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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作者:无限琴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自夏高祖始以儒家为唯一正统,天下读书人也为仕途趋之若鹜,然诸位可知我们的农耕纺织,房屋道路也因此无人关心,也无人去用心了解,为官者能将忠孝礼信讲得头头是道,却对如何增加农收、如何治理洪水和疫病一窍不通…”


    众人陷入沉思,忽而有人沉声叹息:“我们何尝不想多为百姓做一些实事,只是世道如此,谁都不想做那个异类。”


    有头脑伶俐者琢磨过味儿来了,大声问石忠桥:“小石先生先前提及忠忤帝,是想说当时的忠忤帝主张抑士重工吗?”


    这一席话如巨石拍湖,激起一片哗然,下方的人都顾不上维持秩序,激烈地交谈起来。


    “如此说来,这忠忤帝倒真的是做了那第一人。”


    “你觉得那些根基百年的世家能轻易同意?忠忤帝是怎么死的?诸位不引以为戒吗?”


    “皇帝都做不到的事,对我们这些人微言轻的读书人而言岂不更是痴人说梦?”


    众说纷纭,但不约而同的,有一丝隐秘的渴望和期盼在他们心中缓缓升起——


    要是有个什么东西能使他们戮力同心,指引他们方向就好了。


    到那时,这个天下,定会被颠覆成另一种模样。


    胡老翁早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议论了,郝炎淡定立在四处涌动的人群之中,像一块牢不可摧的礁石。


    也因此,石忠桥在高台上一眼就看到了他。


    郝炎立马就察觉到了,他对这种探寻的目光最为熟悉,它们往往逐一扫过他的关节和盔甲薄弱处,在他露出破绽的瞬间射出箭矢,挥出刀刃。


    他猛然抬头,正与台上的人眼神相对,一个目含警惕,一个晦暗不明。


    郝炎见那位小石先生冲他招了招手,随即下了高台,湮没在人群中,心中隐隐有了预感,双脚.交替借力,轻盈踩着边缘登上高台,朝石忠桥离开的方向追去。


    山峦青翠,丝絮般的云雾在山腰处来回拉扯。


    郝炎踏过高至小腿的门槛,扑面而来一阵袅袅的烟雾,伴着清淡的檀香,很快,他就被正上方的一座木像吸引了视线。


    香案上的点心瓜果,香炉中仍在徐徐燃烧的线香也从侧面印证了,这是为某个人建的庙,而这个人,就是木像上的人。


    郝炎仔细辨别这木像身上的服饰,迟疑道:“他…是个…将军?”


    木像上的人穿着盔甲,手持长戟,雕刻这个木像的人应是不通军事,这些细节刻画地很粗糙,在郝炎这种打仗如饮水的人看来属实是有些不伦不类,郝炎的目光上移,经过木像的脸时,蓦然一顿。


    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木像的五官神态倒是纤毫毕现,眼带忧郁,目视前方,刀削般气势锋芒的脸被一双温柔的眼睛中和,显出几分亲和宽厚来。


    “郝兄不如猜一猜,这庙里供奉的是谁?”石忠桥直起身,将手中线香插进香炉中,随意问道。


    郝炎望着木像,熟悉感找到了源头,他语气肯定:“是许直秀将军。”


    王举超被迫看了一出声情并茂的好戏。


    那贵人自述是南海的一个大户盐商,因为性情刚直不肯变通,得罪了乌沙县的县官,断了官盐的供应,他走投无路之下向巡牧告状,没想到这县官的后台就是巡牧,反被倒打一耙,污蔑他贩卖私盐,目前正被官府通缉,不得已变卖所有家财跑路到江都避难。


    贵人掏出手帕抹了抹眼睛:“我打算去管洲投奔我岳丈,只在江都歇脚个三五日就走,就是要委屈小兄弟陪着我住几日,你放心,房钱和饭钱都由我来出。”


    王举超…王举超一句话都不信。


    不信归不信,王举超面上却是咧嘴一笑,朝贵人一拱手:“是小人的荣幸,只是小人夜晚未归,我那班主把我当家人一样,恐怕平添担心,若是报了官府,与老爷也多有不便,不若让小人写一封信托这位大哥带回去,报个平安。”


    贵人沉吟片刻,对那车夫道:“去拿纸笔过来。”


    王举超识字不多,连字带画好歹写了半面纸,那车夫拿过来详细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对那贵人点点头,这才出门送信。


    老徐家祖上是做脂粉的,在江都做脂粉也不稀奇,江都十间商铺就有六间是卖脂粉的,几百年下来老徐这个旁支的旁支早已偏离了权利中心,老徐本来也不是个经商的料,索性痛快地把手里握着的两间脂粉铺子还给本家,本家现任的当家人也是个处事公正的,赔了个郊外的小庄园给他,老徐夫妻俩索性种起了地,招待住进来的客人用的都是自己种的东西,新鲜又实在。


    老徐夫妻俩也是实打实的好人,王举超也乐意将客人往他们这里带,他们家的小子特粘这个花样繁多的大哥哥,王举超一来就跟个小尾巴似的坠在后面。


    荷花铺满的湖面骤然劈开一道缝隙,王举超趴在小舟上,眯眼寻找藏在水面下的荇菜,时不时捉住几尾小鱼朝后一丢,身后的徐家小子欢呼一声,宝贝一样放进自己的小木桶里。


    “哥,你饿不饿,我带了猪肉粽子,我姐做的,可香可好吃了哩。”


