然被定在了原地。
难道是因为猫叫?
她心中有疑惑,奔跑的脚步仍没有停止,谁知道纸人能定多久,万一她刚停下来纸人就追上来了怎么办?
直到跑到江府墙边,才停下来,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气,熟悉的环境能给人更多的安全感。
江洛冷静了许多,开始思考该怎么办,是回江府,还是继续找客栈?
成亲的日子是两天后,江家人并没有囚禁她,看起来似乎并不怕她逃亲,她今晚回江府,完全可以明天晚上再思考怎么走,正好白天还可以出去逛逛,熟悉一下苍梧城的布局。
继续找客栈或者找个街头露宿一晚都有潜在的危险,她不敢保证自己完全摆脱了那两个纸人,就算摆脱了也还可能遇到其他危险,这个世界看起来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先回江府,明日熟悉苍梧城布局,晚上再逃,江洛给自己定好了计划。
她直起身,穿过拐角,边走边回头,时刻注意着后方情形。
突然间,她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眼睛看着后方的街道,纸人并未追赶上来,但直觉告诉她,可能遇到更大的麻烦了。
头慢慢地转回前方。
不远处,
一群纸人停在原地,空洞的眼眶正对着她。
没有喇叭声、没有鸟叫蝉鸣,连风都停止了吹动。
阴寂、诡异。
江洛转头欲跑,又快速刹车。
“好巧啊。”她脸上露出一个哭还难看的笑容。
两个纸人已经追了上来,它们歪着头,两边嘴角齐齐上扬,仿佛在笑话眼前人不自量力。
后面的迎亲队伍走近,渐渐围成一个圈。
江洛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落到狼群里的小白兔,无辜、可怜、武力值低!
“你们不要逼我,我可是向英叔学过画符的。”她环顾四周,手紧紧地抓着包袱,“你们若是现在走,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很可惜,纸人并不仅没走,还越来越近,脸上泛着诡异的微笑,像是见到一只好不容易捕捉到的猎物。
“既然这样,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江洛看准时机,朝着江府的位置冲了出去。
她速度很快,但纸人的速度更快,几十只纸手朝她抓去。
江洛用包袱做武器,左甩、右甩......一只纸人抓住了她的肩膀,江洛甩开,一脚踢了上去,另一只纸人抓住她的小腿......渐渐地,更多纸人抓住了她的身体。
阴冷的气息包裹着她全身,身体越来越无力、越来越沉重。
唯一的好消息是,纸人并没有咬她,而是想把她塞进轿子里面,这让她至少没有受到明显的伤。
脚上的手松开瞬间,江洛一个飞踢,恢复了部分行动力,左手将包袱甩向右边纸人,纸人硬挨住了,没有闪开。
“咚——”
包袱中掉出一个东西。
所有纸人突然后移了两步!
是玉佩!
江洛如同见到救命药般,迅速捡起玉佩,环顾一圈,尝试地走了两步,纸人果然在后退。
她举着玉佩,一步一顿地朝着江府走去,纸人不敢上前,又不甘心放过眼前的猎物,挣扎地跟着她。
江洛慢慢后退,单手拉开门。
如果这个时候,家丁发现门没有锁,在里面上了门闩,那可真就是一个冷笑话。
还好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江洛从门缝中挤进去,关上门,跑到影壁后观察着大门,半晌后,大门仍没有异动,看来纸人不能进门。
真是惊险!
放松下来之后,江洛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手脚酸痛、四肢无力。
“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明天还有正事要做。”
江洛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
灯芯在烛火中爆出细碎的噼啪声,甜腻的油脂香裹着青烟漂浮。
江洛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她看到自己端坐于拔步床上,猩红的盖头垂落在肩上,红绸锦帐、雕窗贴囍。
这分明是大婚的场景!
“新郎官来啰。”
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江洛感觉自己瞬间由第三视觉变成了第一视角,如同灵魂归体。
头被盖头遮住,眼前一片漆黑。
她想拿开盖头、想站起身来,但都无法做到,像是被施加了定身术,只能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
我为什么会做这个梦?江洛心中涌起一股烦躁,不能动不能说话的滋味实在太难受。
她听到门外繁杂的声音,淅淅索索的,好像是在说话,但又听不清是在说什么。
很快,说话声渐渐消失,紧接着,门被推开。
透过盖头的缝隙,江洛看见一双穿着红色靴子的腿站在她身前,靴头有个囍字,靴身绣的是一座山,每条绣线都清晰可见。
这梦未免太过真实......不过或许是因为知道在梦中,她并没有产生恐惧的情绪。
盖头被慢慢挑开。
江洛突然有点期待。
挑开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气骤然袭来。
“呼......”
