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岛》 第1章 罪婴池 带着昴宿星人后裔特有的紫眸,薇拉妈妈说,“罪人不一定有罪。” 克拉拉一脸倔强,手撑着脸,晃荡着摇椅咯吱咯吱的响。阁楼的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暮色透过菱形窗格在她脸上留下阴影。 她总爱霸占着阁楼的摇椅,把腿蜷起来,躺在椅子上看着阁楼下方静静流淌的尔葡河。 琥珀是家里唯一男性,为了方便,阁楼本是给他一个人住的地方,但克拉拉喜欢看尔葡河,她自然也成了阁楼半个主人。 琥珀每次生气赶人时,克拉拉总是用和薇拉妈妈一样的紫瞳傲娇的仰视着他,只是薇拉妈妈右眼角多了一道细小伤痕。 她们的瞳色与他宝石绿的眼睛一点相似性也没有,但是他一直认为薇拉妈妈更适合和他一样的绿色,而不是紫色。 “那为什么还要叫罪人?当然是戴罪之人才叫罪人。”克拉拉的脚尖突然抵住地板,摇椅猛地刹住。 克拉拉:“要我说,叫‘倒霉蛋’更贴切!比如某个人明天就要成为木匠学徒离家工作了?” “哎呀呀,”琥珀一个翻身从吊床上滚下来,正好落在克拉拉面前,“怎么,舍不得我?我又不是不回来。” 他故意眨巴着眼睛,伸手使劲摇晃椅子。闹得克拉拉给了他一个白眼。 “滚开!”克拉拉一巴掌拍开他的爪子,却被他灵活地躲开,“谁舍不得你了!我是怕你笨手笨脚,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打不出来。” 楼下传来薇拉妈妈的怒吼:“你们两个!再吵今晚就吃生土豆!都给我滚下来削土豆!” “好的妈妈~“琥珀拖长音调应着,转头就对克拉拉做了个鬼脸,“但某些人削土豆最后都会神秘消失呢,该不会是偷偷喂了河里的鸭子吧?或许进了某个小卷毛男士的肚子?” 克拉拉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叫亚契,不要叫他小卷毛。她是你姐姐我的男朋友。” 琥珀:“行行行,不叫他小卷毛,叫卷毛,等你有了孩子才叫小卷毛。” 克拉拉忽然脸红,放大声音道:“别胡说。就算有了孩子也不能叫小卷毛。” 琥珀看克拉拉和往常不一样的态度,一下子惊呼道:“你还真想要一个孩子?” “你不想吗?就像我们和薇拉妈妈一样。”克拉拉疑惑,随后想起什么忙道,“忘了你不喜欢女孩,注定孤独终老了。放心,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住。” 琥珀道:“我可不想和一堆小卷毛呆在一起,等你们真的结婚,得到新约圣母院准许生育名额再说。” 克拉拉努嘴抱怨道:“这名额又不是谁都能拿到。就算生育适配度高于85%,也要等很长时间才能得到名额。” 两人正闹着,琥珀突然瞥见楼下两个依偎的身影。 他吹了个口哨,“这不是面包店的莉亚吗?旁边那位美人儿是......” “阿尔忒弥斯之家的‘夜莺’。”克拉拉压低声音,指甲在他手背上掐出个月牙印,“要我说,今天的红骑兵应该是属于她们两个的。” 阿尔忒弥斯之家,对于无路可走的人来说,那是一个能够活下来的好地方,但是对于有工作能够生存的人来说,那是一个魔窟。阿尔忒弥斯之家可不是什么纯洁之家,而是一个妓院,有男有女,只是从来没有人。 把妓院里面的人带回家,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可这不是能够随便说的,如果错了,那就是两条人命。 琥珀一把捂住克拉拉的嘴,“你怎么确定她是阿尔忒弥斯之家的人?正值会选,红骑兵最近查得严,你想害死她们吗?” “会选有什么好选择的,一点新意也没有,每一次不都是金发碧眼的人,要不是父母不同,我都怀疑他们来自同一个家族。”克拉拉嗤笑一声。 琥珀也想说他很赞同这个观点,但克拉拉灵活地挣脱出来,反手压着他继续解释:“那女人右耳后有纹身,只有阿尔忒弥斯之家的‘夜莺’才会在身上留下山茶花记号。” 琥珀转身挣脱束缚,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眼睛却还在滴溜溜地转。 当看到楼下两人十指相扣时,他夸张地捂住胸口:“这该死的甜美爱情!” “你小点声!我看要害死她们是你!”克拉拉急得直跺脚,“红骑兵最近就在附近巡逻。” “好啦好啦~”琥珀笑嘻嘻地摆手,“我赌五个圣币,今天带队的一定是那个鼻孔朝天的红毛猩猩~” “我赌十个!邓普西今天看见你肯定要来找你茬。” 克拉拉刚说完就僵住了,猩红制服的红骑兵正列队而来。 原本紧闭的窗户一扇接一扇打开,露出无数双窥探的眼睛。那两个女人站在原地没动,短发的那位将莉亚往身后护了护,指节发白。 琥珀立刻趴到窗边,兴奋得像在看马戏表演:“开盘啦开盘啦!猜猜今天伟大的红骑兵头头会念第几条法规?” 楼下两个女人因为他的话抬眼看来上来,莉亚笑着说:“第一条。” 他回以一个微笑,“祝你们好运。” 尔葡河算是花岛的母亲河,贯穿花岛汇入无边际的大海,孕育出能够拯救他们不被感染的海花。花岛给末世存活下来的人食物和庇护,代价是必须遵守《新约》,而第一章第一条规定就是:同性相恋者,死。 “你!别这样幸灾乐祸。你也会有......”克拉拉气得直跺脚,却被他塞了颗糖果在嘴里。 “甜吧?”琥珀眨眨眼,“我昨天偷藏的,专门用来堵你的嘴~” 末世食物本就稀缺,糖果这类甜品更不必说。