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叹气什么?”侍女见她上药认真,便就按下几分对她的警惕。
“一开始我想不通这些伤是哪里来的。”上完药,卷下她的袖口整理,像是想通一般,摇摇头开口,“我见你长的那么好看,突然就明白了,许是你家老爷见你漂亮,想强纳你做二房,姒老夫人不愿意。”
萧戕故意把张露对她的苛罚,说成是姒芯,那侍女果真摇头,辩白起来,“不是的,我是张娘子院里的人,老爷也不是我这种下人,可以服侍的。”对比做少爷的二房,做老爷的。二房,更能逃出张露魔掌,侍女搅手,扣了扣手指上红紫的冻疮,说出来的话里夹着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羞涩。
萧戕摸这下颌点了点头,围着她前后转了个圈,上下打量道:“是我误会了,张老爷都一把年纪了,配姐姐实在是误了姐姐。”
摊开手,故作惋惜,“姐姐这番容貌,留在着后院来日主人家给你配个马夫什么的,生下来的孩子还是给伺候张夫人也算有头有尾。。”
侍女眸中闪过一丝悲凉,是啊,像她们这些签了卖身契的人,生死尚且不由自己,何况出嫁,跟着萧戕一同叹气。
“不过!”萧戕竖起食指,见她感兴趣,靠在假山,环顾四周,见没人路过,小声说:“不过姒老夫人如今疯了,姐姐要是做了张老爷的二房,来日有了子嗣,就是张露名义上的庶母,还怕她不成?”
“张夫人红口白牙,拉扯我们家主,姐姐在她身边那么久,定是知道些内情,不瞒姐姐那日张夫人在姒家胡闹,我在暗中就见过姐姐。”
“见过我?”侍女蹙着眉回忆,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面前之人,眼底浮出一丝困惑。
萧戕见她困惑却不抵触二房的提议,知道二房的身份对她有戏,继续骗道:“对啊,我那日隔着长廊离得远,可姐姐的面容我见一眼此生难忘,真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啊,如今姐姐受了这等委屈,当弟的是真心想为你谋份出路。”
京中带出门的侍女,无一不是面容姣好的,买货都会提前交代人牙子挑些伶俐好模样的,带出门也是象征自己的身份和审美,或是自己身体不方便时,留给丈夫解决需求。
也就张露是个眼中留不下沙子的,在外要个好体面,在内防毒似防着这些下人,回府把她赶回小厨房里,不让在少爷面前晃悠。
她见少爷次数不多,院里见主母对她是这样的态度,脏活累活一概全都推给她,稍有心情不好,拿她撒气。
这也是她身上怎么那么多伤痕的由来,除开张露暗里的磋磨,后院那些人秉着不伤脸的架势,可劲的张她身上撒欢。
侍女揉着手指,咬着唇,做她们这行的遇上个好主子,外放嫁个良人做个正头娘子,也好比深宅大院做妾强的多,穷话说的好,宁入穷门正头妻,不入深院半点头。
可她偏偏逢上个这么个恶主,上有恶婆,下有不老实的丈夫,夹在中间,早就心理扭曲成成了变态。
捉着她们这些奴才掐笑。
半年前一名刚入府里的侍女,十二三岁的水灵样,不过是和少爷多说了两句,张露竟把她退回人牙子,说她不老实,索回钱财,人牙子还倒赔了一些钱财。
能让人牙子往外掏钱,那女孩最后的下场可想而知。
不是打死,也就卖进军营,充了轮娼。
侍女揉着手臂,火钳烫上的印记卷过全身,燃起她内心深处一丝的叛逆,“姒老夫人没疯,是被少夫人灌了哑药,关在后院,没有老爷的吩咐,谁也见不了她。”侍女心中的恨意翻卷,抠紧手腕,磕磕绊绊透露了许多张府的事。
莫了,颤抖发问:“姒家主真的会帮我坐上老爷的二房吗?”万事不成功便成仁,既然老天让她扶了自己一把,那她就赌一把这世道。
张露口中老夫人写了什么弃阉书,她不懂,只要见她吃瘪,她就高兴。
“当然。”萧戕见她松口说出那么多,立马给出保证,凑近耳边商量后续的后宜。
“这样真的可以吗?”
