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盐井边。
张允在王彪的不情不愿的带领下,跟着小石头来到盐场边缘的一处荒草丛生的废弃之地。一口深不见底的巨大盐井像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散发着阴冷潮湿的咸腥气。
井口附近的地面又大量凌乱的拖拽痕迹,还有一些散落的破布条和暗褐色的干涸血迹。
“人呢!”
张允厉声喝问王彪。
王彪脸色煞白,强作镇定:“大人,卑职,卑职不知道啊!许是那些没籍的流民自己跑了...或者,或者被野兽...”
“跑?”
张允指着地上的拖痕和血迹,“王总旗,这是自己跑掉的痕迹吗?”
目光扭头汇聚到了石头身上,“石头,人呢?”
石头指着井口,带着哭腔喊道:“他们刚才还在!总旗的人把他们拖到这里...说要,说要扔下去填井,我偷偷跟着看到的!他们,他们把人都推进去了!!”
他扑倒井口,对着黑黢黢的井底哭喊:“张叔!陈伯!你们应一声啊!”
回应他的,只有从井底传来的空洞阴冷的回音,以及一股浓烈且混杂着腐烂气息的血腥味。
张允怒火中烧,猛地揪住了王彪的衣领:“说,人呢?”
王彪被张允眼中骇人的杀意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不..不关我的事!是上面....上面说要处理干净,不留活口。”
“上面的命令?谁的命令?”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队全副武装的盐丁在一个小旗的带领下冲了过来,瞬间将张允,王彪,小石头围在了中间。
那小旗眼神凶狠,手持刀柄:“王总旗,您没事吧?卑职接到报信,说有暴民挟持总旗大人到底图谋不轨。”
王彪看到援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即指着张允和石头大叫:“就是他们!这个御史和这小崽子!他们,他们勾结暴民!意图毁坏盐井!快!快拿下!”
小旗闻声狞笑了一声:“拿下!”
盐丁们刀剑出鞘,明晃晃地对准了张允。
局势瞬间逆转,小石头被吓得小脸惨白,死死抓住张允的衣角。
这分明是杀人灭口,栽赃嫁祸的毒计。他低估了对方的狠辣和胆大妄为。
千钧一发之际,石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飞快地塞入了张允手中,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急促说道,“大人,这个给你,这是爷爷在锅底刻的名字!”
说完,毫无犹豫地朝着包围圈冲了出去,试图引开盐丁:“来抓我啊!你们这些狗官!”
混乱之中,张允来不及细看,迅速将铁片藏入袖中。
废盐井口弥漫着浓浓的杀意,火把映射的光在盐丁们狰狞的脸上跳跃。
王彪躲在人身后,惊魂未定却又带着扭曲的快意,嘶吼道:“快拿下!死活不论!”
张允立在包围圈中间,鲜血缓缓浸透了半边衣袖,脸上却看不见丝毫的痛处或惊慌。
目光越过人群,死死盯着王彪那张因恐惧和兴奋和扭曲的脸,眼神空洞,似乎是在看一个死人。
“护住大人!”
两名随行的亲兵拔刀怒吼,准备拼死一战。
“退下。”
轻喝的声音压过了亲兵的怒吼和盐丁的呼喝,两名亲民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他。
张允缓缓抬起并未受伤的右手,动作从容得近乎优雅。他无视了指向自己的刀剑,手指深入怀中,拿出了一小包东西。
是石头在巫峡时塞给他的,提醒他验毒的粗盐。
“王总旗,盐场辛苦,本官,送你一份薄礼,你看如何?”
声音如同毒蝎滑过冰面,冰冷而黏腻。
话音刚落,手腕朝着王彪的方向弹射而出。目标并非盐丁,而是王彪脚下那片被污血混杂泥泞的盐卤地。
“噗噗噗。”
盐粒精准地打在湿滑的血泥上,瞬间溶解。这本是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却让一直紧盯张允的王彪下意识低头看去。
就在王彪视线下移,注意力分散的那瞬间。张允以极其迅速的动作冲向了包围圈的缺口,绕过盐丁,目标明确。
王彪瞳孔骤聚,眼神里倒映着男人的玄色外袍。
“保护总旗!”
那小旗惊觉不妙,厉声疾呼,挥刀朝着张允身后劈去。
“呃啊!”
刀子在距离人不到三毫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张允和王彪迅速调换了位置。
刚才还在嚣张跋扈的脸此刻已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剧痛和窒息瞬间淹没了理智,发出呜咽的呻吟。
小总旗惊魂未定,只感觉自己的左手被人一只小巧的匕首挑断了筋腱。
“啊啊啊啊!”
