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观卿过来唤姜曈去主厅见许氏父子的时候,她正带着赵雀生观摩鉴赏商喜那幅画。
闻言,姜曈半点没有挪动一下尊臀的意思,反而对苏观卿道:“观卿,你来跟雀生讲讲,商喜的笔法特点吧。”
苏观卿还惦记着有客在等,只是简单两三句概括了一下。
“雀生,能理解吗?”姜曈问道。
赵雀生眼底迷茫尽露。
“苏老师,你徒弟没听懂,再详细讲讲呗。”
“曈曈,有客至……”
“让他们等着。”姜曈站起来,拉苏观卿坐下。
苏观卿无奈,他知道姜曈的脾气,要是惹她不高兴了,她更不会出去,当下只好认真讲解起来。
他从商喜的个人风格,一直讲到院画的风格,直讲了一炷香的时间,方问道:“雀生,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雀生问道:“郭熙的《早春图》也算院画吗?”
“算吧,毕竟郭熙曾为翰林待诏。不过郭熙的风格,倒是跟院画工致细腻的风格不大一样。”苏观卿便又顺着这个话头,谈起郭熙来。
姜曈坐在苏观卿对面,静静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话,目光一直就落在他的脸上,此刻见他神采奕奕,语速也比之前快了不少,显然是讲到了兴奋处,忍不住笑道:
“观卿,你很喜欢郭熙的画吗?”
苏观卿颔首:“恨不能一见。”
“我以为你不喜欢院画风格。”
苏观卿急忙道:“可郭熙的画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姜曈笑眯眯问道。
虽然知道姜曈这是明知故问,苏观卿依旧认真解释道:
“郭熙的画,既有高山峻岭的巍峨大气,又兼顾小桥流水的盎然意趣,并不是惯常见到的那种刻意讨好的工板画风。”
他说着感慨起来:“也亏了宋神宗是他的知音,给他足够的发挥余地,所以才有绝世名作传世。”
见他当真喜欢,姜曈便也站了起来:“雀生,你就在这里继续观摩这幅画,将来还给人家了,可没机会看了。观卿,咱们过去吧。”
苏观卿的眉梢眼角就垮下来:“我就不去了吧。”
他其实心里还有阴影,并不愿见许笙。
姜曈却不依:“他们父子气势汹汹登门,点名要见我,你就放心让我一个人去面对?”
苏观卿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我同你一起去。”
姜曈满意地背手挺胸走了出去。
……
主厅内,姜怀山正陪着许功吃茶聊天。许笙老老实实立在他爹身后,脚都站酸了,一见姜曈与苏观卿进来,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却苦于亲爹就在跟前,不敢造次,一时间,一张本就不怎么好看的五官被他憋得扭曲无比。
简单见礼之后,许功笑对姜怀山道:“想不到姜兄一个武人,令千金竟在书画修复一道上,有如此深的造诣。却不知师从何人?”
姜怀山满面红光,手舞足蹈:“这孩子就是喜欢自己瞎琢磨,当年学骑马也是,无师自通。我那会儿还说要抽空教她,等我抽出空闲,她骑得比我都好了。我都险些追不上她。”
许功道:“姜兄好福分,哪像我,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许笙磨了磨牙,低垂着脑袋,没敢出声。
姜怀山眉开眼笑,开怀无比:“诶,说起来,许兄那幅什么《早春图》拿出来看看吧?”
许功便令许笙展卷。
许笙忙小心翼翼将画打开,《早春图》的画幅不小,许笙这一展开,他的下巴以下几乎全被画幅遮住。
姜曈当仁不让地走到画作正面,第一眼就被画中的浑厚气势震住了,待要细看笔触,方发现整幅画上有不少横向的裂痕。
姜曈凭借多年经验,一眼便知道,这幅画显然是收藏时保存不善,不知道期间经历了多少次吸湿膨胀与失水收缩,导致绢本的纤维脆化开裂。
姜曈越看越是痛心。
许功道:“老夫高价收购此画,本意在圣寿之时供上,可这满画的裂痕,却叫人无可奈何。”
姜怀山背着手,装模作样地欣赏了一下:“你这个画,好看是好看,不过圣上大寿乃是十月,你送这个不应景嘛,还不如找个金秋图,早冬图什么的。”
姜曈低了低头,憋住笑。她前世好武厌文,实在是家学如此。
一扭头,见苏观卿抿着唇,也一副憋笑的模样,遂拿手戳戳他的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量道:“别笑!”