萧戕闻言只是笑笑,并未回答。
大夫进屋,身后跟着几位印有京府官衙旗纹图案的捕块,这是她一早叫姜泽柔在张府侧角门马车内守着,见张家人出门叫人,不关情况如何,速去报官。
张露见到大夫后面跟了捕块,坚守演戏的本分,捂住肚子一股劲喊疼。
大夫放下医箱,搭脉诊断,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后背如鹰,身上惊起几道热汗,汗液渗透里衣,隐约附紧外衣,大夫给出孕妇情绪激动,多做休息这类的模糊词调,迅速施针,见情况稳定,忙叫着侍女下去开药,不敢逗留。
为首的捕快是旧相识刘捕头,京州宅院不是危及人命的大案,一些普通的内务纠纷,都由普通铺快前来调解。
除非重大案件:杀人、偷窃、抢劫。
一般不由他这个铺头亲自出差。
大夫见刘捕头出马,屋内跪着挨揍的两人,床上躺着惨叫的孕妇,心中叫惨,脑补了几场杀人越财的戏码。
大夫施了针,张露碍于捕快在场,不好再叫疼,“大人她讹我钱财,说不过我,今个还想动手打人。”
刘捕头和姒兰君也算有个交集,依着上次茶楼误抓她的事,蓝玉后在门前伤他和兄弟,也算抵开了。
姒兰君次日一早,就提着人去他门前请罪,刘捕头对她印象还算不错,听到床上人这样说,直接叫停欲继续抽哭的张露,“张氏,我来时也听了下人说了这事,大夫说了不能过激。”
“我来问你,姒兰君报你出口污蔑按察院官员,可有此事?”
“什么按察院?哪来的按察院?我没有,大人我只说了她讹我张家钱财,没有出口污蔑朝廷官员,都是她张口胡说,大人可要为我申冤啊!”
刘捕头转向姒兰君,等她说明。
姒兰君朝他拱手,娓娓道来 :“刘捕头,张露说我讹钱,当日她来姒府胡闹,求我向原先任职京州巡按沈大人求情,救出姨母,我那时离开官府不久,身上带伤,故就慢了片刻,她在府里大闹,兰君无力阻拦,内室不平,出言伤了她几句,故就怀恨在心。”
“家中财务损坏,都需一一记录在册,来日账房支出清算,方有可查之迹,她也是过目,签字盖印。”
“是你逼我的,说我不签,就不让我回去。”
“你既说我讹你,逼你,你回府后为何不报官,反倒是张姨夫派人偿还银钱?”
刘捕头点头,“张氏,你为何当时不报官?”
“这……” 张露慌了,不知说些什么,她以为这钱是她那没用的丈夫拿的,当天徬晚她的嫁妆单子上就少了一份翠玉宝石头面,“那你和那个罪臣一同逼我婆母写下弃阉书,你就是不想我们好过!”
姒兰君一笑,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袖中拿出为沈鹤安离别前交给自己的物件,那匣子里除开自己签下的死契,还有一份姒芯正规写下的弃阉书。
刘捕头接过一看,面色愈加凝重,字形完整,走势流畅稳态,按理说要是受刑或是逼迫,字迹最是能够反衬当事人的心思,习字是自小练就,受逼心态不静,字迹多少带有些个人情绪,浮躁歪斜,受刑心中惧怕,字迹歪扭,墨汁糊团。
这份弃阉书,找不出一丝受刑逼迫的痕迹,随着内容向下看去,刘捕头眼中占满震惊,眉心拧紧,这右下盖着的,不是沈鹤安这个被罢官的前任巡按私印。
乃是按察院院判,王眷的官印!
牵扯到按察院也就是板上钉钉的清案,看了眼姒兰君身后的捆着的两人,结合路上姜泽柔的转告,刘捕头明白这是和沈鹤安原先处理那件血玉脱不了干系。
手下人见自家铺头这个神色,抬脚就往那两人身上招呼,“京府办案,说不说,说不说!”
