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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终天憾

作者:喻在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马远的《踏歌图》已经到了最后的接笔阶段。


    这幅画因为被火星燎过,画中有几处缺失,特别是中部偏左上的位置被烧得最为严重,足有成年男子巴掌大的一个窟窿。


    这些被损毁的空洞,虽然被补全了,但遗憾的是,姜曈并不知道被烧毁的内容是什么。


    修复接笔,讲究的是尽可能还原作品本来的风貌,是以姜曈不能凭自己的想象去填补空缺。


    而主顾那边虽然对于缺失部位有简单描述,但对方毕竟不懂书画,只能笼统地说,这里有山,那里有云,讲了也是白讲。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苏观卿告诉她,他曾经见过《踏歌图》的一个仿本。


    姜曈大喜过望,连珠炮一样问道:“是谁画的?临得可有偏差?画在何处?可能借来一观?”


    苏观卿道:“仿者乃是宣宗朝一位宫廷画师,名唤戴进。此人已然致仕归乡,这画作怕是借不来了。”


    “那你可还记得画面内容?”


    苏观卿略一颔首,将记忆中的内容描述了一下。


    姜曈与手中的《踏歌图》一印证,便知道他看的那幅仿画,的确是按照原画临的。


    姜曈眼前一亮:“如此说来,此处插天山脊当中,被烧去的,还有个半遮半掩的楼阁。那楼阁是个什么形制?”


    苏观卿边回忆边讲道:“是个两层的楼阁,屋脊处有个简单的鸱吻……”


    “等等,‘其制设吻者为殿’,既然有鸱吻,当不是普通楼阁,而应该是宫殿。”姜曈打断道。


    苏观卿摇了摇头:“可那模样,的确是普通楼阁的样子。”


    说是说不清楚的,他也有些急:“我画给你看。”


    姜曈便拉他到书案前坐下,铺好宣纸,将毛笔蘸了墨,递到他手中。


    苏观卿其实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捏着毛笔,一时踌躇。


    姜曈看出他的犹豫,缓声道:“有个大概的样子就成,画废了也不怕。”


    苏观卿见她发话,情知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落笔。


    姜曈立在他身侧,见他提笔勾画,笔法犹在,不像是生疏了的样子,只怕平日里,自己依旧琢磨。


    可有些东西到底不一样了。


    她记得他当年作画的样子,眉眼间带着飞扬的神气,挥毫落纸,涉笔成趣,不像现在,每一笔都犹豫再三,再不见当年的挥洒自如。


    即便小心了又小心,他依旧找不准位置,笔画总是重叠,最后的效果实在是不能看。


    当年月泉公子名纵京城,好画者出千金,亦难求到他一幅墨宝,谁能想到,而今的画作竟连小儿都不如。


    姜曈只觉纸上那一团糟乱的墨迹好似塞在她心口,让她堵得慌。


    若非自己害他失明,苏观卿本该是王希孟那样的少年天才,将来必然是流芳千古的。


    苏观卿一笔一划认真画完,方抬头“看向”姜曈,神情中带着一点忐忑,一点期待,更多的却是一种带着惧意的脆弱。


    “曈曈……我……画清楚了吗?”


    姜曈一颗心更是被揪得难受,她勉强提唇:“画清楚了。”


    虽然苏观卿的画成了一团黑墨,但是适才他的一笔一划,她都看在眼里,早已在脑中形成了画面。


    苏观卿却并不肯信,他苦笑了一下,左手在桌上探探,摸到笔山,方放下毛笔,低低道:“你又哄我。”


    他的眼底浮现出难以抑制的痛苦。


    ……自己本就别无长处,唯有擅画这一点,却偏偏……


    一种浓浓的自厌情绪从心底蔓延出来,迅速便生根发芽,长成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把他笼罩在如影随形的暗影当中。


    如果与姜曈论画之时,他的心情好比飞上了云端,现在就是彻底跌落到了谷底。


    就在他自觉快要溺死在谷底的泥潭中时,忽然感觉到姜曈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观卿,有件事,你得帮我一个忙。”


    “你说。”苏观卿勉力收拾心情。


    “雀生初学修复,以后也是要学接笔的,但是她连毛笔都没摸过,这些都得从头教,我可没那功夫,不如,你抽空帮我教教?”