他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才搞到这蜂蜜糖,“别担心!她们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说明他们是做好了准备的。” 克拉拉嚼着嘴里的蜂蜜糖果:“准备一起赴死吗?我搞不明白她们之间的感情。我知道你能明白,但我宁愿你不明白。” 琥珀望着克拉拉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暮色,也映着楼下那对牵着手的身影。 他躺回吊床上,漫不经心地说:“喜欢同性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反正也没几个人知道,我藏好一点就没事。” “根据《新约》第一章第一条——” “又是这句,他们就不会换句词儿吗?”琥珀小声嘀咕,薇拉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上了阁楼,狠狠拧了下他的后腰,琥珀立马住嘴。 整条街安静得可怕。 琥珀看见对面卖鸡蛋老板娘在胸前画着十字,裁缝铺的老头子摇头叹气,而那个总在教堂门口分发圣饼的修女,她正用围裙擦着眼泪。 薇拉妈妈神色认真,“如果爱是罪,那我们的罪,就是还愿意为彼此流泪,而不是愚昧附和他们有罪。” 骑兵的铁链锁住两个女人的手腕时,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接着是更多啜泣,更多叹息,但没有人站出来。她们被带走时,莉亚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扫过每一扇窗户,最后停在琥珀和克拉拉所在的阁楼。 红毛猩猩也将视线抬起望了过来。 “砰!” 薇拉妈妈猛地关上窗户,她紫眸里闪着水光,却故意凶巴巴地挥舞锅铲将他们赶进餐厅,“至少现在还轮不到你们。再不去吃饭,我就把法拉费全喂鸭子!” “我听说她们会被送去伊甸园,”克拉拉拉了餐椅坐下,说,“那里会把人绑在十字架上,将三颗圣钉钉入身体,直到流血而亡......” “克拉拉!”薇拉妈妈的声音从厨房炸开,“再胡说八道吓你弟弟,你和亚契明天的约会将会被取消!” 两人同时开口反驳。 “妈妈,不能取消!” “我没那么胆小!”琥珀夸张地捂住胸口,看向克拉拉,“倒是你,这么了解刑具细节,该不会偷偷报名了刽子手培训班吧?” 克拉拉猛地站起身,昂着头双手环抱俯身怒视着琥珀:“你最胆小!你不该为她们祈祷,该先为你自己祈祷,祈祷红骑兵别哪天踹开家门,把你钉上十字架!” “克拉拉!”薇拉妈妈手中的木勺“啪”地砸在门框上,碎成两截,“你非要毁了他今天生日是不是?”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靴子踏在木质楼梯上的声音,一下一下,朝着他们的住所而来。 如果说治小儿夜啼非鬼故事莫属,那在花岛上足以恐吓人的属死刑官以及红骑兵了。 克拉拉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上帝啊!我不要成为乌鸦嘴。” 琥珀倒希望克拉拉真不是乌鸦嘴,而是邓普西看不惯他又来找茬,但他却从来没有穿着红骑士服来过。他站在客厅中凝视着大门。 “砰!砰!砰!” 砸门声震得整个阁楼都在颤动。 薇拉妈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怎么不开门?” 琥珀:“是红骑兵。” 薇拉妈妈快步走到门前想要开门,琥珀将人拉了回来,准备自己去开门,手刚碰上把手。 “砰——!” 门被踹开的巨响震得他耳膜发疼,他连带着门仰面朝天倒下去,后脑勺着地,朦胧间想:该死的邓普西,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琥珀还没开骂,头晕眼花,耳鸣疼痛中,一个咄咄逼人的声音刺入耳膜:“哟,这不是我们嘴下不饶人的琥珀吗?躲在家里装乖孩子呢?” 又是一个温柔担忧的声音:“琥珀,孩子,快起来。” 紧接着,传来靴跟碾着门槛,皮革吱呀作响声。有人扶着他站了起来,过了许久,视线才渐渐恢复清明。视线中,出现三具猩红铠甲,堵在门口,斗篷上还沾着晨露的血腥气。 薇拉挡在他们面前,声音冰冷:“邓普西,这里不欢迎你。” 领头的是邓普西,他嘴角挂着讥讽的笑,目光越过薇拉,直直钉在琥珀身上。 “薇拉女士,我不过是奉命行事。”邓普西嗤笑一声,抖开羊皮卷,羊皮边缘的金粉簌簌掉落,“根据《新约》第七章第三条。琥珀·艾略特即刻征召为圣歌兰研究所花农。” 琥珀愣在原地:“什么?” 克拉拉冲上前:“搞什么鬼!花农都是孤儿院的孩子才对。” 契约拉病毒扩散后,为了保护花岛上存活下来的人不被感染毁灭世界的契约拉病毒成为怪物,帝国找到了一种叫海花的植物,利用海花可以提取出抵抗剂抵御感染。花农就是养海花,制作药剂的人。 活下来的人虽然未被感染,却也因为海花抵抗剂发生了基因突变,人类生育系统崩溃,丧失了生育能力。生育能力丧失,人类无法延续,,帝国提出了通过科技手段弥补,提出了生育适配度政策。孩子不能通过自然受孕,但可以体外受精培育,等培育出健康胎儿后移入母体。 生育适配度达到85%以上的两个人,结婚后想要孩子,可以到新约圣母院登记检测,身体没问题就可以获得生育名额。 技术是没问题,可是因为病毒影响缘故,不是所有人身体都能通过检测获得生育名额。