苏观卿也与她低语:“真是《早春图》?是真迹吗?”
“是真迹。”姜曈道。
姜怀山一瞥眼就见到他们俩搞小动作,笑容一敛,咳嗽了两声:“曈曈啊,你看人家许伯父都亲自登门了,这画你就……”
姜曈打断他:“抱歉,这画我修不了。”
她干脆的声音落在耳中,苏观卿第一念就是曈曈这是在为自己出头。
但下一刻,他便强行按捺住自己快要飘起来的心情。
不,不要如此想,不能如此想。
姜怀山一脸尴尬地搓搓手:“这丫头就是脾气倔,我这个当爹的都拿她没法子。许兄是不知道,这孩子跟我赌气,连着几个月宁可在灶房门槛上坐着吃饭,也不跟我同桌吃饭。我教子无方,教子无方,许兄见笑了。”
姜怀山说是这么说,不过看表情,倒是没有半点惭愧之色。
听到姜怀山如此说,许功便知道求他是无用的,这是姜曈要给苏观卿出气,若是不让她顺了气,此事成不了。
“若是教子无方,愚兄才是真的教子无方,”许功指着许笙,“这个孽障,天天不干正事,之前还伤了苏公子。那时就气得我在祠堂中让他罚跪了数日。每每想来,依旧怒不可遏,今日到此,一则是为了这画,二则也是专程带这孽障来赔罪。听闻贤侄女这些日子为了给苏公子治伤看病,花了不少钱,这药钱原该老夫来出……”
许功指指身后的一个小匣子,“这是两百两银子,权且给贤侄女补上这笔账,若是不够,贤侄女只管出声。”
两百两自然是极大的数额,可在场之人都是吃过见过的,对此倒是淡然。
姜曈见对方这道歉只是对着自己,倒把真正的受害人丢在一边,心中已是不悦。
她冷冷道:“许伯父有心了,如此,这钱我就替观卿收下了。不过一码归一码,修画的事情,许伯父还是另请高明吧。”
许功也听出她话里这意思,一脚踹到自己儿子身上:“都是你惹出来的祸!还不快道歉!”
许笙显然就没有他爹的眼力见,还欲在姜曈身上下功夫,他硬挤出一个难看扭曲的笑脸,冲姜曈点头哈腰:“姜姑娘,之前是我的不是。多有得罪……”
“你没有得罪我,你得罪的是观卿,要道歉,也该跟他道歉。”姜曈也不知他是真蠢还是假蠢,懒得跟他打太极,干脆给他点明了。
苏观卿彻底怔住了,一颗心砰砰直跳,曈曈真的是在为自己出头!
“诶!诶!”许笙忙转向苏观卿,“观卿,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对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遭吧!”
苏观卿一句“没关系”几乎要脱口而出,便听到姜曈语气凉丝丝地道:“许公子既然肯纡尊降贵地道这个歉,我自然也要精心为公子修这幅画。这些裂痕,我每日补上一条,保管每条都补得天衣无缝。”
许笙大惊,如果按照这么个补法,就是下辈子都补不完,哪里还能赶得上今年的圣寿!
“姜曈,你最好见好就收,本少爷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许笙大是不悦。
“想怎样?”姜曈瞥他一眼,“我可记得,那日观卿被揍得鼻青脸肿,连路都走不得了。许公子轻飘飘一句对不住就想抹过去了?”
许笙本就是个内里空虚的酒囊饭袋,生平最怕的除了他爹就是夫子,被她冷厉的目光一扫,登时有一种被夫子抓到痛脚的感觉,霎时间脚都软了。
越是心中发虚,他嚷的声音就越大:“姜曈!你别以为我求你!我……”
“许笙!你给我跪下!”许功大喝一声。
“爹!”许笙委屈极了。
“跪下!”
许笙不敢违逆,只能跪了。
“给苏公子磕头道歉!”
