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澜似乎发现了什么。
指了指坑里的物件,也不嫌脏,跳进三米深的土坑。
“绾娘你看。”
“这些盒子、纸,还有黄纸上的字迹,土坑里的玻璃器具,是不是很眼熟?”
他指着不少刻有折枝花鸟纹的盒子,沉沉道,“昨夜,我们去买笔墨纸砚。”
“店中伙计为我们装砚台和羊毫笔。他用的,就是这种纹样的盒子。”
拿起盒子递到宋绾跟前,“它们连材质都一模一样。”
“甚至盒子右下角,还刻有李家笔行的小字。”
宋绾不通文墨。
昨夜她去逛李家笔行,看不出镇纸优劣,看不出笔墨纸砚好坏。
她只让伙计将最好的拿出来,后来付完银钱,也没多看盒子一眼。
她盯着木盒半晌。
心想谢惊澜都看出来了,她没看出来不是很丢脸?
不自然地应声道,“呃,还真的一模一样……”
谢惊澜愣住,无可奈何。
知道宋绾看不懂,对日常也没有观察入微。
索性将话说明白,“一,黄纸是卞家印卖铺所售卖。”
“那家铺子的黄纸,和我手上的一样。比其他铺子多涂布植物胶,能防止墨水晕染。”
“二,纸张上的字迹出于不同的人,字迹恰好与昨夜商铺登记的账簿相似。”
“三,玻璃瓶罐出自印卖铺,那里有为了搭配符咒纸配套供应的玻璃容器。有些则出自玉匣街上的珠宝行和制作香水的香药铺。”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昨夜玉匣街,这些商铺都出现过缠枝纹、卷草纹,还有石榴花、宝相花之类的纹样玻璃瓶。也因为,我朝的玻璃器来源渠道大多特殊。玻璃器,无非西域诸国进贡,宫廷专设,其余的途径便是胡商贩运、宗教工坊兼营。”
“由于玻璃价值高于宝石、金银,民间若要流传,它们只会出现在宗教场所,以及售价昂贵的珠宝行和贩卖香水的香药铺。观音村会有各州权贵到访,因此也给了这些店铺流通玻璃的机会。”
话落,宋绾脸上逐渐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她两世以来,没见过玻璃,更不知道玻璃居然如此价值不菲!
紧接……
少女联想到什么,确认道,“照你这么说,玻璃这么难得,那是不是哪怕皇亲国戚,都不会随意将这么多玻璃扔至土坑?”
谢惊澜点头。
宋绾扶额,大热天毛骨悚然,冷汗直流。
她想她有必要向谢惊澜和常书,说明一下她们所面临的危险情况——
“我同你们说实话,你们别害怕。”
宋绾按部就班,先从最不值得人害怕的黄纸说起:“远古时期,我们玄师还被称为巫师的时候,能掌六祝之辞,事鬼神,祈福泽,求永贞。”
“因为玄师能和鬼神交流,每每因帝王之令、天灾人祸时,玄师们都要用祝词的形式,向鬼神传达人类的愿望,以祈示上天赐福。”
“随着时间的演变,祝词分成了善祝和诅祝,后来祝人人可用,也不再是玄师专用。”
宋绾盯着谢惊澜举例道:
“就比如说,谢惊澜,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健康安乐呀。这个,就是善祝。”
闷热的温度使得空气都不会流通。
男子站在土坑,仰望高腰石榴裙翩跹的宋绾。
宋绾裙角沾着黄土,站在暖风里,似感觉不到热似的,语调沉稳略带轻扬。
在说善祝的时候,谢惊澜察觉。
他的呼吸,短暂停滞了。
而后,宋绾示意谢惊澜将手中的木盒交给他。
同时拿出几张写满诅咒话语的黄纸,继续依次举例,边说边将念出的黄纸扔到一旁:
“像上面写的,栾胜后人死无葬身之地。”
“栾胜永世不超生。栾胜魂飞魄散。”
“见此纸者,如不就地放回,必定家宅不宁满门血光。这些,就是诅祝。”
“祝这种东西,若是不好的内容,听听就过去了。”
“就好比我说,常书你从今天开始会一直走霉运,出门踩狗屎,喝热水嘴巴起泡,喝凉水喉咙呛到,这辈子都没有女孩子喜欢你。”
“像这种诅祝,我说了也不会实现。所以不用放在心上。”
一旁的常书嘴角抽了抽,“?”