这就出现了想要孩子但却没办法通过检测的人,这部分人没有生育名额,得不到技术支撑,运气好一点的会生下正常孩子,运气不好的产下畸形儿或者死胎。 被发现,这部分人会被执行死刑,孩子则会被带走。帝国怜悯,这部分孩子不必全部溺死,是畸形就会被丢进罪婴池中溺死,是健康的孩子就会由愿意抚养的家庭或者福利院抚养长大。 因为未被加工过的海花有毒,花农一般短命,没人愿意触碰,健康的孩子长至十八岁后会被任命为花农来赎罪——即使他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 邓普西大笑,“孤儿?亲爱的克拉拉,你弟弟可比孤儿精彩多了。新约圣母院的罪婴池,听说过吗?” 克拉拉:“他是我弟弟!他......” “他什么?”邓普西打断她,很是满意他们的愤怒,笑容扩大,“哦,你是想说,他有妈妈?” 他歪头看向薇拉,恶意地拖长音调,“可惜啊,这位''妈妈''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琥珀的瞳孔猛地收缩:“你胡说什么?” 红毛猩猩的笑容扩大:“怎么?薇拉女士没告诉你吗?十八年前,她可是从新约圣母院的''罪婴池''里把你捞出来的。你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标准的''来路不明''。”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阁楼里只剩下邓普西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在回荡。琥珀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他下意识地看向薇拉妈妈,那个总是温暖、强悍、像母狮一样守护着他们的女人。 可那紫眸中的慌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瞬间被更深的痛楚和某种……他不敢深究的默认覆盖了。 “妈妈……”琥珀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他说……他胡说八道的,对不对?” 他急切地想要一个否认,一个像往常一样骂他“傻孩子”的眼神。 薇拉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痛苦地闭了闭眼。这个微小的动作,比邓普西任何恶毒的话语都更有杀伤力。 “哈!”邓普西发出一声快意的嗤笑,像是欣赏着一出精彩的戏码,“看来我们的‘小甜心’琥珀,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啊。十八年前的暴雨夜,某个疯女人从泡满畸形胎儿的池子里捞出了个绿眼睛的小怪物。猜猜看,为什么唯独你能活下来?” 薇拉妈妈的手指死死掐进门框,指节泛白:“够了!” 邓普西不为所动,他朝身后的骑兵挥了挥手:“把琥珀·艾略特带走。” 克拉拉的尖叫声中,两个红骑兵反剪琥珀双手,他手中蜂蜜糖掉落一地。 一股混杂着被欺骗的愤怒、身份崩塌的恐慌和巨大耻辱的冰冷洪流瞬间淹没了他。“罪婴池”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感觉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烧得发烫,又迅速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宝石绿的瞳孔剧烈收缩,死死盯着邓普西那张写满恶意的脸。 “放开我!”琥珀猛地挣扎起来,架住他的两个红骑兵猝不及防,被他挣开了一瞬。他扑向薇拉,“妈妈!告诉我不是真的!你说过……” 薇拉妈妈终于动了,她几乎是扑过来,一把抓住琥珀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那双总是带着温暖和智慧的紫眸里,此刻翻涌着琥珀从未见过的巨大悲恸和无能为力。 “琥珀……”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罪人不一定有罪。” 她重复着之前的话语,更像是在对他强调,而非反驳邓普西。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琥珀头上。没有否认。薇拉妈妈没有否认邓普西的话!她只是在告诉他一个模糊的、关于“罪”的判断。这比直接承认更让他绝望。 琥珀眼里的光迅速黯淡下去,挣扎的力气也泄了大半。 “真是感人肺腑。”邓普西在一旁抱着手臂,一脸嫌恶地欣赏着这场混乱,“可惜,规矩就是规矩。‘来路不明’者,成年后需服役花田,这是《新约》铁律!薇拉女士,你当年把他捞出来,就该想到今天!” 他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种公报私仇的快感,脚狠狠的将地上琥珀留给克拉拉的蜂蜜糖踩碎,“今日不适合吃甜食。” 骑兵的锁链卡进腕骨时,琥珀故意冲邓普西挑眉:“听说斯华港的海花蜜比蜂蜜糖还甜?” 邓普西的表情瞬间扭曲。他猛地拽紧锁链,铁环陷入皮肉的剧痛让琥珀眼前发黑。“希望你明天还能耍嘴皮子。听说新上任的死刑官大人,最喜欢拿你们这些花农开刀练手了。