姜曈悠悠开口:“磕头苏公子是看不见的,不过他能听见响。”
许笙捏紧了拳头,眼睛都红了,却也只能咚咚咚地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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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十来个响头磕完,脑袋虽然没流血,也已经是又青又紫了。
“观卿,可消气了?”姜曈问苏观卿。
苏观卿此时还傻着,闻言只是怔怔点头。
姜曈这才道:“成,这画我接了。管保能让许大人圣寿节上风风光光地奉上去。”
“半年的时间,当真能将此画天衣无缝地修好?”许功还有些忐忑。
他可是将全城的匠人都问过了,没人能做出这样的保证。
姜曈负手而立,下颚微抬,声音稳稳当当:“别人不能,我能。”
也不知为何,许功一见姜曈这个姿态,心下便已经放心不少,他道:“若是姑娘当真能将此画修复如初,老夫另有两百两谢礼奉上。”
……
许家父子一走,姜曈就去看《早春图》,眼睛放光。
姜怀山看着那一匣子白银,眼睛也放光。
他正要将那匣子拿起来,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将那匣子盖压了下去。
姜曈按着小匣子看向他,狐狸眼笑成狭长的一条缝:“爹,有这个钱,观卿的药钱可算不用愁了,您说是吧?”
“呃……是,是。”姜怀山尴尬地笑了笑。
姜曈把沉甸甸的小匣子抱起来,塞到不知道云游到了哪里的苏观卿怀中:“搬到书房去。”
“做什么要搬到书房?”姜怀山急了。
“因为书房日夜都有人呐,这么大一笔钱,不看着,女儿如何放心?”姜曈笑眯眯道。
“呃,呃,对,对,还是曈曈想得周到。”姜怀山讷讷道。
姜曈不再管他,她抱着画,苏观卿抱着箱子,一起回了书房。
……
经过了这件事,父女俩心照不宣地将之前的不愉快抹过去了。
晚饭也终于能在一个饭桌上吃了,饭桌上的氛围,颇为其乐融融。
姜怀山老怀甚慰:“哎呀,能跟曈曈一起吃顿饭,不容易哟。”
姜曈一边给苏观卿夹菜,一边道:“这可怪不得我,我明明是想做个孝顺的好女儿的,偏爹爹铁石心肠。”
钟婉词在一边抱着碗笑。
前段时间家里那叫一个愁云惨淡,不光姜怀山差点跟她们母女决裂,姜曈跟他们也都好像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曈曈那张小脸只要没有笑模样,看着比老学究都吓人,连她都觉得怵得慌,母女之间也总不像之前那么亲密。
现在好了——
钟婉词笑吟吟地看着姜曈,曈曈还是她那个活泼可爱的曈曈。
她笑着,目光在饭桌上转了一圈——
赵雀生依旧小猫儿一样吃她的,一声都不出。
苏观卿也只是闷头吃饭,他看不见,什么扒进嘴里就吃什么。
不过……这孩子嘴角含笑,心情显然也是很好的。
苏观卿的心情好,却并不只是为了许笙今日的道歉,更多的是为姜曈对他的这份心。
他这些日子不断琢磨着姜曈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直到现在,他才算是终于明确了。
曈曈为自己做了这么多的事情,自己如何还能怀疑她的真心。
他盼了多少年,盼着曈曈回头看他一眼,眼下他好像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眼见着苏观卿的笑容越来越大,钟婉词也笑道:“观卿这是终于消了心结了。”
“是,”苏观卿忙应道,“还要多谢曈曈为我出头。”
“你是我的人,我能让人随便把你欺负了去吗?”姜曈说着,就将一个肉圆子放进了苏观卿的碗里。
苏观卿筷子一扒,就把肉圆子拨进嘴里了,他嚼着肉,不说话,只是笑。
姜曈最喜欢的就是他这模样,自己投喂什么,他就吃什么。
他吃得香,她投喂得也开心。
“吃这个,这个好吃。”
“唔,好。”
“好吃吗?”
“好吃。”
屋里的饭桌并不大,五个人围坐,本就有些打挤。
姜曈给苏观卿夹菜的时候,两人衣衫袖角难免碰到一起,看着十分亲热。
他们自己倒没察觉,坐他们对面的姜怀山与钟婉词对视一眼,笑容忽然就变得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