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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罪婴池

作者:图门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带着昴宿星人后裔特有的紫眸,薇拉妈妈说,“罪人不一定有罪。”


    克拉拉一脸倔强,手撑着脸,晃荡着摇椅咯吱咯吱的响。阁楼的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暮色透过菱形窗格在她脸上留下阴影。


    她总爱霸占着阁楼的摇椅,把腿蜷起来,躺在椅子上看着阁楼下方静静流淌的尔葡河。


    琥珀是家里唯一男性,为了方便,阁楼本是给他一个人住的地方,但克拉拉喜欢看尔葡河,她自然也成了阁楼半个主人。


    琥珀每次生气赶人时,克拉拉总是用和薇拉妈妈一样的紫瞳傲娇的仰视着他,只是薇拉妈妈右眼角多了一道细小伤痕。


    她们的瞳色与他宝石绿的眼睛一点相似性也没有,但是他一直认为薇拉妈妈更适合和他一样的绿色,而不是紫色。


    “那为什么还要叫罪人?当然是戴罪之人才叫罪人。”克拉拉的脚尖突然抵住地板,摇椅猛地刹住。


    克拉拉:“要我说,叫‘倒霉蛋’更贴切!比如某个人明天就要成为木匠学徒离家工作了?”


    “哎呀呀,”琥珀一个翻身从吊床上滚下来,正好落在克拉拉面前,“怎么,舍不得我?我又不是不回来。”


    他故意眨巴着眼睛,伸手使劲摇晃椅子。闹得克拉拉给了他一个白眼。


    “滚开!”克拉拉一巴掌拍开他的爪子,却被他灵活地躲开,“谁舍不得你了!我是怕你笨手笨脚,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打不出来。”


    楼下传来薇拉妈妈的怒吼:“你们两个!再吵今晚就吃生土豆!都给我滚下来削土豆!”


    “好的妈妈~“琥珀拖长音调应着,转头就对克拉拉做了个鬼脸,“但某些人削土豆最后都会神秘消失呢,该不会是偷偷喂了河里的鸭子吧?或许进了某个小卷毛男士的肚子?”


    克拉拉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叫亚契,不要叫他小卷毛。她是你姐姐我的男朋友。”


    琥珀:“行行行,不叫他小卷毛,叫卷毛,等你有了孩子才叫小卷毛。”


    克拉拉忽然脸红,放大声音道:“别胡说。就算有了孩子也不能叫小卷毛。”


    琥珀看克拉拉和往常不一样的态度,一下子惊呼道:“你还真想要一个孩子?”


    “你不想吗?就像我们和薇拉妈妈一样。”克拉拉疑惑,随后想起什么忙道,“忘了你不喜欢女孩,注定孤独终老了。放心,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住。”


    琥珀道:“我可不想和一堆小卷毛呆在一起,等你们真的结婚,得到新约圣母院准许生育名额再说。”


    克拉拉努嘴抱怨道:“这名额又不是谁都能拿到。就算生育适配度高于85%,也要等很长时间才能得到名额。”


    两人正闹着,琥珀突然瞥见楼下两个依偎的身影。


    他吹了个口哨,“这不是面包店的莉亚吗?旁边那位美人儿是......”


    “阿尔忒弥斯之家的‘夜莺’。”克拉拉压低声音,指甲在他手背上掐出个月牙印,“要我说,今天的红骑兵应该是属于她们两个的。”


    阿尔忒弥斯之家,对于无路可走的人来说,那是一个能够活下来的好地方,但是对于有工作能够生存的人来说,那是一个魔窟。阿尔忒弥斯之家可不是什么纯洁之家,而是一个妓院,有男有女,只是从来没有人。


    把妓院里面的人带回家,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可这不是能够随便说的,如果错了,那就是两条人命。


    琥珀一把捂住克拉拉的嘴,“你怎么确定她是阿尔忒弥斯之家的人?正值会选,红骑兵最近查得严,你想害死她们吗?”