我很期待看你被钉上十字架的样子。” 骑兵拖着琥珀走过尔葡河岸,早市的人群自动分开。 邓普西并没有直接将他送进监狱,而是带着他去了军区医疗中心,琥珀一路看到不少巡逻队的人,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有的甚至断手断脚。 他被抽了三管血,头晕眼花中,又被带进了一个封闭的病房,里面瓶瓶罐罐里漂浮着不少蓝色带须对花。 锁链突然被拽紧,邓普西的佩剑鞘抵住他的后腰:“猜猜看,这些海花究竟是用多少花农的尸体养育而成?” 第2章 螺旋结 琥珀咬紧牙关正要反驳,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以为经过新约圣母院选拔至少能筛掉智障,看来我想错了。有的人甚至连我们没经过筛选的花农都不如。” 循声望去,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子开门走了进来。他的皮肤泛着诡异的蓝色,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泡过,双手部分已经发黑,像是中了剧毒。他呼吸急促,每走一步都显得艰难,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邓普西。 “海花不用尸体养殖。”蓝肤人冷笑一声,“它们靠的是海水和阳光,而不是你们红骑兵编造的谎言。” 邓普西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被当着琥珀面驳斥已让他颜面尽失,更别提对方还变着法骂他“傻子”。他猛地拔出佩剑,剑尖指向那蓝肤人:“哪里来的怪物,找死!” “怪物?”蓝肤人笑了,抬手展示了手上针管,声音嘶哑道,“斯华港花农,编号046,乔刊。也是军区医疗中心医疗师。” 邓普西的剑尖微微一顿,随即讥讽地扬起嘴角:“哦?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原来只是第四十六个死亡的短命花农。怎么,活腻了想提前入住圣骸陵?” 乔刊没有躲闪,只是抬起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平静地说:“你们看不起的花农,可是唯一会用生命替你们制作抵抗药剂的人。没有我们,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红骑兵,早就和外面的感染者一样烂在泥里了。” “你!”邓普西霎时哑火。 花农是被迫赴死的牺牲者,他们以生命为代价制作的抵抗药剂,是所有人赖以生存的保障。 这些药剂甚至被尊称为“圣母的恩赐”。 尽管岛上没有任何法律条文明确规定必须尊重花农,也无人自愿从事这份致命的工作,但人们都心照不宣地给予他们应有的礼遇。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若将花农逼至绝境,那些心怀怨恨的手会调制出怎样的“恩赐”来。 “你的态度,请放尊重。”乔刊声音很轻,却像刀尖抵在喉头。 邓普西张了张嘴,却没能吐出半个字。最终狠狠啐了一口,收回长剑,转头手指向被按在地上的琥珀:“但他现在还不是花农!等他真正成为那天,我的尊重自然会给你们这群……短命鬼。” 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像是要把丢掉的颜面硬生生撕回来。 “很快就是了。”乔刊瞥了一眼邓普西喃喃道。 转而用针管抽取了海花汁液,注射在琥珀手腕皮肤下:“祝你好运,新来的。这里的花不会吃人,但人会。别碰到注射口,明天我要观察你的毒素抵抗情况。” 邓普西推搡着琥珀:“听见没?你的前辈在欢迎你呢!走吧,你现在还不属于研究院,而是属于明莱监区。” “等等!”琥珀猛地刹住脚步,“不是说让我当花农吗?为什么带我去监狱?” 邓普西头也不回地冷笑:“不是所有人都配当花农,得经过王庭审核。” 他突然转身,阴恻恻盯着琥珀,“审核不过,直接扔进生物共振仓。” 生物共振仓,本是设计出来处理被感染的怪物的,它能够释放特定频率的冲击波。与人体产生共振,使其自行崩解。其实就是声波武器,人形粉碎机。刚开始设计成声波枪,是为了方便彻底击杀感染者,却没想到现在发展成了刑罚武器。 琥珀可不想变成一滩肉泥,这样的死法太不体面。他凑近邓普西轻轻撞了撞,笑意盈盈,丝毫不带刚刚的嫌弃:“红毛......不是,邓普西,这个玩笑可一点不好笑。” “这次我可没骗你。”邓普西慢悠悠补充。 “他确实没骗你。”乔刊的声音幽幽传来,“花农短命,没人愿意干这活,可总得有人做。所以他们总得有点手段。” 琥珀猛地扭头看向乔刊:“什么意思?” 乔刊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意思是,能控制的,就送去花田;不能的......” 他歪头,做了个“砰”的手势,“生物共振仓见。” 琥珀的绿眼睛眯了起来:“把柄?不是所有人都有。” 乔刊突然大笑,笑声里却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怜悯,“天真。把柄很多,如果是你在乎的人呢?” 克拉拉?薇拉妈妈吗? 她们确实是控制琥珀最好的手段。 他也不反驳,面色凄惨笑道:“那我就是天生的花农。” 