凌厉的惨叫使得乱斗的众人停了下来,只看到鲜血狂喷。
眼见为首的二人都被擒,主心骨瞬间崩溃。
包围张允的盐丁们被这血腥狠辣完全超出常理的突袭惊呆。
“想死的,现在过来。”
声音冰凉刺骨,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盐丁耳中。扼住王彪咽喉的手指再次加力,众人眼看王彪双眼暴突,发出呜咽的声音,本就肿胀的脸由红转紫。
匕首抵在了王彪的太阳穴上,冰冷的触感让王彪起了拼死一搏的心思。
“放箭!”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哑地挤出这几个字。
“噗呲。”
一声轻响,匕首的尖端毫不留情的刺进了王彪的右耳垂,力道控制得极好,只刺穿皮肉,未伤及耳骨,但鲜血瞬间涌出。
杀猪般的惨嚎飘荡在上空。
“下一次,是眼睛。”
声音平静得可怕,手上轻轻转动着刺入耳垂的匕首。
见领头的已经不再挣扎,底下的盐丁意志崩散。旁边的小旗完全失了一开始的跋扈模样,捂着手腕的伤口,脸色惨白如纸,看向张允的目光充满了恐惧。
“放下兵器,退后十步。”
张允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盐丁们面面相觑,最终在小旗绝望的眼神示意下,叮叮当当地把刀剑扔到了地上,一步步向后退去。
“石头!”
一直躲在盐坨后观望的石头立刻像只兔子一样窜了出来,机灵地捡起地上散落一把腰刀和匕首,递给了张允的两名亲兵。
“走。”
张允拖着半死不活的王彪隐入了盐场深处复杂的阴影中,身后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群被恐惧笼罩不知所措的盐丁。
扬州城内,盐司地下刑房。
这里比普通地牢更加深入地下,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墙上挂满了各种锈迹斑斑、形状狰狞的刑具,凹凸不平的尸板里侵染着深褐色的血污。
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腐烂的腥湿气息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王彪被剥光了上衣,像一头待宰的羔羊,赤条条地绑在一个特制的铁架上,冰冷的铁链勒进他肥胖的皮肉里。此刻哪里还有往日的无限威风,鼻涕眼泪糊到一起,右耳垂的伤口还在渗血,浑身抖得像筛糠。
张允坐在一旁蒙着黑布的椅子上,之前的伤已经被草草处理,包裹的白布渗出暗红色。换了一身干净的玄色轻装。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慢条斯理地用一块洁白的丝帕擦拭着染了血的小巧匕首。
“王总旗。”
张允终于开了口,声音在寂静的刑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阴冷。
“这里的滋味,跟废盐井,更喜欢哪一个?”
王彪吓得一哆嗦,尿骚味弥漫开来:“大人.....大人饶命!卑职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很好。”
张允放下了丝帕,拿起匕首,走到火盆边,将刺尖缓缓伸入通红的炭火中,刺尖很快就被烧的发红。
“那就从废盐井边,那些被你推进去的‘无籍’流民说起,谁指使你的?”
“是...是崔大人,李师爷传的话,让我,让我处理干净。”
张允点了点头,似乎是满意。提着匕首走到了王彪面前,“李师爷原话怎么说,一字不漏的复述一遍。”
赤红的刺尖缓缓逼近王彪**肥胖的胸膛。
王彪被吓得魂飞魄散,语速飞快:“李师爷说,说上面震怒。沉船之事影响极坏,务必确保万无一失,所有尾巴都必须立即斩断,还说...还说,这是‘夫人’的意思。让我务必办的利索,否则我全家老小都别想活。”
“夫人?哪个夫人?”
“不...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李师爷没说,他只说是夫人。”
眼看张允面漏疑惑,赶忙补充道:“大人,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了,饶了我吧,求求您了,饶了我吧。”
近在咫尺的刺尖,压垮了最后一丝防线,精神彻底崩溃。
张允眼神微微眯起,王彪的恐惧不似作伪。既能跳过崔呈秀,还能指使李师爷,这其中,最有可能,也最符合逻辑的....
我的好夫人,怎么就是一日都闲不下来呢?
理清逻辑之后,混合的暴怒和被愚弄的冰冷杀意,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张允的心脏,看向王彪的眼神更加幽深。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焦灼声响起,伴随着王彪撕心裂肺的惨嚎,赤红的刺尖精准地烙在了肥厚的胸膛上,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张允面无表情地抽出刺尖,看着王彪胸口那个焦黑的烙印,顺手从旁边一个木桶里舀起一瓢浑浊的盐卤水,对着王彪胸口的烙印伤口缓缓浇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让王彪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张允丢开了水瓢,俯视如同烂泥的王彪。
“现在说吧,那些沉船的官盐在哪里?是谁在经手销赃?杜三爷?还是谁?”
王彪的脑子早就一团混沌,只剩下求生的本能,断断续续的吐露着所知的一切信息:杜三爷的染坊,黑市,漂白印记,甚至隐约提到一个叫“萨摩屋”的倭商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