    “会选有什么好选择的,一点新意也没有,每一次不都是金发碧眼的人,要不是父母不同,我都怀疑他们来自同一个家族。”克拉拉嗤笑一声。


    琥珀也想说他很赞同这个观点,但克拉拉灵活地挣脱出来,反手压着他继续解释:“那女人右耳后有纹身,只有阿尔忒弥斯之家的‘夜莺’才会在身上留下山茶花记号。”


    琥珀转身挣脱束缚,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眼睛却还在滴溜溜地转。


    当看到楼下两人十指相扣时,他夸张地捂住胸口:“这该死的甜美爱情!”


    “你小点声!我看要害死她们是你!”克拉拉急得直跺脚,“红骑兵最近就在附近巡逻。”


    “好啦好啦~”琥珀笑嘻嘻地摆手,“我赌五个圣币,今天带队的一定是那个鼻孔朝天的红毛猩猩~”


    “我赌十个!邓普西今天看见你肯定要来找你茬。”


    克拉拉刚说完就僵住了,猩红制服的红骑兵正列队而来。


    原本紧闭的窗户一扇接一扇打开,露出无数双窥探的眼睛。那两个女人站在原地没动,短发的那位将莉亚往身后护了护,指节发白。


    琥珀立刻趴到窗边,兴奋得像在看马戏表演:“开盘啦开盘啦!猜猜今天伟大的红骑兵头头会念第几条法规?”


    楼下两个女人因为他的话抬眼看来上来,莉亚笑着说:“第一条。”


    他回以一个微笑,“祝你们好运。”


    尔葡河算是花岛的母亲河,贯穿花岛汇入无边际的大海,孕育出能够拯救他们不被感染的海花。花岛给末世存活下来的人食物和庇护,代价是必须遵守《新约》,而第一章第一条规定就是:同性相恋者,死。


    “你!别这样幸灾乐祸。你也会有......”克拉拉气得直跺脚,却被他塞了颗糖果在嘴里。


    “甜吧?”琥珀眨眨眼,“我昨天偷藏的,专门用来堵你的嘴~”


    末世食物本就稀缺,糖果这类甜品更不必说。他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才搞到这蜂蜜糖,“别担心!她们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说明他们是做好了准备的。”


    克拉拉嚼着嘴里的蜂蜜糖果:“准备一起赴死吗?我搞不明白她们之间的感情。我知道你能明白,但我宁愿你不明白。”


    琥珀望着克拉拉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暮色,也映着楼下那对牵着手的身影。


    他躺回吊床上,漫不经心地说:“喜欢同性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反正也没几个人知道,我藏好一点就没事。”


    “根据《新约》第一章第一条——”


    “又是这句,他们就不会换句词儿吗?”琥珀小声嘀咕,薇拉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上了阁楼,狠狠拧了下他的后腰,琥珀立马住嘴。


    整条街安静得可怕。


    琥珀看见对面卖鸡蛋老板娘在胸前画着十字,裁缝铺的老头子摇头叹气,而那个总在教堂门口分发圣饼的修女,她正用围裙擦着眼泪。


    薇拉妈妈神色认真,“如果爱是罪,那我们的罪,就是还愿意为彼此流泪,而不是愚昧附和他们有罪。”


    骑兵的铁链锁住两个女人的手腕时,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接着是更多啜泣,更多叹息,但没有人站出来。她们被带走时,莉亚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扫过每一扇窗户,最后停在琥珀和克拉拉所在的阁楼。


    红毛猩猩也将视线抬起望了过来。


    “砰!”


    薇拉妈妈猛地关上窗户,她紫眸里闪着水光,却故意凶巴巴地挥舞锅铲将他们赶进餐厅,“至少现在还轮不到你们。再不去吃饭,我就把法拉费全喂鸭子!”


    “我听说她们会被送去伊甸园,”克拉拉拉了餐椅坐下,说,“那里会把人绑在十字架上,将三颗圣钉钉入身体,直到流血而亡......”


    “克拉拉!”薇拉妈妈的声音从厨房炸开,“再胡说八道吓你弟弟,你和亚契明天的约会将会被取消!”


    两人同时开口反驳。


    “妈妈,不能取消!”


    “我没那么胆小!”琥珀夸张地捂住胸口,看向克拉拉,“倒是你,这么了解刑具细节,该不会偷偷报名了刽子手培训班吧?”