邓普西不耐烦地拽动锁链:“打什么谜语?” 琥珀耸耸肩:“把柄太多罢了。” 乔刊停下收拾医疗废物的动作,直起身摊了摊手:“欢迎来到新家,小甜心。这里的规则很简单要么乖乖当花农等死,要么变成肉泥速死。当然,他们应该会威逼利诱你成为花农。” “我很特殊?” 琥珀问。 乔刊转过身继续收拾:“那倒不是,是太缺人了。每一批花农任职时间都在十五年左右,我这一批花农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需要人补上。所以你愿意那就上,不愿意就威胁,再不行直接强迫上岗。” 海花带毒,一个花农从十八岁开始工作,一般都只能任职十五年,三十三是一个花农最长的寿命了。很不人道,可这就是不可改变,难以抗争的事实。 琥珀想想,从现在开始,他只有十五年寿命了。早死晚死,好像都是一样的结果。他看着乔刊眼睛道,“希望我们可以再见面。” “你还有十五年。”邓普西粗暴地推了他一把,“快走,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 “明天见。明天你还要来的。”乔刊笑呵呵朝他们摆了摆手,对自己快要到时间一点的也不担心。 —— 腐臭的空气里,琥珀听见无数锁链晃动的声音,还有此起彼伏的、带着恶意的轻笑。 “哟,新来的小可爱。”某个阴影里传来黏腻的声音,“知道这里的规矩吗?新人要交保护费......” 一只枯瘦的手突然抓住他的脚踝,“比如你自己。” 琥珀嫌恶地踢开那只手,无奈提醒道:“你男的,我也是。乱搞不怕被抓进伊甸园?” 那只枯瘦的手猛地缩了回去,右侧牢房阴影里传来阴冷的女声:“伊甸园是乐园,不是刑法场。” 琥珀循声望去,在牢房最阴暗的角落,一个瘦弱的身影蜷缩着。她抬起头,凌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双琥珀熟悉的眼睛。 “莉亚?”琥珀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邓普西阴阳怪气地凑近:“看来我们的小甜心认识这位女士?罪人们团聚了,真感人。需要我安排你们在一间牢房吗?” “闭嘴吧红毛猩猩。”琥珀龇牙骂道,“快滚。” 邓普西脸色铁青地拽着锁链离开,临走前恶狠狠地踹了一脚铁栅栏。 琥珀立刻扑到栏杆前:“你怎么在这里?他们不是该把你和那个女人一起送去伊甸园?” 莉亚的嘴角扯出一个惨笑,“被带走后,我就和玛丽分开了。” 琥珀:“我以为你们会像传说中一样被圣钉钉上十字架。” 莉亚苦笑一声:“或许吧。不过他们只是提取了我们的□□。暂时没有死在圣钉之下。” 她忽然直起身来,盯着琥珀:“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喜欢的男人?” 琥珀压低声音解释,“我不是因为同性相恋罪名而来,而是成为了花农。” “那就好。”莉亚松了一口气一样坐了回去。 “这哪里好了?我不是薇拉妈妈的孩子,这个真相不是更糟糕吗?”琥珀值得的那一刻是真觉得天塌了,而且这两个罪名谁也不比谁好。 莉亚凌乱发丝下的眼睛瞪得滚圆:“所以你宁愿被抓的原因是同性恋?” 琥珀脱口而出:“因为我本来就是!没被抓不过是还没找到喜欢的人而已。”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个打击比知道我不是薇拉妈妈亲生的好多了。” 牢房里的空气突然凝固。 莉亚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安慰:“至少薇拉是爱你的。” “爱?”琥珀愣了片刻便笑了,“我想是的。” 他虽然伤心自己身世的真相,但他却丝毫没有怀疑过克拉拉和薇拉对他的爱。 琥珀席地坐下,靠在木栏上,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莉亚,“你和玛丽之间也是。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她?我从来没见你们在一起出现过。” 莉亚走近琥珀最近位置坐下,掀开衣袖露出一节白嫩嫩的手臂以及上面的青色胎记。 琥珀的目光落在胎记上,“凯尔特传说中的螺旋结?” 莉亚用指尖描摹着那个图案,声音带着琥珀从未听过的温柔,“凯尔特文化中管这叫‘命运标记’。传说中,如果一个人的胎记与另一个人前世的伤口或是他们佩戴的饰品形状相似,他们今生会因潜意识熟悉感而相互吸引,像是命中注定要续前缘。” “人又不是磁铁,不会无缘无故吸在一起。”琥珀突然插嘴,绿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玛丽是你命中注定的人?” 莉亚道:“她不是。我从来不信什么命中注定。最开始接近玛丽,只是为了气我那个把一个标记和生育适配度当圣经的父亲。” 牢房外传来巡逻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噤声。等到铁靴声远去,琥珀才把脸挤在栏杆之间:“可是你不想要孩子就不需要适配度不是吗?” “可是我父亲想要一个能够继承凯尔特血脉的人,即使这血脉不是真的,只是传说。”莉亚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干草垫,“更别说那人和我的适配度达到百分之92。” 