    “可……可我教不了呀,”苏观卿有点慌乱,他从来不会拒绝姜曈的,可这事儿实在叫他为难,“这、这……”


    姜曈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如何握笔,如何蘸墨,如何点染,如何补胶矾……这些启蒙的知识,闭着眼睛也当能教吧?呐,这样,你能跟她讲什么,就先讲,别的实在教不了的,就等你眼睛好了再教。”


    姜曈说着,见赵雀生捏着镊子,巴巴地朝他们看来,笑道:“雀生,你能得苏公子教你,那是你的福分。你别以为老师厉害,其实像咱们这种人,充其量就是工匠,苏公子这样的,才是真正的画家。你若能学到他一点皮毛,这辈子都够用了。”


    “曈曈,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苏观卿一时赧然。


    “我说真的,我虽然能模仿各家笔法,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匠人而已。我不会有自己的画作传世。


    或许百十年后,我修复过的画作再次被人修复,后人拆开我的装裱,看到我留下的折条,会感慨一句前辈技艺了得,但也就仅限于此了,不会有人记得一个修复匠人的名字。但是你不一样,观卿,你的画是能流传百世的。


    说起来,有机会我得把那幅《双仙图》买回来。凭我看过成千上万名家画作练出来的毒辣眼光来看,这画定能当传家宝的!”


    苏观卿耳里听着姜曈絮絮的夸赞,他还陷在心谷底,可谷底的泥潭已经开出了鲜艳的小花。


    “就这么定了,”姜曈一拍手,“以后雀生上午听苏公子讲课,下午跟着我学修画。”


    她给赵雀生使个眼色:“雀生,还不快给你师父磕个头。”


    赵雀生把镊子一放,麻溜地就绕过书案,给苏观卿跪下了。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诶,”苏观卿忙伸出手,虚扶道,“雀生,快起来吧。”


    “好了,你俩现在到院子里授课去,我要开始接笔了。”姜曈干脆地把两人赶了出去。


    ……


    苏观卿带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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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的弟子,来到了院内的花架之下:“雀生,你去找两根小棍子吧。”


    “是。”


    听见小弟子哒哒哒跑远的脚步声,苏观卿一时又开始心绪起伏。


    姜曈的一片苦心,他如何能感觉不到?


    可正因为感受到了,他更是难以控制住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他无法说服自己,姜曈连徒弟都分他一半的行为,只是出于两人的童年情谊。


    他分明能感受到姜曈对自己就是不一样了。


    可他又不敢真的相信姜曈对自己有什么别的情感。


    一颗心空落落地飘在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直到赵雀生细细的声音响起,他方勉力收摄心神。


    “师父,我找来棍子了。”


    苏观卿摊开手:“我今日先教你握笔,来,给我一根。”


    ……


    夏天刚刚来临的那个月夜,姜曈刚刚躺下,门扉就是轻轻一响。


    姜曈忙起身开门,黑暗中一个颀长健硕的身影,正是阿乔。


    见门开了,阿乔闪身进来,一进来就奔到桌前拿起水壶狂灌水。


    “怎么就渴成这样了,”姜曈笑问,“画我可修好了,你可要看看?”


    阿乔摆摆手,直到把最后一滴水都倒干净了,方用手肘擦擦嘴。


    “不急,我眼下也没别的放心的地方能存画,先放在你这里吧。我来,是有个消息给你讲——姜曚死了。”


    姜曈一时瞌睡全无:“如何死的?”


    “债主要不到钱,撕票了,”阿乔道,“你是没见着,姜曚死的时候,身上没一块好皮。”


    乍闻仇人惨死,姜曈本以为自己会很开心,但是那一瞬,她心头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是有些空茫。


    良久,她回过神来,问道:“那个姜怀堰,就当真没出钱救他?”


    阿乔摇头:“不曾。并且在与债主接洽的时候,屡屡触怒债主,我看他那架势,倒像是巴不得姜曚死了。也不知哪里来的仇怨。”


    “那……那个姜怀堰眼下呢?”姜曈问道。


    “出城去了,不知去哪里了。我派出去跟踪的人还没回来。还有,你之前说你爹拿走了两张田契,也没见拿去给姜曚还债。”


    姜曈沉吟半晌,忽正色道:“阿乔,拜托你一个忙。”


    “你说。”阿乔道。


    “你找人把姜曚的死讯递给我爹,咱们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好。”阿乔应下。


    第二天一早,一个地痞模样的汉子敲响了姜家的大门,点名要找姜怀山。


    姜怀山得到姜曚的死讯后,并不声张,只说要去找友人喝茶,便自己一个人出门了。


    根据阿乔后来跟姜曈说的,姜怀山去了乱葬岗,请人收殓了姜曚的尸体,还给他立了个坟。


    然而他晚上回来的时候,依旧没有将姜曚的死讯告诉姜曈母女。


    姜曈观察了他一阵,见他神色如常,并不见什么悲伤的神色,很是纳罕了一阵,却到底没有直接开口询问,以免他防备更甚,只是等着阿乔那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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