    克拉拉猛地站起身,昂着头双手环抱俯身怒视着琥珀:“你最胆小!你不该为她们祈祷,该先为你自己祈祷,祈祷红骑兵别哪天踹开家门,把你钉上十字架!”


    “克拉拉!”薇拉妈妈手中的木勺“啪”地砸在门框上,碎成两截,“你非要毁了他今天生日是不是?”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靴子踏在木质楼梯上的声音,一下一下,朝着他们的住所而来。


    如果说治小儿夜啼非鬼故事莫属,那在花岛上足以恐吓人的属死刑官以及红骑兵了。


    克拉拉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上帝啊!我不要成为乌鸦嘴。”


    琥珀倒希望克拉拉真不是乌鸦嘴,而是邓普西看不惯他又来找茬,但他却从来没有穿着红骑士服来过。他站在客厅中凝视着大门。


    “砰!砰!砰!”


    砸门声震得整个阁楼都在颤动。


    薇拉妈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怎么不开门?”


    琥珀:“是红骑兵。”


    薇拉妈妈快步走到门前想要开门,琥珀将人拉了回来,准备自己去开门,手刚碰上把手。


    “砰——!”


    门被踹开的巨响震得他耳膜发疼,他连带着门仰面朝天倒下去,后脑勺着地,朦胧间想:该死的邓普西,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琥珀还没开骂,头晕眼花,耳鸣疼痛中,一个咄咄逼人的声音刺入耳膜:“哟,这不是我们嘴下不饶人的琥珀吗?躲在家里装乖孩子呢?”


    又是一个温柔担忧的声音:“琥珀,孩子,快起来。”


    紧接着,传来靴跟碾着门槛,皮革吱呀作响声。有人扶着他站了起来,过了许久,视线才渐渐恢复清明。视线中,出现三具猩红铠甲,堵在门口,斗篷上还沾着晨露的血腥气。


    薇拉挡在他们面前,声音冰冷:“邓普西,这里不欢迎你。”


    领头的是邓普西,他嘴角挂着讥讽的笑,目光越过薇拉,直直钉在琥珀身上。


    “薇拉女士,我不过是奉命行事。”邓普西嗤笑一声,抖开羊皮卷,羊皮边缘的金粉簌簌掉落,“根据《新约》第七章第三条。琥珀·艾略特即刻征召为圣歌兰研究所花农。”


    琥珀愣在原地:“什么?”


    克拉拉冲上前:“搞什么鬼!花农都是孤儿院的孩子才对。”


    契约拉病毒扩散后,为了保护花岛上存活下来的人不被感染毁灭世界的契约拉病毒成为怪物,帝国找到了一种叫海花的植物,利用海花可以提取出抵抗剂抵御感染。花农就是养海花,制作药剂的人。


    活下来的人虽然未被感染,却也因为海花抵抗剂发生了基因突变,人类生育系统崩溃,丧失了生育能力。生育能力丧失,人类无法延续,,帝国提出了通过科技手段弥补,提出了生育适配度政策。孩子不能通过自然受孕,但可以体外受精培育,等培育出健康胎儿后移入母体。


    生育适配度达到85%以上的两个人,结婚后想要孩子,可以到新约圣母院登记检测,身体没问题就可以获得生育名额。


    技术是没问题,可是因为病毒影响缘故,不是所有人身体都能通过检测获得生育名额。这就出现了想要孩子但却没办法通过检测的人,这部分人没有生育名额,得不到技术支撑,运气好一点的会生下正常孩子,运气不好的产下畸形儿或者死胎。


    被发现,这部分人会被执行死刑,孩子则会被带走。帝国怜悯,这部分孩子不必全部溺死,是畸形就会被丢进罪婴池中溺死,是健康的孩子就会由愿意抚养的家庭或者福利院抚养长大。


    因为未被加工过的海花有毒,花农一般短命,没人愿意触碰,健康的孩子长至十八岁后会被任命为花农来赎罪——即使他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


    邓普西大笑,“孤儿?亲爱的克拉拉,你弟弟可比孤儿精彩多了。新约圣母院的罪婴池,听说过吗?”


    克拉拉:“他是我弟弟!他......”


    “他什么?”邓普西打断她,很是满意他们的愤怒,笑容扩大,“哦,你是想说,他有妈妈?”