琥珀盯着那片青色都螺旋结胎记:“所以你才和玛丽在一起?” “当然不是,是因为喜欢才在一起。”莉亚拉下袖子盖住胎记,“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是在墓地,她给自己挖了一个墓地躺了进去,一声不吭躺在那里。我以为她是横死的可怜女人,为她摘了一束白玫瑰。” 说到这里,莉亚轻笑一声,琥珀感受得到她笑声里面的轻快。“没想到她对花粉过敏。害得她连打喷嚏起红疹,我那时还以为她死而复活,吓得我跌进了她都墓坑之中。谁知道她居然长得这么漂亮,一见钟情。” 琥珀破坏氛围道:“这叫见色起意。” “可她跳起来骂人的样子真可爱,”莉亚的指尖在潮湿的地面上画着圆圈,”那些脏话从她嘴里蹦出来,像铃铛一样好听。” 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后来我才知道,她是阿尔特弥斯之家的人,那天她本打算赴死。” “所以你们就这样相爱了?”琥珀轻声问。 莉亚摇摇头,一缕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相爱哪有那么容易。我们花了三个月才敢牵对方的手,又花了两个月才敢在阳光下并肩行走。直到有一天,我父亲发现了我们之间的不对劲,想要拆散我们。但我父亲不知道,我和玛丽早已经在海神庙交换过血誓了。”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用真正的凯尔特仪式。” 隔壁牢房传来一阵窸窣声,那个枯瘦的囚犯又把手伸了过来:“小美人,也跟我交换个血誓如何?” 这次没等琥珀动作,莉亚突然暴起,抓住那只手狠狠折向反方向。骨骼错位的脆响伴随着惨叫在走廊回荡。 “下次伸哪只手,我就折断哪只。”莉亚的声音冷得像冰。等惨叫声变成呜咽,她才转向目瞪口呆的琥珀:“玛丽教我的。” 琥珀吹了声口哨:“这就是传说中的‘因恨生爱’?” “是‘因反抗而相遇’。”莉亚纠正道,突然警觉地抬头,“有人来了。” 走廊尽头传来邓普西标志性的沉重脚步声,还混杂着钥匙开门的金属碰撞声响。琥珀迅速退到牢房中央,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揉眼睛。 “琥珀!快给我起来。”邓普西一脚踹开牢门,身后跟着两个红骑兵。 琥珀拽起来,推搡着穿过长廊时,最后回头看了莉亚一眼。 “祝你好运。”莉亚用口型说道。 或许莉亚和玛丽的故事,从来就不需要什么命运标记来证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螺旋结 第3章 稷下学宫 邓普西拽着琥珀,将他带到了一栋甜腻的洛可可风格建筑前。 稷下学宫。议会中心。 琥珀抬头望去,整座建筑由黑曜石砌成,尖锐的塔尖直指天空,仿佛要刺破云层。入口处没有台阶,只有一道平缓的斜坡延伸至大门,象征无论身份高低,皆可坦然步入。门楣上刻着一圈等高的名字,历代议员的姓氏并列无差。 两人踏入大厅时,邓普西突然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 “走这边。” 他指了指旁边盘旋而上的旋转楼梯。 琥珀皱眉:“……有电梯。” 邓普西耸肩:“走楼梯。” 琥珀盯着那蜿蜒向上的数百级台阶,又看了看邓普西那张欠揍的脸,最终翻了个白眼:“行,你开心就好。” 杀敌一百自损一百的傻子。 琥珀气喘吁吁地爬上最后一阶,咬牙切齿地瞪向邓普西:“那你最好祈祷我这辈子都当不成你的上级,否则我一定让你每天爬一百遍。” 邓普西不以为然地推了他一把:“我等着。” 琥珀被推进议员会厅,里面十二张高背椅围成半圆,每张椅子上都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人,有男有女。但面容几乎一模一样,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看起来就像是克隆人。 要不是法律禁止克隆,琥珀真要怀疑他们的基因。 琥珀眯起眼睛,试图找出些微差别,但失败了。他们就像批量生产的瓷偶,完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琥珀·艾略特。” 正中央的男人开口,“根据《新约》第七章第三条,你被征召为斯华港花农。” 琥珀挑眉:“所以?” “所以,” 另一个议员接话,语调如出一辙,“你必须服从。” 琥珀嗤笑一声:“如果我不呢?” 十二双碧眼同时转向他,空气骤然凝固。 “那薇拉·艾略特和克拉拉·艾略特将会陪着你。” 琥珀的绿眸瞬间结冰。 威胁。 意料之中。 琥珀面上却扯出一抹笑:“行啊,我当花农。” 议员们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嘴角同时上扬。 “但有条件。” 琥珀竖起三根手指。 “你没资格提条件。” 琥珀:“那算了,我还是进生物共振仓吧,反正缺花农的不是我,是你们。” 他敢这样,不过是在赌之前乔刊告诉他很缺花农的消息。虽然可能不会被准许,被强制执行成为花农,但看守一个不愿意的花农成本相比于现在的要求更高。 他再赌。 但他有百分之九十的自信。 果然其中一个议员点头示意让他继续。 “第一,不能限制我的自由。” “花农同属平民,自由不会被剥夺。” 