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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碎镜子1

作者:六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我来问一问,过路的鬼神你莫生气,闯到了的人迈你就答应一声,小娃儿不懂事,劳烦你们就站一哈,等哈儿就拿钱送你走…”


    “是那棵皂角树那的陈家祖爷吗?是的话你应一声,我们香蜡钱纸都准备好了。”


    “不是啊,那幺女路过那片野坟地是不是撞着你们哪个了?有的迈来认一哈,一会就给你们烧钱纸。”


    一个昏暗的小房间内,有些挨挤的放着几尊神像,几个蒲团,角落桌子上堆放着香烛纸钱还有旧式的油灯。


    满头白发皱纹横生的阿婆闭着眼睛念念有词,手中拿着一面镜子和鸡蛋,面前燃着几根香,一个年轻女人面色苍白,跪坐在神龛下。


    她应当是个五官秀美气质文静的小美女,奈何此时像一只困兽,整个人充斥着颓丧与恐惧。


    那是一种太过神经质的表现,让她整个人像是摇摇欲坠的某种瓷器,下一刻就会碎掉。


    好半晌,阿婆睁开眼,看看镜子,再仔细瞧了瞧香,摇摇头。


    “幺女诶,没有闯到啥的嘛,也没看到啥子,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


    她可听她女子说了,现在年轻人压力大得很,心理说不定就有啥病。


    “不,不是……”女人还是那种带着不安的神经质表现,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似乎身处的地方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她就会立刻拼命奔逃。


    跑,要跑,如果不行的话就藏起来。


    不要被找到,千万不要被找到。


    她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但是,不要被谁找到?这个好像自动在她脑海中被打了码,怪异又敷衍。


    “轻轻?”


    在门外等着的男友因为就等不到女友的回应,于是敲门询问,声量放得很轻,好似生怕惊扰了什么东西。


    “这娃诶,你搀一把幺女嘛。”


    阿婆打开门,一室的香烛并着神龛上油灯的味道散了出来。


    见了天光,有些昏花的眼睛眯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也算是她这个干婆婆替小丫头看看。


    高瘦,挺俊的一娃,就是太白了些,也长得太过好了,模样看着有点女娃子气。


    也或许是她老婆子眼睛有些问题了,总觉得这男娃太冷了。


    说不上来的感觉。


    整个人在天光里显得有些虚幻,但是再一看又只能看到他面上真切的担忧与喜爱,阿婆摇摇头。


    老喽老喽。


    “好的好的,谢谢婆婆。”


    那人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看上去面色苍白魂不守舍的女友,只听得喃喃几声,很小声,几不可闻。


    “轻轻,你在说什么?”


    “不,不是的,”她好像出于某种自我幻觉里,“错了,都错了。”


    “我选错了。”她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


    “是我的错,我分不清。”


    眼神涣散,全然不知身边状况,叫人为之担忧。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他心想。


    **


    飞机,地铁,出租车,大巴,最后是城乡公交。


    换了城市,转了无数个站,换了几种交通工具,直到在地面站住了脚,李轻语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这就回来了吗?回到老家了?


    是在做梦吗?


    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吧?


    往常的这个时间,她应该还在公司干着不知所谓的重复枯燥的工作。


    几千块钱的工资,偏偏老板拿她们当作机器,恨其不能发挥几万块钱的作用,日常就是画大饼,嘴上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实际上就是渣男PUA的套路。


    被小心眼主管穿小鞋就算了,还得忍受一些有那个大病的同事,真的,大学时的正常的舍友相比之下真的算得上小天使。


    然后是挤地铁下班,回到租的房子,也许外卖,也许泡面,找一部剧下饭。


    顺便吐槽一句,影视剧能不能卷起来?嗯?内娱,说话!


    想找个好的下饭剧,翻来覆去就那几部。


    刷刷洗洗,就这么估计就到晚上了,玩玩手机,看情况熬夜或者emo听听歌,然后悲叹一句明天又要早起上班。


    这就是她无聊又忙碌的牛马一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诶,那女娃子有点眼熟哦,是不是哪家的读大学回来了,长得还挺乖。”


    “也,老大他们家的嘛,啧,就你们那儿,那个李家院坝那儿。”


    “还吧,哪是哦,他们女子不是还在读书吗?这会还没大学放假的嘛”


    “那是那开麻将馆的李二娃的女子,这个应该是大娃家的,人家都在工作了。”


    小乡镇太小了,哪怕不时有铺子开业又倒闭转让,可标志性的那么几家总是十年如一日的开着,好像从小镇在时它们就在,以至于已经成了公交或者打车的站点。


    不大不小的杂货超市,从她有记忆起就在这里买过零食。


    在大型超市还没出现时,米面粮油,白糖红糖,鸡蛋,调味品,还有走亲访友的牛奶等等;几家药店,小病都在那看的;还有邻居家在街上开的丧葬用品店,叫什么,赵先生。


    是的,她们那管看风水下葬的叫先生。


    从小到大,从出生时的婴儿奶粉尿布衣服到死亡时的香烛元宝棺木红绸布,就这街上的这么几家店铺就包圆了,人的一生被一一见证。


    是以,她这么提溜着小行李箱的人乍一出现还是有些显眼的。


    那些赶集的人,哦对,今天是赶集逢场的日子,逢双数,今天正好,怪不得人这么多。


    那些中年嬢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唠嗑,手上是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她能够感受到明里暗里的视线都投注在她的身上。