    他歪头看向薇拉,恶意地拖长音调,“可惜啊,这位''妈妈''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琥珀的瞳孔猛地收缩:“你胡说什么?”


    红毛猩猩的笑容扩大:“怎么?薇拉女士没告诉你吗?十八年前,她可是从新约圣母院的''罪婴池''里把你捞出来的。你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标准的''来路不明''。”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阁楼里只剩下邓普西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在回荡。琥珀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他下意识地看向薇拉妈妈,那个总是温暖、强悍、像母狮一样守护着他们的女人。


    可那紫眸中的慌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瞬间被更深的痛楚和某种……他不敢深究的默认覆盖了。


    “妈妈……”琥珀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他说……他胡说八道的,对不对?”


    他急切地想要一个否认,一个像往常一样骂他“傻孩子”的眼神。


    薇拉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痛苦地闭了闭眼。这个微小的动作,比邓普西任何恶毒的话语都更有杀伤力。


    “哈!”邓普西发出一声快意的嗤笑,像是欣赏着一出精彩的戏码,“看来我们的‘小甜心’琥珀,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啊。十八年前的暴雨夜,某个疯女人从泡满畸形胎儿的池子里捞出了个绿眼睛的小怪物。猜猜看,为什么唯独你能活下来?”


    薇拉妈妈的手指死死掐进门框,指节泛白:“够了!”


    邓普西不为所动,他朝身后的骑兵挥了挥手:“把琥珀·艾略特带走。”


    克拉拉的尖叫声中,两个红骑兵反剪琥珀双手,他手中蜂蜜糖掉落一地。


    一股混杂着被欺骗的愤怒、身份崩塌的恐慌和巨大耻辱的冰冷洪流瞬间淹没了他。“罪婴池”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感觉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烧得发烫,又迅速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宝石绿的瞳孔剧烈收缩,死死盯着邓普西那张写满恶意的脸。


    “放开我!”琥珀猛地挣扎起来,架住他的两个红骑兵猝不及防,被他挣开了一瞬。他扑向薇拉,“妈妈!告诉我不是真的!你说过……”


    薇拉妈妈终于动了,她几乎是扑过来,一把抓住琥珀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那双总是带着温暖和智慧的紫眸里,此刻翻涌着琥珀从未见过的巨大悲恸和无能为力。


    “琥珀……”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罪人不一定有罪。”


    她重复着之前的话语,更像是在对他强调,而非反驳邓普西。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琥珀头上。没有否认。薇拉妈妈没有否认邓普西的话!她只是在告诉他一个模糊的、关于“罪”的判断。这比直接承认更让他绝望。


    琥珀眼里的光迅速黯淡下去,挣扎的力气也泄了大半。


    “真是感人肺腑。”邓普西在一旁抱着手臂,一脸嫌恶地欣赏着这场混乱,“可惜,规矩就是规矩。‘来路不明’者,成年后需服役花田,这是《新约》铁律!薇拉女士,你当年把他捞出来,就该想到今天!”


    他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种公报私仇的快感,脚狠狠的将地上琥珀留给克拉拉的蜂蜜糖踩碎,“今日不适合吃甜食。”


    骑兵的锁链卡进腕骨时,琥珀故意冲邓普西挑眉:“听说斯华港的海花蜜比蜂蜜糖还甜?”


    邓普西的表情瞬间扭曲。他猛地拽紧锁链,铁环陷入皮肉的剧痛让琥珀眼前发黑。“希望你明天还能耍嘴皮子。听说新上任的死刑官大人,最喜欢拿你们这些花农开刀练手了。我很期待看你被钉上十字架的样子。”


    骑兵拖着琥珀走过尔葡河岸,早市的人群自动分开。


    邓普西并没有直接将他送进监狱,而是带着他去了军区医疗中心,琥珀一路看到不少巡逻队的人,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有的甚至断手断脚。


    他被抽了三管血,头晕眼花中,又被带进了一个封闭的病房,里面瓶瓶罐罐里漂浮着不少蓝色带须对花。


    锁链突然被拽紧,邓普西的佩剑鞘抵住他的后腰:“猜猜看,这些海花究竟是用多少花农的尸体养育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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