琥珀耸肩:“早知道不浪费这条了。” “第二,” 他忽然笑了起来,危险的笑,“我要邓普西把刚刚的楼梯爬一百遍。啊~邓普西就是刚刚押送我的骑士,有电梯不给我坐,偏让我爬楼梯。我这人比较记仇。” 议会厅一片死寂。 一位年长的女议员下完命令后,邓普西还愣在原地,转向琥珀才明白过来。 琥珀冲他眨眨眼,笑得人畜无害。 “邓普西·霍奇。” 邓普西立刻绷直身体:“在!” “执行命令。”议员的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一百遍。” 邓普西的嘴唇颤抖着,最终挤出一个扭曲的敬礼:“遵命。” 等爬完楼梯,琥珀看着腿脚发软邓普西,并没有给他空余时间,道:“走吧,该去见乔刊了。” “走快点啊,猩猩先生~“琥珀回头,故意放慢脚步,“还是说一百遍楼梯就让你不行了?” 邓普西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但碍于议员们冰冷的注视,只能捏紧拳头怒瞪着他。 红骑喘着粗气,一瘸一拐地跟上琥珀。 琥珀又被邓普西带进了医疗中心,邓普习大力推开门进去时,乔刊头也不抬,继续摆弄着手中的试管,声音沙哑:“轻点,邓普西。弄坏了东西,你赔不起。” 邓普西冷哼一声,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道:“少废话,赶紧检查完,我还得回去复命。” 乔刊这才放下试管,慢悠悠地走到琥珀面前,抓起他的手腕检查。昨天注射海花汁液的地方微微红肿,但皮肤并未溃烂,也没有出现蓝肤人那样的黑斑。 “看来你通过了审核。”乔刊淡淡地说道。 琥珀冷笑一声:“是啊,多亏了他们的仁慈。” 乔刊的指尖轻轻按压手臂红肿处,他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却被对方牢牢扣住。 “抗毒性不错。”乔刊松开手,嘴角扯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看来你能活久一点。” 邓普西不耐烦地插嘴:“所以?他能正式成为花农了?” 乔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瓶蓝色药剂,递给琥珀:“喝了它。” 琥珀接过瓶子,狐疑地看着里面晃动的液体:“这是什么?” “增强剂。”乔刊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能帮你更好地适应海花毒素。当然,如果你不想喝,也可以选择直接去花田试试运气。” 琥珀盯着乔刊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欺骗的痕迹,但那双浑浊的蓝眼睛里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他咬了咬牙,仰头将药剂一饮而尽。一股灼烧感从胃部蔓延至全身,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血管里游走。他闷哼一声,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 乔刊满意地点点头:“反应比我想象的温和。你确实是个好苗子。” 邓普西嗤笑一声:“好苗子?不过是短命鬼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琥珀闷哼道:“邓普西,你不会说话就把嘴给我闭上!“ 乔刊瞥了邓普西一眼,淡淡道:“至少他还有价值,而有些人,除了只会执行命令什么也不会。” 邓普西的脸色瞬间阴沉,手按在剑柄上:“你骂我就给我指名了骂,别阴阳怪气的。况且我身为骑兵,服从命令才是我应该做的。” 乔刊不再理会他,转向琥珀:“如果你成为了花农,或许我们还会一起共事。记住,我们并不低人一等,遇到某些牙尖嘴利不会好好说话的人,别害怕,直接给他一拳。花农不犯大罪是不会有事的。” 琥珀勉强直起身子,笑得一脸邪恶的看向邓普西:“我想现在就动手。” 邓普西瞪着眼睛看回去:“你都报复我还不够?我腿都软了。” 琥珀和乔刊异口同声道:“怂货。” 邓普西厚脸皮道:“看完他的快给我也看看,我腿软。” 乔刊:“我又不是你的专属医生,天天跑来让我看。怎么回事儿?” 琥珀偷笑一声:“他捉弄我的惩罚,爬了一百遍稷下学宫的旋转楼梯。” “活该。”乔刊刚准备蹲下查看邓普西的腿,走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猛地推门进来:“乔医生!巡逻队有人受伤。” 乔刊的手指顿在半空,他直起身,沙哑的嗓音绷成一条直线:“你们先等一会儿,我去看看。” 临走前他回头瞥了邓普西一眼,丢下一句:“你死不了。” 邓普西龇牙咧嘴地扶着墙站起来:“喂!我好歹是” “是爬楼梯累着的红骑兵大人。”琥珀凉凉地接话,绿眼睛里闪着幸灾乐祸的光,“需要我帮您叫担架吗?” 邓普西挣扎着要站起来,结果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琥珀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对方沉重的身躯带得一个踉跄,两人重重摔在地上,以一种极其尴尬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邓普西的红发扫在琥珀脸上,气得他耳根通红,“给我起来!” 