    王举超将装菜的竹篓往上一提,起身伸了个懒腰,徐家小子殷勤地将粽子递过去。


    那粽子有徐家小子拳头那么大,就两个,是徐家丫头心疼弟弟长个儿,给他做的零嘴儿。


    这猪肉带着点肥肉,吃到嘴里香得流油,王举超一次只咬一小口,细细地抿着品。


    徐家小子早一口吞了,吃着指头巴巴看着他,馋得直流口水。


    王举超当他是空气,毫无愧疚之心地一口一口吃得欢实,就这样把它吃完了。


    “哥,你觉得我姐好看不?”徐家小子叠在王举超胸口上,一大一小仰躺着,头顶飘过一片又一片的荷叶。


    “好看,你姐穿那条红裙子最好看,像一颗小辣椒似的。”


    “她的脾气也像辣椒似的,总是骂我,撵着我跑。”徐家小子咯咯笑了,觉得这比喻还挺贴切。


    “哥,要不你把我姐娶了吧,这样我每天都有竹蚂蚱和小陀螺玩了。”徐家小子侧了个身,看着王举超期艾道。


    王举超却没直接回答他,而是问他:“丁姐姐和你姐姐你觉得谁好看。”


    “都好看!”


    “那我把她们俩都娶回家好不好,买一个大院子,她们一人住一个房间。”


    “徐小草!你又在跟那个流氓胡说八道什么?”有姑娘叉着腰气势汹汹站在岸边,手里还拿着锅铲。


    失策了,这船怎么离岸边只有三尺不到了。


    王举超见势不妙,一个猛子扎进湖里,以吃奶的劲儿朝对岸狂游,将徐家小子被暴打的哭声远远甩在身后。


    等徐家小子顶着额头的大包抽抽搭搭地来找母亲,发现自己没义气的大哥也在,还和他母亲聊得正起兴,他完全插不上嘴,只得委委屈屈地蹲在厨房门口玩泥巴,听他们从最西边张家三十岁还没出嫁的女儿唠到最东边李家那不成器好赌的儿子,他在心里纳闷,大哥怎么比母亲的闺中好友黄姨还能唠呢。


    就愣了一会儿神的功夫,徐家小子发现自己捏的泥巴小狗突然就变得有鼻子有眼了,他抬起头,只看到大哥将沾了泥巴的手指在裤子上一抹,步伐矫健地端着一盆荇菜鱼汤往贵客那里去了。


    徐家小子顿时阴云转晴,一下子就被哄得眉开眼笑。


    上饭桌时,徐家小子发现大哥今天和他们一起吃,更高兴了,大哥吃饭是真的香,看得他也食欲大增,晚上能多吃好几碗饭。


    徐母问王举超:“今晚那位又有客人哪?”


    王举超吃得头都不抬,这荇菜和那黄刺骨一起炖汤真叫一绝,鲜得人舌头都要掉下来了。


    他嘴里含着米饭唔唔啊啊,心思全在这几碗饭上,心想,有钱人就是好,顿顿都能吃大米,想吃几碗就吃几碗。


    他一定要当上有钱人。


    “我看那来的人坐的马车真是奢侈,徐小草有回还在车窗里瞅见了鹅蛋大的夜明珠,你那客人是什么来头啊,来看他的人都非富即贵的…”


    徐母渐渐噤了声,因为王举超放下了碗,脸上是少有的严肃。


    “徐姨,以后千万别打听那位的事,若是来了什么人,能躲就躲,知道得越少越安全。”王举超语气凝重,一家子的心底都是一沉,老徐环视一周,嘱咐道:“听举超的,把这尊大佛送走之前,咱家一点岔子都不能出,尤其是你徐小草,再看见你在人家马车旁边晃悠,老子见一次打一次。”


    徐小草缩起脖子,老老实实应了声是。


    如此胆战心惊地过了五日,贵人将王举超招来,将一个钱囊递给他:“这里面是三十两银子,这段时日麻烦小兄弟你了。”


    “您太客气了。”王举超脸上堆着笑,心下暗松一口气。


    贵人转着手上的石珠,似是不经意间问:“自江都到管洲边界有没有什么捷径?”


    “自然是有的,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小人可以带路。”


    王举超没有错过贵人眼中稍纵即逝的喜色和…放松?


    看来追他的人已经离此地很近了。


    深夜,王举超穿好行装,带着车夫和贵人静悄悄地出发了。


    走了个十几里路,终于到了江都边陲的一处荒地,王举超对马车里的人道:“老爷,您就一直沿着这羊肠小道走,走到小道与官道连接处,便能看到管洲的界碑了。”


    贵人掀开车帘对他微微颔首:“辛苦你了,快回去吧。”


    王举超在路边扯了根狗尾巴草,哼着小调往城里走。


    走出了三里路,他突然停住,像是在静静等着什么。


    突然,一簇细微的破空声迅速接近,他漫不经心地伸手一捞,指间赫然是一把开刃的飞镖。


    他回过头,是贵人身边形影不离的那个车夫,应是得了吩咐,要杀他灭口了。


    车夫的脸上闪过惊讶,随后是深深的忌惮,两人之间再无话可说,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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