    按往常说,她这个社恐人士出门巴不得成为透明人,春节回家走亲访友也是全靠她妈背后狂提示才勉强叫的清人。


    低头,玩手机,回避与人的视线接触,这才是她一贯的作风。


    但是这会儿,李轻语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然后扬起惯用的长辈面前的公式笑脸打招呼。


    “张孃,刘孃,来赶场了叁。”自动切换成方言。


    “哎,幺女,我就说老远看到人这么眼熟呐,结果我还是给猜对了。”


    “哦哟,硬是咧,我才先还没认出来。硬是长大了,成大姑娘了咧,长得还刮好看的。”


    老一辈的人夸人都是这样的,一见面就说你变好看了,实际上手机后置自会告诉自个儿真相。


    “你咋回来了喃,看你爸妈他们哇?”


    “啊?哦对对,好久没回来了,刚好公司放假几天,就回来看一哈。”


    其实不是的,她请了几天假,连主管的阴阳怪气都一并忍受了,匆匆抓了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匆忙订的票,从头到脚都表现出仓促二字。


    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打电话告知爸妈。


    直到了这时候,她才能够放松一二。


    和这几个阿姨寒暄几句,听着周围有些闹哄哄的声音,小贩喇叭里的叫卖,熟人之间的攀谈,连带着空气里纷杂的气味,算不上好闻,可这一切的一切都叫她这么几天飘忽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沿着小路,她瞧见了越来越清晰的房屋影子,两层的自建小楼房,和周围几家大差不差的砖瓦配色,统一修的。


    半白半青,红瓦,加上有点西式的廊柱,颇有种中不中西不西的混搭美感。


    小县城乡镇审美,但是莫名叫她心安。


    终于,到家了啊。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也忘记了父母开门时那惊喜的表情。


    妈妈刚才说了什么?


    好像是晚上做自己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和粉蒸肉?


    爸好像还说了什么,算了,想不起来。


    她什么都听不清,只记得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热烘烘的气息。


    回到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小房间,躺在床上,入眼是没有变动过的装饰,她挂的狗狗小玩偶,书桌上怎么也擦不干净的墨迹,熟悉干净的小碎花床单。


    李轻语忽然的眼眶一热,眼泪毫无征兆的滚落。


    回家了啊,她想。


    有些冰凉的手脚逐渐回温,她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晚饭间她只说自己组完成了个项目,公司给放了几天假,就想着回来看看。


    “好好,耍几天喃?是要好生休息一下了。”


    父母倒是很高兴,毕竟之前几年她一直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回家几天。


    “三四天吧。”她不确定。


    看着爸妈因为自己突然的到来而忙前忙后,她有些羞愧于自己其实并不是专程回来看望他们的,不出意外的话,她本来要到春节才回来的。


    明天要去找一下干婆婆,还是不要让爸妈知道了,免得他们担心。


    说是干婆婆,其实是她小时候经常生病,三天两头的感冒发烧,身体太弱了,邻居家叔叔是做道士先生的,看了看说命里缺了点什么,可以让这孩子认个陌生人当干婆婆。


    别误会啊,这可不是一些说的转移厄运什么的,单纯是请人算有缘的,两人有联系后对双方都好的,再不济就认棵树,认块石头。


    小地方的一些习俗,有那几个人会看香火,管她们叫神婆,不是侮辱,而是一种尊敬。


    人们对于这一类的东西多少还是有些忌讳和尊敬的,尤其老一辈的,遇到谁怎么了,总是说一句可以请人看一哈。


    这个看,就是请这些人看香火。


    点几支香,看那飘飘悠悠的青烟,看那燃尽的香灰,看那不知道什么的存在。


    她模糊的记忆里,大概就是不大的一间屋子,光线有些昏暗,一方神龛,上面供着各种菩萨神像,红底黑字挂着红布的牌子,上面写着“天地君亲师”等等,落满香灰蜡油的搪瓷盆,几支点燃的香,有些冲鼻子熏眼睛的烟。


    她干婆婆就是干这个的,在这一片还是挺有名的,她心善,看着瘦瘦小小的女娃娃就答应了。


    不是要搞封建迷信,也许是长大了,身体变好了,说实话她确实很少再生病,感冒都很少有过。


    对,明天就去,她下定决心。


    耳边隐约还能听到爸妈在客厅看电视聊天刷视频的声音,乡村的房子不怎么隔音,还能听见隔壁院邻居教训不肯写作业的小孩儿的声音。


    按理说这是不利于入睡的,可是她却觉得这恰恰是她的救命稻草,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自己是真切活着的。


    不是她夸大,而是在这之前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眼底青影浓重,眼眶里红血丝瞧着有些吓人,镜子映出来的人影活像个女鬼,连同事都趁休息空当询问她是不是生病了。


    要是生病倒好了,她想。


    生病了打针吃药就会痊愈,可是她这样的。


    没有再听到那个声音了,她自黑夜降临后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于是整个人迷迷瞪瞪一点点陷入了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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