就在这时,医疗室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黑发青年男人站在门口直直盯着他们,他穿的白衣服上满是血渍。 黑曜石般的眼睛淡淡扫过地上叠在一起的两人,看着二人相贴的身体皱眉瞥了琥珀一眼。琥珀瞬间被那双眼睛吸引——那是一种近乎妖异的黑,像是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他打了一个冷颤,慌忙推开邓普西,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看什么看!”邓普西狼狈地爬起来,冲着门口吼道,“没见过摔跤啊?” 男人转身离开。 “唉,别......别走。”琥珀骂骂咧咧踢了邓普西一脚,“混蛋,你吼他做什么?” 邓普西拍打制服上的灰尘爬起来,“你踢我?你认识他吗,就为了一个小白脸踢我?” 这时一个护士拿着针剂匆匆进来:“乔医生说这是缓解肌肉疲劳的药剂。” 琥珀眼疾手快地抢过针剂:“我来给他打。” “你敢!”邓普西话没说完,琥珀已经一针扎在他屁股上。 “啊!!”邓普西的惨叫响彻整个医疗中心,“琥珀·艾略特!我要杀了你!” 琥珀利落地拔出针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不客气。这是对你骂他小白脸的惩罚。” 他扒在门框边,探出个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走廊尽头的黑发身影。 “美人皱眉,我喜欢。” 邓普西揉着被针扎的屁股,凑过来阴阳怪气:“喂,你看我是谁?” 琥珀不耐烦地瞥他一眼:“邓普西。” “还是谁?”邓普西不依不饶。 “一个让人非常讨厌、嘴贱只会找我茬的人?”琥珀不解的看着邓普西。 邓普西突然一把扳过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还是红骑兵!” 他恶意地咧嘴一笑,“一个男人说另一个女人好看那就是心怀不轨。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男人对男人。听着,小混蛋,你最好喜欢上了那个小白脸,我保证我冲在第一个,把你送进伊甸园的十字架上。” 琥珀一脚踹在他小腿上:“滚你的适用。” 他顺手抓过一件白大褂套在身上,拎起医疗箱就往外冲。 “你去哪?”邓普西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喊。 琥珀头也不回:“医、疗、救、护!没看见他浑身是血吗?” 他小跑着追上那个黑发男人。 靠近了才发现,对方白衬衫上的血迹已经半干,后背有一道狰狞的撕裂伤,隐约可见翻卷的皮肉。 “你需要处理伤口。”琥珀拦住他的去路,举起医疗箱示意。 男人停下脚步,黑曜石般的眼睛冷冷扫过来。他的睫毛长得惊人,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让开。”声音像淬了冰。 琥珀不但没让,反而往前一步,语气温柔道:“你失血过多,现在不处理会休克。” 男人微微蹙眉,站起身和琥珀直视,眼神看着琥珀身后的邓普西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琥珀回头看着抱胸看着他们笑的邓普西,立马解释:“仇人,仇人。” 男人眉毛舒展开来,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等等!”琥珀在后面喊道,“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乔刊刚处理完患者,正摘下手套朝琥珀道:“医院禁止大声喧哗。” 琥珀立刻凑上去,眼睛亮晶晶地问:“乔医生,刚才那个黑头发的是谁啊?” “不清楚,没见过。”乔刊头看着远去背影道,“陪着巡逻队一起来的,应该也是巡逻队的人。” 琥珀笑得一脸荡漾:“长得怪好看的。” 乔刊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我们花农确实会死,但早死和晚死区别很大。” 琥珀揉着脑袋嘟囔:“他又不是死刑官。” “比死刑官更危险。”乔刊压低声音,“巡逻队经常出没感染者区域,被感染了只有死路一条。” 邓普西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插嘴:“听见没?你的‘心上人’是个活阎王。” 琥珀:“那也比某个爬楼梯都会腿软的废物强。” 邓普西气得头发都要炸起来:“我腿软是因为谁?!是谁害我爬了一百遍楼梯?!” 琥珀眨眨眼,一脸无辜:“咦?难道不是因为你要整我,非要让我爬楼梯,结果被议员大人惩罚了吗?” 邓普西:“......” 乔刊在旁边凉凉补刀:“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邓普西悲愤:“你们花农都这么毒舌的吗?!” 琥珀笑眯眯:“不,我们花农只是实话实说。而且我们活得短,所以说话比较直接。” 邓普西:“......” 他决定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