江洛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激烈地跳动着,深吸了两口气才缓过来。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在地上印出雕窗的图案,数不清的微尘流转于光柱之间。
“我怎么会做这种梦?”
她揉了揉太阳穴,梦中的最后一幕仍然印在脑海中,她看到一双妖异赤红的眼睛,邪气四溢,连眼尾的泪痣都泛着诡异。
“直觉告诉我,这个梦不是好征兆。”
江洛想到了昨晚的纸人,它们没有吃她,而是想把她塞进花轿,而现在,她又做了个成亲的梦,这两者怎么看都不像是毫无关联。
“真是麻烦!”
江洛将自己摔到枕头上,想静静躺尸。
然而‘生活的重担’使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小姐。”门口传来敲门声。
江洛:“怎么了?”
小尤:“夫人说嫁衣做好了,让您去看看。”
“行,知道了。”江洛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虽然昨日她才知晓出嫁时间,但是估计这门亲事很早便定下了,不然嫁衣也没这么快做好......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江父江母想着她嫁过去也活不了几天,压根儿没做新的嫁衣。
******
江洛跟着小尤走到江母居住的院落。
院子中间摆着几十口箱子,江母正站在一口打开的黄梨木箱旁边,纤细的手指抚过粉色的布匹:“月儿,你看,这匹布真是漂亮,上面的木兰绣得栩栩如生。”
江母旁边的女子回道:“确实漂亮,这颜色正衬母亲。”
想必这就是江府的真千金江月......江洛视线从江月脸上扫过,心想,这和江母长得也不像啊,谁跟她说两人长得一模一样的,莫不是个脸盲吧。
“我的月儿,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江母开心笑道,“我这把年纪,再穿粉色岂非招笑,还是给你做套新衣裳吧。”
江月低声道:“多谢母亲。”
说完话,她看向江洛,眼神很奇怪,里面有挣扎、痛苦,又似乎夹杂这几丝愧疚。
江洛一愣,再看时,江月已经转过头,不再看她。
江母注意到江洛,向她招手道:“洛儿,快过来。”
我又不是小狗......心中虽这样想,江洛还是老老实实走了过去,就像玩游戏一样,她得等着NPC给她更多的信息,有机会还可以尝试下出嫁一事是否还有余地,能多等两天再嫁也是好的。
江母放下手中布料,握住江洛的手,笑道:“我的洛儿真是貌美如花,难怪城主定要替二公子娶你,连嫁衣都给你准备好了,听说是城主夫人昔年穿过的,今儿一大早就眼巴巴地送过来了,娘已经看过了,真是精致无比,上面足足有一千颗珍珠宝石呢。”
你怎么知道,你数过了?江洛看向江母压不住笑的脸庞,心中闪过一个沉重的念头:江母不可能同意婚期延后。
她抽出手,随意地说了句:“院子中怎么这么多箱子?”
江母捏着帕子捂嘴笑道:“都是城主府送来的聘礼,五十箱,还没送完,你看,城主府多重视你,快进去试试嫁衣吧。”
江洛:“......”哦,我的卖身钱。
“......不用试了,我相信一定合适。”
“我想也是,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江母也是个走过场的态度,闻言也没多说什么,她把布放进箱子里面,转头发现江洛还在院子里面,“洛儿还有何事?”
江洛目不转睛盯着她腰间的玉佩:“母亲,你这玉佩真好看,可以送给我吗?”
江母腰间的玉佩和昨晚让纸人害怕的玉佩一模一样!
难怪她昨晚回房间看了半天,都没看出玉佩上的图案是什么,原来她那玉佩不是完整的,若是将玉佩完整地拼在一起,或许能有意外的功效。
“这玉佩原是三块拼在一起的,我和你父亲,还有你,一人一块。”江母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犹豫了一瞬,“既然你喜欢,那我便将它作为你的陪嫁。”
原来有三块,江洛更高兴了:“现在给我吧,还有父亲那一块也一起给我吧,反正我后天就出嫁了。”
“既然如此,何必着急。”江母笑道,“我会将这两块玉佩放进你的陪嫁里面,等你出嫁后便能看到了。”
这死老太婆!
江洛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早给晚给又有什么区别,母亲,我现在就想要。”她最后还撒了个娇。
奈何江母不动如山,最后还是残忍地拒绝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