不是,他是招谁惹谁了?
怎么夫人说好话便是冲着他们爷说的,不好的话,便是冲着自己说的!
合着他是他们夫妻间玩耍情调的一环?
常书弱弱说道,“夫人,这些诅咒人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万一,我真的一直走霉运怎么办?”
宋绾早已料到常书会提诅祝成真。
她冲着常书竖了个大拇指道,杏眼圆润睁大,兴奋解说道,“常书,如果你一直走霉运,那么就说明你是被诅祝影响。”
“但这绝对不能说明,诅祝有害人的效果!”
“这有什么区别?”常书颓废地耸了耸肩,十分不理解。
宋绾道,“区别在于,人一旦觉得自己倒霉,就会无限放大自己的霉运,而忽略生活中曾经出现的幸事。”
“有时候心态使然,坏心态带来坏脾气,坏脾气带来坏事件,坏事件带来破财或人祸。”
“当心态崩溃,事情往恶劣的方向发展,就会给人造成错觉——怀疑是不是别人的诅咒出现了效果。”
宋绾补充,“其实,诅咒无法直接害人。就算以文字的形式,写在吓唬人的黄纸上,也没有直接害人的效果。它最多只能间接破坏人的运势。”
“换句话说,你们根本不用将这些黄纸上的恶言放在心上。”
这些话说完,常书神情渐渐开朗,“夫人,我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说,诅咒之所以管用,无关诅咒本身,而关被诅之人的心态?”
“若不信诅咒不在意,那么自然就跳脱其外,不受其束缚!”
宋绾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说着,少女将盒子里无大用的黄纸一股脑全掏出,扔回坑里。
再是提到谢惊澜口中珍奇非常的玻璃——
“之前常书你说,瓶子里装着晃动的水,不知叫什么,是何物。”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它其实是一种极度缺德的害人法子。”
宋绾让谢惊澜拿了拳头大小的玻璃瓶,她拔出塞口,将瓶中的液体倒出。
只见,红色玻璃瓶中的液体,并非水。
而是……血液。
“古法邪术有言,将七滴孕妇生子时的鲜血装入瓶中。”
“半夜子时前,在仇家宅子内挖出一丈深的坑,再将瓶口向下,扔进其中掩埋。”
“三年之内,此宅亲眷必出横祸!”
宋绾没有多提木头小人会如何害人。
用木头雕刻小人,再刻上生辰八字,放入头发及指甲,这是最常见的厌胜之法。
最出名的便是前朝武帝与卫皇后之子刘据,当初他就是宫中掘出桐木人,才被诬陷使用厌胜之法巫蛊之术。
黏稠的血液自瓶口缓缓倾斜,浸入土地。
血腥味弥漫在后院空中。
宋绾道,“玻璃珍贵且价高,寻常人必难购买。”
“结合黄纸上的各家字迹。”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害人后,心中不安。因此不惜用高昂的器具,加持邪术威力。”
好比部分出家人,他们嘴上说着不爱财。
实际上在让香客捐献香火气时,常会用阴阳怪气或者重声强调,说,捐多捐少都是心意。
而菩萨神佛面前,心意岂有少之理?
因此香客便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捐一些香火。
同理,当人生出害人的心思,为了不被对方后人,乃至对方的阴魂寻仇,也自然就会将心思贯彻到底。
他们从各方各面入手,哪怕是昂贵的玻璃器具,也不惜购入施法。
宋绾点名现在的处境,“谢惊澜。”
“虽然我不知道从前的商铺主人发生了什么。”
“但是,我们租下了这家商铺。”
“这意味着,从此以后,玉匣街上的商户,会视我们为发现真相的潜在危险。”
宋绾提及前店楼上的碗筷,缓缓道,“街上的商户,不会容许有人在这家铺面安然地做生意。那副碗筷,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或许会刁难,或许会用见不得光的法子。总之,他们会千方百计地阻挠我们经商。”
“更差的情况,他们可能……会杀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