七脚八踹,那两人捆着双手无力反抗,前牙随着崩掉几颗,吞下一口血沫,说颗词漏一嘴血水,一时之间,屋子里爬满了血腥味。
“这都在闹什么闹!” 进来的人是张露的丈夫张凌,姒芯当年听着一媒婆说两人都是同姓,屁股大好生养儿子,这才娶了她回来。
进门不到一年,果真就怀上了。
张凌一套浅绿色棉袍,领口的扣子歪扭散在两侧,脖间几口淡淡的脂红,身上挂着若有若无的香粉气。
张露狠狠瞪了他一眼,望月楼一开张,准时又跑到那去了。
抬眼看了看他身后,门外的张老爷,怀里搂着自己掐的那名侍女:黄莺。
咸猪手顺着那小贱人的耳垂揉捏。
并不关心里面的场景,不想进来的架势。
刘捕头叫停手下,语气冷淡:“张氏口口声声污蔑朝廷命官用权谋私。”把弃阉书举在他眼前,沈鹤安虽说罢官赶出京州,但他也是皇上亲命的巡按,和皇上也是沾亲带故的兄弟。
还论不上一个妇人在这污蔑。
再别说这盖的是按察院的官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骂沈鹤安就是在打皇上的脸面。
何况这上面还牵扯了按察院院判。
不是他们几个捕快惹得起的。
“谁啊,谁啊!”
“别拍了,来了来了。”张二娘喂完牛草,放下盆,两手在身上擦了两下,去开门。
好死不死张顺那张狗脸挤了进来,今个他穿着一套县衙差服,头上带着布巾官帽,把那早就稀疏的毛发遮挡住,身后同样身着官服的人,相较下,后面那位就长相青涩许多,捧着册子,咬着笔头打趣,“这就是你那穷亲戚?”
穷这字说个格外巧妙,张顺老脸被这一问,全脸憋闷升起猪肝色,闷闷点头,一句话也不多说,张口就破音,“赶紧叫人出来”。
县衙里那些新来的冒头小子,那个不是一句张哥张哥的叫着,如今叫这稍微有点学问的小鸡蛋子见了穷,张顺看了眼呆眼的张二娘,心头冒火,态度恶劣的举起拳头,不是打人,而是直冲屋子走去。
还没来得及进屋,沈鹤安就出来和他打个照面,张顺一时没刹住脚,直歪歪摔个屁股根,刚想赖这不张嘴的屁小子推他,抬眼一看,猪肝色的面上多了几分蛆虫的蠕动。
歪头,俯在地上,给吐了……
前夜的酸水带着米粒呕了一地。
“夫君她们都是一伙的,你不在家,欺负我们娘俩。”张露这时也不计较张凌去望月楼鬼混的事,别的没学好,和姒芯泼皮耍赖,学的是个十足十。
张凌是个惯听母亲的妈宝男,这下没了母亲这个主心骨,看着屋内站立的刘铺头和被他手下揍直吐血的两人,他的家主表哥这下也是卸了脸色,阴恻恻看他。
平日里他这位表哥待人最是温和有礼,不然母亲几次上门闹的那么难看,她也没有一次清算。
如今屋子闹得那么难看,刘捕头带人进府,府门外早就聚了一堆人看热闹,张凌脸上早就没了面子,偏偏门外的老爹张黔迷上了个崴脚的侍女。
说自己日后独自接手张家,他老了,算不动心了。
硬生推了他进来,张凌牙后根两个小人打架似的,拽的他头疼。
实在不想趟这场祸水……
看清那文书上的案印,张凌直接吓的两腿一软,猛的冲到张露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爽利的响动,吓的床边的侍女不敢大声呼气,张露陪嫁的婆子还想上前劝说,被张凌一脚踹翻,“她有孕神志不清,都是你们这些下人撺掇的她!”
姒兰君也是第一次见自家表弟发那么大的火,印象中他和姨夫都是躲在两位妇人身后舔糖的人物。
现下发那么大的火。
真是应了那句:板子不是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有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